明清实录 | 二十四史 | 四库全书 | 古今图书集成 | 历史人物 | 说文解字 | 成语词典 | 甲骨文合集 | 殷周金文集成 | 象形字典 | 十三经索引 | 字体转换器 | 篆书识别 | 近义反义词 | 对联大全 | 家谱族谱查询 | 哈佛古籍

首页|国学书库|影印古籍|诗词宝典|二十四史|汉语字典|汉语词典|部件查字|书法图集|甲骨文|历史人物|历史典故|年号|姓氏|民族|图书集成|印谱|丛书|中医中药|软件下载

译文|四库全书|全文检索|古籍书目|国学精选|成语词典|康熙字典|说文解字|字形演变|金 文|历史地名|历史事件|官职|知识|实录|石刻墓志|家谱|对联|历史地图|会员中心

首页 > 集部 > 小说 > 三剑侠 >

第一回 立松棚英雄大聚会 设镖局统辖十三省

第一回 立松棚英雄大聚会 设镖局统辖十三省

  侠义凛古今,威名动鬼神。一心扶赵魏,百战胜赢秦。

  为国同坚楚,悠然思废吟。英雄无用处,酒色了残生。

  此篇评词,乃侠义之作。由大明起,至崇祯失败,闯王李自成造反,倾国害民,百姓遭了涂炭,二十里之遥,不见人烟,奸淫杀戮,良民苦不可言。惊动总兵吴三桂,在关东盛京,钻刀山,喝血酒,请清兵。九千岁多尔衮,在北京赶走李闯王,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阿哥即顺治称谓),更年改月,属为大清国。一统华夷十八年,顺治皇爷驾崩,二帝康熙嗣位。

  紫气东来,有道明君,马上皇帝,君正臣良,父慈子孝。

  皆因南七省,逢山藏寇,遇岭窝贼;商贾百姓,遭遇艰难。

  商家货物银钱不能运转,百姓遭了抢劫。引起一位老英雄侠肝义胆,替天行道,解厄安良,一世不为己,空为他人忙。设立十三省总镖局,恐孤立难成,聘约僧、道二高明,俱是师兄弟。

  道者聋哑仙师铁牌道人诸葛山真;僧者本是千佛山真武顶弼昆长老。各带门人,共立三教会,僧、道、俗三教归一。红花白藕青荷叶,自古三教是一家。外请天下英雄,有神刀将李刚等。

  镖行设立章程,公平交易,不准欺压客商,商贾之家运输便利。

  镖局之内,有水牌二方,各路走镖来往日期,以镖牌为凭。倘遇风雨之天,作为误工,往返循规蹈矩,毫无因循弊窦。所以商民人等莫不乐意与之交易,除风雨天气之外,真是时刻不移,可称得起信用昭著。

  这一日胜英派三太查看镖牌,走南省的十二路镖,邱成保镇江府的镖(缎行),计算日数,前三日邱成的镖应当回来,时已过了三日,还不见邱成回来。胜爷恐怕邱成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心中很是踌躇不安。诸葛道爷在一旁站起身来,口念无量佛:“善哉,善哉。邱成如果今天不回来,贫道不辞劳瘁,愿去镇江府走一遭。我想小徒邱成秉性刚暴,也许是出了什么差错。”李刚道:“虽然是邱成保镖,然而镖车上的旗号打的是十三省总镖局‘胜’字,想镇江一带谁人不知道我弟兄的名誉?谅绝无人大胆,敢动我弟兄的镖车。”诸葛山真道:“世事无所不有,师弟切莫小看天下之事。小兄计算今日已经误了三日,果然出了差错,也未可知。”

  话言未了,邱成从外面进来,面上并无惊恐之色。四老观看邱成光景,大概镖车不至有了差错,遂向邱成问道:“镖车为什么误了三日,使我等放心不下。”邱成说道:“沿路上并无差错,货物交齐领了收据,镖车回来路过镇江河沿,见一老者投河自尽,徒儿我想哪有见死不救之理?于是徒儿遂派趟子手,将那老者从水中救出,徒儿细问根由,老者道,姓范名叫永升,乃是范家庄人氏。徒儿问他有什么急难大事,乃至投河身死呢?那老者道:‘小老儿有一姑娘,许配王家寨王姓王子云为妻。前日将女儿接到家下住了几日,小老儿今日将女儿送归婆家,不想路过前边,该处芦苇深处忽然闯出三十余人,披头散发,锅烟子抹脸,各使刀枪,一齐拥闯上船来,将小女儿抢去。也是小老儿自幼学会一点凫水,凫上岸来,一看小女踪影不见。想小老儿,只此一女,依以为生,今被匪人抢去,只剩小老儿孤独一身;且小老儿家无隔宿之粮,从此冻饿在所难免;而且对于亲家那方,无法交代。小老儿细想与其冻饿而死,倒不如投河一死,万事皆休,也可落得个干干净净。壮士将我救上岸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是小老儿找不着小女,终归还是一死,简直壮士是害了小老儿了。并不是小老儿说话不讲情理,人逢急难不可解之时,真是死了还比活着爽快呢。’老者将话说完,两眼流泪,痛哭不止,还要投河一死。徒儿看此情形,想救人哪有不救到底之道理?徒儿遂将那老者拦住,并应允与他寻找姑娘,叫老者上车,将镖车赶到店内,并与他换上一身干衣服,遂同老者四出访查,耽误三日之久。不想距抢人之处,相隔一里之遥,有一座高山,名叫二郎山。此山中有四家匪首,自称江西四霸天,内有大盗飞贼五十余名,俱能日走千门,夜到百户,内有亡命喽兵五百余名。小侄年轻,未敢深入,将范老者用镖车载回镖局。小侄心想,我一个人哪能办得了如此大事?欲要办理此事,我想胜老伯父当然能以胜任。”

  胜英听至此处,遂问邱成道:“那老者可曾一同前来?”

  邱成答道:“那老者现在镖局门外。”胜爷飘髯笑道:“邱成,你还要全始全终嘛。叫三太、香五迎接老者。”胜爷向来爱老怜贫,遇贫寒者登门,急速迎请。工夫不甚大,三太在前,香五在后,将老者请进镖局。邱成引见:“这就是我胜老伯父。”

  胜爷看老者,年过半百,眼含痛泪,跪倒恳求:“胜老恩公,救我父女之命!如小女找不回来,小老儿无有生路。有小女在,藕断丝连,骨肉团聚;倘无小女,姑爷亲家焉能照顾?小老儿家无隔宿之粮,一贫如洗,老恩公作德,怎样办理?”胜爷笑道:“我徒侄将老兄救到,胜英不能袖手旁观,有胜某三寸气在,绝不能叫奉公守法良民受那不白之冤。老兄在镖局忍耐十天半月,我亲到镇江府二郎山走上一遭,踩探踩探也可。如令嫒落在二郎山时,我必将令媛救回,你父女骨肉团圆,将抢人之凶徒拿住,你二人归镇江府起诉成词;如没落在二郎山,老兄不必为难,有我十三省总镖局一日存在,老兄莫愁衣食,五湖四海,皆为弟兄。”

  胜爷说毕,当时起身,嘱咐镖行之人,千万多多照应落难之人。遂带少年英雄十数人,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欧阳德、张凯、李智、邱成、贾明等引路,当时起程。诸葛山真道:“胜施主,二郎山势派甚重,三太、邱成等学而未成,艺业不佳,怕是众寡不敌,何不多带人去呢?”胜爷道:“小弟带三太等此去,不过教他们见见世面。小弟到得山上,拜见众寨主,当以好言相劝,令他献出范氏。如果众寨主不懂礼义,真真要拆散鸳鸯,使人夫妇不能团圆,那时小弟全凭三只金镖,甩头一子,一口鱼鳞紫金刀,用三太他们不着。”胜爷说罢,各带兵刃、暗器、小包袱,当时起身。

  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这日天光日偏西时,前边有一镇店,胜爷问三太道:“前边之镇店,你认识吗?”三太答道:“侄儿不认识。”胜爷说:“此乃镇江府所辖的边界,头一个大镇店,名叫飞龙镇。”南北大街,长约五里半,进镇店观看,人烟稠密,买卖繁华茂盛。胜爷问邱成:“此处离二郎山多远?”

  邱成说道:“二三十里之遥。”忽听金头虎贾明嚷道:“到了二郎山,把抢人的小子,抽个大嘴巴子,问他为什么抢人家小媳妇?”胜爷回头照着傻小子摆手暗道:“不许大呼小叫,要叫山上踩盘子的喽卒听去,反为不美。还不知道被抢的少妇在山不在山呢?”那知道内有二郎山踩盘子头目,扮作乡下人,如赶集上店的样子,此人正是二郎山踩盘子头目陈琦,随后跟上胜爷。胜爷行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进镇店北口不远,看见座东一座大店,字号是黑地金字:隆合店。匾上有三个小金字:丁家铺。大门道内影壁墙设摆大刀阔斧。胜爷明白,此店带设把势场。走了不远,座西招商店匾上写“义合店”。上边三个小金字:丁家铺。店门道内影壁前设摆着镗练搠棒,此店也是带设把势场。胜爷留心掐数目,由北镇店口,到南镇店口不远,招商店设把势场的共有十七家,全是合字当中,如福合、茂合、义合、成合、升合、宝合、兴合。胜爷说道:“三太、香五,老父五六年未到此处,此镇店出了出色的人物。”

  三太问老师道:“恩师何以知道?”胜爷说道:“进北镇店口,至南镇店口,老父暗数共有十七家店,俱带设把势场。你弟兄留神观看,必还有一家招商店带设把势场。既有十七家,当然还得有一家。”

  话言未了,香五用手指点:“师父请看,那不座西还有一家吗?”胜爷进前观看,是三间门脸,黑地金字匾三块,北边匾上写“侠义刚强”,南边匾上是“英雄老店”,正当中匾上三个大字:丁家铺。红牌黑字,一副对联,上联写:“孟尝君子店,文惊宰相”;下联写:“千里客来投,武比廉颇”。横批:“盖世奇才”。胜老者看罢,“啊……”心中不悦: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为何大话挂在牌匾之上?岂不是藐视天下英雄?

  三太打尖住店。三太问道:“店里有人吗?”当时店里出来一个伙计,问:“住店吗?”三太说道:“住店,有北上房吗?”店家说道:“北跨院有北上房三间,一明两暗。”三太说道:“很好。”店中伙计观看,十数位年轻之人,俱是武士打扮,胖的傻气,瘦的俏皮,丑的真丑,俊的真俊,一个个俱是十字绊英雄带,外罩大褂,头上壮帽。内有一老者,头戴翠蓝缎色鸭尾巾,一横一道正当顶门衬黄菊花,顶门上突突乱颤;胁下衬黄云缎镖囊,周围青缎色卧鱼,正当中有青缎色挖就一大“镖”字。下衬五色衣线网子。又衬五色衣线灯笼穗。看老者细腰窄背,双肩抱拢,发似三冬雪,髯赛九秋霜,皱纹堆累,白发苍苍,精神百倍。

  伙计问:“众位爷们,哪行发财呀?”三太说道:“保镖为业。”胜爷说道:“三太,取出镖旗来。”三太打开小包裹,取出镖旗,递与店里伙计说:“劳驾,你找个竹藤杆棍都行,将镖旗挂在匾上。”伙计打开镖旗一看,不认识字,走进柜房递给账上先生。先生观看,一行小字鸡卵大小,上书:“江宁府十三省总镖局”;大字一个“胜”字,斗大小。先生说道:“老三,你可留神伺候。这是胜三爷镖局子之人。”伙计出来遂与众人格外殷勤:“请达官爷们到上房坐吧。”

  众人进北上房,伙计打净面水漱口水,烹茶,十分殷勤,垂手旁边侍立。胜爷问伙计:“你贵姓啊?”“在下姓刘,排行在三。”“你为何不伺候别的住店的呢?”伙计说道:“天气尚早,没有住店的呢。”胜爷明知故问:“贵东家贵姓啊?”

  伙计说道:“匾上没字号,字号匾在柜房之内。敝东人姓丁,草字桂芳。”胜爷问:“府上哪儿住呢?”伙计说道:“三合店北边不远,座西的胡同,路北的宅院。”胜爷又问道:“贵东人牌匾是你们柜上掌柜的挂的吗?”伙计说道:“我家敝东人也不敢眼空四海,柜上掌柜的也不敢造次,原本这飞龙镇五里半长街,绅耆地方保甲、举贡生员公送的匾,我家敝东人不挂,忙乱了好几天,众举贡生员绅耆等非挂不可,我家东主无可奈何,不得已挂了此匾。我家敝东人,在本镇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息事罢讼,因此大众抬爱,公送此匾。”胜爷说道:“贵东人就开此店一座吗?”伙计说道:“本镇十八家俱是联号,均设立把势场,敝东家乃本镇绅董。”胜爷问道:“武学的绝艺,有何工夫?”伙计道:“老达官爷,您是老达官,在下也不敢给敝东家夸口,我家敝东主,马上步下,短打长拳,水旱两面十八样大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镗练搠棒,件件精熟。十八样短家伙无不精通,廿四路家伙,带尖的,带翅的,带钩的,带刃的,带锁子的,带环的,无一不晓。”

  胜爷说道:“也不算盖世无双。文学呢?”伙计说道:“我家敝东主,提笔能作八股文章,字法能写真草隶篆。习学名人字法,王羲之及颜柳欧苏,米蔡赵黄,各家字体如出一手,分毫不差。”胜爷叹道:“文学比我高之千倍,可称名士也。”胜爷遂又说道:“老三,你辛苦一趟,到贵东家府上,就说在下前去拜访。”伙计问道:“老达官您贵姓啊?”胜爷说道:“我在北六省宜化府黄羊山胜家寨落户,由顺治三年移居在直隶莫州古城村居住,现在南京江苏省西门外千佛山真武顶下,设立十三省总镖局,在下姓胜名英字子川,绰号神镖将是也。”伙计控背躬身行礼道:“您原来是胜爷呀!谁人不知,失敬失敬。”胜爷说道:“您是买卖生意,不可这样恭敬。”堂倌说道:“您略等片时,我就前去。”

  刘三回到柜房之内,说道:“先生,掌柜的,可了不得啦,那白胡子老者,正是胜三爷。”写账先生说:“为挂一副牌匾,三天两头,好武的由此经过,一看牌匾,三三两两,一伙一伙的,俱是保镖护院教场之人,住居吃饭,净找碴儿,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就是好些个不合算。看吧,这回又来啦。东家自有安置,你去给东家送信吧。”

  刘三赶奔丁宅,进了大门,有三五个家人门道里问话,说:“三哥有事吗?”刘三问:“老当家在家吗?”门上人道:“现在书房看书,你自己去吧。”刘三进了二道院书房外,问:“老当家在房吗?”丁爷说道:“老三,你进来吧。铺中有事吗?”

  刘三说道:“现在店里有几位少年壮士同一位老者,看见咱铺中牌匾,打尖住店,小人问他们哪行发财,说是镖行为业,取出镖旗,挂在匾上。镖旗上写:‘江宁府十三省总镖局’,斗大一个‘胜’宇。住在北跨院北上房,问我东家贵姓,我说姓丁;问台甫,我说双字桂芳;又问老当家的文武奇才,小人对他实说一遍。他说要前来拜访。小人问他贵姓高名,他说姓胜名英,乃十三省总镖头是也。”丁桂芳听罢,说道:“今朝才得高人来。老三急速到店中,就说我父子这就拜见。”丁爷吩咐家人:“去叫二位少爷,随我到店中拜见胜老英雄。”

  家人来到东跨院,见大少爷丁龙、二少爷丁虎正在习练武术。丁虎说道:“兄长,你看这三百六的制子石,我举之毫不费力。”丁龙说道:“你看这大力弓,我能拉十八起落。”家人说道:“二位少爷,别练啦,老当家的请二位少爷到书房。三合店内来了个胜英,外有十数位年轻之人,老当家的请二位少爷随同前去拜望。”弟兄二人闻听,即到上房,见了天伦丁桂芳,整理长大衣服。丁爷命二子带着大红帖前去店内拜见胜英,二子说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孩儿服其劳。皆因咱店中挂‘侠义刚强,英雄老店’之匾,好武之人多有不忿,住店、吃饭、喝茶,挑眼造次。三三两两,五七个人,被孩儿打跑无数,今天来了怎一个胜英,何必你老前往?孩儿等把胜英打跑就算完啦。”说话间甩大氅,要到店中比试输赢。丁桂芳大怒道:“孺子不可造次!尔弟兄萤火之光,焉比皓月当空?”

  二子问道:“老爷子,何为萤火之光?怎叫皓月当空?”“说你兄弟好比暑热天气,黑暗之处,一小小萤火虫,如同小米粒大小,拿在手中不热;胜老达官,好此一轮皓月照当空,天下扬名,四海皆闻,一跺脚十三省乱颤,乃侠士也。孺子随老父拜见高明,见面之时,少说话,多磕头。如胜老义士高抬贵手,当时不摘牌匾,给你我父子留些体面,等胜老英雄走三五天,自摘牌匾,省得招惹是非,你我父子也好有些光彩。”丁龙、丁虎敢怒而不敢言,自可随父前往。父子三人到了店中房柜之内,掌柜与众伙计,俱各站起身躯,说道:“老当家少当家都来啦。”丁爷问:“先生有新笔吗?”先生说道:“有新笔。”

  皆因东家好写,笔下阔,时常与人写条幅对联,先生预备整封新笔。将墨研浓,新笔醮开。丁爷取双红帖两纸,提七寸毛锥,皆因丁爷好写,向来不刷印名帖,所以遇事都是研墨现写名帖。

  当时写了两个名帖,遂叫道:“老三,你先将名帖递进去,就说我家主人,恐怕胜老英雄路上劳乏,如果胜老英雄劳乏,我父子不敢惊动,等到明天再拜。”堂倌接过名帖,拿到北跨院上房,恭恭敬敬将名帖递与胜三爷,并将东家嘱咐之话,对胜老英雄学说了一遍。胜爷接过名帖一看,帖上的墨迹尚且未干,真是笔走龙蛇,活跃纸上,胜老英雄不住的暗暗赞服。又见帖上写的,一个是丁桂芳,一个是丁桂芳率侄男丁龙、丁虎顿首拜。胜老遂含笑说道:“老三,求你请丁老先生当时相见。”

  堂倌当时在跨院门口说道:“老当家的,少当家的,胜老达官有请!”这且不言。

  再说胜爷遂对三太、香五说道:“人敬人高,斯抬斯敬。既然丁绅董这样恭敬,咱师徒礼当迎请。”胜爷在前,三太、香五等在后跟随,到了北跨院门口,丁家父子已到,彼此对面观看,丁桂芳看胜老英雄须发苍白,活泼泼一团精神气;胜爷观看丁桂芳年过半百,墨髯半部,二位少爷雄赳赳,气昂昂,父子俱是一派正气,彼此心中相敬相爱。丁爷提大氅磕膝点地:“胜老明公光临敝店,在下不知,未得远迎,胜老明公多要恕过。久闻明公大名,如洪雷灌耳,皓月当空,远近皆闻,今日得见高明,三生有幸。”胜爷还礼道:“老夫子文武兼备,宇内扬名,胜英久慕大名,今日得见,真乃大幸也”二老者彼此谦逊一回,携手而行,来到上房,分宾主落座。堂倌献茶,吃茶谈话。丁爷说道:“今天我要高攀。”吩咐丁龙、丁虎:“拜见你胜老伯父。”胜爷说道:“既是丁老夫子错爱,三太你等拜见你丁叔父。”三太等就要跪倒行礼,惟有金头虎贾明说道:“三哥且慢,住店还磕头叫叔父,还要店钱不要呢?我不能够,我不能够,没有胜三大伯在此,我早就拿竹杆子,把他豁拢啦。我打家中一出门,我家大人嘱咐,净占便宜不吃亏。”三太道:“人家少爷给我老师叩头,口称伯父,你我只可与丁绅董论左右呀?要不然我老师必然着急。”贾明说道:“倒了霉啦!你头里跪着。”傻英雄是个大舌头,字眼儿说不真确,直喊:“磕头小子们,磕头小子们!”贾明这傻小子不但傻,舌头还大,说出话来稀里糊涂,就好似喝粥一般。丁爷一见众人叩头,遂以半礼相还:“众位少壮士,丁某担当不起。”谦让完毕,二老者此时坐下谈话,话到投机处,见面如故人。胜爷说道:“丁老夫子如不憎嫌,胜英高攀,你我结为盟弟兄。”丁爷说道:“如此甚遂我愿。”

  胜三爷与丁桂芳谈话之际,丁桂芳问:“胜三爷不在江苏,来在镇江,不知有何贵干?”胜爷说道:“此处有一座二郎山吗?”丁爷答道:“不错,有一座二郎山,离此南镇口西南角,有二三十里地之遥。”胜爷说道:“此山之内,可有一个山大王?为首之人,自称镇江四霸天,大约贤弟你左近百姓,断不了受此山中贼人涂炭吧?如墩包头,放响箭,打杠子,套白狼,大喊一声留被套,明伙路劫,无恶不作。”丁爷说道:“方近三四十里地,一草一木不动。”胜爷听罢,微然笑道:“好一个一草一木不动。却是抢人家有夫之妇,生生打开鸳鸯棒,活活拆散连理枝。邱成你过来,对你丁叔父学说一遍。”邱成遂把抢人之事,从头至尾对丁桂芳学说一遍。丁桂芳听罢,不觉面红过耳。胜爷复又说道:“贤弟,有胜英三寸气在,绝不使良善之人受此不白之冤,致使山贼涂炭百姓,逍遥法外。我必到二郎山中走上一遭,如有范家姑娘,我必将范氏救回,使他父女骨肉团圆。”丁桂芳说道:“如此您给我们地方除害,我父子必当出来帮助。”胜爷笑道:“我这可是冷言冷语,愚兄不用仁弟父子相帮,我镖局之中有的是宾朋伙计,我皆未曾带来。现在我将三太、香五等带来,不过是叫他们见见世面,开开眼界而已。”丁爷见胜爷说话刚直磊落,并不多言,遂说道:“胜三哥,明天一早不必起身,小弟略表寸心,在小店中吃完早饭,弟有要言相劝。”胜爷点头道:“尊敬不如从命,明天劣兄定要骚扰。”说罢,丁家父子告辞。胜老将丁桂芳送到门口,各道请字。胜爷回到上房,叫三太、香五:“你们另要酒菜吃饭吧。”金头虎贾明见胜爷出离上房时,自己坐在上座,说道:“怎么个穷开店的,耽误我们喝酒吃饭,馋得我直流哈拉子。跑堂的,先给我来一百壶酒,六十桌菜!”杨香五说道:“老爷子现在院中呢,你别大惊小怪的。”三太遂叫跑堂的另要酒菜,跑堂把酒饭端上,傻小子贾明抢吃抢喝,酒饭已毕,烹上茶来。胜爷喝茶,众英雄两边侍立,傻英雄贾明叨念:“走一天道啦,还得站班,家无常礼呀,又困又累,我要知道这样,我不来。”胜爷一听,这孩子太咬牙咬嘴,遂说道:“你们上东西暗间去休息去吧。”黄三太等五位在东暗间,杨香五、金头虎等五位在西暗间。三太问老师道:“您老在哪里呢?”胜爷说道:“明间有小藤床一张,老父可以安歇。”工夫不见甚大,即听西暗间贾明打呼噜,说睡语:“小子,为什么抢人家小媳妇?我抽你大嘴巴子!”胜爷闻听,哑然而笑:“这傻孩子,有什么事说睡语,全喊出来。”胜爷养了一养神,站起身躯,隔着青布单门帘,听三太等已然睡熟,西暗间香五等也均睡着。胜爷自己思索:三太等年轻,不达时务,官面拿贼,总得有赃有证啊。你我师生打的是抱不平,不见赃证,焉能直入山寨?胜爷想罢,遂扎绑停妥,兵刃暗器带好,外带水衣水靠。此时一看蜡烛燃去二寸有余,胜爷又换好整烛一枝,将隔扇对好,出离上房户北跨院并无宿店之人,拧身上房,蹿房越脊,滚脊爬坡,如踏平川之地。出离飞龙镇南镇口不远有松林一带,方向西南,老英雄施展夜行之术,陆地飞腾之法,脚尖着地,磕膝盖一拱,腰儿一伸劲,直奔二郎山去了。

  胜爷行十数里,缓了口气,歇息歇息,又往前行走。只见隐隐山林,当空皓月,观看前边,陡壁山崖,峻岭高峰;又往山西边观看,波浪滔滔,银蛇乱窜,汪洋一片大水,浪头花打出海水江牙。胜爷心中暗想:此处山口必有喽兵把守,遂不走出口,踏山坡而行。曲曲弯弯,高高矮矮,走至东西黄墙一带。

  大墙高有丈余,拧身上墙,左胳膊肘一挎,瞧看里边,只见黑黝黝,鸦雀无声。胜爷从兜囊中取出问路石一块,向下一掷,只听叭哒一声,石子落地,一听里边并无有埋伏,遂两条腿往里一顺,跃墙而下。墙里边有怪石横叠一片,胜老英雄直奔大寨而去,在东敞厅避住身躯,见一对对挂灯照耀如同白昼,只见大厅内四张金交椅,胜爷不问可知,乃是镇江四霸天。北边头一张金交椅,坐着一家寨主,面如紫玉,紫中透亮,年岁约在四十上下;二张金交椅坐着一位英雄,脸面黑中透亮,青缎帽子,青洋绉大氅,里衬青色短靠,背后背着一对镔铁锏,正当顶颤巍巍衬着一朵墨莲花压顶;第三张金交椅坐着一位英雄,头戴绛紫壮帽,身披紫大氅,一脸的疙里疙瘩,怪肉横生,背后背朴刀一口;第四张金交椅,一位寨主面如白玉,一身吉祥白的衣服,品貌俊俏,年纪不过二十余岁,背后背着翘尖式钢刀一口。东西两廊下,有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丑丑俊俊,俱是武士打扮,有五十余人,俱是绿林道飞贼。厅前站着三十六对削刀手,一个个俱站立两边,乃是宰活人的。胜爷思索:“怨不得丁家父子不来。”南配厅前,摆设各样兵刃无数,样样俱全。胜爷暗暗点头,心中说道:“此处恰似五殿阎罗,杀人战场。正是:要得心腹事,单听他人背后言。但不知那被抢的少妇,在山中不在?”

  忽然见二张金交椅黑脸面寨主站起身躯,说道:“今夜请众位聚在厅前,皆因这几天众伙计喽罗三三两两,交耳接舌。我问众位有什么事情,才知离此不远出了一案,掠抢行路之少妇。今有踩盘子头目陈琦,扮作赶集上市之人,他在飞龙镇北镇店口见一老者,随同十余人,俱是武士打扮,内有一人,梳着冲天杵小辫,雷公嘴,狗蝇眼,哑嗓喊叫:‘小子,到二郎山,把抢小媳妇的人抽个大嘴巴子,问他为什么抢人家小媳妇。’那老者摆手送目:‘乳子不要多言,叫他人听去,反为不美,这是秘密之事。’那傻小子才不大声喊叫。陈头目跟下去了,跟到飞龙镇南镇店口,那老者到店门,看见店中牌匾是‘侠义刚强’、‘英雄老店’,店门的牌对,上联:‘孟尝君子店,文惊宰相’,下联:‘千里客来投,武比廉颇’。横批是:‘盖世奇才’。老者看罢,叫道:‘三太,咱们打尖住店。’进了店内,工夫不见甚大,悬挂镖旗于匾额之上,镖旗上写:‘十三省总镖局’,斗大个一个‘胜’字。我想陈头述言的这个老者,鸭尾巾,英雄氅,胁下衬镖囊,海下银髯,必是胜英矣。此人替天行道,除恶安良,济困扶危,知道了此事,既然夜宿丁家店,今天不来,明天准到,必然下帖拜望。如问此事,你我纸里包不住火,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我到了那时,何言对答?众位来到二郎山,三年二载,五七年不等,我与众位说过,方近不可作案,裕语说,兔儿不吃窝边草。哪位作的案?如若不言,胜三爷找到门上,追问此事,何言对答?此事已不能隐瞒啦。”

  话言未了,第三张金交椅三寨主站起身躯,说道:“二哥,此案是小弟所作。难道说你我占山为王,能断子绝孙吗?你我四位弟兄并无妻室。我作此案,绝不会破案,锅烟子抹脸,披头散发,抢来少妇,就是那乡下老者在县署公厅、镇江府衙喊冤,官面无处拿人,州府县衙自有马快三班办理此案,胜英何如人也,他管辖不着哇。我与胜英有杀族兄之仇,我家兄秦天豹,与老儿胜英歃血为盟,排行在八,老胜英明清八义,排行在三。老胜英外善而隐恶,皆因我族兄武艺高强,胜英故用镖打。我那族兄一死,我之族嫂苦守孤孀二十余年。我那秦尤侄儿如今长大成人,必要子报父仇。秦氏门中,与老儿胜英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胜英不来,是老儿的造化;如来到二郎山,我把胜英拿住,碎尸万段,刮骨熬油,把老儿用布缠好,点天灯!我不怕老匹夫!”骂得耳不忍闻。胜爷在东敞厅上听得真而且真,实难忍受,自己思索:“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今夜前来,乃是救那被抢的少妇,是成全他父女骨肉团圆,送回婆家小夫妻破镜重圆,丧而复聚,余愿足矣。此来并未打算伤人。”此贼辱骂,耳不忍闻,顿使老英雄怒从心头起,气由胆边生,两太阳冒火,七窍生烟,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左手一按阴阳瓦,右手套挽手,按鱼鳞紫金刀,要纵下东敞厅,单刀会群贼,忽听得厅上说道:“三弟,不要暗地骂人。你作的此事太不对了,不应当抢有夫之妇。财色非君子所爱,你不会用银钱买妻娶妻?抢夺行路之少妇,也有损伤阴骘呀。那胜老者侠肝义胆,也许是被抢少妇、婆家娘家与胜英有什么认识,拜请胜老者前来,亦未可定。三弟口出不逊,张口骂人,强词夺正理。胜老者今夜既住飞龙镇,如果要深夜探山,你背言骂人,也不算为高明。如果胜老者要是听见,尚佯为不知,老英雄要来去明白,明天下帖来拜,你我自然接拜。如在茶水之前,胜老者必然先礼而后兵,以好言对答。贤弟,那少妇现在何处?”三寨主说道:“小弟婚姻不凑,少妇惊吓成病,现在昏迷不省。派喽卒请了一个名医,今调治病症。又在山下叫喽卒们,找了个卖花的婆子,服侍病人,待等病愈,才能再成其美事。这不是婚姻不巧吗?”二寨主说道:“胜老者今日不到,明日准来。如要这两天不来,老朋友也许偷探偷探,闻知你我弟兄名声甚大,也许不来了。你暗地骂人,不算好汉,事情作得太无情理。未曾水来先打坝,如见面之时,胜老者好言相劝,当献出少妇,何必打抢人正凶的官司?如其不献,以武力对待,咱弟兄四位何人能敌住那位胜老英雄?”大寨主站起身躯:“我这九节链子锤,不能克那鱼鳞紫金刀。”二寨主说道:“我这四楞镔铁锏分量加重,能对鱼鳞紫金刀。奈他有三只金镖,百发百中,概不空发,实非我所能破。”四寨主站起身躯:“我的刀能对胜英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我能躲闪。惟有甩头一子,大罗神仙难挡。”众人问道:“三弟你呢?”

  三寨主说:“我力量过人,咱那月台上有铁香炉一个,重五百斤,按古时宝鼎样儿所造。皆因楚汉争雄,刘邦进咸阳,刀不刃血;霸王进咸阳,杀秦始皇之王孙,孩童子婴怒恼秦家宗族不愤。霸王怒杀秦氏宗族八百余人,火焚阿房宫二百余里,火焚传国之宝鼎,惟一鼎腾空而起,飞入海中,八鼎俱焚。由西汉至今断去九鼎,后来大庙宇之前,有能人按此鼎样式重铸此鼎,鼎上有山水人物奇禽异兽,俗名叫铁香炉。小弟吃两粒大力丸,能举此鼎。我想老儿胜英,年到古稀,老迈残年,我与他举鼎赌输赢,可以赢这老儿。如其不行,你我弟兄五十余位寨主,你我弟兄四位一拥而上,量老儿单丝不成线,孤掌难鸣,可就把老儿乱刃分尸。”二寨主说道:“你口出不逊,则为不高明,何必背地骂人呢?天气不早啦,你我大家安歇,各自留神。兵刃预备齐整,山口里外,叫喽卒预备梨刀,窝刀,乱绞刀,绊马索,绷腿绳,陷坑,预备停妥。”暗中交代,这四霸天之中,就是二寨主韩天魁人正,武艺超群,所以此山大众无不佩服。霎时间各位寨主喽罗安歇去了,留下五六个喽罗,将两廊下对对纱灯熄灭,也归下房去了。胜爷一看,庭前清肃肃,静落落,一人皆无。胜爷方想,以武力金镖甩头,我不让群雄;以力量举铁香炉,幼年之时人称胜昆仑,这几年,年近古稀,未拿重大的物件,趁此无人,我且试一试。如若能举铁香炉,明天可以下帖来拜;如若举不起,再想良策。老英雄遂飘然纵下东敞厅,走至铁香炉近前,将左胳臂往后一背,右手托头层底,丹田一用气,飘银髯,三绺须,将鼎托平,轻轻放归原处。

  一只手能托,两只手则能举,明天赴此东敞,无忧无虑。

  胜老者复又拧身,轻车熟路,往北走去,见高耸耸怪石墙,墙里有怪石横叠一片,高矮大小不一。胜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离此寨墙不远,忽见墙上一道黑影,落在大墙之上。胜爷往西一闪身。手挎卧牛石,避住身躯。怕银髯显露,胜爷面向南,以目而视之。此黑影一飘身,纵下墙来,由胜爷东边,自北往南而去。容他往南去了丈数来往,胜爷面向南看此人,鹿伏鹤行,脚底下甚快,但有一件,他可未看见胜爷。胜爷思索,本山的群雄知道我夜宿丁家店,也许此人去到丁家店偷探于我?

  拿住此人便知分晓。胜爷脚尖一按劲,强行几步,往前一纵身,左手托此人颏下,右手一拢头巾,底下用腿一蹩,将此人按倒,小声说道:“你要嚷,我就一刀。”一摸此人囊中有飞抓,取出绒绳,将此人捆好,扯此人衣襟,大拇指一顶鼻子,把此人将口塞住,胁下一挟,挟至北墙根之下。胜爷取出自己飞抓,将此人飞皮挂好,纵身躯上墙跨马式,带绒绳,将此人提至在墙外轻轻放下。胜爷将飞抓收套捋下,纵下墙外,取火一照,胜爷一愣:原来是飞龙镇的绅董丁桂芳!胜爷弯腰,取出口中物件,亲解其缚,伸手相搀:“贤弟,多要担待,愚兄实是不知。”丁爷说道:“原是胜三哥,小弟惭愧惭愧,小弟实不如兄之艺。”胜爷说:“哪里话来。贤弟未及留神,愚兄猛急多疏,贤弟别往心里去。”丁爷说道:“我之所学不及兄长百分之一耳。”来到休息处,自知武艺不高,因此唉声叹气。胜爷劝道:“你我自己弟兄,何必惭愧?此事你我弟兄知之,你就是摔愚兄三个筋斗,我也不惭愧,也就是你知,如背地言友,何足为英雄?贤弟多要担待。你到此何干?”丁爷说道:“既在店中款留胜三哥,明天早晨,弟兄有要言相叙,所为此事。弟耳闻二郎山人多势重,未知虚实,今夜晚间前来偷探,为的是与兄长说明确实的来历。”胜爷闻听,哑然而笑,说道:“贤弟,二郎山为首四霸天,飞贼大盗五十余名,亡命徒匪人喽卒,共有四五百号。愚兄方才均已探清,贤弟多有受累,愚兄足感盛情,你我弟兄回去吧。被抢少妇确是在此山之内,被三寨主所抢,愚兄自有办法。”

  二老者踏着山崖而下,由西南奔东北,回飞龙镇。胜爷在前,丁桂芳在后,施展夜行术,陆地飞腾之法。胜爷回头一看,丁爷脚力跟不上。胜爷思索,我要落下他,愈叫他脸面挂不住,我焉能这样对待朋友呢?自可慢点行走。不觉三更已过,风吹浮云散,皓月照当空。胜爷说道:“贤弟,你往前边看,前边一道白线,雪花白相似,鹿伏鹤行,脚底下甚快。”丁爷问:“胜三哥,这是何如人也?”胜爷说道:“我夜宿贤弟三合店,二郎山之贼俱已知之,大概是被踩盘子的探去啦,因此众贼各有防范,也许是该山艺业高强之贼,奔贤弟店内暗算于我。贤弟请看,他要到店内北跨院暗算愚兄,我让他要出了贤弟之店,我枉为十三省总镖头。”丁爷问:“此人为何穿一身白呢?”

  胜爷笑道:“此人绝非你我弟兄岁数,他必然狂傲无知,必然年轻。如要窃取偷盗,三五顷地之家,绝然他不偷盗。除非无穷富贵,宅院之中有护院之人,他才窃取偷盗。为的是让人看见,如其动手,以武术不是他敌手;如若逃走,人追不上他。应当夜行人穿衣裳,或灰,或青,他诚心敬意穿雪白的衣服,这叫狂傲无知。”

  弟兄说话之间,已到飞龙镇南镇店口。要进飞龙镇须穿林而过,贼人未进树林,往正东去了。胜爷捋髯道:“啊?这不是暗算愚兄的。贤弟是本处的绅董,大概地理必熟,此处十里,二十里,有无穷的富贵大财主人家没有?”丁爷说道:“此处正东五里之遥,有一村庄,名叫周家屯。有一乡宦周姓,由大明官居显爵,一到大清国,当了闲员啦,家有百万之富。”胜爷问道:“是依仗作官欺压商民哪?还是和睦商民哪?”丁爷说道:“善良之士,人称周善人。冬施棉衣,夏舍暑汤,买鸟放生,修桥补路,千万人来往,点路灯,照他人之光明,无善不为。”胜爷说道:“愚兄有一种情性,好打抱不平。你我弟兄今夜无事,今夜追下他去,他要窃盗良善之家,你我弟兄与那善家护护院,要良善之家不丢失财物;他要偷盗强掠霸道刻薄之家,你我弟兄看看热闹。”丁爷笑道:“胜三哥,真乃侠肝义胆。”弟兄遂向东去。

  不多一时。来到周家屯西村口,眼瞧一道白线,纵在村口庄门之上,跃身入村中去了。胜爷说道:“等他走出几丈去,咱再纵在庄门上去,怕他回头看见。”二老者站不多时,看此穿白之人,由打南墙根向东行,皆因月在正南,照不到南墙根下。二老者跳下庄门,也顺着南墙根向北而去。看是穿白之人,走到村子当中,打着火折,面向南,照着火折点头。胜爷问道:“贤弟,这周乡宦家,门口可是座南吗?”丁爷说道:“大门座北,座南是八字影壁,此人照的是影壁墙。”胜爷说道:“他这是白天留下暗记,今晚必来,借火折照着记号。”此人将火折熄灭,扭项转身向北,拧身形纵上座北群墙,二老者急速跟到北墙根下。胜爷说道:“贤弟,容他进二层院,咱弟兄再上房。他走似蛇行,别跟随紧了。”二老者拧身躯上房,看穿白之人蹿房越脊,滚脊爬坡,如踏平川之地一般,在三道院房上,未曾落下房来。胜爷低声说道:“丁贤弟,他未必是偷盗窃取,如要窃取物件,必在二道院书房。陈设玩物,准在书房摆设,他窃取金银财物,必在三道中院。你看现时他竟奔四层院去了。”有一道雪白粉壁墙,贼人跃上粉墙,飘身而入。胜爷说道:“此人并非窃取偷盗,怕是采花淫贼。丁贤弟,愚兄一生一世专恨万恶淫为首,如遇明伙路劫之人,我能容让他三次。往往遇见行路之人被劫,看见被劫之人痛苦哀求,我必上前相劝;如贼人不听,我才与他动手,将他打倒,令他放走行路之人,我绝不伤他性命。如他改过为善,五行八作,择一而为,干什么不能吃饭呢?路劫常仗,打杠子,倘有不幸,叫官厅拿去,岂不是身罹法网?既然劝他放走行路之人,我还劝他改邪归正,这是愚兄平生的毛病。赶到问他为什么不作个小生意呢?他说家中贫寒,无有本钱,我看他身材外表,问他姓字名谁,我能周济他三十两、五十两,作个血本。如遇二次,还能劝解与他;再有第三次,我才伤他。惟有采花淫贼,奸淫良家妇女,我必当杀之。”

  说罢,二老者纵上花墙,看见正北高耸绣楼一座,当中江石子甬路一条,两边栽种奇花异草,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又有醉醺醺清香异味,花园中有醉仙桃九棵,由春至秋后,醉仙桃之味不断。此时穿白之人在楼口下向上一纵。

  二老者纳闷,宦家之楼大而且高,不能纵上去呀!原来贼非是向上纵,纵在楼栏杆扶手上,拿起一个大顶,双手捋扶手,蝎子横爬,头向下,足向上,拿着大顶,两手攀扶手而上,到楼上一个燕子翻身,轻轻落于楼板,轻巧非常。胜爷叫道:“贤弟,他自己何必玩飘呢?”二老者隐在翠竹林下观看贼人。贼人到了楼口,楼门双隔扇,没有推开。背后伸手,掏挽手,压刀,就听咯嘣一响,此刀耀眼铮明,递到隔扇缝里,将楼门撬开,以右肩靠门而入,进到里边,又将隔扇关闭。二老者登楼梯,蹑足潜踪上楼。楼口外两棵明柱,胜爷在西,丁爷在东,楼口外站立。忽然楼房屋中明亮,原来贼打着火折啦。二老者手沾唾津,将隔扇纸打破观看。穿白之人奔东里间绣花帘,不知道尚未关门,还是撬开的门。看此人左手打火折,右手去掀绣花帘,进东暗间去了。胜爷与丁桂芳转身到了东暗间窗户外,手沾唾津,打破窗棂纸,往里观看:顶柜,竖柜,描金柜,珠翠绕围。一阵异味,兰麝薰人。胜英与丁桂芳低声说道:“要做真富贵,还是官宦家。”靠南窗户,一张床,雪青的幔帐带飞沿,五色苏绣网子,垂灯笼穗,幔帐放得严严密密,可不知是少妇,还是长女。靠床西板墙。有一张茶几,楠木作成,墨玉面,贼人用火折点银灯,将灯点着,火折熄灭。二老者观看此贼:头带白云缎,六楞抽口壮帽,周围品蓝碎海棠花,正当顶一道素绒球,按一朵小小的花儿。壮帽上绣五福捧寿;身穿白云缎短靠,上绣三蓝正福捧寿大蝴蝶;白云缎武裤,燕云快靴,前后绿云头;上有半遮风,金丝绕银丝拧的活翅膀,一走一颤,不亚如靴面上落个大花蝴蝶一般。进东暗间,然后将刀还鞘,刀鞘米色鲨鱼皮,白银的饰件,白银吞口,米色灯笼穗,蓝绒绳打十字绊,胸前蝴蝶扣,四个灯笼穗。左右二肩头后飘飘摆摆,一巴掌宽英雄带上绣三蓝蝴蝶闹梅,暗藏八宝,前有云罗伞盖,后绣花冠鱼肠。脸上两道宝剑眉,黑森森;一双俊目,黑眼珠多,白眼珠少,黑似点漆,白如粉脂,皂白分明;鼻如悬胆,口似涂朱,面如冠玉,年在十八九岁,细腰窄背,双肩抱拢。胜爷叹道:“惜哉,惜哉。这要身归正道,比我徒弟三太、香五等胜强百倍啊。”看此贼掀起幔帐,挂在如意钩上,床上躺卧一位姑娘,已然睡着,枕的是绣花鸳鸯枕。怎么知道是姑娘呢?按老年说,姑娘是梳的馓子把的抓髻,荷花色绒绳系顶;按今时说,连在下我也认不出来啦:东洋头,西洋头,北洋头,实在不似往年,以梳抓髻,可以辨别得了。

  话说胜爷此时有心要亮刀往楼外叫贼,想贼人来的时候那样纯熟,世上事无所不有,怕其中别有隐情。贼人一拍绣花鸳鸯枕:“小姐醒醒。”姑娘贸然间坐起,姑娘现出上身,雪白粉嫩。藕荷色的兜肚,鹦哥绿兜肚嘴,玫瑰紫围鹤,赤金的兜肚链。有被窝相盖,下体看不见。再说宦家少妇长女,都有睡裤着身。被褥宽大,小姐将两个被窝角向脖颈上两手一拉,上身也看不见了。一手揉杏眼,十指尖尖,雅似春笋一样,二目观看,并无惊恐之色。床下站立一人,一身白素素短靠,背后背钢刀一口。姑娘说道:“贼人,你要窃取偷盗,躺箱卧柜之内,有的是细软物件,珠翠的首饰,绸缎衣服,你就拿去吧,为何唤醒于我?”贼人笑嘻嘻说道:“我并非窃取偷盗。因白昼后半天,小姐坐乘四人小轿,未挂轿帘,我见小姐如花似玉,万种风流,引动我七魄三魂,遂跟小姐轿子而来。小姐又在府门内,丫环婆子搀扶,姑娘下轿,我在对过大门南影壁上画下暗记。今夜晚间,但求片刻之欢,姑娘有怜香惜玉之心,赏赐颠鸾倒凤,我夜夜前来。小姐要用珠翠金银首饰,绸缎的衣服,我能奉进。”小姐闻听大怒。丁爷在外抽兵刃,要捉拿采花淫贼。胜爷低声叫道:“丁贤弟,沉住气,看看姑娘贞节如何。莫非其中必有隐情,也未可知。”只听姑娘说道:“贼人,我有心大喊几声,我家护院把势匠,也有十数余人,男女下人二三十名,将你拿住,大清国的法律不饶人,你罪大弥天。但恐怕坏我宦家的名声,失了我闺中的体态。痴心贼,你略站片刻,你小姐有金石良言相劝于你!像你们为男子者,就当晓得三纲五常;像我们为妇女者,就宜晓得贞烈贤德。像你身为贼寇,必有莫大本领,很大的胆量,我宅院高楼坚墙,你能来到楼上,即有惊人的能耐。货卖帝王家,如入武科场,能求功名富贵,能中举人、秀才、进士、状元、榜眼,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扬名声,显父母,何等的荣耀!你身为贼寇,则为家门无德,上为贼父、贼母,下是贼子、贼妻,终必自己身罹法网。”

  胜爷在窗户外心说,好厉害小姐,辱骂三辈,不带脏字。

  又听姑娘说道:“既为奇男子大丈夫,就宜晓得三纲五常,孝悌忠信。岂不知,鹁鸽呼雏,乌鸦反哺,大乌鸦生小乌鸦,大乌鸦哺喂小乌鸦,俟小乌鸦能展翅飞腾,大乌鸦一弱,小乌鸦飞出窝里打食,反哺孝顺父母十八天,仁也。蜂见花而聚其众,鹿得草而鸣其群。蜂如见花,鸣鸣而叫,群蜂相聚;鹿若得草,饥饿之甚,而鸣叫大鹿、小鹿、老鹿,而共其食,乃为义也。羊羔跪乳,马不欺母,羊羔下生,先拜天地,后拜四方,跪倒吃乳,乃为礼也。蜘蛛网罗而为食,蝼蚁塞穴而避水,那蝼蚁遇降大雨之日,喽蚁必先知之,聚众掩塞穴口,以保群蚁不伤;蜘蛛以网罗而为食,凡遇蚊蝇上网乃是自入网罗,非是戕害蚊蝇,则为智也。鸡非晓而不鸣,燕非祉而不至,乃为春社秋社,分为寒来暑往,乃为信也。”贼人一听,小姐张口成文,贼拜说道:“岂不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乃十八九岁的女子,我乃十八九岁男子,岂不闻月殿嫦娥爱少年?世界上风流事,最乐头一宗。小姐赏赐片刻之欢,我当夜夜前来;如其不从,我必当杀之。”姑娘叹曰:“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宁可一死,不能辱我世代簪缨之名誉,不能失去闺中贞节。”姑娘遂一低头,贼人左手压刀柄,右手挽住小姐抓髻,钢刀离鞘,横于颈上。低头观看,白润润粉颈,黄橙橙赤金兑肚链,馓子把的抓髻,黑黪黪乌云青丝,元宝耳,衬赤金坠圈,绿阴阴翡翠的大艾叶,十分俊美。贼人说道:“小姐若非长得如花似玉,我即当杀之。你不闻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逛灯一女子,闭月羞花,逛灯完毕回家,我跟下他去,耗至三更后,我拨门撬户,入他屋中,姑娘不从美事,我举刀而杀之。前几天,清明佳节,有上坟之妇女,我看见一少妇,身穿重孝,哭之甚恸,我等他烧纸已毕,寡妇回家,我跟随在后头,记着某村庄、某门、某户,晚间我入他家去求欢乐,寡妇不但不从,而且破口大骂,我举刀而杀之。似你这样姑娘,姿容貌美,我不忍杀之;如其不从,管叫你头身两分!”姑娘说道:“杀则快杀,何必多言?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姊妹,己之姊妹。谁家没有父母姊妹,何必絮絮叨叨?汝要再多言,我要胡骂于你。你家小姐惟有速求一死。”贼人羞恼变成怒,箭眉一挑,二眸子一瞪,黑白眼珠乱转,牙关一错,脸上通红,钢刀一起。

  胜爷在窗楼外低声说道:“丁贤弟,此女可为九烈三贞,如其不救,性命休矣。”遂低声叫道:“贤弟,你我结为自己弟兄,非是兄长我夸自己的威风,灭贤弟的锐气,此贼已然自认命案两条,必是杀人不展眼,我要报报名姓,此贼必由后窗户逃遁。贤弟你报名姓,不要大声喊叫,最要紧是小姐名节,要他本家都不知道,把他诱哄出去,宅院外边去打他。”丁爷说道:“胜三哥,真乃高明。”丁爷遂痰嗽一声,叫道:“贼人不要强奸不遂,刀伤人命,现在飞龙镇丁桂芳在此。”贼人一听,将小姐抓髻放开,咯登一响,钢刀还鞘,回将银灯熄灭,哈哈冷笑,说道:“原来是飞龙镇十八家招商店俱铺把式场老儿丁桂芳!你开店,狂言大话,挂于匾上,‘侠义刚强’,‘英雄老店’,牌对联上写‘孟尝君子店,文惊宰相’,下联是‘千里客来投,武比廉颇’,横匾‘盖世奇才’。小太爷有心火焚老儿之店房,不得闲暇,是便宜老儿,今夜老儿敢耽误小太爷美事,先杀老儿,后与小姐追欢取乐。”说着话,脚踏楼板,腾,腾,腾,足下声音响亮,直奔外间而来。丁爷在楼门口西,胜爷在楼门口东;丁爷亮钢刀,贼人在屋叫道:“老儿丁桂芳,小太爷看你有多大本领?”说罢,只见一条黑影从屋中而出,丁爷用力拿刀便刺,因用的力量过猛,将刀刺空,贼人由打丁爷后身蹿出来?书中暗表,丁爷所见之黑影,乃是贼人抖绣花门帘。这个门帘要是平人抖它,它打卷,惟独人家会武的人抖起来,不打卷,可以抖得那门帘,在黑暗中犹如人影相似。

  丁爷听贼人喊叫,亮出钢刀,原本想暗算贼人,那丁爷见影刺去,用的力量又猛,将自己身躯带出两三步。胜爷那时站在东边,心中暗道:“一个小小毛贼,何用暗算于他?”丁爷一刀刺空,贼人打丁爷背后跃到楼栏杆边,左胳臂一跨,跃楼而下,脚踏尘埃,一扭项,面向北楼口,点首叫道:“楼上狭窄,下楼动手。”胜爷暗中说道:“好大胆的贼人,我想丁桂芳是本地绅董,官府之事能够管辖,贼人竟丝毫不惧。”然而此时,丁桂芳刀没刺上贼,胜爷观看,丁爷有些惭愧。丁爷随顺楼梯而下,手亮钢刀。贼人丁字步站立,并不亮刀,面无惧色。因是皓月当空,所以看得真切。丁爷够上部位,半个裹花,一刀剁去,直奔贼人头上。贼人不但不还手,一伏身往里一跟步,反手将丁爷刀让盘过去,持住刀柄,往怀里一带,抬腿一脚,正踹于丁爷胸前华盖穴。丁爷往后一退,噗咚坐在尘埃。贼人欲要踢丁爷手腕,丁爷手一扶地,站起身躯,照准贼人肚脐一刀。贼人一闪身,用靴就踢,丁桂芳早已留神,撤步用刀一横,贼人脚不敢近刀。

  胜三爷在楼口上,双手分定银髯,观看贼人手脚甚快,不知是哪门的传手?好像自己本门的武学。心中暗道:“我别叫好朋友为难啦,人家是为我的事。”胜爷痰嗽一声:“丁贤弟,你与毛贼动手,是大意未及留神,待愚兄捉拿此贼。”胜三爷飘银髯,按鱼鳞紫金刀,顺楼梯而下,要捉拿采花淫贼。胜爷下得楼来,借着皓月,见贼人未亮刀,胜爷也未亮出刀来。胜爷说道:“乳黄未退,胎毛未干,黄口的婴儿,乳头上摘下来的娃娃。你敢因奸不遂,出刀威吓,用刀杀人,你有多大本领?”说着话,贼人向前一进身,抡拳就打。胜爷一拿他腕子,贼人左拳晃,右拳打,胜爷一把拿空,两人插拳动手。远长拳,近短打,或贴身挨挤傍靠,腕胯肘膝间,手眼身法步,打拳要准,发招稳,纵者似风,站者如钉,伸出手来雅似瓦垄,打出掌来恰似卷饼。二人蹿高纵矮,抖转升还,拳脚叭叭连声急响,斗战了二三十个回合。胜爷心中纳闷,不知此贼哪位弟兄所传,竟是本门中之人。胜爷思索,我若与他久战,叫丁绅董小看于我,久后要叫,侠客剑客一时都知道,要小看我胜英,不如使进手招法,将乳子打倒。遂使了个跨虎式,二龙吐须,二指对准贼人二目点去,贼人没见过此招,用手一避,胜爷下面钩挂连环腿,贼人靴尖点地,向上一纵,连环腿钩空。贼人手脚真快,胜爷便钩挂连环腿,趁势右腿伸出等贼,贼人纵起四尺多高,半空中站不住,还得落下来,老英雄连环腿在那等他。胜爷青缎色靴面,钩住贼人燕云快靴后边,往怀里一带,上面老君推鼎,靠山掌,连手掌带胳臂,在贼人胸前上向外一推,贼人两腿向前栽,身形向后仰,一栽筋斗,一个滚,贼人叠腰又纵起来,双拳双风灌耳。胜爷双胳臂一并,用了个野马分鬃,将贼人双手腕捋住,往怀里一带,又将腿一伸,贼人匍匐倒地,来了个狗吃屎。贼人又叠腰跳过来,照胜爷肚脐一脚踢来。胜爷伸左手,将贼人脚揽跟拿住,右手照软肋一掌,贼人栽倒。

  胜爷说道:“淫贼站起来。摔你一百个筋斗,百草花的名,如有重样,莫非老英雄也。”为何胜爷不报名姓呢?怕吓跑了淫贼。贼人为何也不报名姓呢?皆因本处有两条人命重案,而且作的是脏事,镇江府衙、县署公厅正一体严拿。贼人叫胜爷摔下三个筋斗,头晕眼花,不敢进前动手,有心逃走,舍不了楼上的姑娘姿容貌美。心想一计:我假意逃走,银髯老儿必然追我,我发两只暗器,把老儿打死,再把丁桂芳杀了,上楼与小姐颠鸾倒凤。大户人家起得晚,日上三竿我再走,岂不美哉?

  贼人色心未退,遂转身形,往西花墙逃奔:“老儿不要追赶,小太爷去也!”胜爷说道:“丁贤弟,你我追赶于他,万恶淫为首,绝不可饶恕。”胜爷又对丁桂芳说道:“你在愚兄背后,离远些,淫贼身上零碎暗器必多。”胜英乃久经大敌之人,留神追赶。贼人故意脚底下走得慢,胜爷离贼人丈数来远,反背抬胳臂,一拢簧,嘎叭一声响,放出一只袖箭,直取胜爷哽嗓咽喉。胜爷一顺身,左手抄袖箭。贼人趁势左手一镖,直奔胜爷心口窝打来。胜爷再一翻身,右手接镖,两只暗器俱为接过。

  胜爷将袖箭掷在地下,右手一掂此镖的分两,足够一斤重,原来是我胜家所传。遂捋髯大笑道:“娃娃,圣人门口,别卖百家姓。连教给你那个人,大概不如我多多矣。”贼人一见,胆裂魂飞:递拳脚,连摔我三个筋斗;发两只暗器,俱被他接去。

  别贪恋楼上的姑娘啦,吃饭的家伙要紧!把这淫贼贪淫好欲之心,吓得赴于东洋大海去了。贼人直奔西花墙,跃墙而走。

  胜爷说道:“丁贤弟,要追他,别打他跃墙而过的地方追赶。你往南跃墙,我往北跃墙,恐怕贼人在墙外暗算。”二老者跃墙而过,由西首胡同,出南口乃是周家屯大街。往西看,一道白线,跃西庄门上而出。二老者也跃西庄门上,追出周家村,眼看一道白线直奔正西逃走,二老者从后面追赶。恶贼慌忙忙如丧家之犬,急速速如漏网之鱼,工夫不大,追出二十余里。忽然间贼人止住脚步,转身面朝东,冲着胜爷冷笑道:“白胡子老儿,你再来追赶?”胜爷纳闷,为何贼人回头冷笑呢?长身躯往西观看,离贼人西边不远,波浪滔滔,银蛇乱窜,原来是镇江府的江岔子。”啊?前边波浪滔滔,后边我等追赶,贼人反作狂笑,必然此贼会水吧?”追至近前,贼人纵身跳下水去,在江中踩着水,点手叫道:“老儿下水来,比赛输赢!递拳脚小太爷不是你的敌手,暗器也未打中于你,水面比赛输赢。”胜爷解背后小包裹,内有油子包裹一个,内有水衣水靠。

  因夜探二郎山,那山西连镇江大江,胜爷由丁家店起身时,把水靠带来。油绸子包裹一抖,铺在河坡,要换水靠。丁桂芳说道:“三哥,我由家中带来水靠了,我下水拿贼。”胜爷说道:“不必,在旱地上,他一脚踢你一个筋斗,一拳砸你个咕噜,你我练武的身子强壮,不至于受伤。水面上万一失脚,就有性命之忧。”说着话,胜爷坐在油绸子包袱之上,撤去鸭尾巾。

  青缎子纳帮靴子,撤刀,解镖囊,油绸子绢帕绷头,外罩月牙分水莲子箍,下身三叉通口鱼皮套,分水裙,上身水靠,狮子扣绷分水巾,包耳护取软虎壳脑,分水裙下压镖囊,绷着鱼鳞紫金刀。收拾好了零碎,抬了抬胳臂,活了活腿,没有绷落地方,三道鹿筋绷脖领,三道鹿筋掐袖箍,使水不能灌入。胜爷跃身,金蝉脱壳,头朝下,二足向上,手掌一劈水,跳在江内。

  此时贼人离岸五七丈远,胜爷破风踏浪,离着贼人相近。

  贼人借月色一看,老儿水性在我以上,使刀不能赢他,非使我独门一家水面家伙不可。一提短靠,由腰中皮套之内,取出一对兵刃,在水面往两下一分,水滴溜溜打了两个漩。此兵刃长七寸七,有三环套月,倒竖蛾眉针。水面使短家伙,自然得力。

  胜爷一看,贼人打的那只镖,我已然接住没抛,带于囊中,知道是我本门之人,不知哪一位相传?此时贼人亮出兵刃,才知是那一位所传。有心将他杀死江中,我那个师弟甚傲情,怕他死无对证。大概此子未出师,找着教给他本事的那个人质对明白,再杀不迟。胜爷叫道:“小冤家,我有心把你杀在长江之中,怕你们家大人强辞夺理。我把你的传授那个人找着,质对明白,再杀你不迟。”贼人说道:“老儿不要倚老卖老,你要认识我这一对家伙,你方为高明。”胜爷说道:“我知此家伙之时,教给你那个人还年轻呢!此名叫作三环套月避水劂。”

  贼人心中说道:“这对家伙非本姓不传,我拜我的老师为义父,许其养老送终,扛幡哭灵,为何老儿知道呢?啊,也许年老多知事,我且问老儿姓什名谁。”想罢,贼人大声叫道:“嗬,老儿通上名来,小太爷手下不死无名之鬼。”胜爷闻听,哈哈笑道:“小冤家,你要问我名姓,说出来我的名姓,吓破你的狗胆!”贼人冷笑道:“小太爷不怕,你姓什名谁吧?快快说出。”胜爷说道:“你踩水站稳些。老夫姓胜名英,字子川,号为神镖将。”贼人在水面一个冷战,颜色更变,浑身立抖,战战兢兢。战战是惊惧,兢兢是恐惧。“嗳呀”一声,遂将身形往水内一缩,欲借水遁逃走。可惜这一身白云缎的短靠,三盖的五福捧寿花蝴蝶,二色俱都娇艳,往后要不将此衣更换,蓝的也不蓝啦,白的也不白啦,简直就成了雪青的啦。

  胜英踏水登岸,丁爷气愤:“为何胜三哥不拿住他呢?”

  胜爷叫道:“丁贤弟,适才在那周宅,他打我一袖箭、一镖,我暗将他的那只镖用手一搭,此镖的分量足够一斤重,所以我才知道他是本门之人。在水面他又亮出一对三环套月避水劂,即知此贼乃是我之师弟所传。我那师弟……”胜爷说到这里,咬牙道:“此人太短见,说话不让人,行事不让人,太矫情之甚。如要将他杀死在长江之中,日后见面,我要提起此事,我之师弟必狡辩此事。再者死后无凭,您说他杀死二人,何以为凭呢?谅此贼人未出师傅门户,离此必不远,我容淫贼三五天,面见我那师弟对质明白。我弟兄有二十余年过节,当面对明,再杀不迟。因何贼人惧怕逃走呢?我上三门有规矩,如收徒弟之时,方近者,师伯、师叔、师兄、师弟、徒弟、徒侄,摆上酒席,分次序后,师傅言明:我收你为门下,门户之中规矩,头一宗先给一朵黄菊花。如戴头巾,系于顶门之上;如不戴头巾,带于兜囊之中。门户之中头一宗:‘戴花不采花,采花不戴花。如若戴花再采花,人人都可杀。’不论师叔、师伯、徒侄、师祖,人人都可杀,死在乱刃下。如若杀死之后,采花之人有家眷人口,大众供养。”您道那胜三爷是上三门,门户之首领,因此贼人魂飞魄散,借水遁逃走。丁爷问道:“他是何人的门徒呢?”胜爷答道:“你我弟兄初次相交,我门中之事,家丑不对外人言。贤弟,俗语说,要正人先正己,扫不尽自己门前之雪,焉能管他人瓦上之霜?我先清理门户,暂不到二郎山救被抢的少妇,再说那少妇已然惊吓成病,卧床不起,大概不致失落贞节。我先清理我之门户,然后再救那被抢之人。正是,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要先打二郎山,贼人若质问于我,许你们采花杀人,难道说不许我们抢行路之妇吗?那时候愚兄何言对答?所以我先清理门户。三两天贤弟必有耳闻。”

  丁桂芳听胜爷说话直爽,不敢再往下问。胜爷说道:“天气不早啦,愚兄由贤弟店中来时,三太他们不知。”丁爷说道:“我打家中出来,您弟妇与您小侄他们也是不知。我在书房安歇,我来时并未与他们言讲。”

  说话之间,胜爷撤去水靠,换上短打衣服,将水靠折叠已毕,背后背刀,胁下系镖囊,将零碎东西包好,二老者回归飞龙镇而来。及至鸡鸣犬吠,东方发亮,二位进了南镇店口。胜爷道:“贤弟,你打宅院来,你仍回宅院而去。愚兄由三合店而来,我仍回三合店去。我们行侠仗义之人,不现本来形色。”

  说罢,胜爷回归三合店北跨院,丁爷他回家去了。胜三爷穿房跃脊,滚脊爬坡,进了三合店北跨院,天才东方闪亮。临行之时,由外边将双隔扇倒掩,回来用右肩头将隔扇一推,隔扇大开,由里边又将隔扇对严,往东间青布帘外侧耳一听,黄三太、李煜等尚在酣睡之间。又在西暗间青布单帘外侧耳一听,杨香五等也在酣睡之际;惟有金头虎贾明呼声震耳,尚且说梦语,骂道:“拿贼!拿贼!为何抢人家小媳妇?”胜爷哑然笑道:“他们年轻,不达时务,官面拿贼,还得有赃有证。我们打抱不平,如不见赃证,如何进山拿贼?”

  胜爷在明间小铜床上打坐盹睡,忽一小觉,睡醒来一看,窗棂纸上已见太阳,大约日上三竿。胜爷心说:三太等总得什么时候经心,老夫探二郎山,又拿采花淫贼,多少事情,他们尚在酣睡。胜爷想罢,遂痰嗽两声,东暗间房惊醒三太,叫茂龙、李煜等:“快醒醒,天不早啦。”西暗房杨香五叫欧阳德、邱成、贾明等:“醒醒,醒醒。”惟有金头虎贾明,吃饭不知饥和饱,睡觉不知晚和早,浑浊闷愣,尚且还是一个劲的睡。

  他与杨香五玩笑,杨香五抽他两个嘴巴子,傻小子翻了个身,说道:“喝,好大跳蚤。”仍然还是睡。杨香五知道他是金钟罩,傻小子就怕揉鼻子,揪耳朵。杨香五一揉他鼻子,揪他耳朵,傻小子才醒,遂叫道:“杨香五小子,为什么睡觉你还不安定啊?闹什么毛病呀?”杨香五说道:“你看窗户影上太阳,天气不早啦,我师傅在外间屋中咳嗽哪。”傻小子喊道:“欧阳德、邱成、杨香五、张凯,快起!怎么还睡呀?”翻身下床,来到明间屋中叫道:“胜三伯,他们睡着了,叫不起来。”胜爷在外间屋早听明白,傻小子是卖乖,胜爷也不理他。

  黄三太等开门,店家有规矩,店中伙计见客人起来,当即给收拾屋子,打净面水、漱口水,烹茶等。三太给胜爷倒了一杯茶。胜爷喝着茶,问道:“邱成,你天伦弟兄三人,俱跟我是莫逆之交,大约有五七年都未曾相见。”邱成两眼含泪,说道:“胜老伯父,我天伦跟您行侠仗义十数余年,不知因何削去头发,身入空门,出家为僧,现今不知下落。”胜爷捋髯一笑:“我之贤弟看破红尘,出家为僧,逍遥自在。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如出家乐清闲。虽然不能成佛作祖,耳不听干戈心不烦,也算知己知彼,真乃大英雄也。你二叔呢?”邱成说道:“也跟您创立多年,如今在宜化府玄豹山,开垦种地,隐于林下。”胜爷说道:“一百二十行,莫如庄农当先,土内求食,年头收成,粮食筑成围囤,仓房满满当当,也为知进知退,真乃达于时务者。你三叔呢?”邱成黄眼珠一转,因幼年黄眼珠,到后文《彭公案》上,在北京六必居,康熙万岁御口钦封,报应金眼雕是也。邱成暗想:大清早晨背家谱?我胜三大伯黑夜之间爱走黑道,我三叔离此不远,铺着把势场,传了十数个徒弟,俱学的是高来高去,夜行之术。我想年轻之人,有品行不端者,作下无礼之事,叫我胜三大伯看见。我要说明我三叔之住处,我三叔担架不起。不如我闭门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一问三不知,神仙怪也没不是。遂说道:“我那三叔跟您至友之交,闯荡江湖多年,不是在南七省,就是在北六省,背插钢刀,浪迹天涯,我不知在于何处。”胜爷说道:“昨晚夜探二郎山回来,见一穿白衣之贼,我与店主人,即你那丁叔父,追下穿白衣之贼。到了某某宦家楼上,此贼在楼内采花,亮刀威吓。丁爷在楼窗户外把贼人叫下楼来。贼人色胆大如天,与老夫比较拳脚,老夫摔下贼人三个筋斗。贼人假意败走,老夫后面追赶,他反背就给老夫一镖一袖箭,俱被老夫接住。我一掂此镖,足够一斤重,心想此贼必是咱本门之人。后来追到江边,贼人下水逞能,老夫下水拿他,他亮出一对三环套月避水劂,我知道是你们邱家门上之人。如今邱氏门中,都要失传此等家伙了,非邱家无有此物。你不学水,眼看失传,老夫见此家伙,必是你邱家的子弟。适才我看此镖上,有你叔父名字,必是你三叔所传。你看此镖,镖上刻着邱琏二字。你三叔不识人,教这样的徒弟,贤愚不分,徒弟作此伤天害理之事,污辱上三门,败坏我一世英名,这是你三叔干的好事。”邱成说道:“三伯,我跟杨香五等在店中睡觉,我不知道哇。”

  胜爷怒气未息,听外边有脚步声音,痰嗽一声。问道:“胜三哥起来吗?”胜爷站起身躯,原来是丁桂芳。丁爷见面,遂说道:“胜三哥,小弟惭愧惭愧。”胜爷说道:“贤弟,为我受累,愚兄感谢不尽。”二位落座吃茶,丁爷说道:“我方才告诉灶上厨师傅,预备两桌酒席。”说着话,酒席摆上。二老者入座,酒至半酣,胜爷说道:“丁贤弟,你是武学的高明,又是本处之人,我动问动问,有个朋友,也是武举之人,此人姓邱名琏,人称入地昆仑,贤弟可认识此人吗?”丁桂芳说道:“胜三哥,此人铺把势场,大大有名的。离着飞龙镇十五六里之遥,是铺把势场的师傅,此村改为侠义庄,所教弟子十余名,俱是艺业精奇,高来高去,水旱两路,大有名声。”邱成黄眼珠乱转,心中暗道:“我没敢说出,他都说啦。”胜爷说道:“昨天采花之人,应是邱三之弟子。我先奔侠义庄,清理门户,后打二郎山,再救那被抢少妇不迟。”饭毕,胜老者站起身躯,要大闹侠义庄,捉拿采花淫贼。

  丁爷告辞走后,三太看胜爷面带怒容,遂说道:“老师,您许下给范老者找女儿,莫若咱先到二郎山,救被抢的少妇,使他父女相见,夫妻团圆;然后再到侠义庄,您与我邱三叔,有什么事再办不迟。”胜爷听罢,说道:“正人先正己,不要多言。”三太不敢往下再言语,遂出了北跨院,直奔柜房,算店饭钱。柜上先生说:“胜老达官爷,您是高明之人,请看账本。我们敝东人不成敬意,昨天晚上,今天早晨,店饭银共合十两零六钱,连酒钱,我敝东亲笔写账,取您店饭银连同酒钱在内,共合收纹银十二两,已经由我东人支付纹银十二两。”胜爷看罢,微然而笑:“贵东人交朋好友,太至诚了,替我胜英谢过。”

  先生说:“还有一件事。”遂打开银柜,拿出四包散碎银两,说:“这是散碎白银二百两,我们敝东人与众位达官爷不成敬意,你各位买酒不醉,吃饭不饱,作为喝杯茶,你们众位爷们作为零用,我敝东人略表寸心。”胜爷说:“店饭银我已经扰啦,请替胜英道谢。惟有这二百两纹银,我们由打镖局出来时,带的盘费甚多,原银璧回。”胜爷又叫三太:“拿二十两银子给掌柜、灶上及众位伙计们酒钱,如其不受,可是嫌少?”柜上先生一看胜爷直言豪爽,说:“伙计们,胜爷给二十两银子酒钱。”众伙计谢过不提。可见,光棍走道钱引路,平常宿膳酒钱也就是几钱银子。掌柜同众伙计等道:“胜爷要由此处经过,您千万可进来。”胜爷说:“我如打此处经过时,我必前来探望大家。”

  胜爷与店中众人客气一番,遂率众人出离南镇店口,直奔侠义庄。逢人遂向侠义庄的路径,走有十余里,到了侠义庄西庄口,见村西有松林一片,村前有倒栽垂杨金线柳,房屋整齐,道路平坦。胜爷说:“三太,每逢大人物,先要整理村房。凡遇邻近房屋,有破坏不堪、无力修补者,必量力资助之。这是大人物的行为,为的是高亲贵友,从远方所来之人,看着雅观。”

  胜爷说着话,率众进了松林丛中,说:“你们小弟兄进村中,打听邱三爷把势场在那个门户。”傻小子金头虎贾明说道:“我去。”胜爷说:“不要造次,此人比你天伦岁数长,是你邱三大伯,可不许造次。”傻小子说:“不造次。”遂进了村口。

  见一拾粪的老者,傻小子绕在拾粪老者身后,把粪筐一拖,扣在老者头上。好在是方拾的三滩骡马粪,扣了老者一身。那老者大怒,说:“这是怎么回事?”傻英雄说:“借光借光。”

  老者说:“有这样借光的吗?弄我一身。幸亏是骡马粪,这要是人粪有多脏啊?”傻小子说道:“老头别着急。百里不同风,吾们那村问拾粪的话,非扣在脑袋上不是规矩。”老者问道:“你是什么村的?”傻小子说:“我是哥姑村的。”老头问:“哥姑村归那县管呢?”傻小子说:“棉花线管。”老头说:“你问什么吧?”傻小子说:“我打探一个人,有个铺把势场的小子,叫邱三,在哪儿住哇?”老者说:“你别是半疯吧?你敢叫邱三?我门本村绅董秀士、举贡生员,都称邱三爷,凭你这个长像就敢大声喊叫邱三?幸亏问到小老儿我的身上,如果你要问到邱三爷的徒弟身上,岂不是一顿暴打?”傻小子说:“喝,好厉害家伙。不问啦!”遂转身就走。老者一想,这是个半疯之人,回家洗洗衣服,庄稼人能忍能耐。傻小子心中思索着,打冲天杵从里往外冒坏,心说我给两个老头拴个对,俩人要动手打起来,我抱邱三的腿。傻小子遂进松林,胜爷见傻小子回来,遂问道:“你可曾打听明白?”傻小子说:“好厉害家伙,我进村见一老者,过去作揖,那老者说:‘你问什么事?’我说:‘问铺把势场的邱三在哪个门口住?’老者说:‘你活得不耐烦了?我们称呼邱三太爷,打个嚏喷,我们这村不敢吃饭。如看见谁家大姑娘小媳妇,长得俊美,三太爷要说这姑娘媳妇长得不错,本主就得给邱三太爷送到家去。要看见谁家房舍盖得是样,本房主将房契就得给送去,还得说:三太爷,这房归您吧。如看见谁家田地长的庄稼好,三太爷说这块地真长好庄稼,本主就得赶快将地契给三太爷送去。为什么得给他送去呢?如若不送,就杀人放火。好厉害啦!抢男霸女,霸占人家少妇长女,房产事业,岂不是万恶滔天?”

  胜爷听罢,当时不悦,一捋银髯,说道:“邱三因何老不知自爱?”又一想:他年青之时,很是仁义之人哪,上了年岁倒这般万恶?又一想,傻小子说话不实。邱成在一旁拿黄眼珠瞪傻小子,说道:“你真把我们爷们改透啦,如无此事,我定然不能饶你。”胜爷说道:“带银子钱带少啦,带话带多啦。我为何不进村庄,自己访问呢?”遂消释怒气,叫道:“三太随我来。”

  胜爷说着话,已经进了村口。到村子当中一看,座北大门,一汪清水的房舍,均是磨砖对缝,大门道内,影壁前设摆大刀阔斧等各样的兵刃。胜爷遂走进大门,一看座东的门房挂青布单门帘,胜爷问道:“门房有人吗?”门帘起处,已然答道:“有哇,你找谁呀?”胜爷观看此人,年在三十余岁,黄白的脸面,头带青布随风倒,青皂布大氅,青皂布靴子,很和气的。

  胜爷心中思索,如要是恶霸之从人,必是立目横眉呀,看此人很和善。胜爷遂问道:“贵上人姓邱吗?”此人答道:“不错不错。”胜爷说道:“这是邱三太爷的宅院吗?”此人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家主人,人称邱三爷,原本是乡邻抬爱,太爷二字实在担不起。”胜爷说道:“你贵姓啊?”那家人答道:“在下姓计,名叫永强。”胜爷又问:“邱三太爷在家吗?”

  那人答道:“在家呢。”胜爷说道:“劳驾,您给回禀一声吧。三太爷高兴,我师徒拜见;邱三太爷如不高兴,我们师徒改日再来叩拜。”家人问道:“你老人家贵姓高名啊?”胜爷说道:“在下姓胜,小名胜英。”那家人一听,过来请安:“原来是胜老师伯。我在门房看门,带学徒,实有师生之义,我老师时常赞老伯父,与我恩师情同骨肉,胜似手足,还用什么回禀吗?”胜爷说道:“不用多话,三太爷如若不高兴,改日登门叩拜。”计永强不知其中之事,说道:“胜三大伯,这是跟何人生气啦?”转身回到二道院把势房,说道:“老师,你朝思暮想、时常惦念的我的胜三大伯来了,不知跟何人呕气,面带怒容。”邱三爷说道:“你这乳子,初逢乍见,嗔怪长者。你胜三伯是正面的人物,还跟你递个和气吗?送你几两银子门包,拿点花销哇?乳子真乃无知,叫你师兄弟大众,随我迎请你胜三伯父。”邱三爷率领众徒弟等迎接出去。到了大门口,一看胜爷面带不悦之容,仰面朝上。邱三爷赶奔进前,提大氅磕膝点地请安,叫道:“胜三哥一向可好,别来无恙?小弟不知,未得远迎,老恩兄当面恕过。”

  胜三爷硬着心肠,假为不知,回头叫三太,说道:“三太爷的府第全是细磨的房屋,门道的柱石都雕刻花活,左边是喜鹊登技,右边是万福流云。”邱三爷闻听一愣,心中暗道:我与我胜三哥八九年未曾相见,未行大礼,故此见怪,遂跪在胜爷面前,叫道:“胜三哥,小弟邱琏叩头下拜!”胜爷回头叫三太,说道:“你看三太爷的府第,修造的太阔呀!你看门道内椽子,都是松柏大漆漆的。”三太在胜爷背后居心不忍,心说:我师傅乃是心慈面善之人,请安不答,磕头又假为不知。黄三太遂说道:“老恩师,我三叔给你行礼磕头哪。”胜爷心中暗想:三太已面软心慈了,久后此子必要露脸。一个大活人在我眼前跪着,我焉有看不见之理?胜爷低头假意观看:“哎呀!原来是三太爷!胜英担待不起。邱三太爷,损了胜英的寿数。三太爷请起。”邱三老不知内中之事,叫道:“胜三哥,有话家里说吧。”随着弟兄携手,让到二道院把势房。胜爷观看后檐墙有条案一张,前面摆设八仙桌,当中太师椅两张,二老者并肩而坐。邱爷叫道:“你们大家过来给你胜老师伯磕头。”胜爷观看,丑俊胖瘦不一,连看门的计永强,整十数名,跪倒磕头拜见。胜爷半礼相还,说道:“邱三太爷的高徒,我胜英担待不起。三太、香五、李煜、茂龙等,给你邱三叔叩头。这是咱上三门增光长脸,给你我整理门户的邱三叔磕头。”惟有邱成不与大众一同叩拜,皆因他们是亲叔侄,另行拜见叔父。邱三爷半礼相还:“众位达官,这样抬爱,实是不敢当。”行礼已毕,从人献香茗茶水。邱三爷道:“胜三哥,你骂完了没有?小弟要有小过处,当面唾我;如有大过处,你责打于我。我要脸面一红,我邱琏就算忘恩负义!你我弟兄孩童起首,八拜结交,你又收我为师弟,弟之武学,满为恩兄所授,发财致富,扬名露脸,都是由恩兄身上所起,为何你辱骂我三太爷?这叫什么称呼?”

  邱三爷说着话,眼含痛泪。胜爷说道:“三弟,你教了多少露脸出色的高徒?”邱三爷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徒弟招惹的是非。老弟兄二人说着话,门房的计永强已经回门房去。邱三爷真是光棍一点就透,知道是徒弟惹祸,说道:“老恩兄,我所传者,在本场有十余人。”胜爷说道:“啊?这话说得不对,十几个,究竟是多少?十八九个,也是十数个;八九个,也是十数个。有准数目没有呢?”邱三爷说道:“有十一个徒弟。”

  胜爷说道:“适才与我行礼十个人。你那一个徒弟呢?必是资格重,程度高,为何我没有看见呢?”邱琏说道:“那一个不但是徒弟,尚且是小弟的义子螟蛉。”胜爷问他姓什么呢?邱三答道:“姓高,名叫双青,绰号玉面豸狼。”胜爷捋髯一笑:“你这个义子,外号可高明。玉面豸狼,哪里去找红粉佳人去吗?”邱三爷道:“此孩爱穿白素的衣服。”胜爷说道:“对啦,我就是找他来啦。”邱三爷说道:“此子由去年,我看他神色不正,把他驱出门外。”胜爷说道:“也倒罢了。”老英雄伸手由兜囊中,取出一支镖来,说道:“三弟,请看此镖。”

  邱琏接在手中一看,镖上刻着“邱琏”二字,说道:“三哥,这是我的镖哇。”胜爷说道:“你的镖因何他用呢?你不是已经将他逐出门外了吗?”邱三爷说道:“临行之时,他把我的镖由兜囊之中窃去。”胜爷说道:“实不相瞒,我昨夜晚间,住在飞龙镇丁家店,夜探二郎山,见有一道白线,鹿伏鹤行,我与店主人丁桂芳追下穿白之贼人。他到了某某村中,蹿房跃脊,在某宦家楼上,拨门撬户,进了楼房之内,戏谑小姐。那小姐九烈三贞,宁死不从,贼人因奸不允,持刀威吓,要刀杀人命。我与丁桂芳,在窗户外叫他,我与淫贼楼下动手,我踢了他三个筋斗,他才逃跑。愚兄与丁桂芳后面追赶,贼人反背,左手一袖箭,右手一镖,被我全都接住。用手一掂,镖够一斤重,才知道乃是本门之人,但不知是哪一位弟兄门徒。又追到长江边,贼人跳入水去。愚兄下水拿他,那贼亮出三环套月避水劂,我才知是你邱氏弟兄所传。像他这样徒弟,非奸女子则--人,刀杀人命,人人痛恨。常言说,未曾寻及徒弟先问师傅。我想人生在世,俱是父精母血,谁无父母?谁无妻子?像他这种徒弟,与你我门户实实有碍,人家要是辱骂是哪一门之人,我这个岁数,不能叫人家辱骂。你快把高双青献将出来,如隐匿不献,我要亮刀。”邱三爷说道:“莫非你要杀害小弟吗?”胜爷说道:“我跟你八拜结交,金兰之好,我焉能杀害于你?我跟你割袍断义,画地绝交,我然后再拿那采花淫贼,碎尸万段。”二老者正谈至此处,邱三爷心中不觉有些溺爱不明之意,遂说道:“老恩兄莫要着急,我明天帮着你捉拿于他。”

  话言未了,只见门房的计永强前来回话,说道:“老当家的,我师弟高双青回来了。”邱三爷闻听,对着计永强以袍袖遮面,暗打手势,意在令其逃跑。计永强错会意啦,心中暗想:我们老当家说话,向来声音嘹亮干脆,今天怎么指手画脚呢?

  莫不是嫌我说的声音不清?想罢,复又大声说道:“老当家的,我师弟高双青出门去了四五天,你不是派人找他吗?今天回来连大衣裳都没啦。”胜爷在旁捋髯一笑:“三弟别瞒着啦,叫他进来吧。”邱三爷无奈,叫永强:“唤你师弟高双青进来。”

  工夫不甚大,恶淫贼高双青走进。只见那高双青身上衣服变色,白云缎短靠也不白啦,三蓝五福捧寿的花蝴蝶也不蓝啦,因在水中缩蒙之时叫水泡的。可是背后还插着钢刀,肋下衬镖囊。

  胜爷一看,捋银髯,打开小包袱,亮鱼鳞紫金刀,要捉拿采花贼。邱三爷控背躬身,叫道:“胜三哥,你先高抬贵手。”又叫道:“双青,给你师伯磕头!”您道,那采花贼因何来迟呢?

  因为借水中逃走,在河沿上晒晒衣服,因此来迟。这一见面,听他义父吩咐,仰面一看,在他义父上垂手,坐定一位银髯老者;在东边站立十数余人,内有梳着一个冲天杵小辫的矮胖子,跟一个带马尾透风巾、瘦小枯干的人,指手画脚,说道:“这小子来啦!这小子来啦!”恶淫贼心中思索,这不定是哪路的保镖的由此经过,拜望我们爷们来啦,我义父给我介绍,不得不见见。遂提腰围子,跪在胜爷面前,叫道:“老伯父,高双青拜见。”老英雄一见淫贼行礼,站起身躯,右手扶着八仙桌,左手捋银髯,虎目圆睁,剑眉倒竖,向下问道:“你可认识我吗?”淫贼说道:“我不认识,不知您是那路保镖的?我没有保过镖。”胜爷闻听说道:“怎么你不认识我呢?昨天你在宦家楼上威逼小姐,因奸不允,你要刀伤人命,老夫将你叫下楼来动手,老夫摔了你三个筋斗。你跃墙而逃,老夫在后面追赶,你暗算老夫,施放袖箭,继之以镖,老夫接袖箭,抄金镖,你吓得望影而逃。前有横江一道,你跃入水中,在水中与老夫卖乖,并且掏出三环套月避水劂,对老夫示威,并问老夫的名姓。怎么着你又不认识了?老夫就是昨天在水中对你报名的那个神镖将,姓胜名英,字子川。哈哈!今天你不认识老夫了?”

  贼人闻听,颜色更变,浑身立抖。他跟胜爷用了个喜怒忧思悲恐惊,眼珠子一转,两眼假意垂泪,说道:“胜老伯父,我昨天多贪几杯水酒,酒后无德,作出那样伤天害理之事。胜老伯父,恕过小侄男这一次,我知过必改,得恩莫忘。”胜爷说道:“有人传说侠义庄飞龙镇方近处,因有奸淫不允、刀杀命案两条。老夫闻有此事,所以够奔前来,访问此处。杀命之人,我略知八九,你诚心改过,吐露实情,说明诚心改过,我饶恕你这条性命;如口是心非,定然不能饶恕。”列位,皆因在宦家楼上,他与姑娘发威,无心中之话,胜爷早已听了个明白。恶贼心中乱跳,皆因屈死冤魂缠绕,此时不知身在何处,一闭眼间,见有守节寡妇姑娘,面前索命。此系屈死冤魂不散,因此贼人心中突突的乱跳不息。贼人心说,也许胜英来访已清,哪想头一次就遇见胜英啊?当时贼人把素日的灵机巧辩俱已忘却,遂口称:“胜老伯父我由打去年十八岁,见少妇长女,心中所爱,不敢动手。今年正月元旦佳节,逛灯的年轻少妇长女甚多,我见一美貌女子十分俊俏,我遂跟在她的后面,姑娘逛灯回家,我认准了她家的门户,后半夜拨门撬户,进了姑娘房中,求其欢乐,姑娘大声喊叫,小侄男一怒,持刀威吓,忽然间手起刀落,姑娘头尸两分。前几天清明佳节,上坟烧纸的少妇长女甚多,侄小男在郊外游玩,见一妇人身穿重孝,在坟茔之中哭得甚痛,小侄男远远窥望,等他烧纸已毕,随后跟她到了某某村庄,记准门户,等到夜间入她卧室,追欢取乐,不但寡妇不从,尚且破口大骂。小侄男举刀威吓,谁知刀快,一挨脖颈,寡妇头尸两分。又周家屯,这是第三案。小侄男从今以后改过,伯父饶恕我吧!小侄男从今以后,再不敢作伤天害理之事。”胜爷说道:“邱三弟,你可曾听见吗?”邱三爷暗中着急,跺脚捶胸道:“你比府县衙门画供还厉害呀!”胜爷说道:“邱三弟,你义子已刀杀三命。第三案,如愚兄与丁桂芳不到宦家楼上,九烈三贞的小姐性命休矣。一命抵一命,你有何话说?”邱三爷溺爱不明,年老惜子,遂说道:“胜三哥,你面软心慈,留他一条活命,把他双腿折断,我养他残废罢了。”

  胜爷说道:“邱三弟,你可曾记得,你弟兄廿年的过节?想当初我弟兄八人在逢虎山,啮中指,歃血为盟,吾之大拜兄镇九江屠粲,二拜兄火德真君孔华阳,愚兄胜英排行在三,四弟神刀将李刚,五弟山西华家庄华谦字子远,六弟登山豹子杨义臣,七弟钻云太保贾斌久,八弟展翅蝴蝶银面鬼秦天豹。山上大旗一面,上书四个大字“替天行道”,学梁山宋江及时雨之故事。派喽卒下山踩探,如有赃官、劣绅、土豪、恶霸,即当除之。踩盘子喽卒回山报告,有某赃官刮尽地皮,酷害良民,与那闯王李自成勾手,陷城卖国,卸任回籍,要打常松林经过,乃是此山必由之路。我们弟兄哪一位去劫这一批赃银,劫来亦好周济旱潦不收之难民。那时节秦八爷挺身而出,说道:‘小弟愿往。’遂带喽卒二百余名下山,在常松林等候。等到赃官到此,金银十数车,后边有驮轿等。秦八爷迎头拦住,要买路金银。赃官呼唤:‘护院之人,将强人拿住!’秦八爷武艺超群,将护院之人打走。赃官破口大骂:‘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昼间敢劫国家官吏?’秦天豹八爷大怒,亮钢刀,要刀刀斩尽,人人诛绝,杀赃官十三口。后面有驮轿一乘,内坐一美人,乃是赃官之侧室,苦苦哀求,说道:‘好汉爷,我并非赃官之妻妾,也非用钱买来的侧室,乃是赃官霸抢。望好汉爷施恻隐之心,饶恕奴之性命,我情愿给好汉爷铺床叠被。’秦八爷看此妇人千娇百媚,不忍杀害,遂将十数车金银,提出三千两银子,在乡村典房一所,作为外宅。又将十数车金银压回逢虎山,我们弟兄八个,共点清数目,封锁起来。这项金银,专待等旱潦不收之年,周济被大水所淹之难民,方为杀富济贫。秦八爷或在逢虎山住几日,或在外宅住几日,我们七位弟兄不知道。

  忽然一日,三弟你到逢虎山,想你与他们几位并非至交,愚兄设摆酒席款待于你,我弟兄八个俱在酒席筵前。你说话,一点情面不留,你在酒席筵前叫道:胜三哥,把逢虎山大旗撤去,我们另改字号,‘替天行道’改为‘伤天害理’。愚兄问道:‘你何出此言?’你说:‘杀赃官,因他刮尽地皮,酷害良民,勾串闯王李自成造反,一气同谋。’杀他一家老少十三口,为何把赃官的姨奶奶霸为外宅?你们比赃官恶之多多矣。’愚兄当时问你:‘哪位做的此事?’你说秦八爷所为。我在酒席筵前问道:‘八爷秦天豹,果有此事吗?’秦八爷在众目之下,说道:‘并无此事。’你说道:‘在某村庄,座南清水脊门楼小四合房,你敢同去质对?’秦八爷闭口无言。当面我数落八爷几句。秦天豹羞恼变成怒,说道:‘胜三哥,儿大不由父母,女大不由爷娘。他是赃官之侧室,并非明媒正娶,胜三哥为何管之甚紧?’老弟秦八爷羞恼变成怒,那时节你在酒席筵前和劝几句,那事也就了结啦。你不但不劝,反在旁边微微的冷笑。我弟兄寒极似火,骑虎难下。秦八爷说道:‘胜三哥,你这是以大压小。’愚兄说道:‘咱乃是明清八义,因各有绝艺一手,旁人抬爱,才有明清八义。’秦八爷怒道:‘胜三哥,你不献绝艺不姓胜;我不献绝艺不姓秦。’你在旁边一言不相劝,反作狂笑。愚兄事出无奈,三只金镖,迎门三不过,镖打厅前明柱,黑漆的滴溜圆一围之大,上过五七道漆。头一只镖打在明柱之上。二只镖惊吓盟弟秦八爷,还是镖打明柱。秦八爷由东往西一闪,拜兄无意打拜弟,他却误中哽嗓咽喉而死。邱贤弟,你还与淫贼求情?”

  邱三爷说道:“三哥,你将他废了,我养活残废之人,还不成吗?”胜爷说道:“邱贤弟,镖打秦天豹,现在秦天豹之子已经二十余岁,他要报不共戴天之仇,你有何法应付?你再要与淫贼求情,我与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胜爷遂又对淫贼说道:“小冤家如想活命,认母投胎,来世再见。”淫贼在地跪着,心中异常愤恨,心说道:我采花没上胜家去,镖打秦天豹事,在前二十余年,说了半天我全不知道呀。现在我养父哀求于你,你是铁打心肠,毫不怜惜,非要结果我这条性命,方算遂你心头之愿。并且我跪在地下半晌的工夫,苦苦哀求,你是完全没有听见?小太爷好乐,与你姓胜的何事?你是前来无事寻非。淫贼想到这里,心中说道:我与他个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恶淫贼想罢,在地下跪着,伸手暗暗取镖,照定胜爷哽嗓咽喉,“嗖”一镖打去。胜爷正与邱三爷谈着话,见贼人忽然仰腕,胜爷乃久经大敌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胜爷岂能遭此暗算?说时迟,那时快,胜爷猛见金镖来到,急忙一闪身躯,只见鲜血淋漓,红光崩现。书中暗表,胜爷与邱三爷说话的时候,见淫贼跪地哀求,面带怒容,牙关咬紧,胜爷心中说道:不好,这小子要出故事。在这个时候,胜爷遂往邱三爷那边凑身躯。邱三爷认为胜爷气急啦,直往我这边就乎,为是说话好解恨。哪知正适淫贼跪在就地,暗暗取镖,此时胜爷已经在邱三爷身前站定,看金镖到处,胜爷赶紧一闪身躯,可就把邱三爷的脸面全露出来啦。胜爷闪过金镖,邱三爷哪里知道呢?只见金镖恰恰中在邱三爷左腮之上,所以红光崩现,鲜血淋漓,正是淫贼误打邱三爷。这也是邱三爷全身的武艺,一腔热血,留给淫贼的好处。原来邱氏门中在邱三爷这代,只有大爷、二爷、三爷,三爷即邱三爷,大爷只生邱成一子,邱氏门中哥儿三位,只有邱成一人。但是绝幼门,不绝长门。虽然哥儿三个,邱三爷尚且无子,有一年遇着逃难之人,有一人怀抱三四岁幼子,因为逃难不能养活,口口声声要卖此子。也是地方绅董爱管闲事,遂将此子说合卖与邱三爷。

  邱三爷半生无子,定然望子心切,遂将此子买下。此子生得聪明俊秀,三四岁时即颇解人意,所以邱三爷视如亲生一般。后来此子长大,邱三爷供给读书,传授武艺,此子一学便成,邱三爷更是爱惜。所以适方才邱三爷对胜三爷说此子自幼无父无母,小弟将他收为螟蛉义子,原因即是如此。且邱三爷虽见此子做下那不道德之事,顾景生情,自幼恩养传授精艺,焉有不加爱护之理?况且此子幼年时,对邱三爷之承欢色笑,无不迎合心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所以此时邱三爷对胜爷说道:“您把他废了,小弟愿养残废之人。”然而胜爷一生一世,光明磊落,作事一秉大公,从无暗昧之事,今日又勾起镖打秦天豹一段伤心历史。想当初镖打秦天豹时,若不是邱三爷在一旁奚落明清八义,胜爷岂能将秦天豹打死?所以今天胜爷对于淫贼是非杀不可。这也是想当初邱三爷对于秦天豹之事,不但不加调解,反倒从中怂恿胜爷行凶,并且对胜爷说过:“小弟如有收下不法之人,倘若采花偷窃,三哥你将我嘴巴子翻过来打,打我里面腮帮,打出疙疸来,不算三哥你欺辱我。”今天胜爷并没有打邱三爷腮帮子,邱三爷却无形中中了一镖,这也是前因后果,想是当初邱三爷对秦天豹的过处。且说邱三爷中镖,大声喊叫,手指淫贼骂道:“你在三四岁上,我把你养大成人,你会拿镖打我啦?好无天良的乳子!”

  恶淫贼牙关紧咬,心中暗道:我反又落个得艺忘本,故意亡师,镖打义父。遂站起身躯,背后抽刀,按着八仙桌往前一纵身,欲要刀劈胜三爷的顶梁。胜三爷椅子后面是条案,老英雄往后不能躲,胜三爷在这时候只可往前一探身,让过贼人的刀盘,左手捋住贼人手腕,将贼人提起,右脚由桌前上探过,左手捏人的手腕,用力一脚将贼人踹出足有三四尺之遥。贼人握住刀柄,死不放松,被脚一踹,趁势一溜就地十八滚,滚出书房之外。胜爷一声嚷喊:“三太、香五等,你们不拿此贼,等待何时?”三太、香五等这才甩大氅,脱长衣,抄家伙趁势跟出书房,捉拿采花贼,亮刀枪锤锏,在当院之中将贼人团团围住。

  贼人使那地躺招,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全凭腕胯肘膝间,钢刀随身团转,如没学过这套工夫的,进之必输。惟有三人可能拿他,一个是邱成,念其是三叔之义子,未免动了骨肉之情,暗暗不往前进。一个欧阳德有金钟罩,唔呀唔呀直嚷。傻小子金头虎贾明说道:“黄三哥,滚地雷的儿子滚地真有个玩艺儿。”杨香五找便宜,原来香五身体轻巧,进前曲腰用刀一扎,贼人在杨香五双足下一滚,使了一个地躺招,名曰“镇镰割谷子”,伸左脚勾杨香五的脚后跟,右脚踢五爷的迎面骨。内有欧阳德喊叫一声:“唔呀!杨五爷快闪,要不然腿要折。”书中暗表,欧阳德在真武顶学武时,听见弼昆长老念叨过此招,原来贼的左脚一勾对方的脚后跟,右脚紧跟着一踢迎面骨,这一脚要是踢上,对方的腿准得折断无疑。今天贼人一伸脚,欧阳德早已看出此招法,幸亏欧阳德这一喊,如其不然,杨五爷的腿就许叫贼人踢废了。杨五爷闻听喊叫,赶紧向上一纵身,将迎面骨将将躲过,恰恰正踢于脚面之上,将脚面踢肿了一大块。杨五爷一溜滚,贼人刀柄一点地,纵身形由,杨香五身后跃过,遂使了个燕子两抄水,到西房檐下,拧身形蹿上西房。

  皆因贼人是在此院自幼长大,时常出入,都是高来高去,地理很是熟的,回头叫道:“黄三太,小太爷去也!君子报仇时来不晚。”黄三太呐喊一声:“众弟兄,追!”

  你道,胜三爷为何不出来拿贼呢?皆因邱三爷误中金镖,胜三爷当时取出刀伤药,在书房中与邱三爷敷药。并且胜爷心中想道:十数个徒弟,难道还拿不住一个淫贼吗?焉知其中有碍于情面不进身的,又加傻小子一路的嘲笑,因此贼人逃走。

  众英雄一见淫贼逃走,趁势蹿房跃脊,追出侠义庄村西。采花淫贼舍命奔逃,追过两道树林,再看贼人踪影皆无。众英雄说道:“拿不着此贼,如之奈何?”三太答道:“咱们怎见我那老师?”

  贼人此时逃出林外,自己一想,又是恼,又是怒,心中说道:小太爷必要再杀上几个少妇长女给他们看看,岂不毁他们上三门的德行?暂且不表。且说众人正在议论,拿不着采花淫贼如何回去见恩师的话,三太遂说道:“我师傅因为夜探二郎山,巧遇淫贼,此次淫贼逃跑,必定逃奔那二郎山而去。咱们弟兄赶紧奔二郎山追赶。”大家商议已妥,遂往正西去了四位,西北去了三位,所以怕贼人奔飞龙镇;西南三位分为三路追赶。

  杨香五说道:“谁敢奔二郎山呢?”三太说道:“我敢奔西南二郎山。”因此三太直奔西南而去。那黄三太一出世时胆量就最大,刀山油锅也敢往前去闯。三太追到二郎山外,太阳已然不高,先在山外树林之中歇息歇息,等到夜深的时候好入山探贼。及至太阳将落,忽然看见贼人由东北而来,黄三太亮出朴刀,一声呐喊:“呔!高双青你往哪里逃走?黄三爷在此久候多时。”说罢,上前迎头挡住贼人去路。贼人一看有人挡住去路,遂抹头往西而逃。三太后面追赶,往西不远,只见前边乃是镇江府的大江,淫贼顺着江堤往南而逃,三太仍在后面紧追不舍。贼人顺江逃走不远,转入二郎山口,直奔山里面而去。

  山口内外树木丛杂,三太追进了山口之内,再找贼人,踪影不见。

  此时三太在山口内不远东张西望,正自观看之际,忽听树林内一声呼哨,当啷啷锣声响亮,纵出二十余人,全是花带子缠腿,绢帕绷头,燕排翅摆开。当中为首一个贼寇,身高七尺,面如乌炭,身穿青皂缎衣服,手中一条虎尾三节镔铁棍,一抖棍,哗啷啷钢环乱响,一声呐喊:“什么人敢前来偷探我家二郎山?”黄三爷见问,将刀往后一背,说道:“某非是来探二郎山,实不相瞒,皆因为我们门户之中出了一件下贱之事,我们为是清理门户,追人至此。皆因我有个堂师弟,姓高名双青,在外边欺女子妇人,采花奸淫,刀伤人命。我们本门的规矩,绝不容留这样作恶之人。我是奉我师傅金镖将胜英之命,追贼至此,所以冒犯寨主。”那贼闻听,一声冷笑,说道:“高双青乃是我的盟弟,在外作案,刀伤人命,有的是官面拿贼,文官武汛,于你等何干?你若识时务,赶紧退出山去,万事皆休;如其不然,在大王镔铁棍下作鬼。那胜英老儿是你师傅,本山怕他何来!难道你还拿那胜英老儿来吓本山大王不成?”三太听到这里,不由心中恼怒,往前一进步,照着山贼劈头盖顶剁将下来。那山贼见刀来至切近,不忙不慌,也不躲闪,举手一棍。黄三爷捆刀不及,当啷一响,钢刀磕出一丈有余,幸亏未套挽手。黄三爷抹头往北一败,贼人后面追赶,相离切近,黄三太迎背就是一镖,说一声“着”,贼人闪躲不及,正中左井肩穴下,就听“叭哒”一声,镖落尘埃,将贼人青缎色短靠,靠身白绉子小褂,打了一个窟窿,打得肉皮一个白点。贼人一阵狂笑:“这是你们爷们的拿手戏?你家寨主,有金钟罩铁布衫,善能避刀枪。”黄三爷年轻未经过大敌,又是初次遇事,即遭下风,不觉脸面一红,抹头往山口外要打算逃走。复又一想,像我老师一跺脚,天下乱颤,四海皆闻,五洲共晓,我要一逃,岂不给我师傅丢了英名?黄三太此时心里这么一犹疑,被贼人由背后一把抓住,往后一带,将黄三爷摔倒尘埃,叫喽卒拿绳子捆,拧胳臂捏腿,寒鸭凫水,四马倒攒蹄。山贼哈哈一阵冷笑:“这就是胜英的徒弟呀?阵前没百合的久战,何足为英雄?”黄三爷仰面骂道:“蠢贼,三爷的镖打着没有?你虽把三爷拿住,你敢动三爷吗?我老师胜爷不久就到。”山贼被骂大怒,遂说道:“你拿胜英吓唬人吗?先要小儿你三太的性命,后拿老匹夫胜英。”拿起虎尾三节棍,哗啦一声响,手起棍落。黄三太腹中思忖: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

  悔不听老娘教训,我之先父,大明朝守备之职,皆因天伦去世,我那娘亲教训我弃武习文。七岁读书,十三岁习武,拜名师访高友,拜我老师胜三爷,日期未久,学而未成,路逢绝地,闭目等死。那贼人身体高大,扬起棍,直奔三太后脑海打来。

  就在这时,由北边大树后,一道黑影,两纵身躯由黄三太身上跃过。贼人身高七尺,这一位大英雄身高四尺,贼人仰手举棍时,这位大英雄一声呐喊:“且慢哪!”山贼低头一看,此人身量矮小,其貌不扬,短头发一寸余长,长头发起缕子,挽了一个疙瘩鬏,面黄饥瘦,一脸的油泥,燕尾黄胡须,当中是齐的,身穿一件脏破的大夹衣服,下身穿的袜子泥皮一样,足下破鞋一双,形如乞丐,神似病夫。山贼喊叫:“闪开了!不看寨主拿棍把你碰死?”此英雄原是清真回回大爸,他抱腕当胸说道:“寨主贵姓啊?”贼人说:“我乃二郎山查山寨主赛存孝于尘埃。”大爸说道:“寨主,刀快杀的是有仇的,王法重不杀无罪之人。适才你们二位交谈,我俱已听明,黄三太是我师弟,奉我老师所派,拿的是我门户之人堂师弟高双青。皆因那高双青,因奸不允,刀杀人命,坏我门户之中的规矩,与二郎山无有交涉。”山贼闻听道:“你也是胜英的徒弟吗?你在第几位徒弟之内?”大爸说道:“我老师收我头一个,在下别号一粒洒金钱胡景春是也。我跟我师博学艺十数年,出外在甘肃宁夏府。宁夏府地界我们回回甚多,我在十万练军队中为教长,教练十万兵将武学。我出师三五年时,我师傅胜三爷寄了一封信去,说给我收了三太、李煜等几个师弟。因为十数年未见我之老师,这才回中华大国,到镖局拜望我老师。听见镖行人说,我老师在二郎山救人来了,因此今日来此。”

  山贼闻听,怪叫道:“你是胜英的徒弟,应当把你拿住,看你病得这个样子。”遂叫道:“病夫,你逃命去吧,不要唠叨。”胡景春说道:“蠢贼,眼空似海,目中无人。你拿棍打一打我试一试吧。”那胡景春原是上三门长门之大弟子,不但是胜爷徒弟,还是聋哑仙师铁牌道人、红莲罗汉弼昆长老、三门长教的大弟子,年过半百、金身不坏的童子功。山贼因见其貌不扬,手起棍落,景春由三太南让开三太之身,说道:“咱们这边来。”往西闪开一丈多远。大爸点头说道:“我试一试你棍法如何?”山贼一进步,搂头盖顶就是一棍。景春使那缩小绵软灵巧的工夫,站立得如同笔管一般,往后一仰身,直挺挺躺于地上,如同棉花落地一般,并无一点声音。山贼曲腰手起棍落,又直奔面门打来,只听“澎”一声,将沙土震起二尺余高。皆因此处有白沙土,足有一寸多厚。山贼再看,不见人的踪影。贼人狂笑:“哈哈,病夫,叫寨主一棍打没了,打化了。”正在此时,就听西边地下说道:“蠢贼,某家在此。”

  原来胡景春反身蹿出一丈有余,在树下蹲着呢。山贼赶步进前,又是一棍,景春拧身又纵出一丈余远。山贼虎尾三节棍上下翻飞,景春运用小六招,抹蹿、钩闪、兔滚、鹰翻、鹿伏、鹤行。

  此时三太被捆仰面观看,才知确实是大师兄:“我们拜师之时,大师兄艺业学成,已然出师五七年之久。用此小六招,总得少年的苦学,像我三太这步灾难脱过,得再尽心苦学二十余年。真是学到方休处,才知艺不高。”只见胡景春闪、展、腾、挪、抖、转、升、还,蹿高纵矮,贼人的虎尾三节棍连衣服都沾不着。忽听大爸说道:“你这条虎尾三节棍还打一夜吗?有口气的人,你也打不着哇,喘气的人,你更打不着啦。”山贼说道:“你为何不亮家伙?”景春笑道:“我要跟你一亮家伙,怕污辱我老师胜三爷的名誉。胜三爷长门的大弟子与小毛贼动手,还用亮家伙吗?要像足下资格,也就是端鸡笼,拔烟袋,偷铁锨,隔着窗户拿被褥,拉不巧妙,叫犬咬得狼号鬼哭,值不得亮家伙。适方才我那师弟,一镖没打动你,你就狂傲无知。你将身站稳,我在你顶梁上击三掌,如打不动你,我自备其缚,将我师兄弟搭到聚义厅碎尸万段,如若打倒了你,你把我师弟三太一放,我们师兄弟去把我师傅请来,到你们山寨自有办理。”

  山贼一听,怪叫如雷,吼道:“病夫,你剁寨主三刀!”

  你要没家伙,我们喽卒有。”大爸含笑说道:“如若亮家伙,辱我老师一世之英名。你站稳了吧,三掌赌输赢。”山贼一掇虎尾三节棍,一挺脖颈,叫道:“病夫你打!”此时恰在掌灯的时候,喽卒在南边约有五七丈远,雁翅站立。”大爸一伸右胳臂,施展一粒混元气,金砂掌,银砂掌,铁砂掌,重手法,还有绵砂掌,惟有绵砂掌是软硬兼施的功夫。假若一刀绵纸,百十余张,用四个钉钉在墙上,当中一掌,这一百余张绵纸,第一张不坏,靠墙底下那张能见五个手指印。景春运动击石法,跃起身躯,在贼人头顶上手起一掌,耳轮中只听叭的一声响,打得贼人晃了三晃:“嗳呀,铁巴掌啊!”你道,因何未把贼人打倒呢?只因贼人身有金钟罩铁布衫,油锤冠顶的工夫,这才叫硬碰硬。景春又运动十分的力量,再击一掌,贼人腰身一晃,喊道:“好大力量!”大爸说道:“扛你两掌啦,还有一掌,这一掌可要赌输赢了。”此时大爸左手指指划划,右手暗揭自己夹衣,悄悄取出一物,套在手指之上,往上一纵身。这一掌并不叫力,只见一道寒光,贼人忙一仰面,大爸用中指在贼人眉缵正中一按,景春遂即往后一退身,贼人眉缵的血痕蹿出一尺多远,犹如小孩溺尿一般。原来大爸中指上套着一颗子午问心钉,上有三分三长钢针一个,钉铁可以打入三分三,此物专破金钟罩。以子午钉将贼人十三横练之功破去,皆因子午钉已入贼人骨头一分有余。贼人此时眼前一发黑,脑袋发昏,身体乱晃,只听哗啦一响,撒手虎尾三节棍,登时翻身栽倒尘埃,昏迷不省人事。

  此刻那二十余名喽卒向北观看,齐声喊道:“我们寨主刀砍斧剁不惧,三掌就给打倒在地。”因此时正掌灯之时,那些兵卒离得太远,未能看真,遂喊道:“了不得啦,咱们快进山给四位寨主爷送信吧!”大爸用手一指贼人道:“蠢贼,贤愚不分,为何要我师弟三太的性命?我鹰爪力一把抓你个骨断筋折,皮牙肉碎!”大爸这种鹰爪力,门板桌面,要是薄点,一把准得抓个窟窿。又先破了贼人的金钟罩,这一掌下去,山贼性命难保。黄三太说道:“大师兄,手下留情。”景春回头观看,心中说道:我师弟三太年轻,真有容人之量。赶奔过来,亲解其缚,搀起三太。黄三爷站起身形,将身上尘土掸去,叫道:“大师兄,请受小弟一拜!”景春说道:“师弟,我们回回不受礼。”三太说道:“哪里话来,你不救我之命,还应当磕头呢,何况有救命之恩,又是我的大师兄。”大爸伸手搀起三太,三太自己将刀镖拾起,然后将镖放入镖囊之内,将刀插于背后刀鞘之中。三太遂问道:“兄长,适方才我听师兄打贼人两掌,声音洪大,后来这一掌,贼人栽倒,反倒未听见多大的声音。但不知师兄是用如何妙法,竟破了贼人之金钟罩?”

  大爸遂伸左手,由右手中指上取下一物,递给三太。三太仔细一看,比那妇女作活的顶针宽一点,正当中外面,有一钢尖。

  三太问道:“若是冬天,穿皮棉的衣裳能打得透吗?”景春说道:“逢强者智取,见机而作。像这样浑人、引颈受苦,要与精明之人,那暗器打他脸面,或打他的手,能破金钟罩。师弟,我破了他的横练,要结果他的性命,你为何与他讲情呢?”三太说道:“此人不过山中贼寇,愚鲁之人,师兄给他留性命。”

  大爸点头:“我师弟真能不念旧恶,屈己从人,可称品性端方。”三太问道:“大师兄,你由何处来呢?”景春说道:“由甘肃宁夏府练军所而来。因久不见恩师之面,故回归中华大国,打探北六省有镖行之人,才知恩师在江宁府设立十三省总镖局。我已到松棚英雄会拜望老师,才知已经不在镖局之内。适才你见那只暗器,就是二师伯诸葛山真所传,名曰子午问心钉。”

  三太问道:“咱老师有此暗器没有?”景春答道:“老师三只金镖、甩头一子,暗器别无他物。因我是清真之人,二师伯是玄门道长,我们爷儿俩吃斋常在一处,二师伯故此相传此钉。”

  二人说着话,三太接续又问景春何以到此的根由。大爸答道:“因在镖局问过师叔师伯,才知老师奔二郎山救被抢的少妇来了。也是愚兄放心不下,随后跟来,一路之上未曾追及,我故此夜探此山寨,巧遇贤弟与贼人动手。以后千万不可大意,贤弟为何拿性命当儿戏呢?镖打不动此贼,就当败走,军家胜负乃其常事,不足为耻。”三太说道:“大师兄有惊人的绝艺,你我弟兄二人进山,拿高双青,救被抢的少妇,破山拿贼,一举三成。”景春闻听,微然一笑:“贤弟你把此事看得太轻啦。方才之于尘埃,他只是二郎山巡山的寨主,你尚不是他的对手;那四霸天乃为首之贼,必然武艺超群,你我弟兄未必是他的对手。你我乃是一师之徒,贤弟不可高傲,纵使八个黄三太十六个胡景春,也不如老师来个名帖。岂不闻英雄天下晓,名重好题诗?老师行侠仗义一世,名扬天下,四海皆闻。贤弟,我且问你,老师现在何处?”三太说道:“老师现在侠义庄。因淫贼镖打老师未中,误伤邱三叔;贼人又跟着一刀,但叫老师一脚,把贼人踢倒。我们十余人在院中,把贼人包围,贼人用地躺的招数,把杨香五踢了一溜滚,贼人才纵出圈子外,上房逃走。大概老师给邱三叔敷药哪。因我们兄弟十数人追赶,未曾追上,大概老师直奔飞龙镇,晚晌必探二郎山。”景春说道:“咱弟兄二人去请老师。老师要到此山,胜似你我弟兄百倍。”

  三太说道:“你我弟兄都走,高双青要逃出山来,逃往他处,岂不是反为不美吗?昔者师傅时常提念你,说大师兄日行七百里,有鹰爪力的工夫。大师兄脚底下甚快,你先奔飞龙镇丁家店,找座西挂着侠义刚强、英雄老店匾的丁家铺去请老师。如其不在丁家店,再奔侠义庄邱三叔把势场去请。小弟三太在那山坡上陡壁山岩、树木交杂之处,蔽住身躯,暗中把住山口,别让淫贼高双青脱逃。”景春说道:“你我虽是一师之徒,初次相见,看师弟秉性刚直,愚兄良言难劝好宾朋。我有两句话相劝,贤弟千万可别进二郎山。你要进到寨内,愚兄送给你几句话:汝好比三国白马坡颜良文丑断关公,插标卖首耳。贤弟,愚兄去也。”黄三太有些心中惭愧,说道:“学到方休处,才知艺不高。我大师兄年过半百,三十年的苦工夫,比我高着百倍。”自己思索着,遂上了西出坡树林之中蔽住身形,往山口下留神观看。

  工夫不见甚大,忽听人声呐喊,只见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由里边闯出四十余人,喊叫捉拿三太与病夫。大众用火把灯笼一照,看见赛存孝于尘埃倒卧在地,尚且昏迷不省。四个喽卒遂上前扶起,众喽卒齐说道:“拿那黄三太与矮矬之人!”由山口里外寻找,不见踪迹。因黄三太避在山坡上树林丛中,群贼看他不着。大众说道:“两个人都跑啦。”众群贼遂进二道山口去了。工夫不见甚大,由里边出来两个人,站在山口,神头鬼脸,探头缩脑,南张北望。片时,又进二道山口里去了。

  将有喝杯热茶之时,两个人又神头鬼脸观看。片刻,又进二道山口里边去了。如此一连三次。三太心说:“这是干什么的呢?”你道,三太原是宦门子弟,不知作贼的规矩,这叫诱人入山。三太第三次遂下山坡,跟那二人进了头道山口内。转在茂林丛中,再找二贼,却踪影不见。

  忽然间呼哨一声响,锣音交杂,见有三四十人,灯笼火把,照如白昼,雁飞翅排开,俱使刀枪棍棒。只见当中现出一家寨主,身穿素白的衣服,面白如玉,手使一条素杆亮银枪,一声呐喊,叫道:“什么人扰闹二郎山!莫非你就是胜英的门徒三太吗?”三太见问,抱拳当胸,答道:“不错,在下乃是黄三太是也。我乃奉我老师之命,追拿高双青。因他采花杀命,败坏我上三门的规矩,我并非与你二郎山有什么纠葛,寨主你不要多疑。”贼人说道:“我们在二郎山结义为友,我弟兄三人,大拜兄赛存孝于尘埃,被你等破去金钟罩;我之三拜弟高双青,被你们追得狼狈不堪。我乃排行在二,玉面小罗成银枪将刘智是也。三太你若识时务,束手被擒,省得我刘寨主费事。不然我先拿三太小儿,后拿老儿胜英。”三太闻听,勃然大怒,背后压朴刀,说道:“刘智小儿休出狂言!”三太往前一步。这家伙使动素杆亮银枪,一点三太眉心,二撩阴,三扎盘手,四分心,吞、吐、撤、放,撤步抽身。三爷的朴刀,闪、砍、劈、剁、绷、扎、握、挑,朴刀翻飞,二人斗战二三十个回合。冒然间刘智枪法一乱,步眼一散,虚点一枪,纵出圈子外,说道:“三太小儿杀法真勇,本寨主去也。”刘智抹头往南而败,进了二道山口。众寨主与喽卒三四十人雁翅排着,纹丝不动。三太见贼人刘智败进二道山口,即随后追逐。追出不远,迎面有一山坡,高有十数余丈,方圆亦在十数余丈。贼人刘智由北铲坡败上山坡,转身面朝北,将素杆枪往山坡上一插,枪尖入土约有半尺余深。你道,三太自入罗网,已经插翅难飞。贼人此时叫三太往北看,三太回头观看,二道山口外,三四十个贼人跟进二道山口内,俱换兵刃,每人两壶箭,一张弓,在二道山口内,面朝南,俱都张弓搭弦。三太此时有心再出二道山口,必然是乱箭齐发。

  三太倒吸一口凉气,悔不听大师兄胡景春之言,果然又上了贼人之当。心中暗想:如要再想出山,非把贼人拿住,走马换将。我要把他拿住,叫他将我送出山口,不然万难出山。你道,三太此时欲学单刀赴会之故事,心中思索,遂压刀由北山坡追上去。贼人见三太追来,赶紧撤枪,转身从南面败将下去。

  十余丈高之山坡,走至离平川地约有一丈余远,贼人用枪一点地,那枪尖一滑,撒手扔枪,从山坡滚将下来。贼人一个翻身,一纵身躯,滚出去有七八尺远。黄三太一看,以为贼人脚底下登滑啦,遂一伏腰,跟着下去,要打算在贼人肉厚的地方,砍他两刀背不至害命,好持住他的衣服,让他在前,自己在后,将自己送出山去,也不伤他性命。遂往下一纵,脚踏平川之地。

  脚下觉着一软,脚尖一叫劲,扑咚一声响,三太掉入了陷坑。

  三太说声:“不好!”将手中刀一抛,两只手一拢磕膝盖,掉下有一丈余深。那陷坑下石灰铺底,上边黄土蒙盖,白天看之仍是平川地;将人掉下时,土往下一落,石灰面往上扬起,将英雄双眼一眯。只听贼人刘智对着陷坑中狂笑两声,伸手从兜囊中取出呼哨,三声哨响,树林丛中埋伏的喽卒十数名,俱打灯笼,每人长把勾杆子一条,先把陷坑上盖顶的席,用勾杆拉出,后将三太也用勾杆搭将上来。英雄想要睁眼,非得用眼泪冲出石灰,不能睁目。那喽卒将三太搭出陷坑,如鸭凫水,四马倒攒蹄一捆,将绳子挽上套,拿木杠子一穿,两个喽卒一抬,杠子颤颤微微,抬着走了。刘智与众群贼前后护随,两个人抬着,进三道寨栅门,聚义厅东角门外。两个喽卒把杠子一推,将黄三爷摔在尘埃。刘智说道:“你们大众看守此人,我回禀四位寨主爷。”

  刘智进东角门,向前躬身,说道:“四位寨主,我在山口外救回查山寨主于尘埃,拿住胜英的徒弟黄三太。”四霸天问道:“怎么将黄三太拿住?”刘智说道:“我将他诱进二道山口,又将他诱入陷坑。”二寨主韩天魁问道:“三太现在何处?”刘智说道:“现在东角门外,将他捆好,听候寨主发落。”

  二寨主说道:“喽卒们,将三太足下绑绳挑去,倒捆二背,好好搀扶进来。你等不许奚落于他。”二郎山的山规,拿住三太之时,三太的刀仍旧还于鞘内,插于背上。三太背囊中镖与金银,一概不敢给动。这是二郎山的山规。那喽卒闻听二寨主吩咐,遂将三太足下绑绳解开,将三太满身的灰尘,皆给掸去,两个人搀扶三太。三太说道:“你等闪开,三爷还用搀架吗?”

  三太大踏步进了聚义厅。一看正北面摆着四张金交椅,不问可知,必是镇江府四霸天。东西两边五千余名江洋大盗,俱是壮帽大氅,狮子绊英雄带,胖瘦丑俊不一,俱是日走千门,夜盗百户,可称得起江洋大盗。又见聚义厅下站立二十四对削刀手,俱使朴刀一口,那都是宰活人的,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排班站立。三爷面向北,对着四霸天一站,面不更色,态度沉静。

  那削刀手嚷道:“跪下!姓黄的,上面是四位寨主爷,一怒将你乱刃分尸,剁成肉泥!”三爷不闻不问,削刀手又连连喊叫:“你是傻啦?还是聋啦?怎么不答言呢?”此时第二张金交椅上二寨主站起身形道:“你等不要大呼小叫。”二寨主站起身躯,观看黄三太:头上戴古铜色壮帽,茶青短靠,细腰圆背,足登青缎大肚窄腰包头靴子,黄白脸面,五官清明,天庭饱满,剑眉朗目,地格方圆,背插朴刀一口,肋下衬镖囊,年纪不过二十余岁。二寨主遂对三太说道:“三太,你们师徒走镖,我们身为绿林盗,两无交涉,为何无故的扰闹我们二郎山,打伤我的查山寨主于尘埃?你既被获遭擒,就当跪倒求饶,寨主有恻隐之心,饶恕你的性命。为何你怒目横眉?”黄三太冷笑,说道:“你是此山哪一个寨主?”二寨主答道:“我乃本山二寨主韩天魁是也。”三太说道:“我看足下之外表,倒像英雄的模样,为何说话不知体谅?你家三爷世代簪缨,锦囊秀士,宦家儿郎。吾之老师胜三爷,乃替天行道,剪恶安良,称为侠客。我乃侠义之门下,黄三爷身价乃泰山之重。你们占山为王的贼寇,出身低,分量轻,像你们这类人,占三个字:抢、劫、偷。明伙路劫,窃盗杀掠,二郎山老少俱是一堆贼寇,并无良善之人。”二寨主韩天魁被三太给骂的黑脸发赤,一班众群贼大怒。二寨主说道:“小儿三太嘴尖舌巧,出口伤人。岂不闻沙子之内澄黄金,绿林盗内有英雄;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盐车困良骥,深滩隐蛟龙?好汉不怕出身低,身贫莫言祖宗贵。你说绿林盗出身贱,我们有杀人之权,能宰活人,一句话,把你挫骨扬灰,剁肉成泥。”三太闻听,冷笑道:“此话是你顺口胡说,还是出于本心?你们要杀三爷,我要皱一皱眉头儿,我就不是我黄门子弟,胜家的门徒!我老师不久就到,要知我被群贼所害,那时候我恩师念师生之情,亮鱼鳞紫金刀,把你们老少群贼,刀刀斩净,个个杀绝。那时节我三爷死在九泉之下,也心平气和。怕你们不敢动黄三太。”四霸天闹了个骑虎难下,怒急如火。韩天魁吩咐一声道:“众寨主,将黄三太乱刃分尸!”众寨主同喽卒约有百十余人,各甩大氅,亮出刀枪剑戟,如同蝴蝶乱飞,将黄三太团团围住。三太面不更色,微微冷笑。

  正在此时,忽听聚义厅上痰嗽一声,叫道:“众寨主刀下留人!俺胜英来也。”众群贼抬头观看,见一人由聚义厅上飘然而下,发似三冬雪,髯赛九秋霜。皱纹堆累,白发苍苍,头戴鸭尾巾,背插鱼鳞紫金刀,胁下趁黄缎镖囊。这就是胜三爷单刀会群贼,独斗四霸天,扫平二郎山。且说众寨主闻听刀下留人,众群贼往东西两下一分,闪开三四丈远。胜爷稳住群雄,转身面朝北,对着四霸天控背躬身,说道:“四位寨主请了!俺胜英来得鲁莽,衣服不齐,未备礼物,四位寨主多有包涵。”

  书中暗表,你道胜爷怎样来由?要等胡景春奔飞龙镇侠义庄请胜爷,则救之不及了。皆因景春听三太要把住山口,只得自己直奔飞龙镇。景春腿快,二郎山距飞龙镇三十余里,走出十数里,天在定更的时候,正往东北鹿伏鹤行,忽然间看见由东北向西南飞来一道黑影,黑夜之间其行甚快,银髯飘洒。景春原是童子功,眼神最足,胡景春思索,看这道银髯,大约是我师傅追下来了。遂趴伏在地,看着黑影相离切近,风吹飘摆银髯。

  相隔一丈远,景春站起身躯,遂问道:“来者老人家,乃何人也?”胜爷止住脚步,答道:“老夫胜英是也。”景春赶紧向前行礼,说道:“弟子拜见老恩师。”胜爷打火折一照,说道:“原来是景春,你从何处而来?”景春答道:“门下由二郎山巧遇我师弟三太,被贼人拿获,弟子将山贼金钟罩已破,救了我师弟三太,问明你老人家,才知不在侠义庄,必在飞龙镇。我要随同我师弟三太拜望老师,破山拿贼,我师弟执意不肯。他遂把住山口,隐藏在山口上树林丛中,怕高双青逃走。”胜爷说道:“汝师弟秉性刚暴,他乃阔少的性情,万一有失,如何是好?我急速进山,保护三太要紧。他如进了二郎山,凶多吉少。你赶紧到飞龙镇,进南口座西向东丁家店,拜见你丁叔父丁桂芳。那丁桂芳是为师口盟弟兄,你邱三叔跟那把势场学艺之人,俱在丁家店。你师弟香五、茂龙、李煜、贾明等也俱在丁家店。你如见着大众,就说是老夫聘约,三更过了的时候,俱到二郎山,为师恭候。有你邱叔父,我好与群贼辩理。”将话说完,胜爷够奔西南二郎山去了,景春则往东南飞龙镇。胜爷轻车熟路,仍然不走山口,踩陡壁山崖爬山,跃过寨子墙,直奔聚义厅。蹿房跃脊,将到聚义厅后,就听聚义厅四霸天说:“将三太倒捆二背,搀进厅来,你等不许奚落。”胜三爷听得明白,如要来迟,三太必受大害。胜三爷这一到,是黄三太祖上阴功,父母的德行,前因后果的感应。老英雄心中思索,三太作事很有些刚直,他初遇此险,我倒要品一品此子,他要软弱,怕死贪生,苦苦的哀求,我也救他,救出二郎山,叫三太回归故里,从今后不许他说是我胜英的徒弟;他要刚强志气,我要救了他,可称得起是我胜英的徒弟。胜爷在聚义厅上窃听,听到三太与四霸天对答时,刚直之甚,面不更色。胜爷暗中说道:“罢了,此子着实可爱,真是胜英的门下。”正在群贼怒恼之时,要乱刃分尸,胜英心中暗道:“此时不救,等待何时?”因此痰嗽了一声,飘然纵下聚义厅。可称得起英雄天下晓,名重好题诗。

  众群雄闪于东西两旁。胜爷说道:“众宾朋刀下留人。”先稳住群雄,转向北面才与四霸天交谈。四霸天不由得站起身形,抱拳说道:“胜老达官,你老人家大驾光临敝山,我等不知,未能远迎明公,当面恕过。胜老达官,来在小山敝寨,不知有何事故?”胜爷说:“提起此事,胜英惭愧之甚。在下有一盟弟,在侠义庄铺把势场。在下同师弟共学十数年粗拳笨脚,大概众位寨主如不认识,也该有个耳闻。离此宝山三十里地,铺场在侠义庄,此人姓邱名琏,别号人称入地昆仑。我之盟弟不识贤愚好歹,收下一个义子,名叫高双青。此子行为不正,在侠义庄左近所在,于正月十五杀死逛灯的女子,又清明佳节因奸不允,杀死上坟回家的守节寡妇。此事确是那贼人亲口所言。又在某某宦家楼上,因奸不允,揪着小姐发髻,持刀威吓,是我胜英亲眼所见。像我们上三门户之中,最要者,万恶淫为首。我当时追到侠义庄捉拿于他,小冤家镖打他的义父,得艺忘本,未出艺忘师。万恶淫为首,可杀不可留。因此我派我的小徒弟等十数人追拿,追至寨主的二郎山。三太年轻无知,言语之中不知慎重,未曾把此事说明,才得罪寨主。众位寨主高抬贵手,我前来赔礼。”大寨主说道:“胜老达官,你就为高双青吗?此人跟我弟兄四人,对面不相识,是跟我们别位寨主拜兄弟,我们弟兄并不认识。老达官清理门户,你门中之人与我们无干。还有别的事没有呢?”胜英说道:“在下有三件事相求。头一件要出高双青,清理我们上三门门户,省得民家的少妇长女被杀。第二件大概不是你们四位寨主所为,人多心不齐,前几日乡下老人送姑娘回婆家,离二郎山西北数里之遥,忽然由船上抢去少妇范氏,少妇娘家的天伦难以为情,要投长江一死,被我们保镖伙计救回镖局子去了。我己探听明白,被抢少妇确落在此山之内。像你们众位寨主,抢了有夫之妇,岂不是生生打散鸳鸯对,活活折断连理枝?你们四位寨主,高抬贵手,将少妇赏赐于我,我将送回家去,让少妇父女骨肉团圆;再送回婆家去,让小夫妻散而复聚,破镜重圆。”四霸天说道:“请问那第三件呢?”胜爷含笑说道:“第三件事,难以启齿。”

  寨主说道:“明公有话讲在当面。”胜爷说道:“我看你们四位仪表身材。正是当世英雄,为何身归绿林?众位交我这个朋友,你们大家分散金银,有家投家,有故投故,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你们大家散去吧。”二寨主低头不语。大寨主站起身形说道:“姓胜的,你要那高双青,原是你的人,我们给你哪。要那被抢的少妇,我们也献出来。你叫我们散山,你凭什么呢?你是文官还是武汉?你简直把我们哄散了吧。”胜爷说道:“我并非是害众位呀!你们回归故里,改邪归正,一家老少欢欢乐乐,弃暗投明。如若要问凭什么?全凭三只金镖,甩头一子,鱼鳞紫金刀一口。”

  大寨主道:“姓胜的,你要赢了我们四人,任凭你栽培;如不是我们敌手,难逃出二郎山!叫喽卒看我的九节链子锤。”

  胜爷捋银髯,压鱼鳞紫金刀,要单刀战群贼,独斗四霸天。胜爷这才说道:“寨主,要单打独斗,马上步下,水旱两面,十八样大兵刃,十八样短家伙,挑出几样来我奉陪。要群殴,把我的衣服,一寸半寸损伤,我自备其缚,众位亮家伙,把我碎尸万段,不怨众寨主杀之无礼,怨我胜英经历不到,学艺不高。如若不肯伤我,在下隐姓埋名,再不出世。”你道,胜老者原是先礼后兵,到聚义厅之时,三五句话,本来已将三太的绑绳解开。但后来说话,越说越不投机,大寨主九节练子锤,对着胜爷双锤砸于顶门,胜老者一闪身躯,双锤打空。二招使双风贯耳,锤头有茶碗口大小,胜爷一缩头项,只听咔嚓一声响。

  第三招双锤一抖,奔于面门,胜爷又一闪身,三招六锤俱空。

  大寨主说道:“姓胜的,为何三招不还手呢?”胜爷答道:“俺胜英垂暮之年,鬓发已苍,每逢会战英雄,先让三招。”

  大寨主韩天祺说道:“不用你相让。”胜爷听罢,随手压刀。

  此刀未曾离鞘,一抽刀,那刀真金钢口,咔啷啷一声响,蓝汪汪的蓝油,紫微微的鱼鳞。此刀明似水,杀人不见血,爱杀人,更慈善,专把世上不平管。大寨主韩天祺第四招八锤,挟肩带背;胜爷刀法还招,绷、扎、窝、挑,神出鬼没。众群雄观看,老胜英刀法绝伦,名不虚传,耳闻莫如眼见。但有一件,胜三爷好货不贱卖,不过略施小艺而已。此时心中思索,来到聚义厅之时,三言五语,将三太绑绳解开。我叫他西北角站立,因他是少年青春,学而未成。虽然他刀镖在身,聋子的耳朵,是个摆设。此战场三太不能动手,就是我一人敌群贼,战得工夫大了,怕我气力不敌。为何不使个人前显耀,鳌里夺尊?见贼人双锤一抖,正打心窝,胜爷闪身躯,让过九节练子锤,用刀一剪大寨主双手腕。二寨主观看,心中暗想;我兄长大寨主双手要断!刀离大寨主胳膊半尺有余,胜爷一反手腕,一偏刀顺着抽将下去,正打在大寨主手腕之上。大寨主疼痛难忍,一甩手将九节练子锤抛于尘埃,两手腕肿起一指多高。胜爷又随手横着一刀,奔大寨主面门之上。未及沾皮肉,只听那刀刷啦一响,一股寒气,大寨主一闭眼睛,心中说道:“我命休矣!”刀刃离面门切近,胜爷撤臂抽刀,道:“你我素无仇恨,我不肯伤你的性命。”

  二寨主说道:“兄长退下来,军家胜负常理。”二寨主说罢,甩青绢大氅,背后套挽手,压四楞镔铁锏,说道:“胜老达官,我奉陪走上几趟。”胜爷答道:“二寨主请上招。”头一招双插花,奔于鸭尾巾绒上。胜爷脚尖一滑地,闪出六尺有余。第二招玉带围腰,照定胜爷双肋便打,胜爷纵起有六尺多高。第三招一只点面门,一只点华盖穴,那锏一寸多圆,一寸多宽,见楞见角,如点上一只,必然骨断筋折,胜爷脚尖一滑地闪开。连让三招六锏,二寨主韩天魁说道:“明公,因何不还招呢?”胜爷说道:“每逢会战英雄,必让三招。”二寨主说道:“明公不用相让。”双锏再递招,胜爷用刀接招。双锏分量太重,招术是上绷下砸,里撩外滑。胜三爷刀法精巧,招数出去七面清。这一招出去,刀尖、刀背、刀柄、刀刃,落刀盘,献刀把,明看灯笼穗,一刀出去真是七面见清。但有一件,不许敌人兵器砸在刀上。如若碰在刀上,刀一撒手,可就污辱了一世英名。战够二三十个回合,胜爷便回光反照,绝命三刀。

  头一手独龙探爪,扎二寨主胸前,刀划两肋。二寨主一看,刀背朝上向下奔于胸口之上,二寨主双锏一挡,使了一招,分金锉骨。胜爷用真假虚实玄中妙,双锏将对上刀,胜爷将刀撤回,双锏落了空。胜爷一扬手腕,裹手一刀,二寨主低头不及,胜爷暗暗高抬贵手,只见头大一物落在尘埃,原来是二寨主青缎色壮帽,内里青绉绸帕,被胜爷一刀削落,发髻蓬松。胜爷撤刀,向怀中一抱叫道:“二寨主,承让,承让。”二寨主黑脸面一红,说道:“胜老明公,刀下留情,我甘拜下风。”二寨主仓皇而退。

  三寨主秦天祥站起身躯,甩大氅叫道:“胜英不必卖狂!我三寨主与老儿有杀族兄之仇。我乃太仓州人氏,我近门当族兄长秦天豹,跟你歃血为盟,老胜英嘴甜心苦,镖打我的族兄秦天豹,当时废命,使我当族嫂嫂苦守孤孀十数余年。我侄儿刻下二十余岁,已然长大成人,必要子报父仇。今天仇家对头见面,秦三爷焉有不报仇之理?老胜英你看看这是什么所在?”

  胜三爷捋髯冷笑,说道:“你拿着你们二郎山当铁壁铜城,虎穴龙潭,刀山油锅?据我姓胜的一看,不以为然。小山不能居虎豹。寸尺之山,焉能居虎豹?浅水半尺之深,焉能隐蛟龙?我姓胜的刀一点,二郎山弹丸之地,何足道哉!”三寨主背后伸手,亮出大朴刀,说道:“胜英何必动唇齿之才?今日有秦三爷没有胜英,有胜英没有秦三爷。咱二人强存弱死,真在假亡!”秦天祥亮刀,奔胜爷头上砍来,胜三爷忙一闪身,贼人又拦腰一刀,胜爷脚尖一滑地闪开,胸前紧跟着又扎了一刀,胜爷也躲过。胜爷道:“秦老三,你是抢少妇的正凶,本不当让你三招。我看在我死去的秦八弟面上,你们是当族的兄弟,关顾着苦守孤孀,我那守节的八弟妇,故此让你三招。再要动手,我要得罪啦。”贼人挟肩带背,对着胜爷又是一刀,胜爷鱼鳞紫金刀急架相迎。论说那秦天祥刀法很高,但有一件,好货就怕样子比。这些绿林人都是行家,胜爷刀递出去,招招式式,抬胳臂递腿,无一处不绝妙。众群雄观看,胜爷比三寨主刀法,高之千倍。人言胜英刀法绝伦,真乃名不虚传。二人战至二十余合,贼人刀劈胜英之顶门,老英雄一低头,往里一跟步,一矮身躯,往里又一进步,一翻左手,将贼人刀盘让过去,捋住刀把及手腕,往怀中一带,贼人连刀带人,跟进胜爷身前,此时胜爷右手之刀,要扎要砍,随胜爷自便。刀在贼人的壮帽上一晃,随把刀往回一撤,抬右腿,照定软肋梢上用脚尖一点,左手放过贼人刀把手腕,贼人往后一仰身形,朴刀抛于尘埃。

  三爷说道:“秦老三,你逃命去吧。白昼劫抢行路之少妇,这样官司你打不起。”秦天祥叠腰站起身形,说道:“老胜英,我与你誓不两立!”遂转身躯往南便跑,跑到兵刃架子前,提出一条花枪,转身再战。胜爷思索:本山的三寨主,他是脸面挂不住呀。再来交战,我看他枪法如何?贼人使花枪用招,一点眉心,二撩阴,三扎盘肘,四分身,吞吐撒放,撤步抽身。

  胜老者看他使了几枪,知了门路,胜三爷暗忖:我这口鱼鳞紫金刀专克青白蜡杆子。看贼枪刺心窝,胜爷闪身,遂用刀一错那花枪,花枪断去二尺余长,连枪尖带赤缨白蜡杆落地下二尺多。贼人一怒,将多半截枪杆子一抖掉过头来,一裹手用枪柄照定胜爷右太阳穴打去。胜三爷低头闪身,刀刃向外一推,就听哧的一声响,又削折白蜡杆二尺来长。贼人又用棍招泼风十八打,庄稼六棍,对胜爷一棍跟着一棍。胜爷又裹手一刀,又将蜡杆削去一尺余长。贼人遂将蜡杆当作木棒使用,照定胜爷打去,胜爷翻手一刀,又削去一尺余长。贼人的枪杆剩了二尺余长,还要死战。胜爷跟步翻背一刀,对着贼人左肋梢下去,贼人将枪杆一立,胜爷刀刃已到肋际,二尺来长的杆子,一分两断,刀刃将英雄带抹破。为什么将英难带抹破呢?皆因胜爷暗施慈悲,不肯伤他性命。胜爷将刀抽回时,遂叫道:“秦老三,逃命去吧。我的刀到你肋上时,我要不撤刀,你已腰断两截了。我念其与你族兄秦天豹歃血为盟,八拜结交,不肯伤害你的性命,你逃命去吧,不必恋战啦。”秦天祥高声喊叫:“有胜英没有我秦三爷!”转身往南,又奔兵刃架子而去。胜老者掀髯大怒,心中暗道:“我姓胜的但得容人且容人,容至再一、再二、再三、再四,此贼仍不识时务。我看这个战场,不杀人镇不住群贼。我与此贼,今生之对头,来世的冤家,我要再让,叫我徒弟三太看着我太软弱啦。”遂一声呐喊:“无知的匹夫,看刀!”对贼人后腰就是一刀,贼人往西一闪。胜爷这刀本是虚晃,容他往西一闪身,只见挟肩带背,又是一刀。

  鱼鳞紫金刀起处,红光崩现,鲜血淋漓。这刀俗名叫王瓜拌葱,大斜碴,筋骨皮肉,迎刃而过。胜爷赶紧撤刀,纵出一丈有余。

  杀人不沾血,抬腿在靴底下,三擦鱼鳞紫金刀。擦毕往怀里一抱道:“众位寨主可曾看见?我可让之再再,我不得已而为之。”

  此时二寨主低声跟大寨主说道:“三弟也是逼迫人家太过,你我弟兄无言与人家对答。”四寨主在旁一看,不由得气往上撞,一甩大氅,背后抽出一把雁翎鞘锏式钢刀,冷森森耀人眼,明亮亮透寒胆,一步跃过道:“胜老达官,我们为首的拜兄弟四个,汝已战败我家大寨主,二寨主,力劈我之兄长三寨主,我要与我三哥报仇。”胜三爷观看此人,面如白玉,一身吉祥白的衣服。胜爷笑道:“大寨主二寨主已然相让,三寨主抢人家有夫之妻,理当死于非命。此时就剩四寨主一人,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像足下你,不贪淫,不好欲,不杀人,不放火,曾闻你冬天穿雪青绸子吊面皮袄,夏令天拿团扇穿两截大褂,是一位仁义的英雄。姓胜的刀快,不能伤你少年豪杰。你如不相让,也是徒伤和气。我敬你是位英雄,算我胜英承让了吧,承让了吧。”四寨主听毕,臊得玉脸通红,脑筋崩起多高来,说道:“胜老明公,你是屈己从人。但而有一件,我大拜兄,二拜兄,已然甘拜下风,三寨主已死,我要不奉陪动手,叫绿林人谈论起来,岂不笑破唇舌?叫人家说,为首的四人,大寨主、二寨主已败,三寨主被胜老者一刀劈死,四寨主不敢动手,岂不叫人耻笑我柳天真怕死贪生,畏刀避箭?我与你动手,你不伤我,我也不承情;我要伤了老达官,不算我意狠心毒。”胜爷听罢,哈哈大笑:“寨主说话,真是口应心,真乃英雄也。柳寨主,在我姓胜的致命处砍来,一刀要伤了胜英之命,不怨寨主意狠心毒,怨我胜英经历不到,学艺不高,寨主自管放心。胜英就是三只金镖,甩头一子,鱼鳞紫金刀一口,别无他物。我的兵刃暗器,如要伤寨主,是点到而已,略受微伤;要把寨主伤重了,胜英就是匹夫之辈。”四寨主说道:“胜老者你不伤我,我是绝不承情。”说着话,摆刀就砍,胜爷又连让三刀。

  第四刀鱼鳞紫金刀急架相迎,两口刀上下翻飞,各使平生艺业。

  胜老者观看,四寨主虽然年轻,刀法绝妙,看他年纪二十余岁,天然的奇才。就应了那句话啦: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有志不在年高,无才空活百岁。二人战了四十余个回合,胜老者腹中思忖,逢强者智取,遇弱者活擒。胜爷想到这里,故意刀法一乱,步眼一散,虚晃一刀,纵出圈外叫道:“四寨主杀法骁勇,胜英力不能敌。”四寨主说道:“胜老者衣服皮肉没有受伤,未分胜败,某家要追赶!”追出数丈之远,追至离着胜爷丈数来远时,燕云快靴一点地,又纵进八尺有余,柳寨主胸前离胜爷二尺有余。柳天真手起钢刀落,耳轮中就听澎的一声响,红光皆冒,翻筋斗栽倒尘埃。不知胜老者性命如何?你道,原本是胜爷败中取胜,反臂一镖,说一声:“着!”一晃镖奔于面门,四寨主一闪身,胜爷一低手腕,那镖恰打在柳爷左腿上。胜老者十成力量,用了三成,打的还是串皮镖。四寨主柳天真往后一仰身,刀尖一点地,一挺力量,肉皮一凸将镖崩出。

  皆因为胜英打得轻,是串皮镖,故此一挺劲,将镖给崩了去来。

  胜爷弯腰捡镖,在靴底下擦一擦血迹,将镖带在囊中,刀往怀中一抱说道:“四寨主多有包涵,我胜英暮景残年,已届古稀,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误伤贵体,寨主多多恕过。”四寨主控背躬身说道:“胜老明公,镖下留情,如打在肚腹肾囊之上,焉有我的命在?你这一镖,指教我成人,我要早与明公会过面,我也不至于身入绿林道。从今后绿林之中,没有我柳天真,在下回归故里,以庄农买卖为业。”又叫道:“大寨主、二寨主,小弟非是怕死贪生。胜老明公以大义劝人,我也不用银盆洗手,从今后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你我弟兄,青山不改,翠竹常存,他年相见,后会有期。如再见小弟,庄稼买卖地去见,绿林道算没有小弟柳天真了。”说着话,英雄一转身,由西角门,只见一道白线,回归故里去了。胜爷捋髯大笑两声道:“这才叫知己知彼,知进知退,真英雄也。”胜爷抱腕当胸道:“大寨主、二寨主,这不算胜英的本领,这算诸位寨主相让。三寨主已死,四寨主已走,二位寨主把高双青献出来,与黎民百姓除害,整理我们的门户。你们大众,分散金银,回归故里去吧。”二寨主韩天魁低头不语,大寨主低声叫道:“贤弟,就这样散山吗?十数佘年之山寨,非为容易。单打独斗,你我不是他的敌手,五六十位宾朋,你我弟兄二人,与他一齐动手,决不善舍此山。”遂吩咐众寨主亮家伙齐上,群寇各把兵刃亮出。此时三太在西北角站立,一看五六十号江洋大盗各自逞强,我的老师这样年纪,焉能敌得了这群贼寇?遂抽背后朴刀,要想帮助恩师动手。刀刚离鞘,胜爷叫道:“三太,休要逞强!在一旁站立,老夫独斗群雄。”你道,胜爷为什么不叫三太动手呢?皆因他学业未成,恐怕敌挡不住群贼,怕有性命之忧,因此拦阻三太。胜爷拦住三太,遂叫道:“众位寨主,我是前来救人,与众位并无仇恨,抢少妇之秦天祥已死,与大众无干。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们众位,依仗人多势众,在下我不能瞑目受死,只怕钢锋起处人头滚,鱼鳞紫金刀到处鲜血崩;怕是削瓜切菜,血溅聚义厅。你我大家素无仇恨,难道说众位家中没有妻儿老小吗?我既来此,哪怕你们人多?实无杀命之仇,众位请看,我鬓发皆白,残年无多,不必强存弱死。我与众位比一宗两不伤损之战法,就你们月台上这个铁香炉,此炉重有四五百斤,以此物赌输赢,将此香炉举起来,走多远出去,原放旧处。如有比胜英走得远者,也放在原处,我胜英甘拜下风,我师徒自备其缚,让众位寨主杀害,岂不美哉?”众群雄一听,看胜爷偌大年纪,面上皱纹堆累,说道:“胜老达官请你试一试吧。”胜爷走至铁香炉前,左手往后一背,右手伸开虎掌,在头层底下,单手一托,一掀银髯。你道,真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胜爷运动平生之力,将炉托起,离地约有三尺余高,前进三步,后退三步,然后将香炉轻轻仍放旧处。银髯一掀,气不涌出,面不改色。

  胜老英雄抱拳说道:“哪一位寨主也能如此,我胜英甘拜下风。”众群雄面面相觑。有人说:“哪位寨主能够这样托起香炉?”大家俱都摇头摆手,低言说道:“胜老者这大年纪,真是年老筋骨壮。我山中有二位能有此力量,三寨主已死;于尘埃有此力,但被胜英徒弟破了金钟罩,在床上养伤,行动尚且不能。其余者并无如此力量。”胜爷抱腕当胸,说道:“大寨主,二寨主,众位朋友;这不是姓胜的能为,众位这算相让胜英。你们大家回归故里,一家老少欢欢乐乐,岂不胜似绿林道吗?大家落个奉公守法,逍遥自在,岂不美哉?”二寨主低声叫道:“大寨主兄长,胜老者并非是以强暴压力用事,不如哈哈一笑,你我散去吧。”大寨主说道:“二弟,那老胜英这叫打草惊蛇,敲山震虎。俗所谓,你我绿林道打杠子的,不听鼓儿词。咱一个人拿不起铁香炉,如若五个人拿得起来不能呢?现在厅前六十余位,俱是武学的宾朋,为何咱们不以多为胜呢?依我还是群殴。众位寨主,亮家伙齐上!”

  你道胜老者为何举炉震群雄呢?为的是等侯时辰。正在此时将要群殴之间,忽听见东敞厅下说了一声:“唔呀,不要群殴,我在这旮旯里等候多时啦。”话言未了,又听西敞厅上喊道:“小子们,不要人多势众,我们保镖的来了二百多位啦!”

  说罢,大声说道:“众位下去动手拿贼呀!金头虎贾明来也!”

  正在此时,只听聚义厅上有人痰嗽叫道:“胜三哥,我弟兄在此。”言毕,飘然而下。东西南北四面,陆续纵下有三十余号,都明晃晃手拿刀枪。内中有个梳着冲天杵小辫的喊叫:“北边这两个,是两个贼头哇?好好,我先拿这两个小子。”内中有三位年老的,原来是丁桂芳与邱三爷邱琏及胡景春,余下俱都是年轻之人。内中又有五七个人,就是金头虎贾明为首,要拿大寨主韩天祺,二寨主韩天魁。胜爷抖着精神,说道:“你等不要造次,二位寨主是朋友,哪一个敢往前进?”胜爷遂向二位寨主抱拳,说道:“二位寨主,这半夜斗战,哪一位碰了胜英衣裳襟一点?我姓胜的不愿与众位为仇,我来的这些朋友,怕他们没有容人之量。二位寨主,不是姓胜的本领高,实是二位寨主相让。在下也不是陷害众位,此山中是无穷的富贵吗?你们大家分散金银,大有大份,小有小份,均散匀摊,各归故里,无忧无虑,安享富贵。”那二寨主低声叫道:“大兄长,胜老者并不责辱人,给你我好场面,不如就着台阶下;如若用武力对待,恐怕难以取胜了。”大寨主也看事不佳,心中暗道:“人家来了爷儿两个,都没有把人家怎样,何况现在又来了许多的人呢?”暗料绝无取胜之理。想到这里,遂对二寨主说道:“你就开发吧。”二寨主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胜老达官,原本因抢人家少妇一案,我们服罪认输。胜老明公高抬贵手,你要把我们拿送官厅,就拿我弟兄两个,余下俱是山中的宾朋,我弟兄是为首之人。”胜爷听到这里,不由得捋髯大笑:“我胜英并非是文武官面之人,我若拿住二位寨主,我往哪里去交代?再者,抢少妇之人乃是三寨主秦天祥所作,他今已死,死了死了,我焉能连累好朋友?我还有一事相求二位寨主,你把被抢的范氏献将出来,预备软榻一张,用幔帐罩好,派喽卒搭送飞龙镇,我再把被抢少妇之父唤来,令他父女骨肉团圆。还拜求一事,你们寨主爷们,金银无数,为寨主的,少分三两二两;喽卒伙计们,也少分个一两八钱的,匀出来五百两银子。众位积德,皆因范氏被抢,他娘家天伦投河求死,被我镖行之人救上来。乡下老人范永升一贫如洗,无有隔宿之粮,实在难活于世上,这事算你们众位寨主恤老怜贫,救了苦难。速五百两银子,给与那贫寒的范老者,你们爷们急公好义,我胜英内中如若克扣分文,我胜英莫非为人类。”二寨主说道:“胜老达官,你老人家既有作德之意,慢说五百两银子,就是千两也不吝惜,均皆小事。但有一件,你要那被抢的少妇,我等理当献出,惟有捉拿高双青一事,他现在东跨院客所,请明公自己去拿,我们实不能帮助。”胜爷闻听,说道:“那事也不用劳动众位,我们自前去捉拿。”胜爷又说道:“二位寨主,我给寨主先介绍几个朋友。二位贤弟请过来。”胜爷遂用手一指大寨主、二寨主,说道:“这是本山二位寨主,大寨主韩天祺,二寨主韩天魁;二位寨主,这是的我口盟拜弟,在此飞龙镇开设十八家招商大店,铺十八个把势场的丁绅董,号叫桂芳。这位是侠义庄铺场子教师,姓邱名琏,排行在三,人称绰号入地昆仑。因他不识贤愚,收了一个义子螟蛉高双青,不料此子作下伤天害理之事,采花杀命,多叫众位寨主见笑。”众位寨主道:“胜老明公说的哪里话来?俗所谓,圣人不敢保其亲族贤愚。师傅领进门,品行在自己。”胜爷说:“惭愧,惭愧。”

  又道:“四位多亲多近,你我和平办理,再不可锱铢较量。你我从此结为至交契友,再不可以武力对待。”胜爷又道:“二位寨主,派人把我领在后跨院客所,怕我们与众英雄误会。”

  二寨主说道:“此乃份所当然。”遂派了两名精明的喽卒道:“你们把胜老明公陪到东跨院客厅。”胜爷问道:“你们小弟兄谁同老夫去拿高双青?”言还未毕,金头虎贾明说道:“胜三大伯,我同我大师兄胡景春、黄眼珠邱成及我师兄欧阳德,我们弟兄四个,情愿跟同你老人家前往,皆因我们都是金钟罩。”胜爷暗想:这个孩子粗中有细,他们四个人俱是横练,浑身上下善避刀枪。胜爷想罢,点头说道:“既然你们愿往,就此前去。”于是爷儿五个,跟着两个老成喽卒在前引路,胜爷等直奔东二道跨院。工夫不大,来到东二道跨院,两个喽卒用手一指,低声道:“这北上房就是客厅。”胜爷点头,一摆手道广你们二位回聚义厅去吧。”金头虎低声对喽卒道:“你们两个小子快跑啦,碰死可不管哪。”

  且说众英雄观看北上房,乃是明三暗五,里边灯烛辉煌。

  又听西暗间有人说道:“二兄长适方才我派人探听,说那老儿胜英战败大寨主、二寨主,此时三寨主亮刀与老儿动手。二哥,你再派人打探。”只听淫贼说道:“如若三寨主拿着胜英,我到聚义厅将老儿碎尸万段,方消我胸中之恨。”胜爷听到这里,一捋银髯,暗说:冤家,你是我徒侄,又是盟弟之义子,你要做些好事,我跟我徒弟三太、香五等岂不一体疼爱于你?你此时不思己过,反恨老夫。金头虎贾明也听得明明白白,高双青在屋发威。遂对胜爷说道:“师傅别生气,一喊嚷他就跑啦。”

  对欧阳德说道:“你藏在西暗间后窗户外,邱成你在西暗间窗户外。你若念他是你义弟的情面,如将采花贼放走,两条命案的官司你打。大师兄胡景春,你是三大门长门弟子,你在外间屋门口外避住。因为你能日行七百里,放走采花贼,两条命案官司你打。胜三大伯,咱爷俩进屋里拿贼。我在头里,他要是发暗器,由里往外扔东西,我是刀剁斧砍,全都不惧,破出我这身衣裳,我皮肉不至伤损。”胜爷暗中思索:这孩子太坏啦,恶淫贼插翅难逃。遂先派人二面堵住,量贼人绝无可逃之处。

  傻英雄派三位埋伏已好,遂高声呐喊:“采花贼小子,你剁我胜三大伯十刀八刀,我杵你一百杵!”傻英雄一喊,忽然西暗间灯烛俱灭。傻英雄又喊道:“小子,你吹灯也跑不了!胜三大伯你打着火折。”胜三爷听罢,左手打着火折,右手压鱼鳞紫金刀,贾明在前,用一只镔铁杵,把脸面护住,然后把茶青绸子门帘扯下,爷俩进了西暗间。拿火折一照,只见方才说话的二人踪影不见。胜爷又用火折把蜡烛点着,不见二贼哪里去了,金头虎喊叫:“豆腐皮欧阳德,打你后窗户走啦!”欧阳德说道:“晤呀,臭豆腐,王八羔子,后窗户未动。我在后窗外用刀堵着,这旮旯里丝毫未动,贼人焉能打那旮旯里走呢?”

  金头虎又喊道:“黄眼珠邱成,打你前窗户跑啦!”前窗户外邱成说道:“我用刀早就堵住啦,并没见人出来。”傻英雄道:“胜三大伯,这是瓮里走龟。要不然这贼是闻太师的儿子;地遁啦?”胜爷道:“胡说,焉有攻乎异端?”胜爷遂用刀在床底下慢慢的一拨,床底下无人。遂用刀把床托起来,仍然不见二贼踪迹。胜爷将火折熄灭,遂端着烛灯,复又细照床下。此屋中方砖最大,只见在西南角似有衣襟擦的尘土之痕,又见东南角一块方砖未曾对严,胜爷遂又用手一按,此方砖忽然掘起,紧靠于东板墙,胜爷拿灯往下一照,原是倒下阶脚石。金头虎贾明一见,不由得大声喊道:“敢情那两个贼钻了狗洞子啦。”

  且说胜爷用烛一照,遂说道:“这是地道。”贾明听罢,哈吧着他的罗圈腿说:“下那地道追拿贼人。”胜爷一手揪住,说道:“明儿,且慢,里边要有埋伏怎么办哪?”金头虎说道:“咱爷们金钟罩护体呀,刀枪不怕。”胜爷摇头说道:“倘若贼人将你拿住呢?”傻英雄说道:“要被他们拿住可就干啦。胜三伯你说怎么办呢?”胜爷说道:“此事总得两人下去为妙,前面一人追赶,后面一个保护,方无危险。”金头虎向外喊叫:“欧阳德师兄,你打窗户进来吧!”欧阳德一脚将后窗户踹开,遂纵身形进了西暗间,说道:“唔呀,小子,你叫我作什么?”

  金头虎说道:“你是我师兄,我是你师弟,当头的蚂蚱先受苦,你在头里下地道,我在后面保护着你。”欧阳德说道:“唔呀,王八羔子臭豆腐,我是不能哪。你在头里走,我在后面保护着你,别要挤兑我。”金头虎笑道:“豆腐皮你不吃亏。你保着我大驾。”贾明这才哈吧着罗圈腿,下了地道。十三层阶脚石极窄,半尺来宽,贾明体大身笨,两脚一滑蹬空,由石阶上滚将下去。欧阳德脚尖一滑;一伏腰亦落下去,直落到十三层以下。贾明问道:“师弟怎样了?”欧阳德说:“这倒爽快。省得一层一层的往下哈吧。”贾明说道:“师兄,地道里边黑,你可别打火折,若是一打火折,恐怕贼人顺着火亮儿,可就看见咱们啦。要不打火折,定一定眼神,咱们弟兄都是童子功,眼神最足。你我二人千万别喊叫,贼人他要在地道之内,我有主意拿他。”傻英雄这才占全了那十个字:奸、滑、懒、馋、坏、浑、浊、猛、愣、偷。二英雄往北追赶,追出约有半里之遥,眼神也定足啦。往西一拐弯,只见一道白线,白素素,又现露出匕首刀一口。金头虎一看明白,心中暗道:“这小子别着拿刀要扎我呢。”贾明想到这里,自己暗道:“我先稳住了这小子。”贾明早摸了摸地道两边干磨的方砖。傻英雄打冲天杵小辫里往外冒坏气,遂假意喊叫:“不追吧,胜三大伯不饶。

  这样黑的地方,睁眼不见物,简直往哪里去拿呀?”喊罢,遂成心往砖墙上一撞。因为他叫金头老虎,三声叫不开门,拿脑袋撞开,有油锤冠顶的工夫。”嗳呀!撞了一个大疙疸。真要是不追吧,胜三大伯还是真不答应,这是真倒运啦,我头发根子直发乍,心里直跳。”贼人打算暗算金头虎,如今一听贾明这一喊叫,心中说:“这小子心惊肉跳,大约他是该死啦。我匕首刀刺他胸前,或砍肋梢,一刀将他刺死。”那知道机灵贼上了傻小子的当啦。金头虎未曾往西拐,两条胳膊早伸出来了,竟等自己抱贼。贼人看着敌人身临切近,遂伸手就是一刀,刀扎在大肚子之上。但有一件,金头虎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刀箭不入。金头虎趁势两手一摆,把贼人抱住,虽然肚腹上扎了一刀,划了约有半尺多长,不过将衣服挑破,黑肉皮上落了一条白道而已,反倒把贼人抱住,底下用腿一兜,贼人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贾明力量又大,赶紧爬在贼人身上,口中不住的喊叫:“师兄欧阳德呀,咱把采花淫贼给拿住啦!”欧阳德一听,乐得肚肠子直疼,急忙向前,协力相帮。欧阳德过去伸手就是用力一按,金头虎喊道:“喝,这是我呀!使刀的那才是贼哪。”欧阳德这才明白,是傻小子抱着贼哪。遂将贼人腕子一拧,将贼人手中刀夺过,师兄弟二位将贼人的飞抓取出,将贼人捆绑已好。金头虎贾明对欧阳德说道:“天下英雄属谁?”

  欧阳德问道:“你说属谁?”金头虎道:“除去三个老头,就得数我。”欧阳德说道:“哪三位老头呢?”贾明说道:“头一位胜三大伯,第二位诸葛二师伯,第三位老师傅弼昆长老,除去这三位,天下英雄就得属我。在周家屯胜三大伯与丁桂芳大叔,没拿住采花淫贼;在二郎山多少人没拿住高双青;在地道之中,我将采花贼拿住。天下英雄谁敢比我?给黎民百姓除害,整理门户,乃是我贾明也。”欧阳德说道:“师弟不用夸口,你乃事逢恰巧。”遂打起火折一照:“啊呀!不用夸口,你拿错了。淫贼乃是一身金镶白的短靠,白素素的脸面,年在二十余岁。你拿的不对了,这还逞的什么能呢?”原来不是采花贼。贾明听罢,低头细看,果然不是淫贼高双青。遂对他说道:“小子,你可冤苦了我啦!”弯腰抽了那贼两个嘴巴子,说道:“原来不是高双青啊。”打得贼人顺嘴流血,欧阳德说道:“你不用吹了。拿了这么一个假采花贼,你还要说大话,藐视天下的英雄,若叫我一看,简直你成了狗熊啦。何必说这个大话呢?”金头虎一听,竟被师兄奚落一番,不由得可就急啦,遂说道:“蛮子,不用小视我,拿不住真的,至死不见你面。”你道,因何拿住一个假淫贼呢?只因方才屋内有两人说话,他们两个人原是一同跑出来的,所以这个是假的。且说金头虎贾明对欧阳德说道:“我就此再追真的去吧,真的拿不回来,我不算英雄,就算狗熊,至死再不见你的面。我贾明就追了哪。”说罢此话,遂由地道追下去了。

  又追出一里多地,遂上了阶脚石,追到外面,原是二郎山西北山坡下。金头虎一看,有巨石一块,原是盖地道口的一块破碾盘。金头虎举目观看,原来东北是飞龙镇,东南是侠义庄,正南就是二郎山,贼人必由西北镇江府江沿而去,我给他个一条道追到天亮。金头虎想罢,遂顺着江沿,往西北追下去。追出十数余里,遂祷告道:“佛祖保佑,多保佑,牛王爷,马王爷,保佑着我追上采花贼,我把他拿住扛回来,我好露脸。”

  正自叨念着,忽然间看见河沿有片杨柳树林,只见就一道白线直奔西北而去。贾明心中暗喜,说道:“造化哟,贼真奔这来了。”顺着河沿追出不远,踩迹寻踪,又追出几里地,一道白线又不见了。金头虎一想,还是跟着踪迹。追出到天光闪灼,追至镇江府大江,水流向西。又看了一看,见西北角峻岭高峰,陡壁山崖,较比二郎山五六个大,山上悬旗吊斗。贾明追至山口,自己思索,大概追出一千多里地了。又一思索;我一天才跑二百多里地,这半夜的工夫,大概也就五六十里地。贾明自言自语,抬头一看,山南外俱是松林,金头虎遂暗暗坐在大树之下思索:追不着怎么回二郎山去见大众呢?遂又祷告:“佛祖保佑我将采花贼拿住,我回去露脸,好见大众。”正自思索,一看采花贼由东口顺河沿而来。你道贾明为何追到头里来了呢?

  皆因那采花贼绕路逃走,走的是弓背;金头虎斜插着追赶,走的是弓弦,因是已追至前头来了。金头虎一看见贼人,心中欢喜。采花贼此时可不知道暗里被人看见。采花贼走到了山口,无精打采,灰心丧气,自己思索:有心进此山,此山为首的寨主与我秉性不同;有心不进此山,却又无处栖身。因此心中犹豫,遂慢慢的进了山口。且说金头虎在暗中看准采花贼,这才悄悄地在后跟随,心中暗想:我在后面将他抱住,扛回二郎山,也好见大众,先叫欧阳德、杨香五等看看,到底姓贾的将此贼擒回来了。那时我够多么露脸哪!我此时可别嚷。你道贼人此时正在愁烦之际,金头虎追至距离五六尺远,两只手一伸,往前一扑,遂不知不觉喊道,“小子哪里走!”贼人一闻听后面有人喊叫,贼人伏腰,鹿伏鹤行,往山里逃奔。金头虎心里说:“别喊别喊,没等抱着他,怎么又喊呢?”遂自己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且说头里跑的是采花贼,后面金头虎追赶,那山口里外俱是翠柏苍松。进了山口不远,忽然间就听呼哨一响,仓啷啷锣音一片,闪出二十余名喽卒,每人一口拦马刀一横,将去路拦住。原来这座山乃是南七省八大名山中首一座山寨。此山的规矩,不穿长大衣服不许进山;外边落了人命重案不许进山;有官人马快班头在后面追赶者不许进山。比喻说,州府县马快班头官人办案,探明此凶犯,若是落在此山,官人得下帖拜望。

  无论那个衙门的官人,本寨主都迎请招待,接到大客厅以酒席款待。酒席筵前,必问官差在办的是什么案?如若是明伙路劫,抢财伤主,实在案情重大,问明凶犯姓什名谁,本寨主再与官差要出批票观看。本寨主再派查山的寨主查问本山是否有此凶犯。查山寨主若说有这么一个人,本寨主即将此人唤至面前,说道:“这是办案的官人老爷。你为何明伙路劫,还伤人家事主?罪不容让。”然后吩咐喽卒,把他捆了,再问明官人那府那县,本寨主就帮着把那凶犯送到该管地方,依法治罪。如果明伙路劫,抢去二三十两银子的东西,本寨主说情于官:“他们虽然抢这一点钱财物件的案子,到了官厅也不能保全性命。

  上差老爷,你作德吧。”将此话说罢,然后叫过明伙路劫之人,给办案的磕三个头,求办案的给他留条活命,并且本寨必拿出二三百两银子交给办案之人。回衙将银子交到官厅,就说把赃银追回,求官厅别追就算完事啦。马快班头如若说不行,那办案官人必难出此山。此寨主在南七省乃是头一名的人物,此人横推八匹马,倒拽九牛还,真有万夫难当之勇,南七省年轻的英雄,压倒一切,属其第一。此寨主名誉甚高,山规甚严。

  闲言抛开,且说这二十余名把守头道山口,看见淫贼穿着短衣巾,小打扮,背后插刀。喽卒先对淫贼用刀一横,挡住淫贼去路,遂问道:“呔!你往山里找谁?”淫贼见问,忙抱腕当胸道:“众位宾朋,我找贵山的二寨主,他是我八拜结交的弟兄。”那喽卒头目名叫沈匡,遂问道:“你有命案没有?”

  淫贼答道:“在下没有命案。”又问道:“你有官人追着没有?”贼人说道:“没有,没有。”又问道:“为何你这样的景况呢?”贼人说道:“我惹点小事,因此后边有人追赶下来,人到难处想宾朋,我请二寨主我的盟兄给我了结此事。”那头目又问道:“我家二寨主姓什名谁?”贼人说道:“此人绰号人称紫面判官,姓邱名锐,邱二爷是也。”喽卒头目听淫贼说的二寨主名字全对,然后放贼人进山去了。傻英雄金头虎贾明在后面一个劲地喊叫:“要你们将贼给我拦住,你们不拦住。你们都得闪开,我自己拿他。”众喽卒闻听,不由得生起气来,遂用双手带一横拦着贾明,大声问道:“你找谁呀?”贾明答道:“我拿那个穿白衣服的贼人。”喽卒头目问道:“你是哪衙门的官人?带有批票海捕公文吗?”贾明说道:“拿贼甚么叫批票?什么叫公文母文?简直我全都不懂呀,不用说你们都是小贼呀,你们山里必有大贼。你们赶快告知你们大贼,把那穿白的贼人给我送出来,给我磕三个头,叫三声金头虎爷爷。如其不然,我要杀进山去,杀个鸡狗不留。”贾明口出不逊,那当喽卒的,还有什么安善的良民么?遂互相说道:“这个东西,一句人话不说,咱们给他点苦吃。”那头目沈匡遂暗暗绕到贾明背后,用双手带的刀背,打算把他砸躺下,大众饱打他一顿,也不伤他的性命,因为绿林道的人专忌讳这个贼字。且说这个头目由南边绕在贾明背后,前面这些喽卒故意对着贾明指手划脚。那傻英雄母狗眼,眼神最足,早看见一个人由南面绕到自己背后。金头虎看得明白,心中说道:“小子,你绕到我背后,把我打躺下,大众好打我?我向来净沾便宜,不吃亏的。”那头目沈匡,悄悄来到贾明身后,用刀背在贾爷肩头上往下使力一砸,金头虎早有准备,忙反臂用镔铁杵一绷,那头目的刀,就听当啷一声响,头目沈匡双手带飞出一丈有余。皆因为贾爷力量太大,镔铁杵分量加重,那个头目焉能招架得住呢?因此双手带就给崩飞了。金头虎心里明白,若照面门一打喽卒,此喽卒必有性命之忧,我扫他一下吧。遂用镔铁杵,照着那个喽卒面门上一晃,这一晃微扫上一点,此喽卒闹了个满脸飞花,鲜血淋漓。众喽卒一看,头目受伤,这才一拥齐上。

  金头虎掌中的镔铁杵上绷下砸,只见喽卒的双手带碰着就飞,挨着就抛。皆因贾朋力量过大,镔铁杵分量又重,又有金钟罩护体,专打三角毛、四门斗的二把刀把势,工夫不大,将那三十余名把守头道山口的喽卒,打了个五零四散,头破血出。此事本不大要紧,可从此以后,可就给胜三爷惹下塌天大祸,暂且不提。单表金头虎贾明,打完了喽卒,自己一晃冲天杵小辫,遂说道:“嘿,看看咱们有多大能耐。”

  不言贾明大闹头道山口,打伤喽卒,单说采花贼高双青,进了二道山口,又有二十余名长箭手,大家一看淫贼背后插刀,未穿长大衣服,喽卒将淫贼拦住,叫道:“慢走,你是找谁的?”恶淫贼抱拳说道:“辛苦众位,我找二寨主的。”喽卒又问道:“有官人追下来没有?”贼人答道:“没有。”又问道:“二寨主与你是亲戚,还是朋友呢?”高双青答道:“我们乃是结义兄弟,我前来有事相求。”众喽卒听罢,遂将他放进了二道山口。贼人又到三道寨栅栏门,有一老者,同着十数个年轻之人,把守寨子门。老者一见淫贼,迎头拦住问道:“你找谁呀?”高双青说道:“我与二寨主邱锐邱二爷,八拜结交,我有一事相求。”老者说道:“我们本山寨主立的规矩,有人命案,有官人追着,不穿长大衣服,不要进山。”贼人说道:“一概皆无。在下因为好事,与他人打了个小吵子,前来拜求二寨主给我了结。”老喽卒老成练达,一看贼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又是一身短衣服,并且面带惊恐之色,遂又问道:“你贵姓啊?”贼人说道:“我姓高,草字双青。”老者又问道:“除去二寨主之外,你还认识别位吗?”贼人说道:“一概不认识。”老者本是精明强干之人,说道:“请你候一候吧,我给你回禀一声。我们二寨主好游山逛景,采猎行围,不定在大厅不在大厅,如其不在山内,你就另投别处去吧。”老喽卒原本是一个托辞,原来二寨主在山里呢,如果二寨主要是不见;好打发他走了。那老卒遂叫道:“众弟兄们,你们陪着这位高寨主。”其实暗着是把他看上啦。老者说罢此话,遂半开栅栏门,过了前寨奔聚义厅。

  此时三位寨主俱在大厅之上,三张金交椅,大寨主林士佩,坐在正中,左有二寨主紫面判官邱锐,右有三寨主八臂玉面小哪咤邱钰,三位寨主俱在当场。老喽卒单腿打千儿报道:“回禀三位寨主爷得知,三道山口栅栏门外来了一人,自称姓高,名叫双青,拜见二寨主爷,给他了结是非。我看他短打,身上狮子绊英雄带,背插单刀一白,有些狼狈不堪之状,我怕二寨主为难,我同他支吾几句。二寨主爷如若见他,如当迎请他;如其不见,就说不在山内。”大寨主林士佩听到这里,未等二寨主答言,遂先问道:“二弟,你有个姓高的朋友吗?”二寨主答道:“倒是有这么一个朋友。”大寨主问道:“此人如何?”

  邱锐说道:“此人好品貌,好能耐,好门户。他乃是侠义庄邱老教师之门徒,又是义子,惯使三只金镖,一口单刀,武艺超群。尚且是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上三门胜英门中之人。”

  大寨主说道:“二弟,你素常间耳软心活,交朋友不识人。人生在世,何在人的品貌与门户?俗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由打春正月间,侠义庄飞龙镇有绿林道传说,出了因奸不允、刀杀人命两案。我有心率领十位八位寨主,在侠义庄飞龙镇在那方前后左右之处,访查此案何人所作。要踩探明白,把因奸不允刀杀人命之贼拿住,乱刃分尸,一来给百姓除害,二则省得绿林道的英雄跟他受惊。你出去要问一问他,如其有人命之事,你往愚兄身上推说,概不存留。要是好朋友,有什么是非,你我弟兄出头了结,为朋友份所当然。我要有无知的朋友,如若不见时,也往二位贤弟身上推托。如是好朋友,不生坏品行之事,问明来历时,必当请进大寨。”

  二寨主听罢,遂站起身躯,老喽卒跟随;出离聚义厅,走过前寨,来到栅栏门之内。寨门早开,一看高双青实在是狼狈景象,叫道:“高贤弟,怎么落得这样的景况呢?”吩咐喽卒赶紧大开栅栏门。此时恶淫贼看见二寨主,如同见了亲人一般,急忙向前请安叹道:“唉,盟兄,提起小弟之事,实在一言难尽。”淫贼便妄造黑白,将胜英怎样破了二郎山,自己怎样黑夜逃出来的话,从头至尾胡说了一遍。遂又叫道:“兄长,小至今实无立足之地,望求二哥设法救我。”二寨主问道:“贤弟何事,当面请讲。”恶淫贼见问,不由得双眉紧皱,二目乱转,心中暗想,若将采花杀命之事说出,怎对朋友言讲?遂平地起孤丁,无中生有,便扯个大谎说道:“二哥,你不知我在二郎山结拜三位弟兄吗?”邱锐说道:“我知道,咱们不是联盟吗?不是大爷赛存孝于尘埃,二爷玉面小罗成银枪将刘智,你们弟兄三位吗?”恶淫贼说道:“对对。只因前五七天,我弟兄三人客所饮酒,忽然听见山口外喊镖,喊得字眼甚狂,我大拜兄于尘埃本是粗鲁之人,遂说道:‘三弟,你听此镖喊得有多狂,你敢劫此镖吗?’小弟那时节多贪了几杯水酒,我遂答道:小弟敢劫。遂带了三十余名喽卒,在山口外可就把镖挡住。原来是十二个骡驮子,俱驮的是绸缎白银箱子。那保镖之人,见了小弟道字号,他说道:‘我乃是十三省总镖局之镖,我乃黄三太,老胜英的门徒是也。’我二人答话之间,言语之中,可就僵了火啦,彼此亮家伙动手。小弟把黄三太踹了两个筋斗,黄三太败走,十二个骡驮子,我留下两个。谁知三太连夜赶奔十三省总镖局,把老胜英找来。胜英在二郎山口对山大骂,骂毕,然后四霸天四位寨主出头了结,说道:‘我们这个朋友原是初至山寨,酒后无德,误将老明公镖银与货物绸缎留下。未敢动了一点,愿将原物交还。’胜英说道:‘此事不成,你们污厚了我的名誉啦。’四位寨主说道:‘叫我那劫镖朋友磕头赔礼。’胜英还是不应允,四位寨主又苦苦哀求:‘要不然,叫劫镖之人,在你十三省总镖局跪门赔不是。’胜英仍说:‘不成,我非将劫镖之人结果性命不可。’四位寨主见此事不能了结,可就与胜英僵了火啦,彼此用武力对待。老胜英刀法武艺实在绝伦,竟将四位寨主打得死的死,伤的伤,二郎山被胜英扫平。所以小弟连夜投奔二哥之处,望求兄长搭救小弟才是。”二寨主邱锐听了恶贼这片谎话,暗中思想,遂与恶贼说道:“此处不是讲话之处,随愚兄到聚义厅再说。”二寨主同着淫贼走过前寨,赶奔聚义厅。恶淫贼一看,两廊下英雄也有一百余位。恶淫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遂抱腕当胸,说道:“众位哥们辛苦辛苦。”绿林道群雄一看他身穿短靠,背后插刀,满身衣服上皆有花活,白也不白,蓝也不蓝,众群雄暗中谈论:“此人穿衣服满带蓝蝴蝶,二寨主还有说不明的事吗?”

  内中就有说闲话之人,说道:“咱们跟他姊妹论羞吧,你们看,简直是大姐姐打扮么。”高双青掩耳盗铃,心中说道:“唉,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二寨主邱锐将贼人陪到大寨主跟前,遂说道:“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大兄长震八方林士佩。”又对大寨主说道:“兄长,这是我拜弟高双青。”恶淫贼提起腰围子,赶紧跪在下面,说道:“大寨主开天地之恩,救我的性命,我给寨主牵马搬镫,报效犬马之劳。”林寨主遂问道:“足下因何坠落得这景况?”高双青又拿蒙混二寨主的那套谎话,来蒙大寨主林士佩,遂说道:“唉,提起此事,一言难尽。我在二郎山吃酒带醉,劫了胜英的徒弟一只镖,十二个骡驮子留下两个。黄三太败走,连夜奔那十三省总镖局,将胜英搬来,来到二郎山,破口大骂。韩天祺、韩天魁、秦天祥、柳天真四位寨主出头了结,对胜英言道:‘这位姓高的初到山寨,因酒贪杯,酒后无德,虽然劫了两个骡驮子,绸缎丝毫未动,原物交还,阁下看在我弟兄面上,叫他认罪赔礼,从此了结就是了。’胜英说道:‘不行,若是劫了我的镖,那就是污辱我的名誉。’四位寨主说道:‘若不然将劫镖的本人当时叫出,同着大众给你磕头赔礼?’胜英还是不应。四位寨主又说:‘叫他到你的十三省总镖局跪门!’胜英说道:‘那也不行,不论何人劫镖,我非要他性命不可。’四寨主见此事未能了成,因此将火激起,两下遂以武力对待。胜英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艺业绝伦,四霸天四位寨主死的死,伤的伤。胜英扫平二郎山,我由地道逃走,胜英派人追赶,至死也不放。我听说大寨主名传南七省。求你老人家,看在我二哥面上,搭救我的性命,我生生世世不忘。”大寨主林士佩察颜观色,看贼人说话之时,只见二眸子乱转,并无精神,满脸的凶气。英雄听罢,不觉一笑,说道:“你说这些言语,大约有点不实吧?我久闻胜老者乃是一个舍命交友,屈己从人的人。你吃酒带醉,劫他两个骡驮子,原物交还,又由二郎山四位寨主了结。胜英已把四位寨主伤的伤,死的死,难道说,还要吃了事人之肉吗?息事罢辞,乃是君子,绝不能伤了事人的性命。你说此话不实。我看你十八九岁,正在少年,美色人人所爱,像那好乐之人,必得烟花柳巷,用那银钱取乐。你我皆是高来高去,有那飞檐走壁的能为;如看见美女少妇,无论州城府县,庄村镇店,到了晚间进到那妇女屋中,追欢取乐,临行之时,打开箱柜,将那细软金银绸缎衣服,任意而取,岂不美哉?我比足下你大几岁,这等便宜乐事,我也断不了的。财色君子一齐所爱,你要真有此事,实话对我说明,我好想主意,搭救于你,你别拿我当冤家。胜老者对此事二贯视为脏事,他说是万恶淫为首,你要是诚心求救,可吐露实情。”恶淫贼闻听此话,心中突突乱跳,因为正说在毛病上。淫贼暗想:寨主也好此乐,大约我办的那件事,他也不能憎恶。你道,这淫贼杀死的守节妇女,屈死冤魂,缠绕于他,恶淫贼素日的灵机巧辩,已然吓忘了。俗语说,心中有病,就怕冷言敲。恶淫贼思索,刀杀人命之事不可言,说道:“大寨主明鉴,在下前几天,多贪几杯水酒,路过周家屯,遇见一个姑娘,坐着四人小轿,轿帘未挂。我一看此女子姿容貌美,便随在轿子后面,跟进村内,来至大门道内,看见丫环婆子,搀扶着小姐进了内宅去啦。那时节引动了我七魄三魂,我在他家影壁墙上画下暗记,原本是座北的大门,路南的八字影壁。我等到三更天,暗进下周宅内院,去到绣楼之上,拨门撬户,夜入姑娘寝室,追求欢乐?姑娘至意不从,我实出无奈,亮刀威吓,小姐仍然不从。正在威吓之时,老胜英与那飞龙镇绅董丁桂芳在楼窗外叫唤于我,我们两下动手,我不是胜英的敌手。我败走之时,那老胜英后面追赶,我逃回侠义庄,老胜英追到侠义庄。我师傅、义父入地昆仑邱琏,也惧怕老儿胜英三分,不能护救于我,反倒帮助胜英拿我。我实无立足之地,又逃到二郎山,胜英又率领人追至二郎山,将四霸天杀得伤的伤,死的死,扫平二郎寨。我由地道内逃遁,到此已无栖身之地,因此逃奔你这峻岭高峰。久闻寨主英名,望求寨主念那绿林道的义气,搭救我之性命,永生不忘大恩大德。”林士佩闻听,面沉似水,用手拍桌案,冷笑一声,说道:“你有周家屯一案,再有人命重案,也是被你所杀。那胜老者乃是替天行道,除恶安良。像你采花奸淫良家之妇女,人人痛恨,所以万恶淫为首。我要早知你有此恶事,不用胜老者由江苏远来,我带领几十位林道的朋友,将你圈住,乱刃分尸,给绿林道除害,免得良家妇女被你奸淫杀戮。”叫道:“众位寨主,亮家伙,将这万恶的淫贼,乱刃分尸。”又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大寨主话言未了,众群雄各甩大氅,犹如蝴蝶乱舞一般,一个个亮出兵刃,约有百十余位绿林之人,将高双青团团围住。贼人思索,我前来求救,不但不救,反要杀害于我。

  别看百十余人,如若单打独斗,不准有几个比我艺业高的。我要死在莲花峪,可不如死在侠义庄,我义父他必将好好成殓。

  到此时我不能瞑目受死,我也身带着兵刃啦,我也能剁几个。

  心中想定,遂一回手,将刀抽出。

  正在此时,只听有一人叫喊:“众寨主刀下留人!”原来国有国治,如若大臣谤君,当今万岁大怒,旨下推出午门斩首,有众大臣,或是一位大臣,叫道”刀下留人”,则此谤君之臣即不能斩。说话的臣宰,当时启奏万岁,说是此人忠君爱国,直言无隐,君有过,臣当善谏,父有过,子当婉劝,请万岁开恩宽宥。万岁如若息怒,下旨放还;那天子如若盛怒不息,必须再下旨处斩。又大帅用兵,如战将犯了军规,大帅一怒,推出斩首,把他推出之后,有众战将说声刀下留人,此时即不能杀,候众将恳求,说道:“大帅,此人南征北战,东杀西伐,实有功于国家,他乃一时冒昧,求元帅宽恕。元帅息怒,下令放还;元帅如怒气不息,必得二次下令,方能处决。这山亦有山规,若有人喊”刀下留人”,亦不能杀。况二寨主乃一人之下,千人之上,见大寨主要乱刃分高双青之尸,遂喊道:“刀下留人!”众人闻听,遂止住刀枪。二寨主分开众人,来至人群当中,正看高双青伸手压刀,二寨主用右手一推他,低声说道:“别亮家伙。”这才又转身出来分开众人包围高双青之处,控背躬身叫道:“寨主兄长暂息雷霆之怒。高双青前来求救,如不救他,让他向别处逃命去,何必杀他呢?”大寨主说道:“他既有周家屯一案,则别处所杀之少妇长女,别无他人。万恶淫为首,可杀不可留。谁家无有少妇长女?奸淫已毕,亮刀而杀,断不能留此人。二弟不要多言,我意已决。”二寨主邱锐闻听,冷笑两声,说道:“兄长,你老人家不敢不杀他,胜英拿我们绿林英雄看如草芥,你老人家如不杀他,乃是惧怕胜英找上山来。把他杀了,等到胜英找来,推个干干净净,你是惧怕胜英啊!”大寨主闻听,冷笑道:“胜英保镖,愚兄占山,两无瓜葛,我怕他何来?如若是胜老者来到莲花峪,他讲情说理,说他们门户之中出了这下贱之事,采花杀命,污辱他,拜求咱们门户的把伤天害理之人赏给他,他好整理门户。那时节愚兄也是得给他,那时节我若不给他,叫我跟胜英说什么?难道我是爱采花贼吗?不如此时将采花贼杀了,倒叫胜英重视咱们。皆因万恶淫为首,人人得而杀之。”二寨主听罢,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遂说道:“那胜英以仁义言语对待咱们,咱们当然把高双青献出。此时咱将高双青杀完啦,胜英他来到时,若是以强压弱,他说咱们如不献出高双青,他必扫平山寨。其实是把高双青杀啦,他反以为咱是惧怕他,岂不是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大寨主闻听,冷笑道:“贤弟,你乃糊涂人也。胜老者,乃是长者,敬老怜贫,作事大仁大义,如见街上乞丐讨饭之人,他尚且尊敬,慢说是你我弟兄。”二寨主说道:“他要以强压弱,不讲情理,你我弟兄倒是怎样办理呢?”大寨主道:“他要以强压弱,不讲情理,小视你我,我跟他誓不两立。”二寨主说道:“兄长,叫高双青多活两天,等胜英来到之时,咱们看他是怎样的情形,好是不好呢?”大寨主听罢,说道:“也好。”遂吩咐把高双青兵刃暗器,一律搜了,用毛练大锁锁套脖颈,将他锁住。派五位艺业高强的,将高双青押送后寨。你道,哪五位呢?就是那张强、李勇、王智、徐忠、卞祥。大寨主说道:“如若高双青逃走,有多少人命案件官司,你们五位替他打去。”五位寨主说道:“高双青如要逃走,有多少人命案件,我们五个人投案打官司。”恶淫贼当时可阔啦,五位跟班的伺候着,如若更衣出恭,或睡觉时,一个人捋着毛练锁,四个人跟着。

  刚把贼人拉下去,忽然听外面一阵大乱,只见喽卒前来报道:“寨主爷,可了不得啦!”后头紧跟着又跑进二十余人,内有一人,满脸飞花,血人一般,四个人搀架。大寨主一看,俱是把守头道山口的喽卒,头破血出者不少。大寨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呀?”喽卒说:“忽然间有一人,手中掌着明亮亮的兵刃,直往山口里闯。我们向前阻拦于他,问他找谁,此人满嘴不说人话。大寨主爷,我们有事不能不禀报,无事不敢乱传。他管我们叫小贼,说寨主爷是大贼,要把那穿白衣服之贼献出,要寨主爷给他磕三个头,叫他三声金头虎爷爷。如其不然,他要杀进寨来,鸡犬不留。我们一拦他,他亮出一把镔铁杵,先将头目沈匡打伤,后又打伤我们。我们挡他不住,因此禀报。”紫面判官邱锐二寨主听罢,在旁边冷笑道:“兄长,胜英拿我弟兄挂在心上吗?官面办案,大清国的国法,一人作罪一人当,为兄长的犯明伙,不与弟有关,儿子明伙,不与天伦相干。胜英拿你我弟兄不当人,兄长此事怎样办理?”

  正在此时,喽卒头目沈匡说道:“寨主爷,老寨主在世,我即在此山侍奉。现在寨主为此山之领袖,前后二三十年,寨主爷没有责备过我。现如今小人伤势甚重,我心里发慌。小人死后,寨主爷多照管我那六十三岁老母,三十二岁结发之妻,四五岁怀抱之幼子,小人死于泉下,当感盛情。”说着话,往后一仰身,昏死过去。二寨主邱锐在一旁冷笑,说道:“兄长,这样你看可怜不可怜?”大寨主正在怒气未息,说道:“众位英雄,谁敢在我莲花峪辱山大骂,伤了头目寨主?大约非是软弱之辈。

  若在山口我们甘拜下风,反叫他人耻笑。二弟你带上丧门螺丝棍,三只紫金镖;三弟你带上亮银钉钉狼牙棒,三只亮银镖。”

  遂又叫喽卒:“看过我的兵刃暗器,十二颗镖枪,三只点穴镢。”原来这三只点穴镢专打金钟罩,能破铁布衫,又预备了阴阳二剑。三位寨主,扎绑停妥,带上兵刃暗器,一不许钟响号鸣,二不用喧哗喊叫。

  三位寨主出离聚义厅,越过前寨,过了头道寨子门,来到了二道山口,见喽卒们在那里,向着那人张弓扣箭,堵住二道山口。皆因为傻英雄打进头道山口,到二道山口,长箭手用箭堵住,不能前进。傻英雄正在那胡言乱语,说道:“小子们闪开,我进山拿贼!”二道山口喽卒头目谢士奎说道:“你候一候,我家寨主必然来见你。你这样无情无理,必有一个乐儿。”

  贾明说道:“我本来找乐来了。”喽卒说道:“你往前进,我们就放箭。”傻小子贾明说道:“我不往前进,净等你们贼头。”正在此时,大寨主林士佩来到长箭手背后一看长箭手们,一个个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弓已拉满。大寨主痰嗽一声道:“你等撤去长箭。”喽卒回头一看,见三位寨主均已到来。傻小子问大寨主:“你是何人,老爷棍下不死无名之辈。”

  大寨主说:“本寨主姓林,草字士佩,号称震八方。”傻小子道:“什么?你叫震八方?震九方我也不管。我要抽你嘴巴子。”英雄闻听大怒,甩去大氅,套挽手,压剑把,亮阴阳双剑。贾明有性命之忧。

  二寨主在旁说道:“兄长且慢,你等那胜英来到时,动手不迟。看此人才不压众,貌不惊人,不知道那儿的这么一个傻小子。杀鸡焉用宰牛刀。”二寨主说罢,甩大氅,亮出丧门螺丝棍,对着金头虎道:“傻小子,报上名来,你家寨主棍下不死无名之鬼。”贾明见问,遂答道:“你不认识我吗?”二寨主道:“我不认识你。”贾明说道:“我们家里都认识我。”

  二寨主道:“你们家要不认的,你还活个什么劲呢?”金头虎说道:“你且听来:高山点灯头明亮,大海栽花根底清。鞋帮破了底儿正。我老师千佛山真武顶红莲罗汉弼昆长老。你是二寨主哇?咱爸爸明清八义排行在七,人称钻云太保。子不言父名,我有个弟弟,叫花驴贾亮,你怕不怕,小子?”二寨主说道:“这些个我没听说过。”金头虎对二寨主说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二寨主答道:“我乃是莲花峪二寨主紫面判官邱锐是也。”金头虎说道:“原来你叫判官哪,我也有个外号,人称阎王爷,闲着没事专打判官。”二寨主一听,傻小子骂人,心中大怒,亮出螺丝棍,棍打悠身式,双根插花盖顶。

  你道,此件兵刃非少林寺没有,棍似鸭卵粗,三尺来长,外有螺丝拐子,六寸长。金头虎一看,心中说道:“这个棍是竹子的,铁棍哪能那么粗呢?我拿镔铁杵给他崩劈了。”此时二寨主之棍照定贾明迎头打去。贾明的意思,拿杵一横,碰在竹子棍上,一定给人家崩劈了。傻小子这一崩,只听当啷啷一声响亮,只见火星四处乱飞。贾明往后一闪,说了声:“啊?好家伙,原来是铁的呀!”金头虎乃是十余年的苦功,跟那弼昆长老所学,有三十六手进手的招法,极其高明,三十六手招数使完了,他就算老太太熬粥,混搅一回。自可用三十六手好招法,急架相还。一杵破双棍。战了十数余个回合,大寨主林士佩在边观看,不由得心中大怒,遂叫道:“二弟,这样其貌不扬之人,十数余个回合尚且你还不能赢他。”怒着气说道:“二弟,你退下来,待愚兄拿他。”贾明一听:我要干,这还不中用吗?

  我还要招架不住呢。二寨主虚晃两棍,急速闪开。

  大寨主将要动力,三寨主说道:“兄长且慢,我二哥使螺丝棍滴溜圆,此人使的一字杵,三尖两刃,各不相克。待小弟拿他!”那三寨主手使一对钉钉亮银狼牙棒。此兵器一尺两寸的棒头,一尺四寸长的亮银把;棒头有茶碗口粗细,把有鸡卵粗细;棒头上三趟狼牙钉,一寸余长,一趟钉的是六个。此兵器专克单刀、花枪、宝剑、链子锤、链子枪。这几种兵器,要是撞上,那算是甘拜下风,此兵器出手很重。闲言少叙。三寨主向前,用左手棒一晃,赶奔贾明的顶梁打来;贾明心中暗想:此人的兵器大约是跟唱戏的借来的,是个木头棒,唱棒打无情郎用的那根棒。金头虎正在思想之际,眼见棒已到了面门。金头虎一看,说声:“不好!”急忙用杵对着三寨主左手之棒一举,只见一道火光,耳轮中就听仓啷啷乱响。此时三寨主右手之棒,已经打在贾明的右肩头之上。这下子不要紧,把金头虎衣服划破,黑肉上划了一道白痕。皆因金头虎是金钟罩护身,一身的横练,如其不然,这一棒傻小子可就完了。金头虎遂大声喊道:“小子,我的衣裳可坏啦!这要是没有金钟罩,我这膀子不就给卸下去啦?我可留神吧,原来这小子的兵器是铁的,不是木头的。”金头虎说罢,遂用三十六手进手招。横拦竖架,上崩下砸,护住了自己的身体,又跟三寨主战了十余个回合。

  大寨主在一旁,一声喊叫:“三弟,你也是无用之人哪!退下来,待愚兄拿他。”贾明心中说道:“我的姥姥,这还嫌没用哪?要有用还把我剐喽哪?这个贼头过来,我倒好办啦,他用的是宝剑哪,崩上就飞。”

  你道,傻小子真是不识时务,二寨主与三寨主两人也没有大寨主武艺高。两人一动手,大寨主左手剑一点贾明面门,金钟罩练下到五官上,贾明见左手剑到了面门,赶紧用一字镔铁杵往外一推。大寨主右手剑在金头虎肚脐左边一划,哧拉一声。

  傻小子嚷道:“怎么剑又奔这儿来啦,小子。”双剑玉带围腰,奔左右二肋梢。金头虎用杆一横,大寨主左手之剑一晃,右手剑剁在贾明软肋梢。此剑为什么叫作阴阳二剑呢?一只剑在上,一只剑在下;一只剑在左,一只剑在右。如若敌人顺身,一只剑向前,一只剑向后。转眼之间,金头虎身中六剑,十字绊也断啦,英雄带也挑啦。傻英雄右手使杵,左手将狮子绊英雄带,一赌气全都扯下去啦。傻小子喊道:“我就大光溜,我也跟你滚滚!”大寨主一看,心中暗想:我拿剑别挑他下身啦,凭我这样的英雄,我怎么跟大光溜动手呢?遂用宝剑使招数,裹住金头虎前后左右中。贾明遂喊道:“我要归位,逃也逃不出去剑圈。”想到这里,遂由冲天小辫里得往外冒坏。忽然间把大肚皮一拍,叭叭叭,拍得山响,口中喊叫:“小子看我的法宝取你!”林寨主听他一喊法宝二字,一怔神,急忙往外一纵,纵出一丈来远。英雄未曾见过法宝,趁此时,金头虎抹头往东就跑。林寨主一看,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心中说道:“那有这样没羞没臊之人?打了我喽卒头目,搅闹我的山口,我焉能放他逃走?”大寨主随后就追,说道:“你往哪里逃走?”金头虎大声喊道:“不用你管,我有地方逃走。”林寨主说道:“今天我非要你的命不可。”金头虎喊道:“我的命不给你。”

  喊罢,跑出不远,金头虎回头一看,追得相隔已近。你道,林士佩乃是日行八百里,金头虎日行二百里,焉有追不上的道理呢?追得相离切近,此时已日光东升,金头虎思索:若被他们把我拿进山去,我又讨人嫌,山贼们岂肯饶我?不如落个本儿,一反臂喊道:“小子,着法宝!”林寨主一看,此物约有三尺余长,横着赶奔面门而来。林寨主手快眼快身法快,急忙往旁边一纵身,此物落空,掉在尘埃,把土砸了一个坑子。林寨主一看,原来是傻小子一字镔铁杵。林寨主不由得大怒:这要打在脸面上,鼻碎腮塌!他要苦苦哀求,本寨主可恕过于他,竟敢暗下毒手。林寨主想罢,复又伏腰往前追赶,一声喊叫:“寨主非要你的命不可。”金头虎又说道:“非不给不可。”

  看看又要追上,金头虎一反臂,又喊道:“着法宝!’,林士佩闪身一看,借着太阳真光上照,此物光搭搭,冒金花,落于尘埃,原来是一锭银子。林寨主说道:“你太无廉耻啦,寨主追上,非要你命不可,真斗人生气。”看看又要追上,金头虎又一反臂,说道:“你看看是法宝不是法宝?”林寨主一听,华啦啦直响,遂闪开身躯,用宝剑尖一挑,哗啦啦落于地下,原来是只钱串,串着三二百康熙、顺治两帝小制钱。金头虎喊道:“你是念喜歌的儿子。”你道,金头虎真坏,他扔的钱,倒说人家是念喜歌的,他真是好顽皮。林寨主一看,更火儿啦,仍然紧追。眼看要追到头道山口,金头虎一摸兜囊,敢情里面空空如也,再脱足下靴子,也来不及啦。一想有啦,我抓土扰他,他一迷眼,必定揉眼,我就可以跑出山口去啦。金头虎一曲腰,林士佩赶到,就在贾明的背后一脚,金头虎趴伏在地,被获遭擒。林寨主正在气恼之间,在贾明左肩头剁了两剑,只见肩头上两道白痕,未曾剁动。那林寨主双眉紧皱;适才扎他六剑,未伤他的皮肉,此人有金钟罩横练,我何必又砍他两剑呢?囊中现有点穴镢,想罢,双剑还匣,抽出点穴镢。金头虎回头观看,说道:“那个可使不得,回头我就得归位。”原来金头虎受过高人传授,在千佛山真武顶学艺之时,听红莲罗汉弼昆长老提念过,曾对他说道:“你有金钟罩,不可逞强,专有破金钟罩之物,点穴镢有七十二样。”林士佩原本是一位当时的英雄,惟独稍有忌妒之心,手提点穴镢,思索半天,此人虽然顽皮,可功夫很好,他能战我弟兄三人,我有心手起镢落,此人必当时死于非命。有心不伤他,我之二寨主以为我惧怕胜英。唉!什么叫兴邦与丧邦?瓦罐难离井口破,英雄难免刀枪之下把身亡。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毒不狠,不算英雄好汉。大寨主想罢,剑眉倒竖,二目圆睁,钢牙紧交,一下腰手起镢落。金头虎一看不好,大声喊叫:“我要归位,驾返天台!”

  正在此时,忽听山口外松林丛中,痰嗽一声:“林寨主,镢下留情,在下胜英来也。”林士佩抬头一看,只见胜三爷头戴鸭尾巾,身穿英雄氅,背插鱼鳞紫金刀,胁下趁镖囊,面上皱纹堆累,白发苍苍,颔下飘洒银髯。林士佩虽闻名,未见过胜爷面,当时转身,可就不追贾明啦。一回头面朝西,后面二寨主、三寨主及十数余名喽卒在场,有拿绳杠的,有把大寨主衣服折叠好了在胳臂上搭着的。林士佩这才点手叫过拿着衣服之人。伺候林寨主的喽卒,本是精明强干,一见大寨主用手点叫,那喽卒赶奔前,将大衣抖开,递与林士佩,林士佩将大衣披好。

  你道胜三爷怎样的来由呢?因由二郎山东客厅拿贼,那高双青借着地道逃走,胜爷与邱成、胡景春在外等候。工夫甚大,欧阳德由地道而出,扛着一个贼寇,四马倒攒蹄捆绑。胜爷借灯光之下观看此贼,穿着一身白素素的衣服,口角有血迹,遂问欧阳德:“这是何人?”欧阳德说道:“这是贾明在地道中拿错了。”胜爷问道:“贾明哪里去了?”欧阳德说道:“贾明因为擒拿贼人夸口,拿住这个假的之后,我拿火折一照,我说他:‘拿了个假采花贼,你还夸口,你怎算是英雄?简直成了狗熊啦。’贾明说道:‘我再拿真的去。’若是拿不回来真的,他说至死也不见吾,因此他追下去了。”胜爷闻听:“啊?你不知他二花头吗?他要是追到莲花峪的边界,他本是浑浊猛愣,要是惹出是非来,还不受害。你不知你师弟他愚昧吗?”

  胜爷遂又问此被获之人:“你姓甚名谁?”贼人说道:“我既被你们拿住,杀剐存留,任凭于你们,何必多问呢?”胜爷说道:“朋友,我胜英与你素无冤仇,我焉能杀害于你?我问你名姓。”贼人说道:“我姓刘名智,别号玉面小罗成银枪将。”

  胜爷又问道:“怎么姓高的逃啦,将你拿住呢?”刘智说道:“我们本是把兄弟,我二人由地道正南往北去,往西一拐弯,我盟弟听地道中有脚步声音,想必是胜英派人追下来了,说道:‘兄长,我本是胜英败兵之将,我在头里等侯,你在拐弯地方等候,亮匕首刀扎死一个;再有人就不敢追赶了。’”胜爷微然而笑:“刘寨主你被他陷害了,这叫借身换影。你把我镖行之人扎死,给他报仇;你若被获遭擒;他就跑啦。岂不是借身换影吗?你年轻轻的交朋友,不可滥交,要择人。我看你相貌外表甚美,正在二十余岁,我劝你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回归故里。作什么事不吃饭呢?何必身为绿林,埋没终生?”胜英叫道:“邱成,你把刘寨主绳扣解开。你赶紧逃命去吧。”用好言相劝,放刘智而逃。胜爷遂同胡景春、欧阳德、邱成等来到聚义厅,见了大众,说道:“大寨主、二寨主,天棋、天魁,今天咱已然和平交好。你们大家众位,拿出五百两纹银,周济被抢少妇娘家的天伦,作为济老怜贫,我胜英足领盛情。将被抢范氏,用软榻幔帐罩着,派年迈之喽卒搭送到飞龙镇。”回头又叫道:“丁贤弟,此少妇在店住着不便,可以搭在贤弟宅院,请名医调治,那不是作德吗?”又叫邱琏三弟同三太等,在后护随。”你们在店中等候于我。一怕贾明惹祸,我亲自追下去;二怕拿不佳采花贼高双青;还怕采花贼再四外杀人。”

  胜爷当时一抱拳,说道:“二位寨主多有成全,你我结为朋友,我追贾明、高双青去了。”胜爷因此头一位先出二郎山。追至莲花峪山口外,天光已然东方大亮的时候,老英雄思索;焉能这么早进山呢?等到日上三竿,我再下名帖拜望。遂在山口外树林丛中,打一盹睡。皆因为头一夜探二郎山,第二夜打二郎山,两夜未曾睡觉,年老之人,一时乏困。天光一亮,忽然一阵凉风,胜爷把大氅抖开披好,身靠一棵大树。皆因老英雄劳乏睡着了,忽然间听一声”着法宝!”把胜三爷惊醒。遂站起身躯,向山口里一看,金头虎光着大膀子,正往外跑,后边追赶的是一家寨主,手执双剑,仪表不俗,追之甚急。胜老者心中暗道:傻孩子处处讨人嫌,我要露面,贾明赤膊露身,未免与脸面上不好看。胜爷躲在树后观看,眼看要追上,金头虎正往下曲腰时,胜爷也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正在此时,被那寨主一脚踹得趴伏在地,寨主用右脚一踏,踏住金头虎背后,用剑要劈贾明二肩头。胜爷知道贾明有金钟罩,刀砍斧剁不惧。胜爷看着又是疼,又是恨,他要不讨人嫌,人家不能拿剑剁他,胜爷仍未及答言。又见双剑还匣,取出点穴镢,才知是林士佩。

  胜爷心说:“你这大人物;跟我们这傻孩子,何必下这样毒手呢?我要再不答话,我怎对得起傻孩子的父母及明清八义我盟弟贾七爷?我又怎对得起弼昆我那师弟?贾明原本是我盟弟之子,师弟之门徒啊!”胜三爷这才痰嗽一声,由树后转过身躯,说道:“林寨主,镢下留情,我胜英来也。”你道,只因金头虎殴打喽卒,二寨主激火,才引出南北英雄会,暂且不表。

  且说林士佩一看胜爷,闻名不如见面,看那胜老者和颜悦色,林士佩不由得心中钦佩。遂一撒腿转身面向西,此时喽卒将衣服递过,林士佩赶急整壮帽披大氅,抱拳对着胜爷说道:“明公至小山敝寨,久慕大名,如雷灌耳。老明公替天行道,剪恶安良,自恨无福,尚未得会高人,今日驾临敝山,林士佩真是三生有幸。”胜爷说道:“寨主哪里话来?在下胜英久慕寨主英名,沙子内的黄金,绿林道内的英雄,南七省压倒一切,属其第一,我胜英早就有意拜望。皆因为小行道保镖,以身为业,实不得闲暇,未能到高山来拜,今日得见寨主,俺胜英不幸中之大幸。”此时金头虎贾明大声喊道:“胜三大伯,亮家伙宰吧。”胜爷说道:“胡说!与我后站,不许多言。”胜爷又说道:“寨主,此子碌碌庸才,不会说话,得罪寨主,俺胜英前来赔礼,说话不明招惹寨主生气。”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这是你令高徒吗?”胜爷说道:“非也,原本是我的盟侄男。”寨主说道:“明公恕过,不知者不怪罪。要知道是你镖行之人,不用说不敢,我们也不好意思跟他动手。”金头虎又喊道:“胜三大伯,他们知道,三个毁我一个人。”胜爷对贾明说道:“少废话,不要多言。”胜爷道:“寨主,此子说话嘹亮,提起此事,胜英脸面实无光彩。人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皆因在下有个师弟,又是我之盟弟,在侠义庄铺把势场。

  提起此人,与寨主未见过面,大概阁下也有耳闻,此人姓邱名琏人称入地昆仑,排行在三。此人不识贤愚好歹,收了一个徒弟,又认为义子,姓高名叫高双青,此子行为不端,贪淫好欲。

  在那正月十五有一逛灯的女子回家,后半夜这冤家拨门撬户,暗进那女子卧室,逼奸不允,被小冤家高双青将那女子杀死。

  前十数天清明佳节,有一上坟守节之少妇,也被冤家高双青看见,随到人家村庄,看准寡妇门户,黑夜之间拨门而入,进到寡妇卧室,逼奸不允,被冤家高双青杀死。那日我又在宦家楼上,我与我口盟兄弟、飞龙镇的绅董丁桂芳,因我弟兄二人探二郎山回来,随下此子。那时他穿的是一身白衣,我弟兄二人,跟着小冤家,到了宦家楼窗户外,冤家点上灯光,逼迫奸情,宦家小姐真乃是九烈三贞,令人钦佩。此女至死不允。高双青持刀威吓,小姐执意不从,贼人羞恼变成怒,举刀要杀宦家千金。那时我将他叫出楼房动手,冤家不是在下之敌手。不料小冤家逃遁,在水中我又与他水战,他亮出避水双镢,我才知是我上三门邱家所传子弟。我一报名姓,小冤家借水遁逃走,我才上岸,回在店房。第二天赶奔侠义庄,小冤家高双青镖打他义父,得艺忘本,故意亡师。我与我邱三弟追至二郎山,四霸天护庇于他,不分贤愚,我们两下说碴啦,在下独斗四霸天,扫平二郎山,高双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徒侄下地道追拿于他,他奔峻岭高山而来。我徒侄贾明后面追赶,是他不会说话,得罪寨主,大寨主高抬贵手,我胜英前来赔礼。”

  林寨主说道:“胜老明公,事从两来,莫怪一人。小山敝寨有几条规矩,有人命案不许进山;马快班头追着不许进山;穿短衣的手持兵器不许进山。你这位贾镖头,手使兵器撞进山口,把山喽卒阻拦,他把我的喽卒头目打得头破血出,伤痕轻重不等。他们跑进大寨报告,也是在下年轻,无有容人之量,因此两下动手。”胜爷一听,又惹了祸啦!遂说道:“寨主高抬贵手,受伤的伙计,用好药将养,如其伤痕甚重者,倘有差错……”胜爷说至此处,回头用手指着贾明,“要小冤家抵偿还命。”贾明一听,心说要糟,我打算打死贼不偿命呢。林寨主说道:“胜老明公,保镖的与绿林道这两行人,不讲抵偿还命;不讲打官司。我的把山头目名叫沈匡,如若死了,怨他命短,那有偿命之理?”胜爷说道:“我当面谢过寨主。请问寨主一言,高双青落在你的宝山没有?如其没落在宝山,请寨主赏一言,我们别处去找;如落在宝山之中,也请你赏赐一言。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英雄以信义为本,寨主乃当时的英雄,绝不能有而言无,无而言有。如落在此山,你把他赏赐与我,清理我这门户,又给黎民百姓除害,又省得官厅多出些人命重案,被杀的苦主家感寨主之恩;被杀的姑娘与守节之寡妇、屈死冤魂,感寨主大恩大德。请问寨主,高双青可在你的山寨没有?赏赐一言。”林土佩闻听,箭眉倒竖,俊目圆睁,心中思索:好厉害的胜老者,说话有刚有柔,而且抬举我。要说高双青,我有心把他献出山来,我二弟邱锐说我惧怕胜英。想罢,遂抱腕当胸,说道:“胜老明公,高双青确落在我的山寨,我看他狼狈不堪,问他因何落到这般光景,他一派谎言对答。我拿话一挤兑他,他说周家屯宦家楼上,捋住小姐发髻,持刀威吓,明公与绅董在楼窗户外叫他,有这一案。我说你既有一案是你作的,再有十案八案也是你所为。我吩咐我山中的众宾朋,把他乱刃分尸。他与在下并不认识,与我二弟邱锐八拜结交,我二弟阻拦,说他前来求救,如其咱们不救,由他再投奔别处而去,反倒要杀他,你是惧怕胜老者,你是不敢不杀高双青。

  皆因胜老者能以武力压人,我才把高某幽囚莲花峪,高双青如打我敝寨逃走,胜老达官,恶贼人命的官司我打啦。有心我不押高双青,一来对不住明公,二则我收留采花淫贼何用?再者说,我小山敝寨尚且还有女眷,让我反贴门神左右难。”胜爷捋髯说道:“大寨主,这话是含糊其词呀。要押高双青,又怕二寨主耻笑,说你惧怕胜英。你我是外场的朋友,谁还有怕谁的道理吗?有心不献高双青,又怕对不住胜英,这不是含糊其词吗?人物说话,总要爽快,是献那高双青不献呢?寨主要摆一个道,我胜英当百依百随。”林士佩听罢,箭眉一挑,说道:“胜老明公,咱拿高双青取一个笑。你先前久走北路镖,原是北六省人氏,现如今我们莲花峪在南,咱二位立个南北英雄会。

  我预备一二百封红白帖,你把你十三省镖局的,僧、道、俗、回汉两教保镖的,替我代请。我这个敝寨现有寨主朋友等,约有一百余名,我再转请莲花湖的宾朋。我与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四十寨总辖)八拜结交,那莲花湖与我这敝寨乃同气连枝。

  明公将众镖头请到时,我预备水酒小宴恭候,天下英雄见面,我把高双青在酒席筵前献出来。你要是按你门户规矩,任凭你处治;要愿将他送到官厅,我给你套车送去。你要是来,你方为十三省总镖头;如其不来,你立下一张字据,把十三省总镖局一收拾,南七省地界,一脚不许你蹬,你就回家纳福去吧。”

  胜老者闻听,心中思索:此话善中藏刁。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为这一个采花贼,惹出多大是非?如若是不来,一世的名誉,没于今日。如若是来,绿林道山大王见着保镖的,自然气愤;保镖见着绿林道,自然不悦,我们这两行,冰炭不同炉。自古会无善会,宴无好宴。岂不闻五霸之中,晋文公九合诸侯践土会盟,各无好意?这好比,西汉的鸿门宴,楚汉争雄的九里山,后汉三国的五月十三,大宋朝的金沙滩,都是杀人的战场。事到如今,难以为情,我能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在名声坏。常言说得好,阎王造就三更死,何能留到五更亡?

  遂说道:“寨主,不用你红白帖,我能聘请镖行英雄,五日内必来高山打扰。”林士佩说道:“你如其不来呢?”胜爷答道:“咱是开买卖,我就给你立合同啦;咱要是置房产,可以给你立张房契;南北英雄会,还能写字据吗?”林士佩说道:“如此你我三击掌可也。”胜爷说道:“很好。击掌之后,五日内胜英不到,我非为人也,犬豕不如。”胜爷说罢,遂举起左掌,林士佩接掌相还,二位三击掌。此事大不要紧,胜三爷几乎把八十余位保镖的英雄性命,断送在此山,暂且不提。且说林寨主说道:“您赶紧回镖局请人去,我也不敢把您再让到小寨之内茶酒相待啦。”胜爷说:“好好,五日内必要骚扰,何必当时呢?您我交朋好友,人长天也长。”说罢,彼此抱拳道个请字而别。

  此时金头虎贾明在胜爷身背后叫道:“胜三大伯,我的衣裳被他们划破,自爷们就光着膀子走吗?”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我自顾与明公说话啦,忘了这位贾镖头了。您略等片刻。”林士佩遂招手叫喽卒:“你们腿快的,急速进寨,把身矮体胖的寨主全身的衣服,取一身来。”喽卒答应一声,转身飞跑进山。胜爷与林士佩谈古论今,说些闲话。工夫不见甚大,喽卒手提一青绸子包裹回来,当面打开,遂说道:“贾镖头,您换衣服吧。”贾明一看,头巾绢帕大衣,短靠靴袜,腿带狮子绊,英雄带,全身的小衣服一套。金头虎说道:“这倒不错,下身衣服未动,我穿上细白绸子褂,绢绸短靠,剩下衣服我拿着走哇。”胜爷说道:“不许,你伤损的衣服换上就得啦,为甚么还拿人家别的衣服呢?”又见一名喽卒说道:“贾爷,这是您的法宝,给您送来啦!”原来是那一字镔铁杵,一锭银子,二三百小制钱。“够不够?请您多包涵点吧。”可见其当喽卒的,没有安善良民,金头虎心里也明白,遂叫道:“小子,别说损话,给我我就要。”胜爷当面谢过寨主,说道:“多承寨主海涵,胜英足感盛情。”林士佩说道:“明公,哪里话来?您这是赏脸呀!些须小事,何足挂齿?”二人遂抱拳,各道请字。

  胜爷出高山口,带着贾明。此时金头虎心满意足,自己思索:要换不了衣服哇,就上他山上去骂街,再打些个喽卒,就可以换了新衣服啦。贾明实在无知,要不是胜三爷到,焉有贾明的性命?且说老胜英气愤愤来到飞龙镇镇店口,早有三太、香五等在镇店口张望。天色已然大平西,杨香五眼神最快,遂叫道:“黄三哥,老师把傻小子找回来啦!”杨五爷又说道:“黄三哥,贾明换了新衣服啦!贾明原那衣裳甚脏,您看换了新的衣裳啦。”临至近前,黄三太遂叫道:“老师,您在那儿找回贾明兄弟来啦?”胜爷听罢,遂“唉”了一声。贾明说:“黄三哥,杨香五,热闹着呢,我把小贼打啦,大贼把我打啦。看看我要归位时,我胜三大伯到啦,拍了拍巴掌,三击掌,也不知是什么会?热闹极啦。”香五说道:“黄三哥,大概贾明又惹了祸啦。”胜爷接着说道:“这个祸还不小。你们大家甚么时候回到飞龙镇?”香五说道:“四更来天我们由二郎山回来。被抢的少妇,已由山中寨主,派了十几名老喽卒,幔帐罩着藤床软榻,我邱三叔与店主人丁绅董,我们大众护随,外有五百两白银。我们大众归了丁家店,皆因范氏少妇店中住着不便,搭往我丁叔父宅院去了。自有丫环婆子服侍,又请名医诊脉治病。丁叔父真乃君子哪。寨主言而有信,他们大众分散金银,散了山寨,各归故里。”师徒说着话,进了丁家三合店北跨院。邱、丁二老与大众问在那里找来的贾明,胜爷就把莲花峪三击掌,五日内在莲花峪赴南北英雄会之事,说了一遍。二老闻听,邱三爷先说道:“南北英雄会赴不得,林寨主之武艺,千人不挡,万人不敌。”丁桂芳又说道:“此人力有吕布之勇,面如子都之姣,三国东吴周郎之毒。咱镖行之人到他山寨,凶多吉少。”胜爷捋髯一笑,遂说道:“愚兄胜英不能失信于他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位贤弟不要多言。三太、香五吃了饭没有?”三太说道:“我们大众都在我丁叔父店中吃的饭。”工夫不大,胜爷吩咐道:“你弟兄二人急速起身,连夜赶奔咱十三省总镖局。沿路上渴了不许在茶铺喝茶,或在河沿,或在饮马的马槽,喝点凉水;饿了不许在饭馆子吃饭,或者买套烧饼果子,或者买个馒头,走着路就吃了;晚上不许住店,树林内歇歇。请你大师伯,你李四叔,千万别误五日内。你们两个人见着,就提老夫请你师伯、你师叔、你李四叔,我拜托他们三位,当面问明众镖头,要是有妻儿老小者,不能割舍,别赴南北英雄会来。有不怕死的,并无牵挂,五日以内,必须赶到。”

  三太、香五奉了老师之命,急忙起身,按胜爷分派而行。

  当时上路,连夜而行,第二日掌灯时,赶到十三省总镖局。二位进了镖局,蓬头垢面,拜见三老,局中正坐着李四爷李刚,左有聋哑仙师,右有弼昆长老。一见三太、香五满身满脸尘土,聋哑仙师问道:“你师傅攻打二郎山,莫非遭厄受困不成?”

  三太道:“非也,皆因我老师夜探那二郎山,回了飞龙镇丁家店,路上遇见一个采花淫贼。”就把高双青采花命案,宦家楼上逼奸,他师傅追拿淫贼,到了侠义庄,他邱三叔的义子螟蛉、贼人由侠义庄遁走,又追到二郎山。”我师傅单刀会群贼,破了二郎山,贼人又打地道逃走。金头虎由地道追到莲花峪,殴打喽卒,惹出是非。我师傅与林士佩三击掌,五日内南北英雄会。今天可是二日,我师傅派我弟兄二人连夜而来,我老师拜托您三位,师叔、大师伯、李四叔,你们问镖行的众位师傅,家有妻儿老小,不能割舍,千万别赴南北英雄会,原本是杀人战场;如若无有牵挂不怕的,再赴南北英雄会。”李四爷一问,大众面面相觑,英雄未免负气。待了一会,才有人站起身形,这位说:“李老镖头,我去。”那位说:“李四爷,我去。”

  这位又说:“李四叔,我也去。”好汉就怕比较,再说镖行之人俱是武夫,八十余位俱各立起身躯,皆因有十三省总镖局,闲住、拜望朋友来的;就有几十位。惟有聋垭仙师站起身躯,口念无量佛,遂说道:“众位英雄,去者也没有什么便宜,不去者也没有包涵,咱作的是买卖,焉有都去之理呢?总得留个三二十位,率由旧章,作买卖要紧。咱要都去,各带兵刃,地面上观之不雅,又怕百姓黎民受惊。”对三太、香五道:“你们先净面喝茶,吃点东西。”三太、香五答应一声,工夫不大,吃喝完毕。喘喘气,歇了歇,他二人这才起身,回归飞龙镇丁家店。三太说道:“大概两天工夫,我们准到。”聋哑仙师说道:“你二人回去,见着你的师傅胜三爷,就说我们老弟兄三个商议已妥。不说是五日内赴南北英雄会吗?我们四天之内准到。头一伙假扮镖车十数辆,赶车的也是保镖的,喊趟子的也是保镖的,客人也是保镖的,二十多人不甚为多。第二伙叫你师叔弼昆,扮作十个二十个骡驮子,也算一只镖,赶骡驮子的、趟子手、客人、保镖的,也俱是保镖的。第三伙你四叔李刚,也扮作镖一只,俱插十三省保镖局镖旗。今天是第二日,明后天四天之内,准到飞龙镇丁家店聚齐。”

  且说黄三太、杨香五,正在第四天刚到晌午之时,他们弟兄二人,可就进了丁家店了。见过胜三爷,胜三爷问道:“你二人可曾见着你的师叔与师伯?你那李四叔对于此事是怎样办理的?”三太说道:“我那诸葛大师伯说的,今天是第四天的日期,今日准到我丁叔父之店内。他们扮作三只镖,大概镖行之人来者,约在六十余位之数。”胜爷说道:“好好,够用的了。你弟兄一路辛苦,下面歇息歇息去吧。吃完饭,同张茂龙、李煜在北镇店口迎请,来一拨,陪一拨。”又说道:“丁贤弟,你交愚兄这个朋友,您得多伤些银钱,久后咱弟兄算一笔清账。这现有二十余位,再来六十余位,我得骚扰几日,你告知伙计,此三合店就别住其他客商们啦。”丁绅董说道:“胜三哥,您要来二百位朋友,我能供给一年的吃用,十八家招商店,我给您腾出两号来。胜三哥,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胜爷说道:“很好,很好。”遂拿两杆镖旗,叫伙计插在匾上。您道,这可称得起侠义刚强,英雄老店。等到太阳平西,三太。香五同着镖车进店,十数辆车,十数个赶车的,俱是保镖的打扮,连客人等俱都来到,聋哑仙师也扮作老客模样。胜爷听说镖车已到,胜爷赶紧迎接进店,店家预备茶水,就在北跨院摆开桌案。

  此时因在三月半的时候,大家净面喝茶,及至太阳剩了不高的时候,李煜、张茂龙二人又领弼昆长老来了一只镖车,连赶驮子的带客人,俱都是保镖的,也有二十来位。胜爷接进,安置在北跨院。天至落太阳时,又把神刀将李刚,李四爷陪进来。

  众英雄在北跨院茶毕,摆酒,胜爷说道:“三太,你点点咱人们的数目,朋天要早起身,够奔莲花峪赴会。”丁桂芳说道:胜三哥且慢,先别点数。我十八家招商店内有十八个把势场,十八个场子之内练把势的,连十八家店中掌柜、账房先生,都要跟哥哥赴南北英雄会。”胜爷闻听,控背躬身,口称:“丁贤弟,十八个场子的乡亲习武之人家中都有妻儿老小,十家店内的伙计都是拿贤弟你的月钱。这赴会是刀枪山,剑戟林,原本是杀人的战场,倘有差错,我担待不起。贤弟要看重胜英,你与两个贤侄前往可也,余下者一位我也不敢拜领。”又叫道:“三太,你邱三叔场子内有十数余人;我前次与你们同来者十数余人;你丁叔父父子三位;又来的这三拨镖共点清众位的数目。”三太说道:“老师,共八十四位。”胜老者点头道:“足以够用。”胜爷又叫道:“丁贤弟,你府上种着几十顷地,骡马可能有多少?”丁绅董说道:“胜三哥,你两个小侄丁龙、丁虎,他们有走骡快马二十余匹。”胜爷说:“用不了,可以备六匹马来,俱要鞍鞯鲜明,你我老弟兄六位各乘一匹。头一位诸葛道兄,第二是愚兄胜英,第三位弼昆长老,第四位李刚李四爷,第五位邱三爷邱琏,第六位就是贤弟你。”聋哑仙师划策:“吃完饭早早安歇。丁施主,你把那十七家招商店的灶上大师傅,多请几位来,四更来天,就要酒饭备齐。咱们八十余人起身,各带兵刃,怕惊动铺户住户,致使他人受惊恐,也省得官面盘查。”大家说道:“此事倒也高明,四更天要起身,铺户住户尚未起来,省却好些个是非。”丁桂芳说道:“伙计刘三,你到宅院告知管马号的,挑选六匹强壮肥大的好马拉到店里,细草细料好好喂起来,明天起早备用。”大家这才依计而行。众位睡了一觉,养了养精神,天到四更,伙计赶紧将大家叫起,遂说道:“达官爷们,酒饭齐啦。”众英雄饱餐一顿,店里伙计将那六匹马备好,六位老者乘上坐骑。聋哑仙师叫道:“胜施主,咱这一起身,也得有个准规矩呀。别管走多快,或是走多慢,贫道的门下邱成,弼昆的徒弟欧阳德,他们二人并肩紧紧督后,千万不可乱行。”六位老英雄这才上马,出离飞龙镇,赶奔而行。金头虎说道:“杨香五、欧阳德,要不是我,你们那里看这么大的热闹呢?”欧阳德说道:“唔呀,臭豆腐,此一去不定有谁没谁呢。”傻英雄道:“死生由命,你怕死别去呀。”说说笑笑,八十四位英雄往莲花峪赴会去了。

  且说六老者乘跨坐骑并行,行到天至巳时了,远远就见莲花峪陡壁山岩,高耸耸绿树荫浓,流水潺潺,途次碧绿盈野。

  山连山,山山不断;岭套岭,岭岭相连。山坡上悬挂雕斗。离山口切近,忽听呛啷啷锣声一棒,有喽卒由山口内一字长蛇闯出山口。山口乃是座西向东,出离山口,一排排,一行行,分为二龙出水式,南北垂手侍立,每人一口双手带,借太阳真光一照,真是明耀耀夺人二目,二百名削刀手南北站着。胜三爷等六匹座骑停住观看,那二百名喽卒好似刀裁似的齐整。北边排班站立的面朝南,南班站立的脸朝北,整整齐齐一百对,鸦雀无声。此时六老者留神观看,忽然间听山口内,马踏銮铃响,闯出一匹白龙驹,马上正是大寨主林士佩,左右两家寨主勒住嚼环。林士佩要把他那寨主的威风,在众人之前显露出来。只见他头戴粉莲色六楞抽口壮帽,周围品蓝海棠花,当顶衬白芙蓉花一朵;身披一件粉莲色大氅,背后十二颗镖枪,衬红绸子烈火苗;银灰短靠,绣花囊中明露着点穴镢三只。林士佩马至六老英雄前,林士佩在马上站起身躯,双手夹绷缰绳,如不然在马上站不起来。白龙驹由鬃至尾雪花白,可是三道肚带,要不然在马上也是不能站起来。胜爷叫道:“三太、香五等接马!”

  林士佩说道:“且慢,喽卒接马。把胜老明公的马接去,细草细料饮喂牵遛。”又说道:“明公请。”胜爷说道:“寨主请。”胜爷背后八十三位英雄,林士佩背后四十余家寨主。胜、林二位说说笑笑,林士佩假好假谊,面上欢悦心内仇。胜老者这一进莲花峪,好比那虎穴龙潭,刀山油锅,铁壁铜城,天罗地网。林士佩挖下壕坑擒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胜老者、八十四位英雄进山寨容易,再想出山,势比登天还难。此时在林士佩身后紧紧跟随着四十余家寨主,一个个俱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面带杀气,各执长短家伙不一。且说林士佩来至胜爷跟前的时候,在马上站起身躯,举目一望,留神观看。今日这一看胜老者,与五老并马比肩而行,胜老者虽然年过古稀,皱纹堆累,白发苍苍,但精神百倍,不减英年气概。林士佩此时心中暗暗打量胜爷:人言老胜英武艺绝伦,刀法精强,侠肝义胆,杀赃官,除恶霸,救的是仁人义士,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可称得当世之英雄。又一看胜爷身后跟随的那七八十位保镖的打扮,个个也是精神百倍,虽数十里而来,毫无倦怠气象,胖胖瘦瘦,高高矮矮,俊丑不一。林士佩在马上站着,正自暗想,已然马临胜爷身前。林士佩恭敬英雄之诚,露于外表,赶紧在马上端壮帽,整大氅,甩镫离鞍下了座骑,对着胜爷抱腕当胸,控背躬身,虚心下气,说道:“胜老明公,今日不辞劳瘁,来到小山敝寨,我林士佩得聆清音,真是三生有幸。老达官可算是言而有信,林士佩未能远迎,疏客之罪,尚祈老达官当面恕过。”胜爷答道:“寨主说的哪里话来?胜英久仰大名,恨不得一亲雅教,久有此心,奈无由问候,今日谬蒙寨主见招,得瞻峻岭崇山,不特胜某一人有幸,敝局镖行众人也三生之幸也。寨主幸勿谦恭,你我乃一见如故。”胜爷说着话,甩镫离鞍,五老相继跳下座骑。与林士佩略事周旋,胜爷又说道:“今日敝局人众,来到贵山,他们俱是镖行一介武夫,对于贵山寨规多有不晓,望寨主海涵一切,不胜万幸矣。”林士佩说道:“老达官太过周到了,望老达官对于小寨人等,不加见笑足矣。”林士佩与胜爷谈着话,遂向山内相请,二人谦逊一回,林士佩说道:“小山敝寨有这么一个规矩;宾朋远来,必须朋友在先而行。”说罢,林士佩对着胜爷,道了一个请字,于是胜爷在先,林士佩在后,直往山寨里面而行。

  正行走中间,胜爷留神观看,见头道山口站立着二百名削刀手,俱各双手使手带,对面排班站立,分为一百对,相对站立,俱是两人相对着擎起大刀,将刀搭在一起,两刃竖着朝下,人若打此经过,必须由双手带底下钻过。胜爷一看,心中暗想:这那是排班迎客?这简直是刀山一般。您道,那削刀手俱各手擎大刀,竖着刀柄,刀刃朝下,两人用力紧错,只听得刀错刀的声音,仓啷啷的响亮,一个个横眉立目,活赛杀人夜叉,别说是由双手带底下钻过,就这么一看,简直可以把人吓掉胆魂。

  胜爷正在心中暗想,林士佩在后说道:“亮开队伍,迎接宾客。”

  胜爷心中说道:“亮开队伍迎客,也不是什么样儿?”林士佩说毕,只见削刀手,一个个紧错钢刀,较前不过又加上一分劲儿。这一百对削刀手一加劲儿,那钢刀相错音响声不觉震人耳鼓,凶恶的气焰较前又加上数倍。胜爷一看,心中说道:“大丈夫生在世上,若不留下个名儿,岂不是虚度此生?古人曾说过,君子既没世,而名不称焉。想我胜英年过古稀,正在暮景残年,能有几何?自有生以来,那个不晓之为人?慢说你是刀山,就是油锅在前,俺胜爷若有半点惧怕,岂不减却一世威名?”胜爷此时与林士佩谈笑自若,往前而行,虽前面刀山迎客,那胜老者眼中犹如无人一般。走到削刀手切近,胜爷钻过头一对削刀手。您道胜爷的身躯乃是五尺有余,不及六尺,那削刀手架着刀,最高的度数,距地不过五尺有余。胜爷往里钻着,恰恰刀碰鸭尾绒巾,只听得刀碰鸭尾绒巾的声音嚓嚓乱响,好不惊吓人也!胜爷钻至第二队削刀手,心中想道:古人有钻刀山之事,我是耳闻未见。明家末叶,闯王李自成造反,总兵吴三桂钻刀山喝血酒,关东盛京请清兵。大清老佛爷九千岁多尔衮在北京赶走闯王李自成,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登基,更年改月,才为大清国一统华夷,吴三桂得了平西王之位。像我胜英为拿一个采花贼,一来整理门户,二则给黎民百姓除害,我虽不敢比那总兵吴三桂,我胜英焉可自馁?胜爷钻至第三对上,只听鸭尾绒巾碰得嚓嚓直响。林士佩在北面上定目观看胜老者,只见他神色不移,气不涌出,一腔雄壮气概,显露表外。

  林士佩心中暗暗佩服,心中说道:我观看老胜英之为人,真不亚如三国时之五虎上将黄汉升。林士佩想到这里,遂一声呐喊:“削刀手撤队!”此时胜爷手提英雄氅,刚刚钻过第三对削刀手。那削刀手一听林寨主呐喊撤队,一个个俱皆将刀竖起,往肩膀上一扛,脸朝南的转身形面朝北,脸朝北的转身形面朝南,一个个俱皆背对背而立,一时间,只见肃肃威严,鸦雀无声。

  林士佩赶紧走至胜爷跟前,并肩而行。两人口中说的是些知心之语,然而可是嘴头上的假好儿,其实心里林士佩暗藏奸诈,恨不得含一口凉水,将胜爷吞下去,才对他的心事。皆因为绿林道与保镖的乃是冰炭一般,向来是反仇的。绿林道专讲究劫掠,保镖的专为是保护商贾买卖,这岂不是冰炭焉能同呢?故此林士佩表面上跟胜爷表示出假好假谊的样儿,心中却是一腔虎狼之心。

  林、胜二位在前说说笑笑而行,后面跟随着镖行之人八十三位,绿林道英雄四十余位,俱各是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正走在中间,来至在二道山口,胜爷抬头观看,只见迎面上有长箭手六十人,迎头排队而立,一个个俱是张弓搭箭,弓弦儿拉得如同满月一般,整整的六十名长箭手直对胜老者,简直如同箭林一般。您道,林士佩他为什么这宗举动呢?皆因他素常听说过胜三爷的为人,光明磊落,胆量过人,故此今天偏要看看胜爷的胆量如何。哪知胜老者抱定一种宁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存名不传,把那死生二字,都已置之度外。如果要是胆量小的,不用说钻刀山,就是一看,吓也吓糊涂了。及至来到长箭手切近,一个个张弓待发,倘有不测,岂不是乱箭攒身?哪知胜老者与林士佩往前行走,来至弓箭手切近;仍然说说笑笑,目中犹如无物一般。林士佩一看胜老者,真是胆大如天,面不更色,毫无一点惧怯情形。林士佩遂叫道:“弓箭手撤队!”

  那弓箭手闻听寨主吩咐,一个个撤矢还弦,将箭灌在壶中,急忙挎于背后,散开一条道路,让林士佩与胜老者及后面百十余位过去。行走至三道山口栅栏门外,胜爷举目观看,只见有六十名挠钩手,在前排开队伍,挡住去路。那六十名挠钩手,俱是南北站立,北边的面朝南,南边的面朝北,各执一把钩镰枪,都是藤子枪杆,六尺余长,核桃粗细,颤颤巍巍,上安钩镰枪,枪头六寸多长,外有倒须钩二个,红缨相趁,在对面站着,枪尖对定枪尖,当中留着一条道路一尺余宽,人要从当中一走,那枪尖必得将人挂成肉泥一般。胜老者看得明白,心中暗想:削刀手俺胜英钻了三对,长箭手却迎头撤去,到第三道寨栏门,又有挠钩手,挡住去路。慢说你是挠钩手,你就是枪林箭雨,我胜英岂能惧哉!书要简短,胜爷走至挠钩手切近,林寨主又是一声呐喊:“挠钩手撤队!”那挠钩手一个个也是犹如削刀手一样,各自将挠钩抱于怀内,转身而立,当中让出五尺余宽一条大路。林士佩与胜老者并肩前行,打开栅栏门直奔前寨。

  胜爷观看两边栽种青松翠柏,相隔两丈宽,树木茂盛,绿叶森森,清气袭人,精神不觉为之一爽。真好似世外桃源,仙乡异景,若非天然异景,何有如是之佳境?虽有人力,一半也出乎天然。当中大道,俱是三合土垫地,平平坦坦。走出不远,林士佩在后面道:“胜老明公,您的人到齐了没有?”胜爷闻听,这才止住步回头观看。留神一看自己镖行之人,但见欧阳德、邱成二人在最后压着队伍紧紧跟随。皆因诸葛道爷在飞龙镇临行时,曾划策说过,欧阳德、邱成二人在后面不许擅离;若一离开本队,就是本队的人有没到的。胜爷一听,林士佩问胜爷的人齐了没有,胜爷故此往后观看。见欧阳德与邱成在后,并肩而行,知道自己人是齐啦,遂对林寨主答道:“敝镖行之人俱皆来齐。”林士佩问胜爷的时候,自己也回头看自己背后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查山寨主在后面跟随。那位查山寨主面如白玉,身穿灰素的衣服,真是精神百倍。胜爷与林士佩说完自己镖行之人俱已来齐的话,林士佩对着胜爷点了点头,遂吩咐查山喽卒道:“打里边三道山口传下山令,就说寨主有令,三道山口挠钩手,二道山口长箭手,头道山口削刀手,个个把住山口,对于镖行之人,不许私自放走。如有镖行之人出入者,须有本山腰牌,喽卒护送,方许出入。若有私自放走镖行之人,或者与镖行之人旧日亲朋,徇私违令,暗暗放走时,定按山规行事,碎尸万段,将首级挂在山口。”林士佩吩咐完毕,回头叫道:“胜老英雄,您的人一位不缺吧?”胜爷说道:“不错,不错,一位不缺。”林士佩面带笑容,遂对胜老者说道:“镖行之人进了此山,大概来则容易,想要出此山中,许是有点费事吧?”胜爷听罢,对着林士佩捋着银髯哈哈大笑说道:“林寨主,我胜英既来之则安之。如果是胜某怕出不去此山,大量着胜英还不来呢。林寨主你是沉不住气哇,就算是龙潭虎穴,胜爷何惧之有呢?”林士佩遂笑道:“胜老达官,我跟你说的不过是玩笑话耳。”

  二人说着话,仍旧往前行走,并肩而行,越过前寨直奔聚义厅。胜爷观看,聚义厅内并无一人,内设摆琴桌,对桌、月牙桌、六人桌、八仙桌、翘头案,上面设摆古董玩物,奇珍异宝。上面悬挂黑地金字一块大匾,上书”群英俱至”。西廊下有一百四五十人,老少丑俊不一,俱是十字绊英雄带,外罩大氅。林士佩背后尚有四十余人,必然也归西廊下,共计二百来往的人数。东廊下一溜条桌板凳,并无一人。东廊下东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张,三面绣花围桌,上绣龙出水风离窝,团花朵朵。

  西廊下面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张,也是三面花围桌。胜爷观看已毕,心中明白,这必是我与林士佩二人的主座,此聚义厅宽阔广大之至,比今时大戏园子不小。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我聘约您来,俱是您的高朋宾客。在下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在下既是本山的寨主,将您的宾朋请到此山,在下就算是主人。

  西敞厅来者,但是本山的宾朋敝友,在下俱已安置在西敞厅了。

  您的高亲贵友,现有东敞厅;在下早与您预备齐了。请将老达官您的人俱都让到东敞厅,大家一路劳乏,也好歇息歇息。”

  胜爷对林士佩道:“如此多有屈尊您的高朋贵客了。”林寨主说道:“哪里话来,份所当然。”语毕,遂将镖行所来之人,向东敞厅相让。你道,东敞厅内中比戏园子尚大,宽阔已极,胜爷镖行之人,来了八十余位,要是进了东敞厅,大家连一小半地方全都占不过来。林士佩此时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此次我将您贵行之人请到,没有别的,朋友千个不为多。请您给我将您镖行的朋友介绍几位,我林士佩也好多认识几位高明。”

  胜爷听罢,哈哈大笑,遂用手一指诸葛山真说道:“道兄,道兄请过来,我给你老人家介绍一位朋友。这是莲花峪林寨主林士佩,乃是南方的人物,武艺高强,南方属其第一,压倒一切的林寨主,人称震八方者是也。”又对林士佩说道:“这是我师兄,复姓诸葛,双名山真,蒙众人抬爱,人称聋哑仙师铁牌道人。”老道打稽首,口念无量佛:“贫道指佛穿衣,赖佛吃饭。胜施主聘请,本不当再染红尘,不得已前来打扰。”胜爷抱拳说道;”师弟请过来。这一位是我之师弟,千佛山真武顶庙里出家,法名弼昆,人称红莲罗汉。”又指着林士佩说道:“这是震八方林寨主,二位多亲多近。”和尚打问讯,口念阿弥陀佛说道:“贫僧乃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应当我打扫寺院,敬奉佛经。胜施主约我前来,出家人万不得已,来在高山打扰。”

  林士佩说道:“赏脸赐光。这是胜施主情面,在下宝敕跪门,还请不了来呢。”胜爷又给林士佩介绍第三位,胜爷又说道:“四弟请过来。这位是南七省震八方林寨主,号士佩。”又对寨主说道:“这是我四弟,姓李名刚号为神刀将,二位要多亲多近。”又介绍第四位,叫道:“丁贤弟请过来,与林寨主二位相见。这位乃是飞龙镇绅董,铺十八个把势场丁桂芳丁绅董。”

  二位彼此说了几句外场话,胜爷又叫道:“邱三弟,你请过来。林寨主,这就是侠义庄的教师,姓邱名,琏,绰号人称入地昆仑。邱三爷是我师弟,又是我的盟弟,可惜他有眼无珠,不识好歹,收下义子,非奸女子即--人。采花之人高双青,就是他义子螟蛉,玷污我们之门户。”邱三爷闻听,脸面发赤,对林土佩道:“见笑见笑。”林士佩说道:“邱老教师说哪里话来?常言说得好,圣人不保其亲族。师傅领进门,品行在自己。”

  胜爷说道:“就是我弟兄六位,余下请寨主不必一一都介绍啦。您把有名的寨主,给我胜英介绍几位,我也多认识几位高明。”

  林士佩说道:“敝山之中,就是我弟兄三人,别人不必相见。”

  遂说道:“二弟请过来。这就是本山我之二弟,紫面判官邱锐。他与高双青八拜结交,我与高双青素不相识。高双青逃至敝山,我问他因何事这样狼狈不堪,他用谎言答对,句句不实。我拿话从中一挤兑他,他这才说了实话。原来他在周家屯一案,采花逼奸,被胜老达官与丁绅董二位看见,在楼窗外叫他。在下一听,既有一案,再有采花杀命之案,俱是高双青所做。我当时命我之众寨主将采花淫贼高双青乱刃分尸,我二弟阻拦,他言说我惧怕胜老达官,不敢不杀高双青。二弟你跟胜老达官见一见吧。”胜爷听罢,捋银髯哈哈冷笑两声,说道:“足下就是二寨主邱锐吗?久仰大名。”林士佩又叫道:“三弟请过来。这是胜老明公,这是我之三弟,八臂玉面小哪咤邱钰。余下不必再见了,皆因为朋友太多,老达官多要原谅。请坐吃茶吧。”林士佩这才回归西廊下正坐,早有喽卒献过香茗,二位英雄先谈古论今,然后武力对待,南北英雄会,才有一场血战。

  谈古论今者,先讲论三坟五典,治世者有四位先贤。玄元黄帝请老彭,尧王访舜,舜请大禹,禹王让汤,汤请伊尹,兴周灭纣的姜尚。可叹姜于牙,三生六死,与周朝打下了八百余年天下。前四百年太平天下,乃是英明之主;后四百年君弱臣强,各国逞雄,有五霸七雄闹春秋。五霸者,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七雄者,七大国争地盘,秦、楚、燕、韩、赵、魏、齐。战国又有四位名帅起、翦、颇、牧,用军最精。武安君白起,杀生百万,王翦兵吞六国,李牧能战,廉颇能守。王翦与始皇打下一统华夷,始皇统一。四十余年,又有楚汉争雄。林士佩与胜爷又对答说道:秦家天下四十余年,始皇南开五岭,东填苦海,西赶高山。秦始皇专信神佛,求过长生不老之丹,未曾得着。始皇扶乩问神,问秦家江山失于何人之手?焚香已毕,乩笔动转,乩语上“秦氏江山,丧于胡手”,始皇才修万里长城。那知胡乃始皇二子,胡亥是也。胡亥尚且在年轻,乃一小童耳。后来楚汉争雄,刘邦进咸阳,刀不血刃。

  霸王进咸阳,先杀始皇之孙孩童子婴,秦家金枝玉叶宗族不愤,霸王杀秦家宗族两千余人,坑秦军二十万,杀得血流成河。火焚阿房宫二百里,焚烧传国宝鼎九个,惟有一个腾空而起,飞入海内,霸王焚其八鼎,可谓暴虐已极。又有出世奇才,汉张良,买剑二口,一口天子剑,一口宰相剑,韩元帅平秦灭楚,陈平六出奇计,才成为兴汉四百年的张子房。汉刘邦三尺剑,打下四百年天下,二百年就遭王莽劫纂,酒鸩孝平皇帝。王莽杀刘八百户,灭刘三千里,杀得金马牛三姓不分,姓刘的多改为姓金。逃走了孤儿刘秀刘文书,王莽派能臣画成人图,贴在各官厅地界,有人拿着孤儿刘秀,赏千金,封万户侯,一根头发一匹马,一寸骨头一寸金。眼睁睁大汉江山将要灭,又有高明三老。头一位严光严于陵,第二位田欧力,第三位蔡寿翁。

  三母者,姚期之母,岑彭之母,吴汉之母。重整汉业,汉光武中兴。又二百年终于献。后有卧龙先生诸葛亮,凤雏庞统庞士元,徐庶等,又有五虎上将,关、张、赵、马、黄。天命当终,司马师的后人司马炎,把东吴西蜀北魏一扫而平,改为大晋。

  晋文皇帝后来又起隋唐,老杨陵一对秋龙棒,隋炀帝纳暑行舟,欺嫂杀兄。天下英雄群起,罗成、秦琼、程咬金、徐茂恭、魏征等,打下大唐一统天下。又谈宋室年间,开基正业者赵太祖。

  兴宋者,杨家将、高家将,到后来有铁面无私的包公、胡家将,岳家父子精忠报国,被奸相秦桧在风波亭把岳家父子,铁链缠身皮麻拷,岳元帅父子、岳爷的姑爷张宪一同归西。元末明初元顺帝为君不正,为臣不忠,空有老太师脱脱孤立难成。老太师脱脱奏明元顺帝,加一恩科,暗藏十条绝户计,要把天下反王烟尘盗寇一网打尽。天不绝人,常遇春马跳贡院墙。常遇春座骑卷毛狮子一丈黑,在武科场,良驹战马撒了一泡尿,将地雷药线浇湿。天下英雄要出城,老太师吩咐落下千斤闸,常遇春力托千斤闸,天下英雄都打常遇春的两胳臂底下逃走。众英雄逃在卢沟桥,脱脱太师派一家达王,手使青铜锤,堵住桥口,天下英雄,不能通过卢沟桥。赶考的举子之中,撞出兴明一员老达官,姓吴名贞,别号童背猿猴,坐骑一匹粉白叫驴。达王坐骑赛鹿锤花豹,马头与驴头一锤撞,双双插花,被吴贞一剑削三矢,达王的人头,两个锤头。天下英雄撞过卢沟桥,常遇春到良乡,马踏七十二座连营。开平者,常遇春、胡大海,划策者伯温先生。文韬武略,徐元帅姓徐名达,字国显,数百余阵打下南北两京,八黑赶元,将元太子追到天现铜桥,定大明一统华夷。明朝十三帝,二百余年,十三帝崇祯优柔不断,不能用其臣宰,那时节反了闯王李自成,黎民百姓遭了涂炭。总兵吴三桂钻刀山喝血酒,请清兵,太汗老佛爷九千岁多尔衮在北京赶走闯王李自成,定为大清国,一统华夷。九千岁未登大宝,让与阿哥顺治,才为一统天下。

  胜爷与林士佩对谈良久,问一答一,问二答二,林士佩暗暗打量胜老者,真是博古通今,可谓当今武人之中铮铮者。胜爷也暗暗称赞林寨主广览多读,在南方绿林道中首屈一指,可惜身为绿林,占山为王,走入歧途,殊为可惜。二人谈着话,连同绿林道中之人及镖行之人,听得目瞪口呆。胜爷遂又说道:“林寨主,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畅谈多时,不过替古人饶舌,胜某此来不过为的是多认识几位朋友,二者求寨主将那高双青赐与胜某,胜某方好清理门户。现在天下英雄聚齐,均在莲花峪,还求寨主将那高双青赐与胜某,求寨主原谅直言之罪是幸。按我门户的规矩,将他乱刃分尸,给黎民百姓除害,给绿林道除却害群之马,给被杀守节寡妇之家,以及长女被杀之家,两家报仇,给那黄泉下的寡妇及长女雪恨。如此不但胜某感激寨主,就是生者死者,亦必感激寨主大德也。”

  林士佩道:“胜老达官,您看现在两方的英雄不下三百位之多,我就这样将那高双青献与老达官吗?”胜爷道:“寨主的高见,怎样方能献那高双青呢?”林士佩道:“请您把出手的绝艺献一献。您三只金镖压绿林,甩头一子镇住十三省,鱼鳞紫金刀纵横天下。我西廊下,众群雄久闻大名,没见过高明的绝艺。如若俱都甘拜下风,慢说是献那高双青,就是莲花峪,任足下开消分散,从此哈哈一笑,将我敝山二散,在所不惜。您如果赢不了众群雄,明公应当怎样办法?”胜爷答道:“既承林寨主及众群雄抬爱胜某,胜某敢不奉陪?现在备有马匹在此,任凭林寨主你及众群雄吩咐,马上步,胜某均能奉陪。十八路长家伙,十八路短家伙;马上的,步下的,二十四路外伍家伙;带钩的,带刃的,带翅的,带绒绳的,带锁练的,带蛾眉针的。陆上则陆战,水内则水战。如果寨主及众群雄赢了胜英,打胜英一拳,踢胜英一脚,把胜英衣服撕一个口儿,那时胜英不但不要高双青,胜英认罪服输,将镖行一干人众带回江苏十三省总镖局。我就此立给寨主一张字据,将十三省总镖局一关门,从此南七省之道路,胜英当一尘不染,从此回归故里莫州,隐姓埋名,不问世事,世上算没有胜英这么一个朋友。林寨主,你以为如何?”林寨主说道:“好好好,我们就会会高艺吧。”

  胜爷说道:“我久闻寨主英名,十二颗镖枪,百发百中,三只点穴镢,专打金钟罩,能破铁布衫;一对阴阳双剑,招术精妙绝伦。你我可以当场比较。”林士佩说道:“很好,我当奉陪。”

  林士佩甩大氅,掂了掂十二颗镖枪,勒狮子绊,腰系英雄带,抬胳臂踢腿,没有绷吊的地方,套挽手压剑把,二刃双剑离匣。

  胜爷甩大氅,掂了掂三只金镖、甩头一子,套挽手,压刀把,鱼鳞紫金刀离鞘,蓝汪汪紫微微的鱼鳞,尖长背厚刃飞薄。胜爷一捋银髯,由东往西一进步。林士佩二刃双锋双剑,冷森森耀人眼,明晃晃透胆寒,利锐锋霜快,由西往东要进步。

  正在此时,二寨主邱锐站起身形,说道:“胜老明公,暂息雷霆之怒。”又叫道:“大寨主兄长,也莫发虎狼之威。您为我交了无知的朋友,引起南北英雄会。二位身价重大,资格高尚,如其动手,必然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因小节而伤大义。不必二位拼命争持,胜老明公,我们敝山百十余位寨主,春秋两季,闲暇无事,以打猎为乐,所得些奇禽异兽。寨子后西南角有兽圈一处,由头年冬十月,我们得了一只八叉梅花鹿,此兽善能斗虎。我们众弟兄以此物作乐,我家大寨主兄长请木匠作得栅栏底盘,又制造三十六块木头栅栏,一丈高,八尺宽。把底盘在聚义厅前圈好,上好了木头栅栏,将鹿笼拉在里面,将栅栏圈好,连底盘带栅栏一丈二高。将鹿由笼中放出,我们敝寨中之宾朋以打鹿为乐。今天以打鹿赌斗输赢:把圈围好,将鹿放出笼来,木头圈内宽阔,二十八丈方圆,你老人家镖行的达官下圈打鹿,三阵赌输赢,若三阵将鹿打死,我们就献出高双青,你老人家乐意整理门户规矩,将高双青乱刃分尸;不乐意当时杀之;您乐意往哪府哪县,我预备车辆,你老人家护着,我们给您送去。乐意叫我们守山寨,我们在此久居;如其不乐意,叫我们散此山寨,我们各归故里。”胜爷说道:“很好,很好。您就此预备吧,三阵如其不能打鹿,我按前约实行,就算胜英甘拜下风,我隐居田里。”邱锐二寨主遂吩咐喽卒先上好木头底盘,后搭三十六扇木头栅栏。喽卒不敢怠慢,遂奔那木头栅栏屋中而去。来到木头栅栏屋子,将大门落下两扇,个个落环子,搬动底盘。那底盘乃是一丈宽二尺高,犹如铁床的形式,下有铁腿,可以插在地内。木头栅栏一丈高,二尺宽厚,俱是卯对卯,笋对笋,上有铁活管着,用螺丝上好,坚固异常,风刮人推,俱都不倒。二十八丈方圆,恰似那大演武场儿一般,宽绰豁亮异常。喽卒们人多势众,工夫不大,将那木头底盘稳好。您道,大栅栏稳好之后,北面有一大门,两边铁槽插榫,可以随便关开。将那鹿笼拉进大栅栏内,将门一闭,然后人再进去将鹿放出。

  却说那匹鹿乃是头一年冬月所得,山寨主将鹿得着以后,皆因鹿乃义兽,岂不闻鹿得草而鸣其群吗?故此鹿在山里,虽然看见人,它却不伤害人,反而怕人,见着人它必跑。那么一尽鹿可有什么难打的呢?这鹿却不然,自从打了来之时,每逢喂它的时候,却把那草装在一个木头人的肚腹之内。那木头人肚内满装上青草之后,那木头人肚子作成了活动的。那鹿初次见人肚内有草,它还有不吃的意思,因为这鹿它不沾荤腥东西。

  以后将鹿饿得实在难忍了,那鹿却向木人的肚内去吃草,那鹿向木人肚内吃草惯了,可就不怕人啦。然后他们却将那木人的肚子口儿合上,里头装着草,鹿见了木人,却拿鹿角去撞那木人的肚子,挑开了吃。久而久之,却给那木人穿上喽卒的破衣服,里面还是装草。那鹿见了人,它也毫不惧怕了,却用鹿角就去挑牙那人的肚子。那鹿好吃肚内的青草,日子长了,那鹿可就见着人它就撞啦。皆因为它是在人的肚子里吃草,它并不是害人,它为的是撞开肚子好吃草儿。这就是山贼的阴恶,为是放出那只鹿来,教镖行人打鹿。会武术的还把一只鹿放在心上吗?岂知道这只鹿见了人,可就红了眼啦,必得将人的肚子撞开了为止。这就是山贼要害镖行之人,明着是打鹿三阵赌输赢,暗着就是杀人不用刀。

  且说鹿圈俱已稳好,喽卒五六十人,俱都拿着钩锁皮带,来到鹿笼近前。那鹿笼乃一丈二长八尺宽,打造得如木车式,当中有门可以关开,那鹿在车中可以随意转身。喽卒们在前边拉着,在后边推着,将那鹿车拉至在鹿圈当中,放好以后,喽卒们全出了鹿圈。二寨主邱锐,施展陆地飞腾之术,一丈二尺高的鹿圈,二寨主一纵身形,身轻如燕,蹿至在鹿圈之内。二寨主来至在鹿车近前,用手开开锁头,将那车的门哗啦一声响亮,用力拉开。您道,这个鹿可并不认识人,皆因他平日在人肚中吃草,他是见人用角就挑。又因为南北英雄会,林士佩与胜爷定的五日之期,胜爷走后,林士佩就早早吩咐喽卒们,由第二日起,就不给那鹿青草吃啦,为的就是暗算镖行之人。那鹿今天已经三天没吃草啦,简直饿得眼睛全都红啦,所以二寨主邱锐开开鹿车之门,遂赶紧跑至鹿圈切近,一纵身跳出圈外,说道:“众位英雄,哪位可以前去打鹿?”大众站起身形观看,此鹿好比那乡下的二号驴大小,一身的灰色毛,满身白梅花儿,一角有八叉,在笼楞上擦得铮亮,由笼中纵出木圈以外。众喽卒包围着栅栏,俱是手使大枪白蜡杆子钩镰套锁。那鹿一晃八叉梅花角,四蹄趟开,在圈内来往打盘。二寨主邱锐说道:“胜老明公,您派您镖行之人打鹿吧。”胜爷在东廊之下,面向南抱腕当胸,遂说道:“哪位可以前去打鹿?”话言未了,内中闪出一位少年镖头,面如白玉,一身蓝绢绸短靠,说道:“胜老伯父,小侄男愿往打鹿。”胜爷一看,原来是赵谦。那赵谦乃东路镖头,人称双铜将赵谦是也。胜爹说道:“贤侄留神小心。”赵谦说声”晓得”,遂绷十字绊,勒英雄带,掂了掂双锏,进圈打鹿。二寨主邱锐说道:“镖头且慢。我与胜老达官,有个交代。”遂叫道:“胜老达官,鹿乃义兽,鹿得草而鸣其群,不吃人,不咬人。打鹿者,一位不行,再换一位,三阵赌输赢,是以拳脚打鹿,您这位肪友,身带兵器不能下圈。”胜爷说道:“咱们所言者,三阵打鹿,并没有提用刀使枪,或使拳脚。即在众朋友的面前,我胜英但得容人且容人。”

  遂叫道:“赵贤侄,你能以拳脚打鹿吗?”赵谦道:“小侄对付而已。”赵谦说罢,遂将兵器由背后抽下,说道:“哪位受累,给我拿一会儿家伙?”傻小子金头虎嚷道:“赵哥们我给你拿着吧。你可要多留点神哪,那鹿儿可厉害。”赵谦说声“晓得”,遂转身形,直奔木头栅栏而来。喽卒往两旁一闪,赵谦拧身形,纵在上边,左胳臂一挎,两腿一顺,纵在里边。

  此鹿善能斗虎,四足甚快,见人进去,由南往北,四蹄翻开。

  赵谦年轻,未经过此阵,本打算鹿临切近,再施展武学的招术,谁知此鹿行走如箭,往右边一闪,未及闪开,八叉角正往赵谦的左肋梢挑去。此一挑力量甚大,赵谦躲闪不及,由赵谦左肋梢挑入,鹿角挑进肋梢半尺有余,那鹿又往上一扬头,就听咔哧一声响,将左肋条挑折。顷刻之间,鲜血直流,赵谦躺在地下,哼了一声,一命呜呼。

  大众英雄一看,赵谦已死,胜爷颜色一变,自己说道:“喝,伤了一位少年镖头。我此盟侄,如因保镖丧命,倒是买卖规矩呀,我带人家孩子,赴这南北英雄会,叫人家孩子死于非命。他家中年迈的父母,耳鬓的娇妻,此人只二十三岁,可叹他年轻丧命。”胜爷捋髯,颜色一变。二寨主在旁叫道:“胜老明公,此鹿横骨插心,乃是野兽一只。如果是我山中的寨主,跟您镖行动手,也不好意思伤你老人家的头目。因为是野兽,你老人家多包涵吧。单等南北英雄会输赢已毕,再请高僧高道超度赵镖头的灵魂。”胜爷听罢,将银髯一捋,冷笑道:“寨主你是雨后送伞。请僧道超度灵魂,若非保镖护院之人。你们绿林道也不能请僧道超度灵魂,烧纸风刮了,念经和尚饱,只见活人奠酒,不见死人饮半滴。我盟侄赵谦怨他命短;我再请一位二阵。”二寨主忙派喽卒拿长把钩竿子,将赵镖头死尸搭出来。胜爷同着大众观看,血淋淋死尸,搭着走了。林士佩遂说道:“后寨花园有过厅一所,内有五七口寿木,择选上等的把赵镖头成殓起来。”胜爷再问:“哪一位朋友,二阵下圈打鹿?”言还未了,又闪出一位少年镖头,黄白脸面,穿一身青短靠,背后一条竹节钢鞭。原本是被鹿方才挑死的赵谦之盟兄,一心要给拜弟报仇,乃是西路镖头李勋是也。甩大氅,伸手撤去钢鞭,遂说道:“那位受累给我拿一拿兵刃?”红旗李煜接过竹节单鞭。李勋转身,拾腿伸胳膊没有绷吊的地方,来到木圈以前。众喽卒闪开身躯,起身往上一纵,胳臂一挎,纵身跳入里面。鹿在里边打盘,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饿了几天,方来下圈之人,撞破肚子,无草无料。这个又来了,大概有草有料。您道这个人哪,乃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俗语说得却好,经一番挫折,长一番阅历。那李勋一看那鹿过来了,暗道:“适才我的拜弟,叫那鹿给挑死啦。我离那鹿远远的,我就闪身躯,等着叫他撞空了,我再用招数打他。”单说李勋心中打量已好,方一纵进栅栏内,那鹿就四踢蹬开,犹如箭头一般,直奔李勋而来。李勋未等鹿到身前,赶紧向旁边一闪身躯。那鹿按足了劲,着实的一挑,却被李勋闪过。您道,李勋方然闪开,那鹿见人闪开,未等脚步站稳,却横着一晃头角,偏着又奔李勋的软肋梢去挑,那李勋赶紧闪躲开了。这头一撞,脚步尚未站稳,冷不防横着又是一角,李勋这次可躲闪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这横着一角,却挑在李勋软肋上,只见红光一冒,鲜血淋漓,满肚五脏流于地上。李勋第二阵入圈打鹿,又死于非命。胜爷一看,复又一惊,口中说道:好横的鹿,真比人的拳脚快之百倍。那二寨主邱锐对胜爷说道:“这鹿乃是野兽,横骨插心,要是我们山里宾朋,就是项生三头,膀长六臂,也绝不敢伤你老人家的镖头,请你老人家多多原谅吧。”遂又吩咐喽卒:“拿钩竿子将李镖头的死尸搭将出来,仍用上好的棺木成殓。一俟南北英雄会已后,再请高僧高道超度二位少镖头的灵魂。”二寨主说毕,喽卒们又用竿叉钩子,将李勋的死尸由栅栏之内搭将出来,抬到后院花园子过厅,用棺木成殓去了。胜爷一见李勋又死于非命,不觉万分悲伤,胜爷心中暗想:为我清理门户,捉拿高双青,引起南北英雄会,为什么叫旁人跟着遭劫呢?如果为保镖而死,那是买卖生意,分所当然,人家本是吃的保镖之饭,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如今为我与绿林道打赌,这一见面,打这么一只鹿,就死两位少年镖头,将来人家的父母妻子问我,我何言答对?这不过打鹿,少时要是肉搏血战,刀枪齐举,还不知要损伤多少人的性命呢?唉!有句俗语: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这不是自寻苦恼吗?既然是我自寻之苦,豁出我自己也就算完啦,何必多损伤旁人呢?

  胜爷想到这里,自己又是恨,又是气。恨的是邱三爷有眼无珠,不识贤愚好歹,收下这样败坏门户的淫贼;气的是傻小子贾明天真烂漫,不知人情事态,到处惹祸。要不是贾明殴伤喽卒,光起火来,林士佩不至出这样苦辣手段,暗害镖行之人。胜爷悲恼交加,捋银髯对着邱三爷“嘿嘿”冷笑两声,这才甩大氅,摘下鱼鳞紫金刀,胁下撤镖囊,就要进圈打鹿。

  正在此时,只见胜爷背后一人大声喊嚷:“胜三大伯!别生气,慢着,我有话跟你老人家说。”胜爷回头观看,原来是金头虎傻小子贾明。并且傻小子那里还咕念着哪:“胜三大伯,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小侄服其劳。”胜爷看罢,遂对金头虎贾明说道:“你要下圈打鹿吗?”贾明说道:“就凭这么一只鹿,还能劳动三大伯您的玉体吗?”胜爷说道:“明儿,须要小心。”傻小子说道:“不用小心,咱爷们有造化,就是不怕撞。”

  胜爷说道:“打鹿还用造化吗?”傻小子叫道:“胜三大伯,你老人家不知小侄儿有金钟罩铁布衫护身,十三套横练工夫,刀枪不惧?难道说,还怕一个鹿角扎吗?等到躲闪不及之时;叫他扎上,也就是肉皮上划道白印儿就完啦。”贾明说罢,对着胜三爷晃了晃冲天杵小辫。胜三爷看着傻小子,不觉转怒为喜,遂笑道:“总要小心为是。”贾明说道:“晓得。”您道,这个傻小子还是真会冒坏,人家别人下圈打鹿,摘家伙空着手进圈,这傻小子对着胜三爷说着话,由东敞厅就往西边直溜,可是背后那只一字镔铁杵并未摘下来。这个傻小子原来是心里有数,为的是背着兵器,溜到栅栏近前,拧身纵到里面,摘下一字镔铁杵,照着那鹿一杵,不就完了事啦?您道,金头虎会冒坏,嘿嘿,还是针尖对上麦芒啦!自从金头虎喊叫要打鹿的时候,那紫面判官邱锐却早就看上他啦,知道贾明要打鹿去,却不摘下兵器,为的是拿兵器打鹿。那金头虎刚走到离着栅栏切近,那紫面判官邱锐一个箭步由西过来,对着贾明说道:“贾镖头,您要干什么?”金头虎对着二寨主,仰着脸儿说:“我是真镖头。”二寨主说道:“我没问你真的假的,你是要干什么?上哪儿去?”贾明说道:“打鹿哇。”二寨主说道:“你怎么不摘兵器呢?”金头虎贾明说道:“喝,我怎么忘了这手儿啦?”二寨主说道:“不错,我早就给您想着哪。贾镖头摘下来吧。”那贾明还是不懂得什么叫面子,简直满不在乎,这才说道:“谁给拿着家伙呀?”旁边杨香五说道:“我给你拿着。”金头虎说道:“好好好,就是你拿着吧。”金头虎由背后懒怠懒怠的将那只一字镔铁杵摘下,递给了杨香五,口中说道:“看看咱们贾明有多大架子,未曾一出门,不管干点什么,总有当差的跟着,给咱们拿着零零碎碎的。”金头虎在一旁念念叨叨,也没有人理他,喽卒们听着,个个都是抿着嘴暗笑。也有低声耳语的说:“这个傻小子,多么没羞没臊?打算哈巴着罗圈腿溜进鹿圈门,带着兵器要打鹿,咱们二寨主爷还会吃这个亏吗?”不表喽卒们你言我语,且说金头虎贾明哈吧着罗圈腿,晃悠着这冲天杵小辫,来到栅栏跟前,拧身往上用力一蹿,这一蹿不要紧,贾明这个乐儿可就大啦!皆因为金头虎身子横宽,又胖,肚子又大,那鹿圈一丈二尺高。他蹿的时候,就有点胆怯。金头虎贾明心中说道:我有心打门里进去,又说不出口来,就是说也是白费,一开门那鹿要是跑了呢?所以贾明用尽了平生膂力,往上蹿去,这一蹿还不错,倒是蹿上去啦。金头虎正打算拿左胳膊一挎,然后往里一纵身,就跳到里面去啦。那知道傻小子往上蹿的时候,恐怕蹿不上去,他把劲儿用猛啦,蹿得高一点,还是过了头啦,往下一落,打算抓住栅栏板夹子,可就来不及啦。恰恰把贾明给夹在栅栏板墙的空儿里头啦,这一夹把贾明还真给夹住啦。皆因为金头虎肚子大,贾明被空儿夹住,一着急用手一搬栅栏板墙。用力一晃悠,只听噗咚一声响,脑袋向下,就栽倒鹿圈里面啦。金头虎奔鹿圈来的时候,嘴里边还穷叨念,管着那把守鹿圈喽卒们直叫小贼。喽卒同着大寨主林士佩忍气吞声,挨了贾明的骂,谁也不敢言语,这一回贾明栽在鹿圈里面,可就给喽卒招了乐啦,也解了恨啦。贾明栽倒里面,口中喊了一声:“他妈的倒霉!往上一蹿,使过了劲啦,还挨了一下子摔,这给小贼们可解了恨啦。”

  不说金头虎嘴里胡说,且说那鹿挑死了两个人,都鲜血直流,腹破肠出,并没有一点儿草料。那鹿已经挨了三天饿啦,挑开两个人肚子,连一口草料也没吃着,急得那鹿在圈里不住的蹬开四蹄,直打盘旋。那鹿一见贾明从板墙上跌将下来,肚子还是真大,那鹿以为里头必有草料啦。那鹿即由西边往东而来,金头虎是由东面上摔下去的,金头虎对着那鹿说道:“这回大概你可要倒了运啦!这回你犯了名讳啦。三国时风雏庞士元死在落风坡,就是犯地名。我叫金头虎,你是鹿,老虎专能降鹿,这回你的死期来到啦。”那鹿在圈内打盘旋,跑得如同箭头一般,还能容贾明说这些话吗?不过贾明是由在栅栏上夹着的时候就说,口中不住气的呐喊,一会儿叫鹿给撞上的时候,他还是直喊叫呢。贾明站起身躯,正在自己扑身上的尘土,那鹿即由南面上蹬开四蹄而来。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怎么挑了两个,也没有草料呢?这个肚子大,大约准有草料。”金头虎叫道:“鹿儿好小子!你不用摇头晃脑,撇唇咧嘴,七叉八叉,带着半份銮驾,鹿老二你可倒了运啦!犯了地名啦!晦气,背气,带丧气。你叫小鹿,我乃金头老虎,老虎吃鹿,老等着你。我告诉你鹿老二说,大将怕犯地名。”金头虎口中取笑,正在此时,那鹿一晃八叉角,四蹄蹬开,奇快无比。金头虎自不如已死的两个镖头快,皆因为他是罗圈腿,又是个大肚子坠着,展眼间鹿角已到胸口上。鹿前劲太大,金头虎闪躲不及,鹿角一沾皮肉,金头虎往后一仰身,来个仰面朝天,栽倒尘埃。

  金头虎急忙用双手护住五官。此时鹿在圈内,跑到了北边栏圈跟前;喽卒们在圈外,用大竿子挠钩套锁,砸得叭叭乱响。那鹿转身抹头,又向南跑。金头虎站起身躯,自己说道:“真倒运。”前胸的衣服被鹿角挑破,黑皮上划了半尺多长一个白道儿,刚换上几天的衣服就坏啦。鹿在南边回头观看,连挑了三四个,并无一点草料,那意思是要回头再撞他。贾明说道:“小子,还回头看哪?我在千佛山学艺之时,我师傅老和尚,在禅堂之中无事谈论,言说这鹿有前劲没后劲。”金头虎一晃冲天杵小辫,直奔前去。那鹿方要回头,金头虎把两条后腿搂住,用尽平生的力量,往两下一劈,那知鹿的筋骨皮肉坚固,未曾劈开。金头虎用右脚往鹿裆里一踢,鹿由粪门之中,连血带粪一齐冒出。皆因贾明别号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两膀一晃,约有四五百斤的膂力。鹿已经不能活了,贾明搂住两条鹿腿,将那鹿抖将起来,冲着东面向上摔去。随后又将鹿抖将起来,头朝西摔去。也就一二百斤重,金头虎这么一摔梅花鹿不要紧,原来是方砖铺地,那鹿已经七窍冒血,两条前腿蹬了几蹬,那鹿可就呜叫几声,被金头虎将鹿摔死。

  此时西廊下群雄一乱,只听喊叫声音:“好呀!梳冲天杵小辫的力劈梅花鹿,好大力量!”林士佩站起身形,遂说道:“打鹿此公乃是贾明。”金头虎不知公字当什么讲;林士佩乃是人物,要说打鹿是贾明,有点不大好听,所以又加上一个公字。然而林士佩把话说连啦,鹿字底下又多加上一个公字,贾明不知公字何用,遂对林士佩说道:“林寨主,公事我不含糊。”喽卒见鹿已死,将栅栏门打开,金头虎由里面出来,那面上与身上全是鹿血鹿屎,面向西又说道:“公事我不含糊呀!你们不服,咱们比较比较?除去他三个贼头,这三位比不得。”

  贾明意思是就这三位厉害。胜英说道:“贾明不要造次,退回来。”贾明这才退回东敞厅。贾明对杨香五说:“露脸不露脸?”

  杨香五一乐:“你是歪打正着,碰巧啦。”贾明说道:“杨香五小子,你怎么不碰巧了呢?”胜爷一看喽卒七手八脚将死鹿搭往后院去了,又有喽卒用黄沙土,将人的血迹和鹿的血迹掩埋好。胜爷说道:“林寨主,第三阵我盟侄将鹿打死,寨主可能成全胜英文将高双青献出吗?不是三阵赌输赢吗?”林士佩未及答言,二寨主邱锐接言说道:“胜老达官,这算不输不赢。要说咱赢啦,鹿撞死您二个镖头;要说您输啦,那个梳冲天杵小辫的将鹿摔死。这为不输不赢。胜老达官,您说但得容人且容人。我请问一言,四条腿的走兽,是那一物厉害?”胜爷说道:“不独我胜英,就是在此的高朋贵友,人人所知,兽中之王,则猛虎也。昔日东汉千岁刘秀,年七岁上被老丞相窦荣放出潼关,大刀苏献后面追赶,追到山坡以下,千岁将要被获,正在急难之间,一只猛虎将刘千岁救去,才有骋虎登山,乌鸦引路,将汉刘秀救到白水村,隐姓埋名。后来才有千岁起兵,走马并南用,汉光武中兴。皆因救驾之功,封他为兽中之王,所以猛虎发威镇山林,人所共知;走兽之中首领者猛虎也。”

  邱锐说道:“此言非也。俗语云,九狗生一狴,三虎出一豹。豹要长大,将虎一口咬死,衔起来就走,豹能食母。我们头年冬至月,下大雪之时,得了一只土豹,每日打猎回来,将飞禽走兔,用铁叉往笼里一递;要不然一只鹿腿拿铁叉递入笼内,连皮带骨头一齐嚼。如要不打猎之日,喂他牛羊肉三四十斤,要他垫垫饥,现今有木栅栏圈仍然未动。打鹿之事,作为罢论,咱们现在三阵打豹以赌输赢。”胜爷说道:“寨主,我有话在先,但得容人且容人。要三阵打了豹呢?还能反复吗?”二寨主邱锐说道:“那就不能够啦。”胜爷说道:“当着天下英雄,将话言明,下圈打豹,拿着兵器吗?”二寨主说道:“兵刃暗器随便。”胜爷说道:“那豹现在何处?”二寨主说道:“也在笼内装着呢。”胜爷说道:“既然如此,请将豹笼拉出来吧。”

  二寨主吩咐喽卒:“把豹笼拉出来。”喽卒答应一声,忙把豹笼拉至聚义厅前;由西廊而过。

  工夫不见甚大,只听西跨院咕噜噜山响,众人拉着豹笼,约有二十余名喽卒,用锁练皮条带在前面拉着,后面二十名喽卒推着。胜爷同众英雄观看,此笼宽有一丈二,长有两丈有余,四面笼楞用铁叶包裹,上边钉着铁帽圆钉,笼楞宽厚四寸,见楞见角。您道,此笼如若不包铁叶,被豹咔嚓咔嚓几口就给咬断啦,因为铁叶包裹,铁帽钉钉着,咬不动。下面四个木轮,比大车的车轮还大,外面铁瓦,约有二寸余厚,走在方砖地上,一个劲的乱响。栅栏门两扇,开开了是一丈六尺宽。众喽卒将豹笼拉在木头圈内,放在南面,将豹笼转过笼门朝外,叫人好打豹。此时众喽卒将皮绳锁练摘开,安放停妥,出离了木头圈,将双栅栏一闭,然后用木头上好。二寨主将喽卒挑选一百余名,多预备虎叉,将栅栏外边包围住,怕那豹由里头跑出来,虎叉专能降虎豹。林士佩叫道:“二弟,你到里面开笼放豹吧。”

  二寨主在一旁佯作未闻,低头不语。林士佩遂大声说道:“二弟,你进圈开笼呀!”二寨主遂红着紫脸面,向林士佩说道:“大寨主兄长,我可不能去放豹,你再派别人去放吧。”林土佩说道:“咱们不开笼放豹,人家镖行之人怎么进圈打豹呢?”

  遂即说道:“哪位去到里面放豹呢?”绿林道众人闻听。俱都默默无语。林士佩遂对胜爷笑说道:“胜老明公,多叫您见笑。没有别的,还得我自去放豹。”林士佩说毕,遂甩大氅,绷一十字英雄绊,伸胳臂动腿,没有崩吊的地方,一个箭步,就有一丈多远。一连二个箭步,用那燕子三抄水的工夫,将身纵至在木头圈的切近。又用一个燕子钻云式,嗖,纵至木头栅栏板墙之上,左手踏住板墙一顺身,飘然而下。真是身轻如燕,落地无声,恰如一团棉花,由高处落下一般;其快少有。您道林士佩为什么要用蒸子三抄水的工夫呢?这就是同着镖行的人,说句俗语,就是卖一手给大家看看。林士佩这一纵身形,旁边众人一看,个个俱都暗暗佩服林士佩的武艺,惟有诸葛道爷对着胜爷说道:“林寨主可谓少年的英雄也。就这二十几岁的人,能将功夫练到这样的纯熟,真是天下罕有。除非是童子功,这燕子三抄水,与那燕子钻云的功夫,那是绝不能行的。按现在咱们镖行之人说,除非贫道与三弟你能够燕子三抄水与那燕子钻云工夫,就是弼昆四弟,他都办不了。无怪乎人言,南七省属其第一,真英雄也。”道爷说到此处,遂叹了一口气,说道:“后生可畏。”胜爷也是暗暗称赞林士佩,对着诸葛道爷夸奖林士佩连连点头称是。您道,这燕子三抄水跟燕子钻云的功夫,么非童子功不行呢?皆因为往前纵时,平常有会武术的,他只可一纵,纵到地方,必得两腿落地。那燕子三抄水往前纵时,头一纵,纵出一丈多远;第二纵以脚垫脚,借着脚的劲再纵身形。那燕子钻云呢?是直着往空中拔劲,往上起的劲头,完全在腰上,这宗工夫,非由童子时候学练不可,还得是天生来的骨力。所以林士佩今天当着天下众英雄,把这宗功夫显耀显耀。

  再者,邱锐怎么不去开豹笼呢?皆因为那豹三天没喂啦,一开笼门的时候,人是稍微慢一点,那豹要撞出笼来,不用说是吃,一爪就把人要了命啦。紫面判官邱锐是何等奸诈!他那能上这宗当呢?所以他臊得脸通红,还是不去开笼。且说那林士佩由板墙飘身落下,一个箭步纵到豹笼跟前,右手提豹笼门上的铁条,左手拉着铁环,那豹笼的门乃是鸡蛋粗的铁条管着木头笼门,笼门上镶着铁环,用铁条串者,要是开笼门时,用手将铁环提起,一手再抽铁条,那门就不用人开,豹打里面一撞将门撞开,就跑出来啦。林士佩一手拉着铁环,一手拔定铁条,只听哗啦一声响,林士佩赶紧撤步转身,一个箭步向北纵去,纵至栅栏墙根,仍用燕子钻云的功夫,纵至板墙之上,飘然而下,面不更色,气不涌出。那豹在笼内时,看见人到了跟前。恶狠狠向笼门撞去,林士佩一开笼门,一转身的时候,就听笼门哗啦一声响。那豹撞出笼外;直奔木头栅栏而来三此时外面的喽卒们拿定虎叉白蜡杆子,敲动栅栏,外面要没有人把守,没有虎叉震着,那豹就可以打里面蹿出来。皆因一物降一物,虎叉这宗家伙,是专能降虎豹,虎豹看见它,就不敢前进。这豹在笼圈内用力一打盘,尾巴直抽地,将方砖地抽得叭叭乱响。镖行之人及众群雄看着,真是胆破魂飞,毛骨竦然。

  且说林士佩出得圈来,走回西敞厅落座。那邱锐遂对胜爷红着紫脸面,说道:“胜老明公,豹已经放出来啦,胜老明公请你老人家派人打豹吧。”胜三爷答道:“自然派人。”胜爷遂扭项回头,对镖行众位英雄说道:“此物之猛,甚于猛虎,在深山中百兽惧怕,如要像打鹿的那宗本领,千万可别进圈。交朋友不尽愚义,对君王不尽愚忠,千万不可勉强而为,不但白白送了性命,而且灭却镖行威风。”胜爷话言未了,东敞厅有一人离座答言,遂叫道:“胜三叔,小侄男愿进圈打豹。”

  胜爷举目观看,此人原是明清八义镇九江屠粲得意的门生,双刀将王玉成。胜爷遂对王玉成说道:“贤侄留神小心。”王玉成点头答应。此人年纪约有二十余岁,黄白的脸面,身穿品蓝的短靠,青十字绊,勒着英雄带,背后插双刀,绛紫挽手,趁着灯笼穗,伏腰来在木头栅栏圈外。众喽卒一闪身,王玉成拧身形,纵上栅栏,左胳臂一挎栅栏板,顺身而下。那豹此时正在南面,见人由打北面进圈,豹遂转身形,直对着双刀将,前爪绷,后爪蹬,尾巴搅土,好似恶虎扑食势,直奔双刀将而来。

  有句俗语,虎跟猫学艺,豹与虎学艺,所以那豹行走跳蹦,亦如猛虎一般。那王玉成年少英雄,武艺精强,素日刚愎用事,哪还将那豹放在心上?岂知道大凡兽类,都有个心眼儿。比如猫拿老鼠的时候,那老鼠在穴门旁站着的时候,那猫见着老鼠,他却不直奔那老鼠去,那猫必先向老鼠的穴门扑去。那猫一奔老鼠穴门奔去,那老鼠却无处跑了,然后那猫才再扑至老鼠跟前,用爪抓住呢。所以武术中的名词,有猫蹿、狗闪、兔滚、鹰翻,种种的架势。比如人要是用棍打狗,一棍打去,看看那棍落在狗身上啦,那狗却轻轻的一闪,棍必落空了,这就是兽类的天然一宗伶妙的地方。且说那豹用恶虎扑食的势儿扑来,距离着王玉成有两丈远的时候,那王玉成遂亮出双刀,使了个双裹花的势子,护住自己身形。看看那豹来至切近,王玉成一闪身形,那豹遂扑了一个空。那豹这一扑空,噌的一声,四爪绷住,却纹丝而不动。那王玉成当时闪开身形,一见那豹四爪绷住,遂就着双裹花的势子,一顺双锋,对着那豹前半身剁去。

  那豹见双刀齐下,并不躲闪,那豹反倒往前一伏身,前爪紧跟着竖起,王玉成的双刀尚未刺到,那豹的两爪已经直奔王玉成的手腕抓来。此兽力量甚大,王玉成见势不好,赶紧往后倒退两步,此时豹的双爪业已将王玉成的双刀一齐崩出。那豹爪登山掘地,犹如铁爪一般,人的筋骨皮肉,那能抵得住呢?王玉成当时将双刀撒手,只听呛啷啷一声响亮,双刀落地,往后倒退两步,抹头要跑。那豹就着劲一口咬去,上嘴叉咬定前胸脯,下嘴叉咬定后胸脯,吼了两声,浑身上下的皮毛倒竖,好似那猫儿得着耗子一般,咬定王玉成,遂直奔南边豹笼跑去。来至豹笼西面,一张口,人落尘埃,抬前爪蹭蹭就是两爪,将王玉成的鞋袜腿带底衣扯去,连皮带骨一齐咬,照定王玉成的下半身吃起来。可惜一位少年英雄,正在血气方刚之际,死于非命。

  此时胜三爷在栅栏外东敞厅站起身形,看得明明白白。及至那豹将王玉成下半身,一口一口,连皮带骨嚼的那声音,栅栏外的喽卒们及东西两厅下的众英雄,看着莫不面带悲容。惟独胜三爷,此时心中如同万把钢锋刺在心头一般,遂急忙撩起英雄氅,掩住自己脸面,不忍观看。胜爷为什么对于王玉成之死于非命,却这种的悲伤呢?原来这王玉成,更比不了赵谦、李勋二位镖头,那赵谦、李勋乃本镖行镖头,虽然是死于非命,还是镖行之人,南北英雄会要是战败了,镖行之人的荣厚,当镖头的多少还算有点关系。惟独这双刀将王玉成,他并不是十三省总镖行之人,那王玉成本是由九江去到江苏拜望朋友,来到十三省总镖局,顺便看望看望镖行的朋友。当时镖行中的人遂将王玉成给留在十三省总镖行里小住几天,为的是朋友们在一块儿盘桓盘桓,那王玉成可就在十三省总镖局里住下啦。恰恰南北英雄会,王玉成正赶上,一定要跟着赴南北英雄会,所以当时王玉成之死,胜三爷又是悲痛,又是后悔。悲痛的是武术方学成了的时候,未见日光月光,死于非命;后悔的是南北英雄会正叫王玉成赶上,那时有心不叫他下圈打豹,当着众人之下,岂不是叫王玉成脸上挂不住吗?当时王玉成死于非命。日后怎对得起大拜兄镇九江屠粲?将来见着大拜兄的时候,屠大爷要是问到我胜英几句,叫我胜英跟屠大爷何言答对?胜三爷想到此处,自己遂暗中说道:“打鹿打豹,连伤三位。我若再请别位,大概也是白白送了性命。”此时那豹在木圈中,吃着双刀将王玉成,已经由脚上吃磕膝盖了,只见血水淋淋,染红了方砖地一大块。

  胜爷悲痛之际,并不言语,自己主意打定,遂甩大氅,压鱼鳞紫金刀,掂了掂三只金镖,甩头一子,刚要进圈打豹,耳轮中只听得一声喊叫:“胜三大伯,打豹不是你老人家的事,杀鸡焉用宰牛刀?还是侄男服其劳。”胜爷回头观看,原来又是傻小子、金头虎贾明。胜爷说道:“明儿,此物可实在是厉害。”傻小子答道:“不要紧,您看我师老和尚,教给我高招啦。”傻小子遂抬起一只脚,给胜爷观看。原来金头虎穿的这双靴子。名叫九环剑靴,专踢金钟罩、铁布衫。这种靴子两帮上,一共有四个铁环子,当中一个铁环子,名为九环剑靴。要是与对方动手的时候,双脚踢出去,那当中铁环内出来一只剑,这铁环与剑可是在靴子里面暗藏着,人并看不见,如要踢上物件,就是那铁板,可以踢进去三四分深。所以这宗东西在暗器中最厉害无比,故此金头虎贾明抬起腿来给胜爷看。胜爷一看傻小子的脚,胜爷可就明白啦,原来贾明穿着九环剑靴呢。胜爷说道:“明儿千万可要小心。”金头虎对胜爷又说道:“你老人家放心,不要紧,我如果要打不了那豹,叫豹把我吃了,不是才第二阵吗?第三阵您再下圈打豹,还不晚呢。再者小的到在圈里,要是打不了豹,叫豹将我按在地下吃我的时候,我有金钟罩护身,我拿手把脸面护住了,我就喊和尚师傅、胜三大伯快救小侄男啊!那时节您跟我师傅再去救我,不是还能将我救出来吗?”胜爷说道:“等到那时岂不就晚了?还是要多留神小心,千万不可大意了,此物不比他兽,此物善能吃虎,在深山中百兽畏惧。”金头虎说道:“侄儿知道啦,咱爷们有造化。”金头虎说罢,这才向杨香五要家伙,对杨香五说道:“我方才劈了鹿,你说我是碰巧啦。这回我要再打死豹,那就不是碰巧啦。”杨香五也不理他,将那一宇镔铁杵递给了傻小子。金头虎接过兵器,勒了勒英雄带,绷了绷狮子绊,伸伸胳臂,踢了踢腿,没绷吊的地方,金头虎这才由北面奔栅栏圈而来。他哈巴着罗圈腿,假意的走歪斜啦,来至栅栏切近,对着那保护栅栏圈的喽卒说道:“小贼们还不闪开!你们不知道金头虎来了吗?”那喽卒们一个个看见贾明,俱各牙根咬碎,恨入骨髓。喽卒们心中说道:“要不是这个傻东西,怎么会引起南北英雄会来?这回这小子进圈打豹,好歹叫豹给吃了吧,好给大家解解恨。”

  不言喽卒们胡思乱想,且说金头虎贾明,来到栅栏跟前,喽卒们让开一条道,金头虎自说道:“这回可别使过了劲啦。再用过了劲,叫栅栏再要给夹住了,摔到里面,又给小贼们解了恨招了乐啦。”金头虎口中叨念着,遂往上一纵身形。这一下子,恰恰又纵过了劲啦,金头虎心中着急,恐怕栅栏板墙夹住,哪知又来了个外甥打灯笼照舅舅——照旧,又将金头虎栽到里面。此时那豹在栅栏里正吃着王玉成呢,已经吃过磕膝盖了。

  那豹一见金头虎贾明,由栅栏上跌了下来,那豹对着贾明一龇牙,哼了一声。金头虎由地下爬起来,遂对着豹叫道:“啊,豹老二,你还吃人哪?啊,你别吃啦,这回该着你倒运啦。”

  金头虎嘴里喊着,哈巴着罗圈腿,奔着那豹往前走。豹在笼后吃着人,见着金头虎直往前来,遂大吼了两声,把王玉成给扔下,四条腿蹬开,尾巴卷地,抽得方砖地叭叭直响,对着金头虎贾明撞来。金头虎那有死的王玉成身法快呢?见豹来得非常之猛,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啦。那豹此时已经来至金头虎胸前,噌的一声响,对着金头虎胸前就是一爪。皆因为贾明身量矮,那豹一扬爪,正抓在金头虎胸口上。金头虎被豹这一抓,外带着撞劲,金头虎一仰身,可就栽倒啦。金头虎栽倒在地,赶紧用手护住了脸面,那豹可就由打金头虎身上走过去啦。金头虎翻起身来,自己往胸前一看,说道:“这可真倒运,黑肉皮上又闹了五条白印。这个东西怎么这么大的劲呢?大概这回我贾明许要归位啦?”不说金头虎嘴里乱嘟囔,且说那豹将金头虎撞倒,由贾明身上踏过去,跑到北面栅栏,外边的喽卒虎叉砸得栅栏当啷啷的响亮,那豹又抹头往南,转身又回来,奔金头虎又是恶虎扑食的撞来。贾明看着豹对着自己撞来,贾明心中道:“头一下子,将我撞得脑袋直发晕,这一回再要撞上,我可就玩命啦。没有别的,我就是剩了一招啦,用上就行啦,用不上我就得死在豹的口内。那时节我再喊救人,等到我胜三大爷与和尚师傅进来,大概我就跟王玉成作伴去啦。”您道金头虎是哪一招呢,原来就是那九环剑靴。这九环剑靴,本是童子功,金头虎在千佛寺真武顶学习这一招的时候,净筋斗栽了足有三千六百个。原来这种九环剑靴,往上踢的时候,乃是双足齐起,完全是腰上的劲儿,双足踢起来时候,必得指那儿踢那儿,要是踢准了,可就用上啦;如果要踢不准,一下踢了空,自己立时跌倒,岂不叫豹给按倒在地上吗?所以金头虎说道,就只一招了。那豹来至贾明近前,金头虎早就别准了劲儿啦,对着那豹的双睛,一抬阴阳童子腿,双足齐举,奔着双睛踢去。

  那豹的双睛正中九环剑靴,豹眼珠带血流将出来,金头虎往后倒退两步,几乎摔个大仰叉。金头虎往旁边又一闪身,那只瞎豹咕咚一声撞在北面栅栏上。外边的喽卒们用虎叉白蜡杆一阵乱打,豹又转身头朝南。贾明此时在东边站着,豹由北往东南瞎着二目跑去,金头虎悄悄的顺着豹尾后一追,追至近前,在豹尾后胯,一伸手抓住黑不黑灰不灰的豹尾,那豹用尾巴一卷,叭的一声,金头虎又找了一个乐子,这一尾巴竟将贾明打出足有八九尺远,跌得傻英雄直喊叫:“好大力量!我的妈呀!错非是我,要是别人,就这一尾巴,准得去见阎王爷去。我的脑袋还直发晕呢!”此时那豹瞎着二目,疼痛难忍,尾巴不住叭叭的直搅地,方砖乱响,在圈中亦不知东南西北了,一路瞎撞。

  金头虎又站起身形,追上前去。那豹正在往南跑的时候,金头虎由豹东边,左手一捋住豹脖颈上的毛,右腿一抬,纵上豹脊背去。裆口一合劲,那豹一回头咬他,金头虎忙松了右手,又用左手将那豹右耳朵捋住,右手抽出一字镔铁杵。豹头也回不过来啦,此时贾明的右手,可把一字镔铁杵亮出来啦。此时金头虎可放了心啦,左手抓着豹的耳朵,右手执定镔铁杵,两腿一合劲,金头虎可就卖开邪啦,遂对着外面喊道:“杨香五,臭豆腐,你们看看,有一个赵公明骑老虎,金头虎贾明骑豹!

  杨香五小子,这回我又是碰巧了吗?”金头虎口中喊着,遂运足了生平的膂力,扬起一字镔铁杵,照定那豹的天灵盖,叭一声响亮。这一杵下去,那豹的天灵盖已经砸碎了,金头虎连着叭叭又是两杵,那豹疼痛难挨,往前一栽,冷不防将金头虎由豹身上摔下来了约有七八尺远。金头虎赶紧站起身躯,双手抱定镔铁杵,用尽平生的膂力,叭叭一连又是二十几杵,将豹头打碎,只见那豹脑浆崩流,血溅一片,豹的四条腿蹬了几蹬,尾巴搅得方砖地叭叭乱响,吼叫了几声,呜呼哀哉了。

  此时两廊群雄一阵呐喊道:“梳冲天杵的,力劈梅花鹿,又将豹打死啦!”金头虎贾明此次在莲花峪镇住群雄,到后来贾明打鹿打豹的威名,惊动南北,扬名天下,暂且不表。喽卒们将栅栏门开开,金头虎一身的血迹,由栅栏里哈巴着罗圈腿,走了出来。两廊下群雄无不喝彩:“打豹者又是贾明贾镖头也!”

  金头虎对着西廊下众群雄说道:“不错,是我。你们那位不服?咱们比试比试。可有一宗,除去这三位贼头不行。”方说至此,胜三爷说道:“贾明不要胡说,还不退回来。”贾明这才退归东敞厅,对着杨香五说道:“这回也是碰巧啦?打鹿打豹全是碰吗?”杨香五对着贾明直乐,也不理他,傻小子是洋洋得意,乐得直晃悠冲天杵。

  胜爷遂问林寨主道:“我们两阵将豹打死,寨主可将高双青献出来吗?”林寨主对着胜爷低头不语,皆因为当着天下英雄,不好说了不算,林士佩低头不语,白脸臊得通红。正在此时,二寨主邱锐憨着紫黑的脸面,站起身躯,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这算不输不赢。”胜爷闻听,捋髯冷笑,对邱锐说道:“邱寨主,不是三阵打豹吗?我们两阵把豹打死,怎么叫不输不赢呢?我胜英不懂人情世态;请您将不输不赢的理由说与胜某听听。”邱锐说道:“我们大寨主,请您原本是英雄会。凭胜老达官一跺脚,天下乱颤,扬名四海,天下皆闻。这是英雄会,并不是走兽会,凭您能同横骨插心披毛带掌的走兽赌输赢吗?这原本人跟人赌输赢啊。请问胜老达官,我背后这一宗物件,您可晓得吗?”胜爷笑道:“那乃是丧门螺丝棍。”

  邱锐说道:“实不相瞒,我大寨主兄长,并不认识高双青,那高双青原本与我邱某是盟兄弟。胜老达官,你欲要此人不难,你能赢了我这对兵刃,我们将高双青献出来;如赢不了丧门螺丝棍,胜老达官,来者容易,去者难,就怕邱某双棍下无情。”

  胜爷说道:“邱寨主你不要耀武扬威的,你不是姓胜的对手。”

  邱锐说道:“你不要倚老卖老,拉上线看活。”胜爷叫道:“邱寨主!你丧门螺丝棍不落于地,我不姓胜。”邱锐说着话,抽出双棍,进步晃棍,对着胜爷就打。胜爷撤步闪开双棍,邱锐双棍又对着胜爷华盖穴点去。胜爷又将身形闪开,双棍落空。

  复又使了千招玉带围腰,直奔胜爷的二肋梢下去。胜爷双脚点地,纵起足有六尺多高,又一闪身躯,纵出六尺多远。胜爷对邱锐说道:“二寨主,胜英这是让你三招,再要动手,我要得罪寨主了。”邱锐说道:“寨主何用你相让?”说着话,双棍又奔胜爷二肩头打来,胜爷鱼鳞紫金刀,这才还招。刀棍并举,胜老者单刀破双棍,战至三十余个回合,双棍并举,一点胸前接二肋,胜爷一闪身,顺着双棍用鱼鳞紫金刀一剪邱锐双腕。

  说时迟那时快,鱼鳞紫金刀看看要剁在邱锐胳臂肘之上。大寨主林士佩、三寨主邱钰,旁观者清,心说二寨主双手必然断落。

  看着鱼鳞紫金刀离着二寨主胳膊五七寸远时,只见胜爷一偏刀,鱼鳞紫金刀对着邱锐两个胳膊拍去,只见邱锐胳膊立时凸起一指余高。二寨主疼痛难忍,急忙一撒手,双棍落地。胜爷随手一刀,直奔邱锐头顶砍去,刀刃已近壮帽。邱锐一看,胜爷的刀已经到了跟前啦,邱锐想要闪躲,也来不及啦。此时邱锐倒想开啦,也顾不得发坏啦,惟有闭目等死而已。哪知胜爷反将鱼鳞紫金刀抽回。二寨主一声呐喊:“胜英我与你誓不两立!”

  转身形往南配厅外走到兵刃架子前,那兵刃架子之上摆着十八般大兵刃,二寨主提起一条大白蜡杆子,转身由南面翻身回来,与胜爷再比较胜败。胜爷暗想:他乃是此,山二寨主,叫我给破了他的双棍,脸面上当然不挂,要再找个场面。我看他大杆子招数如何?您道,那大杆子乃百兵之祖,邱锐这一抄起大蜡杆子,拚着命一递招。邱锐用的是进手招十手:划、拿、崩、扒、压、批、砸、盖、挑、扎,对着胜爷一招连着一招。胜爷鱼鳞紫金刀上下翻飞,胜爷这口鱼鳞紫金刀,恰似宝剑一般,专克白蜡杆子,容贼人使过招数十余手,那邱锐大杆子又奔胜爷的咽喉点去,胜爷往旁一闪,在大杆子上用力一削,将杆子削去了二尺余长。那梢杆是细的,削去二尺余长,就颤不开啦,邱锐一撤身,又一反手奔胜爷挑去,胜爷的刀此时在怀中,怀中抱月的式子,正等邱锐这手哪。那大杆子来到胜爷面前,胜爷一闪身形,向前一进步,用刀对着大杆子砍去,哧的一声响亮,将杆子又削落地下一尺余长。贼人又赶紧抽身,此时那白蜡杆子可就成了木棍长短啦,贼人又用泼风十八打庄稼六棍,对着胜爷一棍紧跟着一棍打去,贼人的白蜡杆子,又被胜爷给削成两截,削得那大杆子剩了二尺余长。胜爷道:“二寨主算了吧,别不自爱啦。”邱锐闻听,勃然大怒,遂一抖手,照定胜爷撒手打去。胜爷一闪身躯,用刀背往外一磕,杆子已落尘埃。胜爷又说道:“二寨主算了吧。”胜爷说罢,急往后一退,站在聚义厅明柱前。二寨主抹头往南走去,胜爷心中以为他是败阵,向南走去,未及防备,那知贼人反背就是一镖,直奔胜爷面门打来。胜爷忙一低头,急用缩项藏头法,将鸭尾巾绒穿了两开,就听嘭的一声,将明柱打入一寸有余。这一镖要打在胜爷的面门上,焉有胜爷的命在呢?当时胜爷大怒说道:“我但得容人且容人。谁容我呀?难道说他们绿林道是人命,我们镖行之人就不是父精母血吗?我要不伤邱锐,我对得起死去的三个盟侄赵谦、李勋、王玉成吗?这个战场不杀人也镇不住。”

  胜爷想至此处,遂叫道:“邱锐别走!”胜英进步,背后一刀扎去,贼人往旁一闪。胜爷背后这一刀,本是假的,容邱锐这一闪之际,胜爷再翻手一刀,挟肩带背,筋骨皮肉,迎锋而过,外号就叫黄瓜拌大葱,大斜碴。胜爷紧跟着一坐腰,向圈外一纵身,纵出五七尺远。抬起腿来,在靴底下急忙擦了擦鱼鳞紫金刀,对着西敞厅众群雄说道:“众位寨主,我胜英可让之再三,实不得已而为之,这才伤了二寨主。”此时林士佩心中暗道:“邱二弟,你是挤兑胜英太甚啦,人家让之再二,再二,你的家伙落地,就算输啦。胜英的刀眼看着削了你的双腕,你就该说几句场面话退下来,不就算完啦?唉,有句俗语,不能醒悟于机先,徒至痛悔于事后,未了闹的身首异处。死或轻于鸿毛,生或重于泰山,二弟呀,你死得值吗?为一个采花贼,竟闹出了这几条人命。那采花淫贼来在莲花峪之时,愚兄欲将他乱刃分尸,你无故僵火。再说人家胜英捉拿采花贼名正言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咱们虽然占山为寇,难道不讲究天理吗?事到如今,再献高双青吧。二弟,愚兄怎对得起你的英灵?欲待不献高双青吧,事到如今,胜英岂能善罢甘休?”

  不表林士佩心中难过,暗中埋怨二寨主邱锐,且说那三寨主邱钰,一见兄长死于鱼鳞紫金刀下,不由得无名火起,脑筋绷起多高,一声喊叫:“喽卒们,看我的钉钉亮银狼牙棒!”

  内中有两个喽卒将狼牙棒递过。三寨主甩大氅,绷了绷十字英雄绊,伸伸胳臂,递递腿,接过了钉钉亮银狼牙棒,对着胜爷说道:“胜老者,邱某要与兄长报仇。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天地间有姓胜的,没有胜邱的;有姓邱的,没有姓胜的。”胜爷闻听,哈哈大笑道:“三寨主你可眼见耳闻,我姓胜的这口鱼鳞紫金刀?我姓胜的也久慕大寨主林士佩、三寨主你均是当时的英雄。二寨主邱锐,乃是星星跟着月光走,借着二位之光,在南七省略有个名誉。因他不识好歹,倒行逆施,收留淫贼,僵起南北英雄会。今二寨主死于非命者,乃天理难容,非我胜某意狠心毒,我胜英让二寨主三招之后,才与他略事周旋。动起手来,胜英犹有不忍之心,不愿伤害人命,如果要是伤害他,岂容他几十个回合吗?虽然容他数十余个回合,他仍然一味蛮横,然后胜某以为他败阵而走,胜某并不追赶,任他逃走,不就算完了吗?岂知胜英满腔仁德之心,反倒招出二寨主一镖来,这一镖几乎断送了胜某之命,竟将鸭尾绒巾,一镖分为两开。

  由此看来,胜英无论容让至何时,二寨主绝不能知足而退,言归于好,以献高双青那淫贼。所以胜某实迫于不得已,才伤他性命。现在天下英雄齐集莲花峪,不下三百余位,我胜某如果有一点不够朋友的地方,大家如指点出来,胜某枉活六十余年。

  三寨主,咱们无仇无隙,更无嫌怨,你要再思再想,难道说绿林道是人,我们镖行就不是人吗?打鹿打豹,三阵赌输赢,断送了镖行三年少的镖头,二寨主他竟强词夺理,在众人跟前,腆着脸硬说不输不赢。而且开口伤人,什么走兽会等等不堪入耳之言。邱三寨主,你乃高明人物,你要三思而后行,以免杀人流血。姓胜的刀快不伤好人,忠臣孝子,人人所敬。姓胜的此来,为的是会一会天下群雄,多认识朋友,不是为杀人来的。

  为的是与那贞节烈妇报仇,为的是给本门除去败坏门风的淫贼,为的是给绿林道除去害群之马。三寨主如抬爱胜某,钉钉亮银狼牙棒请向胜某致命之处来打,一棒伤了胜某之命,那是胜某学艺不到,经师不高英雄难免刀下死,大将难免阵前亡。可有一宗,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苍天有眼,绝不护佑作恶之人。

  想我胜英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自出世以来,保护的是九烈三贞,忠臣义士,不欺孤不凌寡,走遍天下,顺天理,近人情,不分亲疏远近,恶者诛,强者杀,替天行道,保护孤寡,不敢说是济困扶危,大概三寨主你也有个耳闻。明清八义,替天行道,我八弟与胜英情同手足,只为杀了赃官之后,我八弟年轻不知好歹,那赃官之妾苦苦哀求,我八弟一时将事作错,收之为妾。此人乃是赃官之妾,苦苦哀求,愿欲与我八弟结为夫妇,我二弟邱琏将此事报告于我,我想明清八义,海誓山盟,共同成其义举,半路途中出了这宗败坏门风之举,未曾正已,焉能正人?我竟将我八弟送命于金镖之下。此事量寨主必有所闻,我胜英绝非虚语。识时务者为俊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三寨主当此英年,奋发有日,耀祖光宗亦人也,骂名千载亦人也。三寨主如能容纳胜英之言,还是不动手为是。

  从此回归故里,合家团聚,得享人生之乐。占山为寇,杀人流血,岂能得好下场哉?邱锐二寨主之死,乃是背天理,逆人情,死有余辜。虽为同胞手足,而贤者愚者不一,一母生九子,子子各别。虽然俗语,大有深意。不是胜某饶舌,胜某看三寨主你面带忠厚,一团和气,不像令兄面带奸诈,口是心非,鱼鳞紫金刀实不欲伤二寨主耳。”胜爷对三寨主邱钰说话时,东西两敞厅下绿林道及镖行之人,真是鸦雀无声,俯首敬听。有那秉性忠厚的绿林道之人,交头接耳,俱说二寨主自寻死路,胜老达官让之再三,二寨主不知自爱,人家愈让他,他反用暗器伤人家,真是不怨胜老达官,二寨主太反复无常了。有句俗语:理字谁也抬不过去。哪一行中都有好人,身为盗寇的也有的是好人,胜三爷与二寨主邱锐动手的时候,众目之下,全是武术家,人家都看得明白,这就叫道路不平众人铲。

  不言众人交头接耳,且说三寨主邱钰对着胜爷说道:“胜老达官,您是忠厚长者,我邱钰心中也没垒着坏。我兄长与高双青是八拜之交,来到小山保护是应当的。您一者清理门户,二者是给被强奸含冤的妇女报仇,各有各人的志向。我兄长也不是应该死的,总而言之,怨他学艺不高,经师不到。父兄之仇绝无不报之理。胜老达官,你的鱼鳞紫金刀,二只金镖,甩头一子,如要动起手来的时候,不向邱某要害打来,邱某绝不知情。你说你的刀不过点到而已,那是以嘴压人,邱某盼望你向要命之处下手,你才是邱某的知己。邱某为兄报仇,虽然死于你手,邱某死得名正言顺。邱某的钉钉亮银狼牙棒,就知道报的是父兄之仇,邱某绝不会伶牙俐齿,以大言欺人。”邱钰说着话,晃起手中的兵器,向前照定胜三爷打去。胜爷一连又让过三招,邱钰遂大声叫说:“胜老者,你为何不亮乐器?你亮出兵器,能将你三寨主伤害了,那才算英雄呢!”胜爷说道:“三寨主你有所不知,胜某每与宾朋动手,向来先让三招。”

  三寨主仍是一棒紧跟着一棒,胜爷闪转腾挪,身轻如羽,落地无声。三寨主恨不得一下结果了胜爷性命,上下翻飞,刻不容缓。胜爷让过三招之后,抽出鱼鳞紫金刀,这才急架相还。这个钉钉亮银狼牙棒这宗兵刃,是专克单刀、花枪、蜡杆子、挠钩套锁,要动手的时候,对方的兵刃要是碰在钉钉亮银狼牙棒上,准得磕出去无疑。胜爷的刀,一边动着手,一边还得留着神,别说是输了招术,要是叫棒给磕在刀上,这一世的英名,就算完啦。那三寨主的棒法,还真是精妙绝伦,邱钰与胜爷战至四十余个回合,胜爷的鱼鳞紫金刀只有虚剁虚砍,并未用那进手招法。胜爷在与三寨主动手的时候,一看三寨主这对钉钉亮银狼牙棒,还真是神出鬼没,世所罕有。胜爷有一宗毛病,要是遇见武艺精强的,不但不伤他,还有一种怜爱的心肠,必要用那武术叫他口服心服,这就是胜爷以道德服人的地方,所以成为一代的伟人,留芳于后世。闲言少叙,那邱钰豁出死命的一棒紧跟着一棒,已经与胜爷战至四十余个回合,胜爷心中暗忖,这对狼牙棒愈战愈勇,年少的英雄气力又壮,我既不欲伤他性命,与他战长了岂不叫天下英雄耻笑?况且鱼鳞紫金刀与棒对战,难以进招,我何不以暗器教训教训他?胜爷想到这里,鱼鳞紫金刀虚晃一刀,假意败走,跳出圈外,遂说道:“三寨主真乃绝艺也!胜某年迈苍老,不是高明的对手。”胜爷走出二十余步,三寨主看看赶到,手起棒落,奔胜爷后顶梁打去。只听澎的一声响,红光崩现,鲜血淋漓,不知胜老者性命如何。原来胜爷乃是佯输诈败,三寨主举定双棒奔胜爷后顶梁打去,胜爷耳轮中听得金锋声响,那三寨主已经身临胜老者切近,胜三爷反臂说声:“着!”镖奔邱钰面门。三寨主邱钰见镖奔面门时,急将双棒一并,闭住脸面,一闪上身。谁知胜老者掏出镖来,照定三寨主面门说打时,本是虚晃一镖,待三寨主用棒一避脸面一闪身的时候,胜爷的镖却奔三寨主邱钰右腿打去。三寨主右腿中了胜爷一镖,将身躯倒退几步,亮银棒一点地,大腿一绷劲儿,那镖已经落于尘埃。胜三爷当时对着邱钰控背躬身道:“三寨主,多有得罪!俺胜英垂暮之年,眼力不佳,一时收招不住,误伤贵体,望寨主海涵。”三寨主邱钰闻听胜爷之言,臊得面红过耳,抱拳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我心中明白,您高抬贵手,不伤邱某性命,感激之至了。老达官真乃高明也。”胜爷说道:“三寨主,胜英承让啦。”

  邱钰翻身直奔西敞厅,对着林士佩说道:“林寨主大兄长,我弟兄自莲花峪团聚已来,如手如足,万想不到半途遭此凶恶。我兄今者已死,小弟也看透了,绿林道上,终久难得好下场也。弟愿回归故土,务农为本,庄农买卖以了余生。非是小弟情薄,半途而废,抛却大兄长他去,皆因艺浅无能,兄仇不能报,有何脸面立于此山?昔者我弟兄在此莲花峪,小弟以为我弟兄之本领,可以横行天下,无所畏惧,不料一会高明,始知萤虫之火,不及皓月之光。不是小弟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胜老达官今日这镖暗中留情,要奔小弟要害打来,已经无小弟命在。小弟此时不过苟活人世而已,复有何面目再与人家争上下呢?”

  三寨主邱钰又叫声:“喽卒们!”喽卒们答应了一声:“有!三寨主有何吩咐?”邱钰说道:“将你家二寨主之尸体,赶紧用铁篦子架起,用火烧之成灰,装在瓷坛之内,用红布蒙口。速速办理去吧。”那喽卒们五七人,七手八脚,将二寨主之尸体抬往后山而去,燃起火来。不大工夫,已经烧成灰烬。三寨主对林士佩将话说完,又对着众喽卒们抱拳说道:“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邱某无能,从此回归扬州邱家堡去了。”又对着胜爷控背躬身说道:“胜老达官,你老人家这一镖,不伤邱某之命,指教邱某成人,年高德厚,不愧侠肝义胆。”说罢,转身形直奔后山而去。此时喽卒们已将二寨主尸体收拾完毕,交与三寨主邱钰。邱钰将二寨主尸体背好,从此回归故里去了。

  且说胜爷刀劈邱锐,镖打邱钰,这二人乃是莲花峪首屈一指,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真乃上等英雄。俗所谓能敲金钟一声响,不击破锣千百声。胜爷见三寨主走后,遂抱刀躬身说道:“大寨主请西廊下众宾朋,那位欲要比赛,胜某奉陪。以武会友,刀快不伤无仇之人,动手的时候,仍旧是点到而已。像那饱学之士,以文章会宾朋,你我乃是武学之人,以拳脚刀枪会高友。正人君子,胜英绝不下毒手。”林士佩说道:“众位寨主,可听得胜老者言词?那一位跟胜老者比较输赢?”众群雄一看,二寨主被胜爷刀劈而死,三寨主被胜爷金镖打伤。那二寨主与三寨主乃武艺绝伦,棒棍精奇,尚且不是胜老者对手,何况我们大家呢?众人想到此处,皆暗暗服惧。不敢出头较量。

  林士佩见众人俱皆面面相觑,默默不语,遂又问道:“那一位奉陪胜老者?这不过以武会友,何以无人答话呢?”正在此时,忽听得西跨院一声喊叫:“林寨主不要长他人锐气,灭自己的威风。老儿胜英不要逞能,大太爷当取老儿胜英项上白发苍苍的人头。”此人喊叫声音未已,已经来到西敞厅切近,大叫:“众寨主闪开了!”众群雄闪身躯,让开一条道路,此人已经走过西敞厅,来到聚义厅前。胜爷举目观看此人:面如熟蟹盖,一脸面疙哩疙疸,满面凶煞之气;头上戴宝蓝色六楞抽口壮帽,正当中插桃花一朵,桃花压耳乃是下五门贼人;一身姜黄的短靠,足登薄底快靴,年在三十余岁,背后背着朴刀一口。胜爷问道:“朋友,我与你素不相识,咱是过打不不过骂。朋友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贼人说道:“老儿胜英,大太爷祖居京南雄县人氏.现在十二连桥赵北口,谢家村人氏,大太爷名叫谢洪亮。”胜爷听罢,捋髯一笑:“原来是赵北口谢家村坐地分赃的毛贼。我住在直隶莫州古城村,离谢家村二十余里之遥。这几年我开设十三省总镖局,事情太忙,未得回家,我若回家,早就将你这小小的窑口哄散。你手下不过有三两名小毛贼,不过也就是打杠子,套白狼,脸面上抹灰,端鸡笼子,拔烟袋,偷铁锨,盗柴草之辈,你也敢跟胜三爷跟前较量?南七省的人物,没有阁下你这一号。我告诉你明白明白,莲花峪林寨主,三寨主邱钰,皆为出众的人物;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万丈翻波浪韩秀,乃是当时的人物;黑水湖的胜天王曹荣曹子山,澎湖的王忠,巢湖的李豹,则为当时的豪杰;萧金台老寨主闵世琼,二位少寨主闵德润、闵德俊,是绿林道的好汉;萧玉台袁家弟兄,袁龙、袁虎;萧风台夏家弟兄,称为八大名山之人物。像你这小小的毛贼,无能之辈,我要与你比较,你不称染污我的鱼鳞紫金刀。我打发一个学三天半的小徒弟,就能拿你啦。”东廊下众英雄一听谢洪亮先骂胜爷,众英雄莫不愤怒。西廊下林士佩暗道:“谢家哥们,何必口出不逊?你看胜英骂人,不带脏字。打人莫好手,骂街没净口。谢家哥们先骂人家,他算个英雄吗?”谢洪亮在赵北口十二连桥五路都盟主坐地分赃。雄县白沟河莫州新安段村一带,五路有明伙路劫之人,如劫一千两银子,有谢家二百两;如劫一万银,有谢家三千两。没地方住,就在谢家居住,谢家弟兄师徒均为万恶之辈。

  他有一个二弟,名叫谢洪山,别号八背玉面小哪咤,有横练金钟罩的功夫,武艺高强。又有家人跟他弟兄学艺,名叫谢禄。

  主仆三人路劫,遇见骑马坐车之人,如若一哀求,用刀就扎就剁。被抢之家孩子大人,要是一哭叫,亮刀就宰。在当年春间开河之时,由保定府在天津办货来的廿只船,他主仆弟兄三人,一只小船当河一横。头一只船下锚打住。如其船不站住。刀刀斩尽,刃刃诛绝。那船站住之后,他弟兄主仆三人上船,将办货的资本、银钱抢掠一空。那办货之人,多有挪借来的血本,跪在船上苦苦哀求道:“你老人家开恩吧,你老人家都给拿去,我们一家老小就绝了生活啦。”他主仆一闻此话,亮刀就扎就砍。把头只船搜索空了,令开船放走,再搜索第二只。主仆弟兄劫了廿只船,得了无数金银,尚用刀扎剁了五个人,三人当时毙命,两个因伤身死。办货的客人中有两位有人情的在直隶督办处告了。那个年月,直隶督在保定府衙署,公事下来,派马步队围剿谢家庄。此贼谢洪亮因案件甚重,他往南七省而来,正赶上胜爷林士佩南北英雄会。他在西跨院客所听喽卒说,胜三爷刀劈邱锐二寨主已死,镖打三寨主,邱钰已逃,此贼心中不服,才越众当先,口出不逊,辱骂胜爷。胜爷则骂他几句毛贼之血,不称染胜三爷的刀,我派我小徒弟出来就能拿你。此时黄三太、杨香五、张茂龙、李煜、欧阳德、邱成、一粒洒金钱胡景春、张凯、李智,一个个俱都大怒。金头虎这就挽袖子,大声喊道:“众位,我可占下这个姓谢的啦,就看我这一身血,胜三大伯要一呼唤,谁要抢着过去,我可不饶谁啊。”忽然间胜爷一回头,无意中叫道:“三太你们小弟兄!”三太答了一声:“有!”随着一个箭步纵出东敞厅。胜爷说话的意思,并非是叫三太出来,乃是说三太你们小弟兄,那个来会这谢洪亮?

  皆因为胜爷素常最爱惜三太,故说话时一张口,便把三太说在头前。且说那金头虎一听胜爷叫的是三太,人家三太应声而出,傻小子满心不愿意,也没有法子啦。要是别人出来,金头虎还可以搅合,惟独三太素常跟贾明分外有个宽洪大量的地方,花钱吃饭,全不计较,故此贾明也就没有法子啦。金头虎遂对黄三太说道:“黄三哥我先说啦,那谢洪亮是我先占下啦。要是欧阳德臭豆腐他们,我非得把他们扯回来不可。三哥既是你,咱弟兄没有说的,让给你吧。”那黄三太也不理他,越众当先,来到聚义厅前喊道:“姓谢的不要口出狂言!凭汝一个小小的毛贼,也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摇摇摆摆,厚骂我的恩师?现有浙江绍兴府黄三太在此,来取你项上的首级,你不要耀武扬威。”

  谢洪亮抬头一看,“嘿嘿!”不由冷笑两声:“你乃三太小儿,黄口孺子,先杀孺子,后杀胜英。”谢洪亮说罢,亮出单刀就剁,黄三太的朴刀急架相还。贼人谢洪亮乃是下五门的工夫,黄三太乃是上三门的学术,两口刀上下翻飞,两下各不相让。

  二太的刀法迟,那贼人的刀是异常轻巧。但是有一件,那贼人下五门多是采花好色之徒,惟独好色之徒,身体多不强壮。然而三太虽是血气方刚,究竟年幼,工夫一大,三太也就有点招架不住了。贼人恨不能一刀将三太结果了性命。黄三太此时脸面上已微见汗迹,虚晃一刀,纵出圈子外,往东廊下败去。谢洪亮本是杀人不眨眼之贼,不知道伤了多少安分守己的良民。

  要说三太败走,那谢洪亮就不当再追啦,贼人一见三太败走,一声呐喊:“小儿三太,将你的首级给谢太爷留下!”背后紧追不舍。追之切近,遂由背后扬起朴刀,直奔三太后脑海砍去。

  三太就听得背后金刀劈风,当即反臂就是一镖。您道,胜爷打三寨主邱钰,十成力量,用了三两成;黄三太年轻,用足了十分的力量,一镖打中贼人右华盖穴上。此镖可以穿皮透骨,贼人“嗳呀”一声,翻身栽倒埃尘,将刀撒手。黄三太还刀奔贼人头上,就是一刀,竟将谢洪亮的脑袋给剩下一半来。刀到处一抬身,往外一纵,抬腿蹭刀,谢洪亮死尸已经倒在尘埃。黄三太对着谢洪亮的死尸说道:“此乃一小小坐地分赃之贼,何足道哉!”林士佩在旁看得真切,心中大为不悦,心中暗道:“那谢洪亮与你有何仇恨?既用镖暗打伤了人,也就可以了,你又回手紧跟着又是一刀,你也太不晓得世情了。”林士佩想到这里,遂站起身躯,要与胜爷辩理。胜爷此时已看出林士佩那宗神气来了,胜爷遂往前抢行几步,遂大声叫道:“三太孺子!你小小年纪,就这样险恶吗?既用镖打了人家,怎么用刀伤害人家呢?你岂不记得为师谆嘱之言,但得容人且容人吗?再者,那十二连桥谢家庄,人多户众,这岂不是结下世代之仇吗?这乃是英雄会,乃是以武会友,不过点到而已,难道说你学会了本领,专以杀人为能吗?如此岂不教天下英雄耻笑于你?哼,我看你将来一点容人之量全无。武艺愈精,你的恶处愈深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要是一心以杀人为能,凭你的本领一准行吗?有句俗话,逢刚必折,骄敌者败。年轻人作出事来,总要以宽洪大量为怀,须知你有容人之量,旁人自有容汝之情。谦受益,满招损。不杀人者,人不杀之,汝好杀人,人亦杀汝。倘若如此的行为,将来岂能成名于世?终归落个傲慢的小人而已。”胜三爷教训三太,东西两廊下众英雄全都听得明明白白,莫不心中暗含着佩服胜爷。三太垂手而立,连声诺诺。胜爷又道:“还不起镖下去?”说罢,瞪了黄三太一眼,复又说道:“这还了得!”黄三太这才曲腰起下了金镖.退归东敞厅,默默无语。且说胜爷遂又对林士佩躯身抱拳说道:“林寨主多有原谅,小徒黄三太年轻,不谙人情世态,一时收招不住,误将您的高朋谢寨主伤害了性命。但是事从两来,莫怪一人,小徒三太已经败下来,有句俗语,穷敌莫追,欺敌者败。

  谢氏就该收住招术,战胜了不就算了吗?谢洪亮不但不收住招术,反由背后追去,眼看手起刀落,三太性命难保,所以三太才用镖伤他。即使三太不伤他,他必杀三太。明公请想,那一刀要是落在三太头上,那岂不是也分为两半吗?小徒年轻无知,望大寨主多要原谅。”林士佩没听胜爷教训三太的时候,是满心眼不乐意,然后一听胜爷训说三太,句句入理,语语中听,林士佩心里的话,被胜爷给说出一多半来,所以林士佩也就无言答对了。林士佩遂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那是谢家弟兄无有本领,不怨令徒意狠心毒。虽然是以武会友,打架没好手,骂街无好口,谢家弟兄不该口出不逊,有伤朋友的感情。”林士佩忙派手下之人,赶紧将谢洪亮的尸首搭将下去,用一口上好的棺木成殓起来,将各寿木上用纸条粘上,上写各死者的名姓。您道,此时已经死了五口。二寨主的死尸,已被三寨主背走,其余这四口死尸,就是那赵谦、李勋、王玉成、谢洪亮等。

  喽卒们将谢洪亮死尸搭往后山成殓去了,这且不提。

  胜爷怀中抱刀,遂又说道:“林寨主,请西廊下众宾朋以武相会。此时西廊下群雄,如其不愿战啦,算众位承让;有愿比较者,在下奉陪。但有一件,胜英贤愚有分,如若比较者,绿林道的好朋友,胜英绝不能伤害。我要会一会绿林道的高友,久后见面也可以谈谈论论,谁与谁递过手,过过刀,岂不美哉吗?”林士佩剑眉一皱,心中忖度:老胜英他又叫阵,他刀劈邱锐,镖打邱钰,断去我左膀右臂。南北英雄会,我并未与胜英有什么恶感,事到如今,他竟将我的左膀右臂断去。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要叫你镖行八十余人,走脱此山一个,那就是我林士佩软弱无能,也对不过死去的二弟,逃亡的三弟,与那谢家弟兄。我林士佩若不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愚兄非为人也。南北英雄会。并不是林士佩的本意,原本是邱锐为护庇采花淫贼僵起来的火,故此林士佩跟胜爷毫无仇隙。打鹿打豹,镖行人也伤了,高双青仍然不献出来,胜爷闹得骑虎难下。邱锐是非与胜爷作对不可,胜爷出于不得已,杀了邱锐。镖打邱钰之事,胜爷犹有好生之德,不忍结其深仇。及谢洪亮口出不逊,与黄三太动手,被三太所杀,胜爷教训黄三太,仍是不愿与林士佩结仇作对。无奈林士佩在莲花峪占山为王。横行南七省,左右心腹只有邱氏弟兄。至于谢洪亮虽与林士佩是联盟弟兄,今日谢洪亮死在三太之手,林士佩并不以为如何。这里头原故,那谢洪亮乃下五门的人,奸淫杀命,林士佩虽然是绿林人,并不袒护淫恶之辈,那谢洪亮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咬牙痛恨,欲将镖行八十余位英雄完全要灭尽者,皆因邱锐、邱钰二人所致。实是寒急似火,其仇已愈结愈深了,胜爷不论怎么以仁德的心肠感化,也是无济于事了。不言林士佩心中暗想,那林士佩此时已经抱腕当胸,对着西廊下众宾朋道:“众宾朋可都听见胜老者所言?咱武学之人,以刀剑会友;念书的人,以文章诗词会友。哪位寨主跟胜老者过过招?”西廊下众英雄默默无言。林士佩说道:“这非是拚命,以武学会高明,乃是会武术的壮举。”莲花峪的人已输三阵,这三阵动手的人,死的死,亡的亡。可有一件,这三个乃是莲花峪武学超群之辈。

  在本山中出众之人,尚且俱各死伤,故此无人答言。林士佩一见,并无一人答言,冷笑两声道:“本山的众寨主,我林士佩有些浅薄;那位至我敝山之中,身不带一文钱,在我这一住,一年半载,三年五年,我皆待之如上宾,临走之时,我奉送富余的盘费。常言说得好,养军千日,用军一时。难道说一位与胜老者比较的都没有吗?我用红白帖请来的众位,难道说也袖手旁观吗?我请来的众位,莫不成喝酒吃茶来的吗?没有出头者,我林士佩接后场。”

  话言未了,只见西廊下三层人后,有人痰嗽一声,叫道:“众位寨主闪开了!”群雄往两旁一闪,这人越众当先,乃是一位惊天动地白面长髯,一位老英雄。一声叫道:“胜三哥别来无恙,一向可好?”胜爷捋髯一看,只见此人:头戴青缎子随风倒帽子,青绢绸大氅,青缎子短靠,青缎子快靴,背后斜插一把削铁如泥的折铁宝刀,白素素一张脸面,长眉朗目,真是面白如玉,颔下飘有半尺余长的墨髯,正当顶相衬墨莲花一朵。胜爷看罢,原来是莲花湖的老寨主、宝刀将韩殿魁。前在二郎山之韩天祺、韩天魁,乃是他当门的族弟,刻下已然归于莲花湖了。胜爷叫道:“原来是韩贤弟,久违久违。”原来此人在莲花湖五十二寨为第二位老寨主,刀法绝妙。胜爷遂叫道:“贤弟,你看南北英雄会,两下各有死伤。这个场面,贤弟承让了吧,不可交手递刃。你抬举我为胜三哥,我尊敬你是韩贤弟,如若动手,举手难留情。不想昔日你我弟兄一锅吃饭之情吗?”韩殿魁说道:“胜三哥,你我弟兄在一处,是前二十余年,您在真武顶开设镖局,我与兄长同事当伙计二载有余。你我弟兄分手,我回到莲花湖,我侄男韩秀,乃四十寨总辖寨主,内有十一家老寨主,共合五十二寨,我居之第二位。刻下二十余年,未与三哥晤面,今日之事,也是兄弟赶上啦。再者莲花湖蒙林寨主下帖聘请,也是义不容辞。皆因我侄男韩秀与林寨主八拜结交,南北英雄会,五日内两家比赛输蠃。我侄男韩秀接了林寨主的请帖,这才鸣锣聚齐,招集四十寨寨主当面对大众言讲:‘五日南北英雄会之事,因有林寨主之请,莲花湖那位,可以带人前去,拔刀相助,以尽朋友之交、绿林道的义气。’我侄男韩秀将话说完,四十寨人众,俱各默默无言。我侄男韩秀出于无法,遂站起身躯说道:‘没有别的,这个南北英雄会,请叔父您带领几十位寨主,前去辛苦一趟吧。非您的折铁宝刀,不能敌老胜英的鱼鳞紫金刀。’皆因我莲花峪与莲花湖,有同气连枝之义,唇亡齿寒的关系。莲花湖虽然靠山近水,莲花峪控陆路之要寨,岂有不互相依倚之气?我与三哥您昔日东伙之情,今日在此山对于南北英雄会之事,我乃是尽的朋友之义。况且又受我侄男所托,实告诉三哥您说,我此来带了三十六名寨主,四名喽卒,前来此山赴五日南北英雄会。方才您没听林寨主说吗?他说难道所请来的宾朋,都为的是前来喝茶吃酒的吗?没有别的,胜三哥,我前来是赴会来的,既然来到啦,胜负如何,必得要比较比较,以尽我侄男韩秀之托,又尽林寨主下帖邀请之情。胜三哥您不必谦逊,小弟愿奉陪您的鱼鳞紫金刀,三只金镖,甩头一子,如要是把小弟给伤了,那是三哥您成全小弟。”韩殿魁将话说完,胜三爷冷笑道:“韩贤弟,刀创药虽好,不如不刺口子。昔日你我弟兄朝朝相聚,夜夜倾谈,今日之事,虽然此山与莲花湖有连带关系,贤弟你独丝毫不念你我同桌共食,同榻共眠,你我就忍兵刃相见吗?望贤弟三思之,你我弟兄俱已垂暮之年,能有几时相见?倘若动起手来,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韩殿魁说道:“小弟既然出头露面,绝无空回之理。小弟心意已决,必要与三哥走上几个回合,以应南北英雄会之点。三哥您纵有苏秦、张仪之舌,贾谊、邝生之才,我是心如铁石,非得递招不可。”胜爷道:“贤弟,非是愚兄说话烦絮,贤弟还是事要三思而后行。”韩老寨主说道:“三哥不必多言,我意已决矣,绝无挽回之理。胜三哥你就是说得天花地坠,岂能打动我心!”胜爷说道:“贤弟呀,常言说得却好,当场不让父,举手不留情。”韩殿魁说道:“三哥说的哪里话来?两无相让,各尽其所能。”胜爷说道:“贤弟既然如此,请脱大氅,亮宝刀吧。”韩殿魁这才甩大氅,后面的喽卒接过去,韩老寨主遂亮出折铁宝刀,将宝刀向怀中一抱,说道:“胜三哥请上手。”胜爷说道:“贤弟请上手。”二老者这才留行门,走过步,都是脚尖找地,磕膝盖一拱,鹿伏鹤行,来往盘还二次。此时傻小子金头虎在一旁说道:“两个老头转什么弯儿呀!”杨香五说道:“你真是傻小子,韩殿魁那是活动身子腿脚腰哪。”二位盘还了三次。韩殿魁折铁宝刀,真是削钢剁铁;胜三爷的鱼鳞紫金刀虽快,可不能削钢剁铁。

  韩殿魁一进步叫道:“胜三哥看刀!”胜爷的刀可不能相让啦,对于别人可以让三招,惟独对于韩殿魁可不能让啦。皆因为韩殿魁与胜爷共事数年,胜爷知道韩殿魁的武学乃是绝伦之手;再者要是让韩殿魁三招,反倒惹朋友不愿意啦,岂不是看不起老朋友了吗?二老者一招一势,两口刀真是单摆浮搁,一刀出去,俱都是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间,比画上画出的画谱全都好看。二廊下英雄观看,无有不称赞的。先前刀慢,到后来一刀紧似一刀,一来一往,聚义厅前,会战六十余个回合,只见刀光灿烂,照人二目。二位战得恰似一团,一道银髯,一道黑髯,来往飘摆,韩殿魁的折铁刀,能找胜爷的鱼鳞紫金刀,胜爷的鱼鳞紫金刀,躲避着韩殿魁的折铁刀,因此二老者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胜爷心中暗想:韩老寨主真乃英雄也,浑身上下,宝刀避住身体,鱼鳞紫金刀递不进去。胜爷蚕眉紧皱,心中思忖:我刀劈二寨主邱锐,镖打三寨主邱钰,他二人乃是出色的本领,韩殿魁与我学业不差往来,他五十余岁,俺胜英七十来岁,工夫要战大了,怕气力不敌。胜爷虚晃一刀,纵出圈子外,说道:“韩贤弟的折铁宝刀,神出鬼没,愚兄年迈苍苍,力不能敌,承让了吧。”韩老寨主说道:“胜三哥,不分胜负,焉能罢战?不怕老哥衣服上受点伤呢,才算分出胜负呢。”说罢遂跟后面追赶。那韩殿魁腹中方忖:我跟胜英,东伙在一处二三载的工夫,胜英绝艺,我俱都知道,除去鱼鳞紫金刀,就是三只金镖,甩头一子,我能躲闪甩头,接金镖,怕他何来?

  遂追到背后。总是绿林道老人物,折铁宝刀未下毒手,在胜爷左大腿上,点了一刀,如其点上,也不至于废命。胜老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往前逃走的时候,右手的刀暗暗交于左手,刀把点住心口窝,右手可就将甩头一子撤出来啦。正在此时,韩殿魁在背后用刀照着胜爷胯上点去,胜爷此时耳轮中忽听有金刃劈风的声音,知道韩殿魁的宝刀要扎到啦,老英雄一转身躯,韩殿魁在胜爷的背后,这一刀扎去,实指望准得扎上,因为胜爷背后整个的身形全交给韩殿魁啦,这一刀那有扎不上之理呢?

  所以古人有云,骄敌者败,韩殿魁这就是骄敌之故,满心中净存着一个露脸取胜,那知道胜爷这一翻身,韩老寨主的刀扎了一个空。胜三爷转身躯的时候,刀在左手,甩头在右手拿着,身子是由左向右转的,方将身子闪过,紧跟着甩头一子,赶奔韩殿魁的左太阳穴打去。这个暗器,本来就是偷空用的东西,要是在迎面直打,接也好接,躲也好躲,胜爷一闪身躯的时候,韩殿魁的刀正扎空了,招术用空了,就是输下招术啦。韩殿魁正在往回收招的时候,胜爷的甩头一子恰巧奔太阳穴打来,欲待躲闪,已经来到啦,顺势用右手宝刃向外往左边一避,为的是甩头到了,就是铁练子缠在刀上,也不致有性命之忧,不过落一个输了而已。韩殿魁右手的刀往左面太阳穴这一避,把全面的身躯可就闪出来,交给胜爷啦。胜爷甩头奔左太阳穴打去的时候,本是虚点,韩殿魁用折铁宝刀避甩头的时候,那甩头已经向面门上两眉间打去,韩殿魁只顾及太阳穴,甩头奔面门去的时候,可就顾不及啦。您道,那甩头是长方形的,四楞见角,胜爷奔眉中间打去,本是用的甩头的方楞,两眉中间皮肉最薄,甩头的方楞稍一沾肉皮,立将眉中划了一寸长的一个口子,只见鲜血随着甩头到处,可就流将下来啦。韩殿魁往后一仰身,用宝刀一点方砖地,胜爷抱腕当胸:“韩贤弟多有包涵,愚兄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误伤贵体。”韩殿魁脸面一红,说道:“胜三哥甩头下留情,小弟甘拜下风。小弟此生只输与兄长之手,败军之将,不足论战。”韩殿魁等胜爷将话说完,又对林士佩道:“林寨主您可曾看见啦?韩某并非袖手旁观,也不是专为吃酒喝茶来的,我乃艺业不精,不是胜老达官之敌手。

  方才胜英的甩头一子,暗中留了一分情面,不然我已死于非命,焉能逞强恋战,贻笑天下英雄?”林士佩一听,默默不语,脸面现出一种愁容惨淡的样子。韩殿魁遂与三十六家寨主,四名喽卒,同回西跨院,出了寨门,四十余位寨主回归莲花湖去了。

  胜三爷怀中抱刀,对林士佩说道:“哪位愿与胜某比较,即请寨主替胜英与众位英雄让一让。”林士佩心中暗道:胜英年老精神足,艺业精强,已经战败了数位,俱都是武艺超群之辈,那老胜英还是毫无倦容,我若再请人与胜英较量,恐怕仍然不是胜英敌手,岂不是徒献其丑吗?我也看透啦,再让也没人出来与胜英动手啦,倒不如我亲会胜英。林士佩思索至此,遂对胜爷说道:“胜老明公武学绝伦,量绿林内宾朋也不是老达官的敌手。没有别的,我林士佩给您接招吧。”话言未了,屏风后有一人高声呐喊:“大寨主不要动手!树打根由起,盐由那儿咸,醋由那儿酸。此事皆我一人而起,无故将我拜兄断送了性命。事到如今,莲花峪因我走死逃亡,我当与老胜英争持拚命。”众人留神观看,乃是那贼中之首,恶中之魁,身带着铁练大锁,后面四人跟随,就是那采花杀命的淫贼高双青是也。林士佩不看便罢,一看此人,不由得无名火起,钢牙咬碎,将脚向方砖地上一跺,将那块方砖震出好几道裂纹儿。心中恨愤后悔,口内又不好明言,故此林士佩非常的恼怒。林士佩此时有心将高双青数骂一番,方要出口,自己又暗道:此时莲花峪所遭的祸事皆因高双青一人而起,我虽食其肉,寝其皮,饮其血,不足解我胸中万一之恨。我若当着天下英雄,数骂他一番,又当得了什么呢?我为什么不用老胜英的拳头,堵老胜英的嘴呢?我将高双青放开,命高双青与老胜英动手,那高双青如将老胜英战败,那时节我亮双剑,将高双青乱刃分尸,以与我泉下的拜弟邱锐报仇雪恨,也可以令我那逃亡的三弟邱钰心平气合。如其高双青不是老胜英的敌手,又可分老胜英一分精神,那时节将老胜英累乏了,我却兜底与老胜英动手,大量老胜英已经战得筋骨疲乏,也不易逃出我的阴阳双剑。林士佩思索至此,遂对高双青面带笑容说道:“高贤弟那里话来?若不是贤弟你看重我这敝山,我这敝山何以会见镖行众位高明?贤弟不要心中难过。喽卒们,将高贤弟的锁头打开,原刀交还,看看高贤弟的武术如何。”喽卒答应一声,将高双青的铁练大锁,哗啦啦一声响亮,落将下来,又将淫贼的单刀递与他手。

  淫贼将刀接过,来到聚义厅前,伸胳膊,递腿脚,在聚义厅前走了两趟。皆因高双青被锁了数日,浑身上下不得自由,所以他这才活动活动筋骨。淫贼活动已毕,勒了勒英雄带,绷了绷十字绊,刀鞘扔在地上,迈步来到院中,对着胜爷道:“胜英老匹夫,小太爷采花杀命之事,现在当着天下的英雄,将话说明。小太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月元旦佳节,逛灯回家的姑娘,叫小太爷看见,小太爷见他姿容秀丽,跟到他的家中,夜静更深,小太爷进了姑娘房中,追逼欢乐,那姑娘不肯相从,小太爷一刀杀死。清明之日,又有上坟的寡妇,长得貌美风流,小太爷一时心动,跟将下去,夜深入户求欢,那寡妇执意不从,也被小太爷所杀。宦家楼上,你又误了小太爷的美事。所有采花杀命之事,小太爷敢作敢当。老胜英你可听明白了,小太爷并没去你们姓胜的家里去追逐欢乐,与你姓胜的何干?你是无事生非,多管闲事。你派你的镖行之人到处捉拿小太爷,使小太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师傅惧怕于你,软弱无能,你逼我师傅帮你捉拿于我。在侠义庄时,小太爷用镖本是打你,你故意卖弄精神,满腔子奸诈,你假意站立我师傅面前,待我的镖打出去,你却躲闪一旁,几乎断送了我恩师的性命。我与我恩师是义子螟蛉,情同骨肉,我焉能得艺忘师?皆是你一人奸诈所致。老儿不死是为贼,一点全都不差。你还处处讲什么侠肝义胆,你完全是口言仁义,满腔男盗女娼。小太爷今日与你誓不两立,与你拚命相争,弱死强存。”胜爷一见高双青满口乱道,在众人面前又公然认了采花杀命之事,心中十分忿怒,说道:“小冤家,你只要同着镖行及绿林道人说了实话,叫大家都知道你的行为,知我胜英不是无故杀人流血,叫你这个小冤家先痛快痛快口头儿。一会儿我若不叫小冤家你死在鱼鳞紫金刀下,那算小冤家你不是肉长的,除非小冤家你是铁铸的。”

  胜爷捋髯冷笑,遂叫道:“孩子,我不能骂你,我恐怕挑刺儿碍着好肉。小冤家,你要是逃得出去我这口鱼鳞紫金刀,那算是孩子你采花反得着好报应啦。我要是不将你乱刃分尸,我就不姓胜啦,我姓你小冤家的姓。”高双青说:“老贼你不要逞强卖老!”说罢,抡刀就剁,直奔胜爷头顶而来。胜爷鱼鳞紫金刀,还刀接架。别位都让三招,惟有淫贼,胜爷绝不能让。

  胜爷一用招,就是胜家门独门刀法:追魂绝命八卦刀。胜爷这些老弟兄,知道胜家刀的妙处,邱三爷一看说道:“道兄,弼昆,二位兄长,胜三哥与别位动手比赛,未用这追魂绝命刀,跟孩子这一动手,就使了进手的绝招。追魂绝命刀,神鬼难逃,二位兄长慈悲善念,美言几句,将此子双足断去,留他活命,我养他残废之人。”列位,这就是年老惜子女,溺爱不明;红莲罗汉弼昆长老低头不语。聋哑仙师铁牌道人打了一个稽首,念了一声无量佛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邱三爷闻听,长叹一口气:“二位出家人慈悲慈悲吧。一句美言不提,高双青性命休矣。”邱三爷不忍观看,扭项向东,胜爷八卦刀使了四十余手,用到回光反照,绝命三刀招术,胜爷心说:“我有心与他久战,岂不要被天下英雄耻笑严胜爷反手刀扎胸前,挂二胁,贼人一翻身,用刀扎在贼人左肋梢上,就听扑哧一声,刀扎入半尺有余。贼人喊叫一声,忙将刀抛于地上。胜爷一看离东敞厅切近,老英雄用双手托定刀把,托着贼人,往西走了两步。胜爷的二目不住的观看贼人,此时高双青脸面俱青,眼珠瞪圆,金头虎这时可就又说啦:“我去看看去吧。”

  皆因为贾明身体矮小,趴着观看,喊了一声:“喝,扎进毕尺多去!”胜爷要不抽刀,血迹不冒出来,胜老者抽刀,往南一纵,纵出丈数来远。金头虎身量矮小,趴着看高双青,胜爷这一抽刀,贼人的血迹溅出多远。金头虎可就沾上光啦,贼人的血迹,可就溅了金头虎一脸面一身。金头虎喊道:“真倒运哪!这身衣服犯了什么忌啦?这个血腥味,腥气。”说着话,两手直抹脸上的血迹,闹了个血人相似。不说傻小子直喊倒运腥气,胜爷飘髯抬腿蹭刀,贼人在地下乱滚。胜爷叫道:“三太、香五、欧阳德,你们大家把此冤家乱刃分尸!”黄三太等咬牙齿愤恨填膺,少年英雄转过去二十余位,用刀把贼人乱刃分尸,骨肉翻飞,剁成肉泥。剁毕,胜爷对林士佩说道:“林寨主,请你派几位,将高双青尸身取拾起来,搭将下去吧。要是绿林道的好朋友,我绝不能这样对待,下这样的毒手。皆因为采花之贼万恶滔天,因为他一个人,现在死了若干的好人。”林士佩遂派了几名喽卒,将高双青的死尸打扫下去。那喽卒们三五人过去,有拿铁锨的,有拿簸箕的,七手八脚,将高双青的死尸,收将起来;用黄土将血迹渗干。那高双青的死尸遂弄到后山坡,倒在山坡之上,被那乌鸦喜鹊、豺狼虎豹,啄的啄,吃的吃,白骨现天,这就是淫贼的下场。那喽卒们为什么偏将高双青的死尸,倒在山坡之上呢?皆因为万恶淫为首,人人痛恨;又因为他引起南北英雄会,死了若干好人,所以喽卒们也是痛恨他。

  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也不必请我别的朋友啦,二寨主已死,三寨主已逃,剩下我一个人,好似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看绿林道实无好下场。但有一件,我是请会的,您是赴会的,我要是不奉陪明公走上几趟,恐其天下的英雄耻笑我无能。我给你老人家接接招,如果我要赢了,明公偌大年纪,我还能够下毒手伤害你老人家吗?我也赢不了明公。再者我若是赢的了,我也散山;我要输给明公,我也散山。你老人家乃年高有德之人,您还能伤我吗?兵器无非是点到而已。你老人家的刀,甩头,金镖,一点上我,我就散山。无非我奉陪你老人家走几趟,我的面子上好看一点,众宾朋为我还死的死伤的伤呢,我岂能反倒袖手旁观,就算完事呢?老明公乃走遍江湖之人,对于林士佩这点意思,想必明白的了。”胜爷说:“寨主真乃大仁大义。如若是寨主赢了胜某,两口双锋剑,十二颗镖枪,三只点穴镢,尽管在胜英致命处上打来。一剑将胜英扎死,一镖将胜英打死,决不怨寨主情薄心毒,那是胜英学艺未到。我要赢了寨主,刀镖甩头,决意是点到而已,我要把寨主你伤重了,我姓寨主你的林。”林士佩一听,同着天下英雄三百余位,胜英盟誓,绝不能伤我。他既在众人面前把大话说出,量他绝不能口是心非。既然如此,动起手的时候,我林士佩绝无危险。林士佩心中思索:我要是赢了胜英,用宝剑把他劈为两半;剑要是扎上他,由前心我刺到他的后心,由左肋梢刺透右肋梢;一挥剑,我将他腰断两截;裹手一剑,我将他头尸两分。他要伤我一定是点到而已,伤重了我,他改为姓林,如此这般,我的危险是一点也没有啦。那林士佩用奸诈的言语,将胜爷稳住,他却心中如此的狠毒,这就是小人的心肠,口是心非。书云:“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林士佩就是小人之类。胜爷乃是诚实君子,口中说出话来,一定是不能更改的,所以林士佩与胜爷动起手来的时候,照着胜爷一招一下毒手,一剑恨不能将胜爷结果性命。那林士佩想到有赢无有输这个门上,遂自己心中说道,今日之战,好似三国时的长坂坡,我好比常山赵子龙,胜英好似那许褚,只许赵云伤他,不许他伤赵云。我决然无有性命之虞了。斗战胜英时,我若将他结果了性命,从此岂不落得扬名天下?又可以与我那死去的兄弟报了仇恨。老胜英他已经赢了四阵,刀劈二寨主,镖打三寨主,甩头打伤了我的韩叔父,扎死高双青,那四人的武艺,都是出类的本领,胜英此时焉有不乏之道理?如今我已然将他用话给稳住,十成我占九成九得赢他。列位,这林士佩如此的嫉妒,嘴甜心苦;胜爷如此的宽洪大量,屈己从人。林士佩与胜爷二人互相说着话之后对胜爷道了一个请字,遂套挽手,压双剑,阴阳剑一并,遂叫道:“胜老明公,请上垂首。”胜爷怀抱鱼鳞紫金刀,躬身控背,遂说道:“还是寨主请上垂首。”此时东廊下金头虎说道:“黄三哥,杨香五,看看两个头儿,比较胜败,林士佩是个贼头儿,我胜三大伯是南七北六省的保镖的独占鳌头儿,咱们开开眼吧。”且说二英雄在聚义厅前留行门,走过步,盘还三次,林士佩阴阳双剑在胜老头上一晃,遂说道:“老明公看剑!”胜爷一闪身形,刀未还招。林士佩第二招,一只剑扎面门,一只剑奔胜爷肚脐,胜老者脚尖一滑方砖地,又闪开了三尺多远。林士佩第三招玉带围腰,奔胜爷的二肋梢,胜爷将身躯纵起五六尺余高,躲开了双剑。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我递三招六剑,因何不还招呢?”胜爷说道:“我敬重寨主,好比明珠一颗土内埋,浮云遮蔽栋梁材。寨主乃当世的英雄,可惜身为绿林道,因此我让您三招。”林士佩说道:“胜老达官,不用承让,请分胜负。”林士佩第四招双剑在胜爷右边,挟肩带背剁去;胜爷鱼鳞紫金刀,接架相迎。二英雄在聚义厅前各逞绝艺,两剑一刀,单摆浮搁。剑是六面清;剑尖、剑柄、剑刃,明看绿色灯笼穗,现剑把,露剑都,真乃世上罕有超群的剑法。胜爷鱼鳞紫金刀,刀尖、刀背、刀柄、刀刃,瞧刀盘,现刀把,明看灯笼穗,七面清。一来一往,会斗四十余个回合。

  此时早惊动了两廊下众英雄,大家目不转睛,雅俗共赏,无不喝彩,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双剑起处风云吼,鱼鳞紫金刀到处神鬼惊。丧门遇吊客,凶神战太岁。动手之间,天色已近黄昏,林士佩叫喽卒急忙掌上灯笼火把伺候。北聚义厅南配厅,东西两廊,一对对纱灯,好似四条火龙,照耀如同白日一般;外面立灯四对,四角明明煌煌,真乃剑警识家,刀会明公。

  二位的名誉、艺业、外表,真可谓英雄遇豪杰也。二人又战至六十个回合,还是未分胜负。林士佩用着剑招,高声喊叫:“胜老者,你我二位比较胜负,已经战了六十余个回合,咱们还换一换人不换呢?”胜爷道:“林士佩,要用人替换于我,胜英乃匹夫也。”二人斗战工夫一大,胜爷鼻凹鬓角微见汗迹,汗珠含着,可未曾落下来。那汗珠含着未落,有一个比语,聊斋上有这么一句:有女郎,汗如渖,而未落。又有这么一家阔财主,有一个少爷,要去外边做事去。新婚伉俪,正在甜蜜之乡,骤然分离,小佳人未免情极。及至少爷将行李往外用车拉的时候,那小佳人在一旁瞧着,心中未免难过。眼看着丈夫就要走啦,小佳人不忍卒视,同着公婆又不好哭哭啼啼,那小佳人遂暗含着泪回过头来,面向墙壁。人家那么一伤心,眼泪儿可就现出来啦。那眼泪儿可是在眼皮底下含着,并未落将下来,这就叫泪如渖而未落。列位,这并不是耍贫嘴,这本是比方林士佩与胜爷的武艺超群。胜爷战了一天,并没有见汗,与林士佩战了六十余个回合,遂微微见汗啦,可见林士佩的武学,足够胜爷的敌手。因为世上之事,都有个情由,花好总得绿叶陪衬。要是一个小小毛贼跟胜爷对上手,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闲话少说,书归正文。话说林士佩看胜爷微见汗迹,遂用平生绝招,一剑紧似一剑,双剑削耳撩腮,神鬼难测,胜老者汗洙往下一落,未免稍有喘息之声。皆因胜爷战了半天,四位都是武术高强,林士佩专请别人斗战,将胜爷的招术又都看在眼里,又休息了半天,所以跟胜爷动上手,心中非常坦然。林士佩又是年轻之人,杀法骁勇,胜爷年过古稀,已经累乏了,故此汗珠儿落下来啦,鼻中又见了喘息之声。林士佩这一看,心中可就高了兴啦。再说胜爷跟他盟下誓,决不能将他伤重了,如要伤重了,就姓他的林,所以林士佩愈战愈勇,毫无惧怕之意了。林士佩此时一剑跟着一剑,恨不能剑剑透骨,剑剑透肉。

  二英雄战到百十余回合,胜老者热汗淋漓,衣巾湿透,喘息不止。此时惊动东廊下胜爷的盟弟神刀将李刚、入地昆仑邱琏。

  那邱三爷道:“道兄,我胜三哥非是艺业不佳,乃是年过古稀,气力不敌。我们弟兄两个,不论哪位将我胜三哥换下来。”聋哑仙师念声无量佛,对邱琏道:“人怕久挨金怕炼。你胜三哥的平生秉性,你们二位不知道吗?他要与人动手,概不许朋友替换,如其替换,无论胜负,如拜兄弟他必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再说你我老弟老兄,说句不客气话,你们二位的刀法,不及你胜三哥。你们自管观阵,吉人自有天相,何必多言呢?”

  金头虎贾明,在弼昆长老背后大声喊道:“我胜三大伯怎么得罪老道啦?过去个三五位,给林士佩来个公牛阵,一齐上就得啦。”弼昆长老一回头口念阿弥陀佛:“孺子胡言乱道。彼众我寡,他绿林道二百余人,咱们镖行之中八十余人,山中又有喽卒不下两千余人,怕是众寡不敌。孺子不要多言,后站。”

  傻小子还是叨念:“我胜三大伯把和尚老道全都得罪啦。”红莲罗汉回头瞪他一眼,说道:“后退,还多说什么?”此时胜三爷力尽疲乏,想要败走,林士佩上下左右阴阳剑蔽住胜爷,胜爷心中虽欲败走,实有不能之势。胜爷与林士佩斗战至一百二十余合,已经力尽声嘶,胜爷此时用了一招是仙人解带拦腰斩,林士佩一躲胜爷的鱼鳞紫金刀,胜爷这才趁势纵出圈子外,说道:“林寨主剑法真是精奇,我胜英残迈之人,气力不敌。”

  林士佩说道:“胜老达官不可如此,我你未见胜负,不能罢战。或者您的衣服受点伤,也算分出胜负啦,这样您败下去,决不是真的。”林士佩说着话,已随后追去。此时林士佩在后面追着,不住心中思想:老胜英必是败中取胜,他的刀镖甩头的用法,我已然看得明白,就凭我十二颗镖枪,三只点穴镢,大概也不至输与那老胜英。再者我能接你的镖,又能躲你的甩头,他若打暗器时,我的宝剑也就到了他的身上啦。他此时热汗直流,衣襟湿透,大概跑也跑不出去,他是气力不敌了。林士佩一边思想,仍是在后面持着双剑追赶,十分的留神小心。此时胜爷败下去的时候,是向东南跑下去的,面朝东南,背朝西北,林士佩在胜爷身后紧紧追赶,胜爷此时手中鱼鳞紫金刀,蓝汪汪的蓝鱼,紫微微的鱼鳞,在灯光之下,十分好看。胜爷的左手五个手指伸着,胳膊向下搭拉着,往前跑的时候,胳膊不住的甩搭。列位,武艺家被人家战败了,逃走的时候,本没有伸着手指,搭拉着胳膊跑的,胜爷这样败走时,为的是表明伸着手指头,搭拉着胳膊,叫林士佩放心追赶,为是叫他知道决不用暗器打他。此时林士佩在后面看得明白,故此放心追赶。林士佩在胜爷背后追至离胜爷一丈来远的时候,林士佩心中暗道:老胜英果然英雄也,鱼鳞紫金刀的刀背,挨着脖颈,刃朝外横着,胳膊搭拉着,手指伸着,毫无一点暗算的形迹。我若向前紧跟一步,手起剑落,将老胜英由头顶剁下去,叫老胜英立刻死于非命。林士佩想到这里,不觉又有了不忍之心,心说老胜英偌大年纪,行侠作义,济困扶危,武术绝伦,南北共晓,我若一剑将他劈为两段,岂不可惜?随又自思道:南北英雄会,老胜英将我二弟劈死,又镖打我的三弟,我若不下绝手,岂能对得过我那死去的二弟?再说老胜英若在世上,镖行与绿林道之中,决不能显出我林士佩来,两英雄怎么能够并立?英雄难免刀下死,大将难免阵前亡。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林士佩思想至此,那脚尖一点方砖地,向前一纵,此时已离着胜爷背后二三尺远。钢牙咬错,箭眉直竖,绷起了双锋宝剑,双剑一并,照着胜爷头顶劈去,手起剑落,只听得呛啷啷一声响,斗大一物,落于尘埃,鲜血淋漓,红光崩现。列位,胜爷在前跑着,忽听得有金刃劈风的声音,知道林士佩已经赶到啦,及至林士佩双剑并着往下落的时候,胜爷可就转过来身形啦。未等双剑落下,鱼鳞紫金刀已向上横着迎去,双剑恰恰落在鱼鳞紫金刀之上,呛啷一声响亮,钢锋对碰,只见半空中火光乱冒。

  两廊下众英雄看得真真切切,眼看着林士佩的双剑下去,胜爷必有性命之忧;及至林士佩的剑看看落下时,就见胜爷忽然一翻身,鱼鳞紫金刀向上迎去,呛啷啷一声响亮,震得神鬼皆惊。

  两廊下群雄看着,莫不毛骨竦然,无不暗暗惊服胜爷的武学,真是神出鬼没,令人不可忖度。林士佩双剑与胜爷鱼鳞紫金刀相碰,林士佩大吃一惊,不由得注目一看宝剑。胜爷乘势用了一个顺风扫败叶的招术,鱼鳞紫金刀平着赶奔林士佩咽脖颈去。

  林士佩见鱼鳞紫金刀来得凶猛,赶紧一低头,鱼鳞紫金刀却扫于粉莲色六折袖口壮帽之上,竟将壮帽扫落尘埃,里面雪青绢帕包头,与头发一缕,亦被扫下,将肉皮片下有铜钱一块大小,当时鲜血流下。胜爷跳出圈子外,双手抱刀,叫道:“林寨主,多有得罪。俺胜英年迈苍苍,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误伤贵体,望明公海涵为幸。”林土佩臊得桃花脸通红,颜色更变,气得浑身上下乱抖,对着胜爷说道:“老明公刀下留情,不必谦恭,我林士佩佩服老明公了。”正在此时,东廊下傻小子叫了一声:“好!就会打我,那算什么能耐?尝尝我胜三大伯的。”胜爷叫道:“贾明不要信口乱道!孺子可恶已极。再要多言,定不轻饶。”遂又对林士佩抱拳控背说道:“林寨主不要见笑,傻孩子不懂世态人情,祈寨主海涵。这是寨主看我鬓发皆苍,让胜英一招。”林土佩说道:“明公说的哪里话来?还是明公刀下留情了,林某甘拜下风。我与明公有言在先,我输与明公也是散山,我赢了明公,我也是散山,请明公略待片刻,我去去就来。”林士佩遂又叫道:“喽卒们,与胜老达官打净面水泡茶,伺候胜老明公。”喽卒们答应一声,去与胜爷打脸水的打脸水,泡茶的泡茶,伺候胜爷。胜爷与林士佩道了一个请字,林士佩由聚义厅屏风后出去,回奔后寨去了,又有喽卒将林士佩被胜爷鱼鳞紫金刀扫掉的壮帽、绢帕也收拾起来。

  林士佩去不多时,满面红光的转来,头上已经换了新壮帽,宝剑也换了一对新的,来到东敞厅,对着胜爷满脸含笑说道:“老英雄赴南北英雄会,路上劳乏,今日老明公与众位会战一日,未得休息。没有别的,我林士佩现在预备了几桌水酒,请老明公对坐谈心,我林士佩并且有事相求,求老明公容纳一切。”胜爷说道:“寨主乃少年豪杰,出言诚实不欺。我胜英曾说过,但得容人且容人,今日之事,寨主有话讲在当面,只要胜英办得到的,没有不办之理。”林士佩与胜爷谈着话,喽卒们七手八脚,将西敞厅内桌凳调摆齐整,工夫不大,将酒席摆上,胜爷与林士佩分宾主落座。林士佩谦恭温逊,毫无嫉妒之态,与胜爷酒过三杯,林士佩站起身形,对胜爷说道:“胜老明公,我这小山现有喽卒不下两千余人,寨主二百余位,在此山俱已多年,金银衣物存的不在少数,既今散山,必须将所存之物,给大家匀摊分散,也不枉大家跟我林某相处一回。没有别的,求老明公暂容一时,我山内现有能写能算之人,叫他们大家将各种物件,通盘收束一堆。皆因堆积金银的地方有五七处之多,然后把此银物分散,我叫大家此时一齐收拾,大概明日即可收拾完毕。我就赶紧叫大家一分,将此山一散,各奔他乡,皆因为我林士佩有言在先,必践前言。可有一宗,虽然我将此山散啦,绿林道之中,从此我也算抛开啦,你老人家的这个朋友,我当然要交的。老达官今日劳乏已极,大家用完饭,可决不能就此下山,要是那么一办,胜老明公,您那是不愿意交我林士佩这个朋友。皆因为我们大家虽然是介绍过啦,但是我还未与大家坐定了谈一句话呢。您若是就此一走,我与众镖头日后若是见了面,仍然还是谁也不认识谁。我的意思,欲请众镖头在此盘桓一日,大家坐在一块儿都互相谈谈,也不枉南北英雄会一场,总算我林土佩交了朋友啦。敝山西跨院有一座逍遥亭,地方极其宽阔清静,那是敝山招待朋友之处,今日即请老明公与众镖头在那里休息休息。”胜爷说道:“既蒙寨主抬爱,俺胜英即当叨扰。”酒饭已毕,林士佩站起身躯,对胜爷说道:“胜老达官,就请您镖行众位宾朋到西跨院逍遥亭休息休息吧。”胜爷与镖行一干人众,大家站起身形,出离西敞厅,早有手下人等提着灯笼火把,在前引路,往西跨院逍遥亭而去。

  往西行走,越过两道寨子,往北转去。又越过一道寨子,再往北行走,又有一道翠竹林,西边绿竹荫浓,清风习习,当中一条道路,平坦异常。穿过竹林有座北朝南的一所房舍,座北朝南的红漆大栅栏门。林士佩陪着胜三爷进了栅栏门,迎面四扇屏门,绿洒金花林士佩将镖行众位英雄让进院内,胜爷与大众留神观看,正当中一座五间五角亭子,油漆彩画,堆金腻粉,横着一块匾额,蓝地上写斗大的金字三个:“逍遥亭。”

  将众英雄往亭内一让,只见亭子墙上,悬挂名人字画,翘头案上,设摆着许多古瓷花盆,栽种奇花异草。有对桌、琴桌、月牙桌。两家九十余人走进亭内。林士佩一看,九十余位,若是全都让在亭子内落座,天气炎热,人多气味重,未免地势窄狭一点,于是林士佩遂对着胜爷说道:“胜老明公,大家要是都在亭子里落座,也可以将就啦。但是人多气味多,天气也很热的,咱们大家可以分开了落座,也好休息。现在东西厢房,分着一坐,胜老明公您以为如何呢?”胜爷道:“很好,就请寨主随便向东西厢房去让吧。”林土佩遂叫喽卒们提着纱灯,将镖行八十余位分为三处,东厢房让进二十余人,西厢房让进二十余人,逍遥亭内四十余人。大家俱都落座已毕,喽卒将茶水泡好,伞人俱都安坐吃茶,说说笑笑。林士佩对待镖行人表面虽然异常和气,毫无嫉妒之形,但此时镖行人众却已身逢绝地,八十余位尚在睡梦之中。原来莲花峪这座逍遥亭修盖的乃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阵,那中央逍遥亭地方,早已埋伏下地雷火药,若将药线点着,可以将此亭炸成齑粉。且说林士佩与胜爷言语周旋已毕,遂对胜爷说道:“老明公请吃茶,休息休息吧。我看看我们众寨主将一切金银物件收拾齐了没有,我们大家就此办理散山的事情。我失陪胜老明公啦。”胜爷遂说道:“寨主不要客气,请寨主即办理山内的事去吧。”林士佩说了几句客气话,随即又叫道:“喽卒们,你们在此好好伺候胜老明公及镖行的宾朋。”胜爷在旁说道:“林寨主,我们大家在此歇息歇息,随随便便,不必叫喽卒们在此伺候。再说大家分散金银物件,独他们十二位在此,岂不是有点不合乎情理吗?请寨主您就此同着十二位,一同回归前寨,大家公道分散金银。我们镖行之人自己张罗着更方便。”林士佩道:“胜老明公,真是博爱为怀。”遂叫道:“喽卒们还不谢过胜老明公?”那十二名喽卒向前与胜爷各道了一个谢,遂同着林士佩走出逍遥亭。

  胜爷在后相送,喽卒们在前,林士佩在后,胜爷送至屏风门外,与林士佩抱拳说了一声:“请。”林士佩说道:“胜老明公多多包涵,太不恭敬了。”胜爷说道:“林寨主请放心办理山内之事。我们既然已是朋友,无论什么事全都没有说的。”二人抱拳而别,暂且不提。且说金头虎贾明一进逍遥亭的时候,叫道:“杨香五,黄三太,臭豆腐,咱们在这儿待一会儿,少一会,我怎么心惊肉跳的?贼头满脸的仁义道德,心里不定藏着什么奸诈呢?”金头虎正与杨香五等说着鬼话,就看见林士佩跟胜爷说要走。金头虎遂对杨香五说:“这小子要是一走,咱们大家可就干啦。这小子不定出什么坏主意去,我暗中跟着他,我看这小子做什么去?他要是害咱们,我就先把他毁了。”傻小子将话说完,胜爷已经往外送林士佩哪,这傻小子可就暗中跟下去啦。胜爷送林士佩至屏风门回来的时候,金头虎早就暗暗在屏风门旁边大墙后头藏着呢,等到胜爷回到逍遥亭,金头虎可就走出屏风门,后跟着林士佩与那十二名喽卒去了。林士佩与喽卒等仍由原路走出了栅栏门外,这时候金头虎贾明可就来到栅栏门啦,贾明一拉栅栏门,拉了好几子下,也没有拉开。

  贾明心中明白:这必是外边锁上啦,这小子一定去设法害我们去啦,我快回去告诉我胜三大伯去吧。那林士佩与那十二名喽卒,在前走出栅栏的时候,林士佩遂由兜囊中掏出一把大铁锁头,将栅栏门倒锁上啦。林士佩锁上了栅栏门,遂回头对逍遥亭把头点了一点,心中说道:“胜英啊,胜英啊,我叫你镖行八十余人,一会儿皆死于非命!无论你有金钟罩的,铁布衫的,我叫他化成肉泥血水。三更之后,就是你们八十余人的死时,我将火线燃着时,那座逍遥亭及东西厢房必定成为灰烬。”林士佩一旁心中暗想,咬牙切齿,复又对着亭子冷笑了两声,抹身同着喽卒去了。那金头虎贾明赶紧跑回来,进到亭子里面,遂叫道:“胜三大伯,可了不得啦!敢情那贼头回去害咱们来啦。方才你老人家往外送他时候,我就在后头暗暗跟着呢,我要看看那贼头做什么去。我跟到栅栏门,那贼头临出去的时候,将栅栏倒着由外面给锁上啦,我推了半天也没推开。胜三大伯,你老人家想,这贼头既然将栅栏门锁上,那一定是不叫咱们出去啦。”胜爷听着贾明指手画脚,不由得捋髯一笑,说:“傻孩子,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以好心待他,他焉能加害于我们?

  他就是把栅栏门锁上啦,你想想咱们镖行八十余位,俱都会蹿房越脊,凭一个栅栏门就能把咱们挡住吗?傻孩子,快上一旁歇息去,不许多言乱道。”贾明说道:“可不吗,胜三大伯,你老人家看着哟,反正待一会儿少一会儿啦。”胜爷说道:“胡说,什么待一会儿少一会的?还不与我滚开!”金头虎一听,不敢言语,遂慢慢走至杨香五、黄三太面前,又跟香五、三太胡云一回,大家俱都说闲话,也没人理他。

  胜爷向来大仁大义,不会奸巧阴谋,总想:我用仁义待人,人家决没有坏心害我。所以胜爷毫不疑惑,还是安然吃茶休息。

  其余镖行的人,俱都是一勇之夫,惟有诸葛山真在一进屏风门的时候,抬头一看这座逍遥亭,不由得吃了一惊,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因为诸葛山真自幼读书学艺,医卜星相之学无一不精,一看这座逍遥亭修盖的是中央五间亭子,按金木水火土,四面东西南北,八面都是房子,乃是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用八卦的式样所盖,合而观之,乃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阵。既然盖成阵式,决不是平常居住之所,那当中的逍遥亭五间,又是水火既济之阵式。林士佩外表面示优容,一定内里藏着奸诈之心。诸葛山真一边观看阵式,一边向前行走,进屏风门,方遇门坎儿,诸葛山真脚下一着重,就听得地下有空洞的声音。此时诸葛山真遂在后面暗暗不往前走了,观着林士佩与胜爷往逍遥亭里面走的时候,诸葛山真就没敢往亭里面去。皆因为镖行八十多位,再加上十二名喽兵,共合一百多位,往逍遥亭里乱走,聋哑仙师趁着乱,可就绕着向逍遥亭后面隐藏去了。这镖行八十多位后来得逃出险地而未死于非命,幸有聋哑仙师看出了逍遥亭的破绽,暗暗破了地雷;如其不然,三更之后,林士佩将药线点着,镖行这八十多位能人,必然死在睡梦之中,这且不表。

  再表那林士佩带领十二名喽卒等来到聚义厅,独坐金交椅上,左没有二寨主邱锐,右没有三寨主邱钰;不觉得心中一阵难过,不由得怨恨胜爷:这都是老胜英断去我的左膀右臂,如今空叫山在人不在,眼看着莲花峪从此瓦解冰消。老寨主费尽多少心血,才创造得此山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喽兵不下三千余名,寨主不下二百来位,不想到了我林士佩之手,竟将莲花峪无名无利的断送在胜英之手。胜英啊,胜英啊,少时我叫你镖行八十余人,俱都化为齑粉!林士佩想到这里,遂叫那十二名喽卒:“赶紧请各位寨主及众喽卒齐集在聚义厅,就说大寨主有密事相商,不可高声喊叫。”众喽卒答声:“晓得。”遂将二百余位寨主,不大工夫,俱已请到,齐集在聚义厅上。林士佩见众寨主及喽卒俱都会齐,遂叫道:“众位寨主,切莫高声喊叫。现在我将老胜英稳在逍遥亭内。”林士佩说至此处,举目向四外观看,看毕,遂派了四位艺业高强的寨主,将聚义厅四面把住,恐怕胜英之人前来窥探,如被人家听去,岂不是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了?林士佩派遣四位寨主走后,遂又对着众寨主低声说道:“现在我将老胜英镖行一干人众,俱都稳在逍遥亭内。少时三更时分,我就点着药线,约三更半时,那地雷必然爆炸,胜老儿镖行一干人众必然死在睡梦之中。皆因为恐怕众位寨主有不知道的,到了时候千万不要向逍遥亭方近处行走。地雷爆炸之力甚大,可将逍遥亭一带炸得地裂山崩,大家务要谨记在心。量来胜老儿难逃此劫,故此方才我打发四位寨主,把住聚义厅的四角,恐怕镖行有人前来窥听,闹得打草惊蛇。众位寨主千万秘密此事,切莫高声喊叫,千万别泄漏了消息。你们大家就此快将那金银细软之物分散,大家俱都是在一处吃饭多年,千万不要乱抢乱夺,吵闹喧哗。须知道当初自老寨主在世的时候,你们大家效力老寨主,老寨主死后,你们大家又维持着我无能的林士佩,因为分散东西,切莫忘了义气。

  现在已经一更多天,你们大家至三更时候,也就将那金银物件可以分散完啦。你们大家分完之后,有愿意再跟林士佩一锅吃饭的,你们大家可以奔萧金台那里。有愿意去水寨的,现有小船四十只,俱已预备停妥,你们就赶奔莲花湖。你们到了那儿,就说莲花峪已经付之一炬,我们寨主随后就到。现在有愿意去的,我这里有名帖,任大家自择,拿着我的名帖到了那里,必得待为上宾,决不能小视你我弟兄。如其不愿意往水、旱两寨去的,也可以回转家乡,务农为业。我林士佩跟大家相处一回,对于众位寨主喽卒,向来可没有骄傲慢待的,皆因为我们大家也有追随老寨主多年的,也有后到的,或有朋友介绍来的,或有慕名前来的。也没有看不起我林士佩的,我林士佩对于大家情面上,不说是如同手足相待,我可没有轻看众位。现在虽说是散山,大家要是看得重我林士佩,我们日后定有相聚的那一天。”林士佩将话说毕,不由得英雄泪下,遂说了一句:“大家就此赶紧收拾去吧,他日相见,后会有期。”众寨主齐声叫道:“林寨主不要悲伤,我们大家定有聚会之日。”说罢,俱各站起身躯,直奔后寨,大家分散金银财物去了。列位,占山为寇的俱都是抢哥们,大家来到后寨将细软的东西与金银贵重物品,不大的工夫俱已分散完毕,其余粗物也就是一扔而已。

  各寨主有回家为民的,有拿着林士佩的名帖奔萧金台去的,也有奔莲花湖去的,不到三更天,大家已经各奔一方去了。

  林士佩在聚义厅看着大家走后,自己无精打采来到后寨。

  举目一看,只有小妹与乳母二人,好不凄凉。林士佩被胜爷战败,更换壮帽宝剑的时候,就吩咐后寨的婆子丫环老喽卒们,将一切细软之物收拾停妥,先行运往莲花湖去。早有小船四只,在山外等候,并嘱咐他们到莲花湖时,见了韩寨主,就说莲花峪已破,今夜三更后,莲花峪化成灰烬,我家大寨主与姑娘三更起身,也奔莲花湖而来。林士佩吩咐已毕,那丫环婆子们即时收拾停妥,四只小船早向莲花湖去了。那时后寨之内,只留下无双女林素梅,与一个老乳母在旁伺候姑娘,其余者已经奔莲花湖去了。那老喽卒们到了莲花湖,就将林士佩所嘱之话,对着韩秀寨主说了一遍。那韩秀听说莲花峪已失,遂自己乘坐小船出离莲花湖,前去迎接林氏兄妹,暂且不提。且说无双女林素梅,年方一十七岁,生来姿容秀丽,聪明智慧,自幼与兄长林士佩学习武术。兄妹二人又是大名家一位文举授业,故林士佩与其妹无双女林素梅,俱都是满腹文章,广览多读。无双女自老寨主死后,幽居后寨,除去读书习武之外,不出后寨一步,颇有大家风范,可称得起文武双全。且为人秉性贞静,那丫环婆子们见姑娘磊落大方,待仆妇人等非常宽厚,才给姑娘起名字叫做无双女。闲言抛开,且说无双女虽在后寨深居,自有丫环婆子老喽卒们伺候,后寨有事由老喽卒们报知前寨,前寨有什么事,那老喽卒们也可报告后寨,丫环婆子们虽都不出后寨之门,自有老喽卒往返传说,故此无论什么事,后寨没有不知道的。那南北英雄会方一预备的时候,就早有老喽卒报告了内寨,姑娘早已知道了。比至胜爷带领镖行八十余位来到莲花峪时,姑娘可就不由得替兄长担惊害怕。皆因为姑娘自幼习武,对于当世的武术家,早就听父兄讲过,胜爷的武学,姑娘早有耳闻,所以南北英雄会,姑娘异常担惊害怕,故此姑娘在后寨打发两名老喽卒往返报告。所以打鹿打豹,胜爷刀劈邱锐,镖打邱钰,三太镖打谢洪亮,又将谢洪亮一刀劈为两段,胜爷甩头伤了韩殿魁,鱼鳞紫金刀伤了自己兄长林士佩之事,姑娘完全打听在心内。今晚一见兄长进得后寨满脸凶煞之气,唉声叹气,遂问道:“兄长意欲何为?现在都打发走了,只留下小妹与乳母二人。”林士佩说道:“妹妹你还不知道呢,现在南北英雄会,邱钰二弟已死,邱钰三弟已散,刻下兄长已将莲花峪的众寨主完全散去。单等三更后点着药线,地雷一响,镖行八十余人俱各化为肉泥血水,你我兄妹从此够奔莲花湖,莲花从此休矣。”林士佩说至此处,英雄脸面惨淡,叫了一声妹妹:“这都是哥哥无能,将前人万苦千辛缔造下铜墙铁壁的莲花峪,一旦断送于胜英老儿之手,从此我兄妹闹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我既然家败人亡,我岂能叫那胜英老儿回归故土?所以愚兄先叫喽卒将细软金银押送莲花湖,现在山后僻处尚有轻船一,单等燃着药线,你我兄妹出离后寨,登船往莲花湖进发。大约我兄妹走出三五里地,那地雷也就响啦,老胜英及镖行八十余人,也就死于非命了。”无双女林素梅一听林士佩之言,遂叫道:“哥哥,千万不可!胜老者镖行八十余位,赴南北英雄会,并不是胜老者以强压弱,无事生非,来到莲花峪与兄长寻衅。乃事出邱锐二哥,护庇采花淫贼高双青,兄长听邱锐二哥之话,将淫贼留在山中,暗中起意害好人,保护万恶的淫贼。

  南北英雄会镖行来到了,我们山寨之人不与人家比试武艺,而用计打鹿三阵赌输赢。人家第三阵将鹿打死,就应放出高双青,叫人家清理门户。那邱锐二哥反复无常,又叫人家镖行之人打豹,打豹三阵赌输赢。人家第二阵又将豹打死。打鹿人家死了两位镖头,打豹人家死了一位镖头,邱锐二哥就应将淫贼放出,言而有信,岂不百事皆无?邱锐二哥不但不放高双青,反倒口出不逊,言说这是南北英雄会,不是走兽会,凭胜老者你跟那横骨插心、四条腿的走兽赌输赢吗?既口出不逊,又非与人家动手不可,及动上手的时候,胜老者让之再再,邱锐二哥就应当认输就完啦,不但不认输,并且与人家没死赖活的玩弄花招。后来一败再败,仍毫无羞耻,用镖暗中打人家,将胜老者鸭尾巾绒打为两开。胜老者实不得已,这才刀劈邱锐。那邱钰动手的时候,胜老者金镖一点而已,邱钰三哥可算识时务之人,败阵而走。韩老寨主也输与了胜老者而走,虽然战败,不失人格。高双青那淫贼后被胜老者一刀扎死,乱刃分尸。两家各有伤亡,镖行并未占着便宜。兄长与胜老者动手,八卦转环刀削去兄长头巾壮帽,将兄长顶上发髻削去一缕,铜钱大的肉皮,这就是胜老者暗中留情,不愿与兄长结下深仇。可见人家胜老者是以德待人,并不是以强压弱,兄长不知以恩报德,反要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兄长岂不知报应昭昭,青天难欺吗?”

  林素梅语至此,林士佩遂说道:“妹妹你乃女流之家。什么叫青天?什么叫报应?财主的大门碰开了进去就抢,行路之人,大喊一声,褥套留下。老实厚道,到不了绿林道里;好人保不了镖。那老胜英满口仁义,谁看见他的心啦?这也是他报应临头,愚兄我是非将镖行之人一网打尽不可,妹妹不要多言。”

  林素梅见兄长执迷不悟,非将镖行之人害尽不可,苦口良言,劝了多时,兄长仍无回心转意。林素梅又叫道:“兄长,您不听妹妹之言,恐怕终有大祸临身。镖行八十余位,谁无父母?谁无兄弟?谁无妻子?谁无姐妹?小妹恐怕人容天不容。”

  林素梅语至此处,遂双膝跪在尘埃,拉住林士佩的衣襟,苦苦哀求。林士佩一见妹妹如此模样,不由得无名火起,刷啦啦亮出了阴阳双锋宝剑。无双女见兄长林士佩亮剑,遂叫道:“兄长,莫非欲杀小妹不成吗?”林士佩说道:“妹妹乃读书明礼之人,并未作下寡廉鲜耻之事,兄长为何杀小妹呢?妹妹如欲哥哥不放地雷,哥哥惟有自刎一死。你岂不闻三国周郎说过:‘既生瑜,何生亮?’两雄岂能并立?南七省北六省,有胜英,不显哥哥;有哥哥,不显胜英。哥哥自出世以来,谁敢动动哥哥的衣服?在南七省北六省,提起哥哥之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被老胜英将愚兄壮帽削去,伤了顶梁发髻皮肤,当着天下英雄,为兄我栽这样的筋斗,有何面目活于人世?”此时无双女见林士佩仍不能挽回,遂将林士佩衣襟放开,叫道:“哥哥,小妹乃是女流之家。常言说得好,有父从父,无父从兄。若为保全人家,逼死兄长,岂不是亲疏不分了?哥哥不必如此,请哥哥自便。”林士佩这才将双剑还匣,转身形来到里屋,由兜囊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那纸包里面乃是手指粗的一颗大香。此事本是早有预备,皆因为药线有鸡卵粗,用粗香一点,立时就可点着。林士佩将那油纸包打开,用火将大香点着,一伏身躯钻在姑娘床下,将盖药线口的木瓦、铜瓦、铁瓦,一层一层掀开。林士佩伸胳膊对准药线用香火一晃,就听得刷啦一响,未见火星。林士佩抽出香火一看,那香火已被水浸二寸余长。林士佩心中明白,地雷必被镖行之人所破,立时吓得颜色更变,由床下退出;来到外屋。姑娘一看林士佩脸面颜色更变,唇似白纸一般,问道:“哥哥为何这等模样?”林士佩方要开口,不由得一口浊痰上涌,翻身栽倒于地,立时人事不知。姑娘一看哥哥栽倒尘埃,这才赶紧用手搀扶,捶胸砸背。那老乳母站在一旁,不敢向前搀扶林士佩,那姑娘一个人手忙脚乱,顾得了胳膊,顾不了腿,遂叫道:“乳娘为何袖手旁观呢?”

  那乳娘说道:“大寨主向来内外严肃,男女有别。倘若大寨主醒来,岂不是多有不便吗?”姑娘说道:“事至如今,还讲什么内外严肃?您乃是我的乳母,抚养我多年,如同生身母亲一样。我哥哥乃二十多岁之人,您已经五十多岁,难道还怕我哥哥不成吗?”列位,那林士佩虽然占山为寇,却是男女都有界限,内寨里除去丫环婆子之外,就是那老喽卒在内院服役,为的是后寨有事,令那老喽卒来往传达。至于丫环婆子,是不准去到前寨一步的,所以今日林士佩昏厥过去,那老乳母都不敢上前去搀扶。一个人要是昏厥过去,一个人是忙不了的,所以姑娘出于没法,这才请老乳母帮忙。那老乳母被姑娘央求得无法,这才帮着姑娘给林士佩捶胸盘腿,喊叫多时,这才喊叫过来。少时只听林士佩”嗳呀”了一声,又喘了一口长气,喊道:“痛死我也!”浊气一降,这才吐出一口痰来,气息回转。睁目一看,只见老乳母与妹妹素梅在旁相扶,自己坐在尘埃,林素梅两目中止不住落下泪来。林士佩问道:“妹妹这是为何?”

  林素梅见哥哥苏醒过来,遂说道:“兄长你还不知呢,若不是小妹与乳母将兄长救活,兄长此时量已不在人世了。兄长为何这样急躁呢?只见兄长由内屋出来,面如白纸一般,就昏厥过去了。”林士佩此时心中已经明白,遂自己站起身形,不由得一阵难过。姑娘说道:“兄长切莫悲伤,难道兄长就不以小妹为念吗?”

  林士佩说道:“妹妹有所不知,当初为兄在隐贤山与盟伯学艺时,父亲病势沉重,将我唤下山来。那时节为兄星夜回山,来到山寨,父亲的病体已异常沉重。他将哥哥叫至跟前,说道:‘父亲不久于人世,你要多多照看你那苦命的妹妹,孝顺你的母亲。’那时节哥哥在父亲面前,宽慰父亲养病要紧,岂知父亲竟医药无灵,抛下母亲你我兄妹而去。父亲临危之时曾说过,半世心血,创造此山,虽然房屋不十分齐整,山寨却异常巩固,叫我继续父亲之职,守此山寨。父亲将话说完,遂两眼一闭,他老人家辞世去了。那时母亲悲痛万分,忧劳成疾,又相继去世,抛下你我兄妹,伶仃孤苦,形影相依,兄长遂承父亲遗业,占据山寨。那年劫了赃官一水买卖,银钱无数,兄想这山上房屋不甚齐整,要用此款翻盖聚义厅后寨房屋。那时有一江洋大盗在山上与兄盘桓,我二人非常亲近,兄遂将此话与那江洋大盗说了一遍。那江洋大盗遂与我说道,他说宁夏国有十二名瓦匠,俱是能人所传,善于修造,意欲与兄荐来,兄遂当时托他将那十二名瓦匠请来,修盖山寨房屋。那江洋大盗走后,不多日子遂将十二名瓦匠请到。那十二名瓦匠到了之后,兄令他十二人,单独修盖房屋,经一番试验之后,令选两名手艺出众的瓦匠,督率众人,这才动了大工。三年之久,将山寨房屋俱已修毕,兄夸奖那十二名瓦匠的手艺精妙绝伦。那瓦匠中有一人说道:‘大寨主,这不过是平常的修盖而已,算得了什么本领。实不相瞒,我们的长技并不在此,若是您要修造夹壁地沟阵图的时候,大寨主您赏给我弟兄一个信,我弟兄给您帮个忙儿。’那时节哥哥遂问他们会造什么阵,那瓦匠遂取出一本建筑图来,给我观看。说:‘这图乃是八卦火攻阵。’兄遂令他们在聚义厅前用白粉将地盘划出地沟、铁筒、药线、地雷、中央亭五间,东西南北八面按八卦,中央按五行。我一看此阵图非常精妙,遂令那十二名瓦匠动工修造。那地盘为药线密切之处;完全由他十二人动手,不令旁人观看。叫喽卒们当小工修盖,费工半年之久,才将那五行八卦火攻阵修造完毕。修完之后,那十二名瓦匠就要回归宁夏。即时为兄我遂生了疑心,心想:这火攻阵本是秘密之事,他十二人之中,兄长若有待之不周者,他们离开了山寨,到外面传说出去,将机关泄漏了,岂不是白费心机?于是为兄心生一计,将那十二名瓦匠一网打尽,以灭其口。兄遂将他们留在北跨院,与他们十二人饯行,并且每人送给二百两纹银,预备了两桌上等酒席鸡鸭燕翅,一者作为庆贺五行八卦火攻阵修成,二者给他饯行。将酒席摆好,兄长在座也陪着他们痛饮,那十二各瓦匠一看兄长待他们如此厚道,毫不疑心,酒席摆好,遂大家落座。方一落座,由前寨来了一名喽卒,说道:‘大寨主,前寨有紧要之事,请大寨主赶紧到前寨。二寨主、三寨主有请,叫您就此快去。’那时兄长遂站起身躯说道:‘我本欲与大家痛饮庆贺,不想前寨有急事来请。大家先喝着,我去去就来。’十二人信以为真,遂大吃大喝。酒至半酣,那毒药酒性发作起来,十二人个个腹痛难忍,全躺在地上打滚,工夫不大,那十二人均七窍流血,可怜他等一命呜呼去了。那时兄长早在山后挖了一个深坑,那十二人死后,遂叫喽卒们将他们抬至山后推于深坑之内,掩埋去了。兄长为修盖此阵,害了十二条人命,不想事到如今竟成画饼,叫镖行之人,竟将此阵破了。兄长在南七省压倒一切,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今被胜英将山一破,一败涂地,兄长尚有何颜苟活人世?”林士佩说至此处,伸手抽剑,即要自刎。

  姑娘遂一手拉住,跪在尘埃叫道:“兄长千万不可行此短见。胜败乃其常事,难道兄长一死,就不管苦命的小妹了吗?父母早死,妹妹所倚靠者惟兄长一人,兄长如此,将置小妹于何处?”林士佩说道:“妹妹,三寸气在千般用,口眼一闭万事休。兄长自有生以来,没有栽过筋斗,事至如此,有胜英没有哥哥,有哥哥我就没有胜英。”说罢,用手压剑,仍要自刎。

  姑娘说道:“兄长不必如此,小妹有与兄长报仇之计。既然点地雷不成,现在三更将过,那镖行之人道路劳乏,想已在酣睡之间,兄长与小妹何不前去行刺?”林士佩说道:“贤妹,那胜英手下能人甚多,胜英之本领又在你我兄妹之上,倘若被人看破,反为不美。就是你我兄妹一齐动手,也不是胜英的敌手。”姑娘说道:“兄长何见之愚也?既然是行刺,当然不是他的敌手,本领若是在他人以上,还用得着行刺吗?这行刺本为暗中的事,秘密所作,原是看风驶船。他在明处,咱在暗处,他要是醒着,我们还许不上前呢。这宗事情,本来是以弱敌强,以智取而不以力敌。兄长岂不闻先父在时所讲的故事吗?那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荆轲刺始皇,想那庆忌与秦王之辈,俱都是手下能人围绕,尚有被人所暗算者。以位至极品,面南背北,那行刺之人尚不畏惧,何况胜英乃一勇之夫呢?兄长与小妹二人,虽明着不是他的敌手,若在暗中,岂不易如反掌?”

  林士佩一听姑娘的话,颇觉有理,这才将宝剑还匣,说道:“妹妹,事不宜迟,你我兄妹就此前去行刺。”林素梅立刻扎绑停当,兄妹二人出离了北上房。

  那北上房往南就是逍遥亭,奔北上房后坡,上了东北房,由东北房来到东厢房。兄妹二人趴伏在东房的前坡,往院中观看,院中鸦雀无声,静静悄悄。再往四外观看,东厢房俱都黑暗,并无灯烛,逍遥亭内灯烛影影绰绰。姑娘说道:“我与兄长在此巡风,兄长下去就动手吧。”林士佩说道:“愚兄方才闭过气去,此时尚且头目昏沉,况且已经败于胜英之手。小妹你的本领不在愚兄以下,我与贤妹巡风,还是你下去动手。”

  那林素梅说道:“我知道哪个是胜英?我不认识于他,为之奈何?”林士佩说道:“胜英在当中座位,年在七十来岁,白发苍苍,面上皱纹堆累,胸前飘洒银髯,背后插着鱼鳞紫金刀,胁下衬镖囊,贤妹一看即知,非常好认。”林素梅今被兄长逼迫不过,遂暗暗长叹一声,这才飘身下了东房,蹑足潜踪,脚尖点地,在院内绕了几个圈子,然后轻轻地走到逍遥亭,上了五层阶脚石。在逍遥亭门外,伸首往屋内观看,见正当中八仙桌坐定一人,苍苍白髯飘洒胸前,背后背着鱼鳞紫金刀,胁下衬镖囊,头上鸭尾巾,当顶衬着一朵黄菊花,微微颤动,坐在当中合目盹睡。姑娘提着一口气,来至亭门切近,看了一会,复又退回,姑娘的意思是看看亭内有人醒着没有,所以一再伸首观看。姑娘看之再四,亭内并无惊醒之人,这才脚尖找地,进了亭内。此时胜爷已经低着头,闭着眼,俨然熟睡的样子。

  姑娘一看,胜爷右边一位老者,伏几而睡,东边一位黑髯老者,也在那里盹睡。左边这位乃是弼昆长老,东边那位是邱三爷邱琏,胜爷右边一张凳子空着。姑娘又往四外看了一看,俱都伏几而睡,并无惊醒之人。姑娘不知自己在这逍遥亭院内绕弯的时候,亭内的李刚李四爷可就看见啦。姑娘她本是留的一宗心眼儿,在院内一绕弯,亭里及东西房内如果有人醒着,必要问院内是什么人,如果要有问,姑娘由院内就走啦。哪知李四爷首先看见,就伸手压刀,黄三太也看见啦,也伸手压刀。胜爷此时对着李四爷及黄三太二人,赶紧暗暗摆手。乘着姑娘往东西厢房看的时候,胜爷说道:“如果是刺客,她向谁下手谁动手;如果不是行刺的,也许其中别有隐衷。”李四爷、黄三太这才重又低头假睡。其实,亭中四十余人全都醒着呢,姑娘上阶脚石的时候,大家可就全都装睡了。皆因为凡事不能造次,又恐怕其中别有枝节。就是有三两位睡着了的,那就是心中不会存事之人。请想,双方死的死,亡的亡,在此权且休息一夜,谁能够趴在桌子上就睡觉了呢?惟有金头虎,两条板凳一并,呼声震耳,已经睡熟。闲话少说,书归正文。且说姑娘到了亭内,一看胜爷在八仙桌正面盹睡,意欲下手,皆因那桌子挡着,很不便利,恐怕够不上,弄得打草惊蛇,反为不美。皆因为先年那种八仙桌子都比现在的尺寸大,大金交椅,大八仙桌,不似现在的桌子,一伸手就能够着啦。姑娘看了一会,遂脚尖一滑地,伸手轻轻一按桌儿,纵在桌子之上,身轻如羽,落地无声,跳到桌子面上,伸手撤出鸡爪镰,对着胜爷银牙咬错,将鸡爪镰举起。胜爷此时是假装盹睡,看得明明白白。胜爷看着姑娘的鸡爪镰举起,先向着胜爷竖目咬牙,后来又对着胜爷点头,复又将鸡爪镰撤回。林素梅行刺本是被哥哥所使,如不将胜爷刺死,则哥哥万不欲生,并不是姑娘的本意,起心杀害胜爷。所以先将鸡爪镰举起,对着胜爷欲要下手,继而一看,胜爷年迈苍苍,鬃发皆白,又是行侠仗义的好人,姑娘故此又将鸡爪镰撤回。胜爷一见姑娘将鸡爪镰复又撤回,心中暗想:这姑娘本不欲杀我。正在此时,只见姑娘又将鸡爪镰举起,银牙紧咬,杏眼圆睁,十分凶恶。胜爷的刀不杀妇女,金镖甩头不打妇女,拳头脚不能伤妇女,第二次胜爷见姑娘满脸凶气已现,看看就要手起刀落。胜爷心中正自打量之际,只见身旁有一个小圆凳在那里放着,胜爷心说:“你要是真下手时,我便用此凳子打你。”此时姑娘虽欲下手,仍然自己暗暗惭愧,犹有不忍之心,那姑娘将家伙举起者三次,心中暗道:“我若不杀胜英且,我兄则死。礼义出于富户,良心丧于困危。”想到此处,牙关一咬,手起双镣落下,只听咯噔一声响,翻筋斗栽倒尘埃。

  胜爷见姑娘第三次又将兵刃举起,银牙咬得已经有了声音,知道姑娘是要下毒手啦,胜爷的右手紧靠着那张凳子,及至姑娘兵刃正往下落时,胜爷的凳子可就打上来啦。这一凳子,正打在姑娘胸际之上,姑娘疼痛难忍,翻身栽了一个筋斗,由八仙桌之上栽倒尘埃。当时那凳子打在姑娘的身上,倒没有多大的响声,可那凳子由桌子上又往地下咕噜,只听得唧哩咕噜的声音可就大啦,亭中四十余位一听凳子声音,可就全都抬起头来啦。黄三太喊了一声:“有刺客!”胜爷见大家俱都站起身躯,甩大氅,压家伙,急忙喊道:“千万不可动手!”胜爷遂用手一拍八仙桌子,一纵身躯,蹿至亭门,脸面朝外,双手插住亭门道:“众位不要大声喊叫。行刺的是一女子,我们岂能与女子一般见识?叫她逃命去罢。”当时东西厢房也都大哗,欲要动手捉拿刺客。胜爷且叫道:“东西厢房的宾朋,千万不要出屋。我们不能与妇女动手,任她自己逃罢。”众镖头一听胜爷喊叫不让动手,俱都遵命,谁也不敢造次。惟有杨香五心中愤恨刺客,因老师不叫出去捉拿刺客,也不敢违背。杨香五心生一计,见金头虎在两条板凳上正自熟睡,还直打呼噜,杨香五一伸手,暗暗将板凳一拉,就把那板凳给拉倒啦。傻小子在梦中挨了下子摔,可就摔醒啦。傻小子揉着眼一看,杨香五正在他跟前,遂叫道:“杨香五!”杨香五对傻小子一挤眼说道:“贾明别睡啦,有了刺客啦。”金头虎说道:“怎么有了刺客啦?”杨香五此时用手往院内一指,一使眼色儿,傻小子说道:“我知道啦。”这就伸手抽出一字镔铁杵,呐喊一声道:“我去杵他去!”胜爷见傻小子要出去,急忙说道:“贾明,不许你胡说。那刺客乃是女子。”傻小子说道:“女子呀,我也得杆她一百杵,我不管什么叫女子。胜三大伯,您要拦我,我踹开隔扇出去啦。”胜爷见贾明非要出去不可,遂叫道:“弼昆,你还不拦阻贾明吗?”弼昆长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叫道:“贾明,你胜三大伯以仁义为怀,宽宏大量,你不要违背他老人家的命令。”说罢,遂一伸手将贾明拉住。贾明说道:“真倒了运啦。往后要是再有刺客来行刺,就看着他刺吗?”弼昆长老说道:“贾明不要如此任性。”然后又向贾明一瞪眼。贾明一看,弼昆不许他造次,遂退下去了。此时无双女疼痛难忍,已经由五层阶脚石上,用就地十八滚的工夫,滚到了阶石之下,到在院中,已经缓过一口气儿来啦,遂甩双足一点地,一纵身形,可就纵上了东厢房。林士佩在房上看得真真切切,一见妹子由房中滚将出来,知道妹子必遭了毒手,败兵之将又不敢下来动手,皆因为胜爷一人自己还不是敌手,若是镖行八十余位,那岂不是白送其死吗?林士佩爬在房上;好似木雕泥塑一般。

  及至见姑娘纵上房来,镖行之人并不追赶,这才稍稍放下心去。

  可是见了妹子惭愧交加,一语全无。林素梅见哥哥林士佩伏在那里,好似傻人一般,遂拉了林士佩一把,叫道:“哥哥,咱们走吧。你方才看见啦,胜英是何等的大仁大义?倘若镖行之人出来,年轻之人甚多,如要将小妹捉住,你一言,我一语,你我兄妹这个筋斗栽得起吗?再说要是动了手,人家一奚落,叫我还怎么活着呢?哥哥走吧。”林士佩一语全无,站起身形,与姑娘仍由原路回归后寨。您道林士佩怎么连一句话都不会说啦?这就应了那句话啦:理亏如山倒,胜者王侯败者囚。所以对着姑娘无话可说啦,哪有足不出户的十七八岁大女子行刺的道理呢?二人来到后寨,老乳母尚在那里呆立相望,正在放心不下之时,一见林士佩兄妹进来,遂对姑娘问道:“姑娘怎样了?”姑娘叹了一声说道:“一言难尽。不要提啦,乳娘,就此与我兄妹逃走吧。”林士佩遂与乳娘、小妹三人,匆匆直奔后山而来,来到后山坡,此时早有轻船一只,两名老喽卒在那里等侯。主仆三人登船,直奔莲花湖而去。

  再表逍遥亭内八十余位,乱成了一团。胜爷说道:“大家且勿喧哗,不要喊叫。且看看咱们镖行人数,都在此处否?”

  于是大家这才齐集逍遥亭院内,查点人数,暂且不表。且说金头虎贾明尚未等查点完毕,即大声喊道:“胜三大伯,了不得啦!咱们镖行之人,怎么单单不见诸葛师伯呢?我方才心里就直纳闷,诸葛道爷一定叫贼头给害啦。”胜三爷闻听傻小子喊叫,留神一看,果然就没有诸葛道爷。胜爷心中暗想:方才打那行刺的女子,我用的那个凳子本是诸葛道爷之座位。傻小子在一旁还是口中直嚷:“咱们快去寻找诸葛师伯去啦。”胜三爷说道:“贾明不要胡喊。你那诸葛师伯本是心细如发,博古通今,聪明智慧的人物,怎能叫贼人给害了呢?大家不要惊慌,诸葛道爷绝不会有危险的。大家仍旧各归屋中,只要其他人都不缺,就不用喊嚷慌乱啦。”大家遂各归了屋中,仍然落座。

  胜爷也回到逍遥亭内,心中暗想:诸葛道爷怎么这半日工夫没见了呢?莫非果然有什么危险吗?胜爷遂对李刚李四爷说道:“咱们坐在屋中这半日的工夫,就没留神诸葛道兄。此时固有刺客,大家这一乱,方才想起诸葛道兄。按说道兄要是上哪里去,总得言语一声。这是什么原故呢?”李刚李四爷说道:“诸葛道兄聪明一世,决无危险之事。大概许是自己暗探林士佩他们散山的情形去了。三哥不必挂心,诸葛道兄必有所为。”

  原来,诸葛道爷一进屏风门的时候,脚踏方砖地,只听里面空响,自己就觉心中一惊。及至一看,那逍遥亭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阵,不觉毛骨竦然,遂自己暗暗走到亭子后面隐藏去了。到一更余天的时候,来到亭子后面隐藏一会儿,遂拧身蹿到逍遥亭上,往四外观看,看那阵的机关在于何处。只见后山北方一片汪洋白水,有一座院落,在那里孤立,诸葛道爷遂来至后寨姑娘住的卧房。道爷一看,心中就明白了。只见由姑娘那院有一条方砖道,接连不断的,那方砖上有古钱大的窟窿。

  道爷心中明白,那五行八卦火攻阵,必是暗埋地雷,那方砖地上有古钱窟窿,必是药筒子的道路,为的是流通空气,不叫那药线受了潮湿之故。道爷看罢,复反身来到姑娘住的房上,往下一看姑娘的房屋,乃是紧靠江水,房后的江水,与莲花湖接连,姑娘住的房子底座,乃是用柏木桩砸在水中,后房檐傍水处,用三合土砸成,上铺石头。道爷心中暗想:那五行八卦火攻阵,必是在姑娘房中埋伏机关药线,要是进屋破阵被人看破,不但作不成,反倒栽了筋斗啦。道爷思索多时,心说那五行八卦火攻阵,乃是取水火既济之义,姑娘房后是水,后房檐处,必有痕迹。思至此遂脱下道服,换上水衣水靠,将衣服包好,跃入水内,往后房山近处一摸,那后房山底下六尺余高,柏木桩砸着,本是空的。道爷往里行走,半人深的水,直通莲花湖的水路,走到山根用宝剑一敲,那房山里面本是空的,外面柏木的木板。用宝剑将木板划开,那木板里面又现出一层铁板;又用宝剑尖慢慢的刺那铁板,一会工夫,将那铁板刺下半尺见方的一个窟窿,一看里面又有一层铜板。道爷的宝剑削铁如泥,那铜板更不用费事啦,几下子将铜板划开,伸进胳膊往里一摸,原来里面是一尺粗的大铁筒子。道爷暗暗念了一声无量佛,自语道:“果然是药线所在。”道爷用宝剑将铁筒刺开,那铁筒里面又是一层铜筒;将铜筒刺开,里面又有一层竹筒;将竹筒刺开,用手一摸,已经摸着里面的药线,俱是核桃粗的药线,一共五颗,十字花搭着。道爷将药线用手捋着往外一扯,扯出有数尺之长?又用宝剑将药线缠住用力一扯,扯出有一丈余长。

  然后又用宝剑将外面的铁板窟窿开长了,那莲花湖的水遂流入了地沟之内。只听哗啦哗啦声音,工夫不大,将那地沟也就满了。道爷复转身形退出,来到那江水深处,用水将身上的泥迹洗濯一番,这才由水中出来,来到岸上。将水衣水靠脱了,换上了道服,将面上的泥痕也洗干净,遂对着逍遥亭念了一声无量佛。镖行八十余位命不该绝,不然此时已死于飞焰炮火之下了。道爷心中寻思着说:“我再看看嫉妒的小儿林士佩去。”

  遂蹿房跃脊,来到聚义厅上,往屋中观看,一人皆无。道爷又来至前后各寨,皆已杳无人迹。道爷心说:“好一个万恶的林士佩,山寨之人俱都遣散一空,单等更深夜静,放地雷将镖行一网打尽。毒恶至此,可谓极矣。”寻思至此,复又笑道:“林士佩呀,少时你点地雷的时候,叫你如同水中捞月,镜里观花,用尽心机,白费一回。”道爷自思:我再看看那忠厚朴诚的胜三弟去。三弟你只知忠义化人,谁可怜你呀?也是天不绝我辈,邀天之幸,被我看破机关,不然,三弟你此时与众镖头及逍遥亭已化为齑粉了。险哉险哉!道爷来到逍遥亭切近,拧身蹿至逍遥亭上,往屋中窥看胜三爷,正赶上胜三爷与李刚李四爷叨念自己。道爷遂念了一声无量佛:“贫道来也。”只见那诸葛道爷跃身而下,来至逍遥亭内与胜爷见面。诸葛道爷说道:“胜三弟,英雄不落险地。”胜爷闻听,遂叫道:“道兄,何出此言?你看这座逍遥亭清洁雅致,设摆齐整,林寨主对待朋友总算是周到。”诸葛道爷冷笑一声,叫道,“胜三弟!咱们镖行八十余位,几乎断送在嫉妒小儿林士佩之手。三弟此时你还在梦中呢!”叫道:“杨香五、黄三太,将八仙桌搭开!”

  杨香五、黄三太遂站起身躯,走至八仙桌前,二人将八仙桌搭开。诸葛道爷叫道:“三太,你将这八仙桌底下的四块方砖起将下来。”三太、香五二人遂将那桌底下的四块方砖起下。一看那方砖底下有.一层木板,那木板乃是活的,将木板揭起一看,底下是一个大木箱子,那箱盖用铁锁锁着。将箱子撬开,只见里面西瓜大的一个大地雷,那箱中装着硫磺火种,可箱中已经灌了半箱子水啦。大家一看,心中早已明了,若不是诸葛道爷破地雷,大家必然死已多时了。诸葛道爷叫道:“三弟你看,这个地雷要炸了,这座逍遥亭岂不成为灰烬?你再看那箱外通着东西厢房,尚有两个铁筒,也是药线,东西厢房内也有地雷。这林士佩对三弟你外示优容,内藏奸诈,三弟你只知忠恕待人,诚实为怀,焉知道人家却是暗算于你?”胜爷看罢,不觉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遂大声骂道:“好一个畜生林士佩,狠毒至此,宜杀不宜留。”遂叫道:“大众亮家伙,去各处捉拿林士佩,将他捉住,碎尸万段,与那死去的镖头报仇雪恨!”大家一闻此言,全都亮出兵刃,捉拿林士佩,暂且不表。

  再说胜爷由逍遥亭直奔正南而去,方来到后山坡时,举目往四外观看,只见皓月当空,满天星斗,山水荡漾,精神不觉为之一振。胜爷心中暗道:“林士佩小儿逃走,必奔莲花湖而去,大约此时走之不远。”胜爷寻思至此,遂注目向西北观看,只见离此山约有半里之遥,江面上有灯火闪灼,似乎船在江中,可是并未行动。胜爷心中暗想:“这必是贼子林士佩向莲花湖逃走,此时风大又是逆流,不能前进。”胜爷还是真猜着啦,果然就是林士佩的船。皆因为林士佩生性嫉妒,他那只船上的艄公乃是两个老喽卒,年已六七十岁了。他为什么用两个老喽卒呢?皆因为林素梅是十七岁的女子,若是年轻的喽卒,多有不便。所以那船走得非常之慢,再遇上漩涡逆流,就走不动啦。

  再者说,往前行走,看看已经到了那水深之处,那片水乃是鹅毛沉底,船不能行,那水流乃是漩涡。那位说啦,这水既是漩涡逆流,鹅毛沉底,方才你说林士佩已坐着小船数只,叫喽卒们押着金银细软之物送往莲花湖去了,他们是怎么过去的呢?

  原来莲花湖的水路,乃是四通八达,并不是这一条水路可以进莲花湖。林士佩因点地雷失败,恐怕镖行之人捉拿于他,所以急不择路。先到莲花湖的人,已经将林士佩所嘱之语,报告了韩秀寨主。那韩秀寨主善于游泳,自幼生在水地,这片江水虽然鹅毛沉底,韩秀他能由这片水凫得过来,其余还有两个人能凫过此水,暂且还表不到呢。话说胜爷看罢,由身上摘下油绸子包袱,撤下头上鸭尾巾,换上了油绸子水帽,脱去英雄大氅青缎靴,穿上水衣水靠,将衣服包好,背插鱼鳞紫金刀,收拾好了零碎,跃身入水,直奔那只小船,施展游泳之术。工夫不大,已来到小船切近。胜爷露出水面,往船中观看,微闻船内有悲泣之声,细听乃是女子的声音。胜爷心中明白,那女子必是行刺之人。来到小船切近,胜爷一手捋着船舵,一手扶着船尾,听那女子悲泣道:“哥哥,这黑夜之间,船不能前进,兄长你要叫小妹上哪里去?”就听林士佩说道:“奔莲花湖去。”

  那女子又道:“那莲花湖是个什么地方?”林士佩说道:“莲花湖乃是我盟弟韩秀的山寨,我那盟弟韩秀乃是总辖寨主。水八寨,旱八寨。前八寨,后八寨,中央八寨。外有一十二寨,乃是十二家老寨主统辖,那十二家老寨主是钱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共五十二寨,喽卒万余,寨主数百,犹如铜墙铁壁一般,较之莲花峪,胜强远矣,不啻世外桃源,可称富贵无疆。我那贤弟乃是总辖四十寨寨主,与兄八拜结交,情同手足,小妹到那里,较比你独自居住莲花峪后寨热闹多矣。那里山寨规矩谨严,与莲花峪不异,他们寨主又多有家眷,贤妹到在那里,与各寨主夫人可以谈谈论论,毫不寂寞,是何等的痛快?小妹怎么又哭哭啼啼起来了?这不是叫哥哥我为难吗?”林素梅答道:“兄长,小妹绝不叫哥哥为难。古人说得好,有父从父,无父从兄。但是小妹在山内,怎样苦劝哥哥,哥哥不听,哥哥如要听了小妹之言,何至于落得如此模样?小妹跪劝哥哥别点地雷,忠言逆耳,哥哥不听,非点地雷不可。地雷炸了吗?只闹得画虎不成。然后哥哥又逼迫小妹去行刺,多亏胜老者大仁大义,不追赶小妹。虽然逃出了虎口,哥哥又往那贼窟里送小妹去。”

  林士佩道:“妹妹,为何出此言?哥哥占山为王,人家也占山为王呀。”林素梅说道:“我说此话,哥哥你还没有听明白,不是小妹不知羞耻,哥哥你为什么自父母死去,直到如今不给小妹打算终身之事?你又不娶嫂嫂,只教老妈子在后寨与小妹作伴。除去婆子丫杯之外,连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如果小妹若是有个嫂嫂,无论上哪里去,小妹也可以追随作伴。哥哥你此时连妻子都没有,小妹又在青年,小妹方出了贼巢,又入贼巢,把小妹一个青年的姑娘,怎么安置呀?想当初我曾说您占山为寇无有好下场,哥哥虽不够百万之富,回原籍尚可置田园作生意,并且尚有叔婶在世,叔婶何异于父母?骨肉团聚,得其善终。哥哥你此时还想得起此话吗?我也不必累坠哥哥你,妹妹乃是美玉无瑕,就此投江一死,生者对得过哥哥,妹妹良言劝了多少,哥哥不听;小妹死在泉下,也对得起我那故去的父母,没给父母丧了廉耻。”语毕,无双女就要投江自尽。老乳母知道姑娘秉性贞烈,早将姑娘一把拉住。林士佩看罢,遂叹气道:“妹妹别挤兑哥哥啦,哥哥到了什么时候啦。事情错啦,犹如覆水难收,贤妹此时就当怜恤哥哥这是落难之时,贤妹要是那么一来,岂不是逼哥哥一死吗?哥哥此时亲近之人还有谁呢?妹妹真就这样吗?我方才不是跟妹妹你说了吗?莲花湖老寨主那儿有姑娘仆妇们,贤妹到在那里,终日欢乐,强于莲花峪多了。贤妹你先到那里看看,如不适意,兄长必当将贤妹送归故里。”林士佩又说道:“贤妹你看,前边那只莲花红灯船破浪而来,那就是四十寨统辖寨主我的拜弟韩秀,前来迎接咱们来了尸贤妹到了那里,必然适意。”胜英暗道:“占山为寇之家,竟有这样节烈之女。”此时胜老英雄不觉暗暗叹息,心中暗想:我要是一上船捉拿林士佩,姑娘必定投江而死。胜爷遂动了恻隐之心,心中说道:“我为怜恤此女,我放了小儿林士佩。”又听船上林士佩用手指着前面道:“贤妹,你看那对彩莲灯,光色夺目,已经来到啦。那就是我之拜弟韩秀,那船到了漩涡之处,也是不能前进,我韩贤弟总得凫过漩涡,前来接我兄妹。”胜爷心中暗想:我久闻韩秀走马观碑,路视群羊,提笔能作八股文章,文韬武略,精明强干。我一来多认识一位朋友,二来我将人情送给韩秀。如其不然,我既是追到啦,焉有空回之理?胜爷正在心中暗想,那韩秀此时已经由那只彩莲灯船上跃入水中。工夫不见甚大,只见林士佩船前水声哗啦啦一响,由水内冒出一人,林士佩留神观看,正是盟弟韩秀。

  那韩秀两腿一搅水,右手一按船头,跃身上船。韩秀遂问林士佩道:“兄长,莲花峪如何?”林士佩说道:“一言难尽了,昆冈失火,玉石俱焚。”林士佩遂又扭项回头叫道:“妹妹,这就是韩秀韩贤弟。”又叫道:“韩贤弟,这就是小妹素梅姑娘。”韩秀闻听,抱腕当胸,遂向姑娘施礼,姑娘也向韩秀道了个万福。姑娘对韩秀遂说道:“我们兄妹日暮途穷,多蒙韩兄长前来解救。”韩秀说道:“姐姐何出此言?我与林仁兄情同骨肉,莲花峪与莲花湖有唇亡齿寒之关系。”胜爷此时在船后观看韩秀,那韩秀头戴荷花色壮帽,包耳护项,软护克脑,荷花色的分水裾,背后绷着亮银双刀。此刀与众不同,别人的刀,刀柄有藤线缠的,有丝绦缠的,韩秀的刀乃是能工巧匠所做,细自足纹银镶着五个大字,乃是”天地君亲师”。此人颇知三纲五常,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下体荷花色分水裙,三叉通口水裤。在脸面上一看,面如敷粉桃花,黑真真宝剑眉抱于桃花脸上,一双俊目皂白分明,鼻如悬胆,口似涂朱,两耳垂轮,三山得配,五岳相停,那像个四十寨统辖的山大王,分明是个风流秀才,儒雅的学生,惜哉身为绿林道。再看林士佩与他二人相见,姑娘呼韩秀为兄长,韩秀呼姑娘为姐姐,皆因二人未叙年庚。林士佩说道:“你把姑娘急速背过漩涡水去,然后再背愚兄。胜英水路镖头不少,倘若追来反为不美。”韩秀答道:“谨遵兄命。”姑娘素梅往后一退,说道:“兄长落难之时,何以不顾廉耻?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兄长请想,韩兄长二十余岁,小妹乃年方十七岁之人,岂能叫韩兄长背之?小妹宁死不能叫韩兄背渡此水。”韩秀闻听,不由得桃花脸通红,遂叫道:“贤姐勿要多想,小弟天胆也不敢搀扶姐姐。”林士佩说道:“贤妹,你韩兄长是我生死之交,你我在此落难之时,何必多疑?我盟弟韩秀有柳下惠之品,人正不怕影儿斜。胜英的镖头会水的甚多,如果工夫一大,必定追来,那时节反为不美了。贤妹成全哥哥我落难之时吧。”

  胜爷在船后,一只手挎住船沿,一只手扶着船尾,心中暗道:“我别叫男女三人为难啦,我既是开笼放鸟,为何不给他们一个痛快呢?”胜爷遂用两腿一凫水,纵身形上船,一抖分水裙,水珠不沾。遂大声说道:“对面来者是莲花湖五八四十寨总辖韩寨主吗?俺胜英来也。”林士佩一听,大吃一惊。列位,林士佩这样的英雄,为何如此呢?这就叫败军之将,不足以论战。

  皆因地雷一破,林士佩准知道镖行将地雷挖将出来,胜英来必定拚命决战,遂叫道:“韩贤弟!胜英追到了,亮家伙!”韩秀套挽手亮出亮银双刀,林士佩压双剑。林素梅将斗篷脱去,套护手亮鸡爪双镰,说道:“胜老者,我兄妹一败涂地;何至于赶尽杀绝?”惟有韩秀借着明月及船上的灯光,观看胜爷脸面之上毫无怒容,遂把双刀一抱,说道:“久闻明公海量宽宏,屈己从人,我拜兄山败人亡,何必苦苦追赶?”胜爷刀未离鞘,说道:“总辖寨主,人讲礼义为先,树讲枝叶为源,有话说与明理的君子。我追林寨主本欲拚命争持,胜者存,败者亡,我听姑娘哭得可怜,要投大江一死,在下胜英遂生侧隐之心,才不与林寨主比较,打算放他兄妹逃走。恰巧统辖寨主接到,我得以见到高明,三面相对,我们二人之事,请求总辖寨主与我们两下评论评论,谁是谁非于提起此事,胜英有些惭愧,我们门户之中出了下贱子弟,名叫高双青。凡女子及妇人,因奸不允,即拔刀杀未出闺阁的女子,守节之寡妇。他又在某宦家楼上,捋住小姐的发髻,九烈三贞的小姐,不允奸情,小冤家持刀威吓。我与我盟弟二人亲自看见,将小冤家叫下楼来,我捉拿于他,小冤家不是我之敌手,他才要想逃命,我在后面追赶,小冤家借水逃走,我觅迹寻踪,追到侠义庄。此孺子是我师弟邱琏之义子螟蛉,我弟兄就要捉拿高双青,万恶滔天之淫徒竟镖打他的义父,得艺忘本,昧义忘师。在下胜英遭到二郎山,四霸天庇护于他,在下扫平二郎山,小冤家高双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镖行之人,由地道追拿。追到莲花峪时,我之傻盟侄要追进莲花峪去,喽卒众人阻拦,口角分争,打伤了几名喽卒,林寨主亲自出寨,要将我那盟侄结果性命。我给寨主赔礼,拜求寨主放出高双青。林寨主即提出请我赴南北英雄会,我要不赴南北英雄会,叫我将十三省总镖局关门,南七省一脚之地,不叫我姓胜的站立。总辖寨主请想,南北英雄会我是赴与不赴?”

  韩秀说道:“慢说胜老明公名扬天下,四海皆闻,有人要请在下韩秀,就是刀山油锅,我也要前往。”胜爷说道:“姓胜的率领八十余位赴南北英雄会。到了莲花峪,人不跟人比赛,先叫我们下圈打鹿,三阵赌输赢,伤了我二位镖头。第三阵将鹿打死,邱锐反复无常,他硬说不算输赢,又叫我们三阵打豹,两阵将豹打死,二寨主仍然说不算输赢。二寨主又口出不逊,又要人与人比赛,胜英让之再再,刀劈二寨主,镖打三寨主,我胜英连赢数阵。末了我与林寨主比赛,一百余个回合,我反背转环刀,末肯伤害林寨主之性命,削去他的壮帽绢帕,头顶削去铜钱大的一缕发髻,皮肉略见一点血迹。林寨主意狠心毒,将我们稳在逍遥亭暂宿一夜,三更天暗点地雷,要将我们镖行八十余位一网打尽。天不绝人,被我等识破,掘阻地雷。大众一见愤怒,追赶林寨主。韩寨主你是明理的君子,我们二人谁是谁非?请阁下公论。”好一位精明强干的韩秀,对着胜爷控背躬身,深施一礼叫道:“胜老达官,千错万错,是我盟兄林士佩的错,您春秋鼎盛,年纪高迈,多容多让。我们弟兄年轻,做事不周,明公高抬贵手,我拜兄到莲花湖时,我当苦苦相劝,必然悔悟,不但他兄妹承情,我韩秀也感激非浅了。胜老达官,您高指贵手吧。”胜爷说道:“咱们保镖的买卖,全仗绿林道朋友照应。我的镖车镖船,骡驮子,来到南七省的时候,大家不给我动,就是赏我们饭吃啦。总辖寨主,您迎接林寨主兄妹回归莲花湖去吧,船可以绕着走,不必渡此漩涡。我胜英暂回莲花峪,有我镖行之人追来,我将他们迎回莲花峪。”韩秀说道:“明公,我欲请您到我莲花湖,你我盘桓几日,也可使我顿开茅塞,长些见识,我等得与高人共语,也是三生之幸也。”

  胜爷说道:“总辖寨主说的那里话来?莲花湖的高朋贵友和气如云,滴汗似雨,什么高明皆有,胜英有意拜访,皆因莲花峪尚有八十余人,怕他们放心不下。你我人长天也长,改日再到贵寨拜会众位。”彼此道请字,胜爷踏水花回莲花峪去了。

  不到一里之遥,胜爷回到莲花峪,忽然抬头一看,只见莲花峪四面火起,烈焰腾空,满天照如白昼,火光达于霄汉。风借火势,火借风威,真好似战国春秋火烧棉山,烧死了忠臣介子推。胜爷弃水登山,将油绸子包裹打开,包裹铺在山坡之上,由油布口袋内取出鸭尾巾,英雄氅,青缎子快靴和一切零碎物件,撤去通身水靠,提起一抖,水珠不沾,挽好发臀,绢帕绷头,带好鸭尾巾,背插鱼鳞紫金刀,胁下衬镖囊,将零碎东西包好,背后一背。火势已大,胜爷不能进寨,由北山坡遂往东行去,由东而南,来至头道寨外。胜爷只听头道寨门大众喧哗,人声鼎沸,金头虎贾明喊叫:“诸葛道爷,怎么咱们镖行之人,单单不见我胜三大伯?我由昨天就心惊肉跳,一定将我胜三大伯烧死在山内啦。”聋哑仙师闻听,微然一笑:“傻孩子不要胡说,你胜三大伯难道说是傻子?岂能见火起,还能在山内等着烧死?”复又听金头虎说道:“点火的时候,就应当找找我胜三大伯,连言语都没言语,就将火点着啦,真要是烧死我胜三大伯,我看你们怎么办?也不是我点的,反正没有我是罪辜。”

  胜爷在山口外听得明白,心中说道,“金头虎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我,真令人可爱。”胜爷眼望众人走至近前,此时贾明一眼看见胜爷,遂大声喊道:“胜三大伯来了。三大伯,你老人家上哪里去啦?这大工夫才回来,我们好不放心。”胜爷看着贾明微然一笑,遂问道:“这火是何人点的?”只见大众面面相觑,一语全无。胜爷又接连着问了好几次,并无一人答言。金头虎在旁有点别不住劲啦,遂说道:“胜三大伯,你老人家别问啦,大家都商量好啦,等胜三大伯回来时,别告诉是谁点的火。我也不告诉你老人家是谁点的火,李四大伯知道。”此时聋哑仙师微然而笑。李四爷站在一旁,面容惨淡。胜爷看着莲花峪,不由得唉声叹气,胜爷一听贾明说出李四爷知道,不言语,不问可知,那火一定是李四爷点的。胜爷遂对李刚李四爷道:“四弟,这火是您点的吗?”李四爷见问,不觉面红过耳,遂对胜爷说道:“不错,是小弟我点的。”胜爷说道:“四弟,你看这座莲花峪大房好几百间,里面桌椅木器,花梨紫檀的甚多,您这一点火不要紧,损坏多少银子、物件?现在有绅董丁桂芳丁贤弟在此,咱们大家回归飞龙镇之后,由丁贤弟报告官面,叫居民们将那砖瓦木料拆去,内中的桌椅玩物,或归官家,或归丁贤弟设法报官售卖,要是作一种慈善的事业,有何不可?

  你这一烧,岂不是暴殄天物吗?四弟你这样刚愎,恐其将来不得善终。”李四爷被胜爷这一数说,听着胜爷说的句句有理,不觉心中也是难过,遂对胜爷勉强答道:“谁叫他们要点地雷呢?林士佩要是点着地雷,这座山寨不也是得化为灰烬了吗?莫若我替他点着了就完啦。”列位,有句俗语,无论何人拗不过这个理字去。李四爷这就叫无话可说啦,说了这么两句不通情理的话。胜爷又说道:“四弟你作事太绝啦,恐怕人容天不容。你岂不闻但得容人且容人吗?林士佩阴毒奸险,打算叫咱们镖行八十余位全都死在逍遥亭内。他的打算,是以为必成啦,哪知道人叫人死,那是万万不能的,诸葛道兄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那地雷给破啦。凡事都有天作主,不是人想怎么,就可以成的。”诸葛道爷听胜爷说话,愈说愈多,李四爷又不是好脾气,诸葛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胜施主不要多说啦,李四爷因为小儿林士佩做事太坏啦,所以才给他来个斩草除根。况且这山寨窝藏盗匪,于人民毫无利益,李四爷这一烧,这就是由根本上给百姓们除害啦。”诸葛道爷又问胜爷道:“您追赶嫉妒小儿林士佩,可曾追上吗?”胜爷说道:“林士佩小儿由水路逃奔莲花湖去,他那只船方行出不到一里之遥,已到漩涡之处,就不能前进啦。因为他逃走心急,早有人去到莲花湖送信,有人前来迎接于他。我追至船前,我闻他那船中有女子哭泣之声,我就在船后仔细窃听,那哭泣之人,正是小儿林士佩的妹子。不想他那妹子倒是个九烈三贞之女,在船上埋怨他哥哥作事不仁,不该点地雷害人,历数他哥哥的罪状,并言及小弟我侠肝义胆,宽宏大量,行刺时并不追赶等情,说至伤心之处;泣不成声。姑娘真是读书明理之人,并且要当着他的哥哥投江一死。我听到此处,我遂起了不忍之心。我想我要是一上船捉拿小儿林士佩;姑娘必定一死,故此我未忍上船拿他。正在此时,就见上流有一只彩莲红灯小船破浪而来。林士佩就劝解姑娘说道:‘妹妹,前面那只彩莲红灯小船,就是我拜弟韩秀前来迎接咱们来啦。’我听到这里,心中一想,既久闻韩秀之名,为何不借此机会,也会一会绿林的人物?乐得我就将此人情送与韩秀倒也不错。工夫不大,韩秀那只船可就来到那片漩涡之处啦,那韩秀跃入水中,遂凫到了林士佩的船头。我在船后一看韩秀,哪像上山为寇的寨主呢?那韩秀长得面如敷粉,五官清秀,俨然是一位文生公子。我一见之下,心中不由得起了爱敬之心。那时节我遂纵上船去,小儿林士佩见我上船,遂叫道:‘韩贤弟亮家伙,胜英追到了!’林姑娘也亮出家伙,小儿林士佩压着剑哪。此时韩秀见我上得船来,并不动手,韩秀遂对我控背躬身叫道:‘胜老明公,他兄妹已到此时,为何赶尽杀绝呢?’我此时遂对韩秀说道:‘并非我们镖行之人无故生非。’我就将南北英雄会,林士佩要点地雷暗害咱们镖行之事,与韩秀略略说了一遍。那韩秀虽然年轻,倒是一个聪明之辈,听我将话说完,遂对我控背躬身,替林士佩小儿认了许多的不是。语至此,我遂与韩秀告辞。”胜爷说到这里,诸葛道爷口念无量佛:“胜三弟宽宏大量,但得容人且容人。”胜爷又接着说道:“此山已经烧啦,咱们大家也不能进山啦。但是咱那惨死的镖头尸首,可曾运出来了吗?”诸葛道爷答道:“那死去的镖头棺木,都在山环之内,火不能焚,万无一失。”

  胜爷又问道:“咱们那几匹马呢?”诸葛道爷答道:“那马现在山坡吃草呢。”胜爷与道爷说着话的时候,忽听山崩地裂一声响,乃是那地雷爆炸的声音,众人听着不觉毛骨竦然。老道念了一声无量佛。李刚李四爷说道:“三哥,您听这地雷在平地上爆炸的声音,还如此之大,若是在地里埋着,还不知有多大的力量呢。林士佩小儿这样的狠毒,我们正应当烧毁他的山寨,三哥还叹息什么?要不是诸葛道爷,咱们大众比此山惨之万倍呢。”胜爷说道:“凡事都是天数,四弟你但多行好事,自然默默中有十分报施。”胜爷遂即叫道:“三太、香五,你二人就此将马备好,咱们大众这儿也没有什么事啦。咱们镖行之人,俱都一日一夜未得休息,赶奔回飞龙镇去,大众也好休息休息。”三太、香五赶紧答应一声,工夫不大,将马匹备齐。

  六匹马牵到六老跟前,六老者上了座骑,六匹马并行,众镖头在后面跟随,浩浩荡荡往飞龙镇而来。在路途上六老者并马而行,口中谈论南北英雄会之事,说到伤心之处,胜爷不觉潸然泪下。李四爷问道:“胜三哥,为何哭泣呢?我们此时将一座莲花峪毁为灰烬,寇盗四散,林士佩望影而逃,咱们大家得胜而归,方乐之不暇,何泣之有?”聋哑仙师在旁念了一声无量佛:“李四爷有所不知,贫道可以猜着胜三弟的心肠。南北英雄会,大众由飞龙镇起程的时候,咱们镖行亲朋来的是八十四位,现在回去剩八十一位了。死去的赵谦、李勋、王玉成三位少年的镖头,俱都是上撇双亲,下抛妻子。胜三弟想起他们三人,所以泣耳。”诸葛道爷语至此,遂叫道:“胜三弟,凡事皆有天定,三弟你也不要伤心悲泣。对于他们三位的家属,咱们大家回到镖局之内,自有相当的待遇,生者,死者,必都有安置,也就对得起他们了。三弟你空自悲泣,于事毫无裨益。”

  弼昆长老与李四爷、邱三爷、丁绅董大家都说道:“道爷说得有理,胜三哥不必悲哀,只要厚待死者家属,也就是了。”

  大家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语,解劝着胜爷。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啦,胜爷被大家劝解,方才止住泪痕。抬头往前观看,只见有两匹马迎头撞来,那马上之人俱都便衣打扮,直向镖行这边加鞭策马而来。胜爷一看,心中一动:旷野荒郊,前面就是莲花峪,商人买卖决不由此路经过。胜爷想至此处,遂叫道:“诸葛道兄,你看这两匹马迎头而来,必有原故。”诸葛道爷答道:“我也如此思想,三弟之言与我相合。”说着话,那马已来至近切,那二人将马绷住,遂对镖行之人问道:“你们众位之中有十三省总镖头胜英胜老达官吗?”胜爷见问,遂将座骑往旁边一兜,叫道:“黄三太前去答话,就说胜英在此。”黄三太赶奔前去,二位已然下了座骑。三太向那二位控背躬身说道:“那位白胡须老者,就是我的老师。”那二位答道:“你将那胜老者请过来吧,我们有公事在身,也不必客气。这一位是院衙的差官王千总老爷,在下我是江宁府守备,姓李名守仁,奉钦差大人堂谕而来。我们先到你们十三省总镖局去了一趟,镖行人说,你们大众奔镇江府而来,我们这是随后追来的。在飞龙镇上,我们打尖的时节,我们曾向招商店打探你们众位行踪,据说你们大家奔莲花峪而来,我们故此也奔这条道来了。”此时胜爷听得明白,遂来至二位差官面前问道:“二位大老爷,有何公事呢?”那二位差官答道:“现在有人在当今皇上面前,将胜老达官你告下来啦。”守备李守仁叫道:“王老爷,您将公事拿出来吧,叫胜老达官看看。”王千总遂将背后小黄包裹打开,里面有一个黄油纸包儿,又将纸包拆开,将公事双手递与胜爷。老英雄打开观看,乃是半行半草的字据,好似小学生的笔迹,上面写得是:“飞檐走壁逞刚强,天下第一某无双。鼠踏山峰如平地,盗宝之人在两江。”在一旁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圣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总镖头便知分晓。”胜爷看罢,吓得魂飞胆裂,面无人色,不亚如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断缆崩舟。那二位差官又说道:“胜老达官,不必惊慌。此案虽然重大,当今万岁知道盗宝之人与胜老达官为仇作对,即将此案派老达官您为原办啦。”胜爷问道:“当今圣上失去何物呢?求二位差官大人指示明白。”那二位差官答道:“圣上的多宝阁内失去九龙杯,九龙盏;皇宫内院正宫国母失去珍珠汗衫一件。此案发现之时,当今万岁遂下了一道谕旨,命钦差大人王羲办理此事。”那位钦差大人乃是先斩后奏,代天巡守,声震儒林,满腹经纶,熟读五车,有生而知之之才。人都是学而知之,哪有生而知之的道理呢?诸公,说起这王羲的历史,内中还有一段迷信。那王羲生前本是一位教读的老先生,为人忠厚朴实,正直无私。由四十余岁时,教读为业,年至八十余岁,他老先生所教的学生中了举人、秀才、进士的很是不少。那一日老先生在书斋伏几而眠,天在午正的时候,却得了一梦,梦见已故去学生数人,在他跟前站立。他就问道:“你们有什么事,都在我面前站立?为何不语呢?”那学生中有一人答道:“老师,咱们门外来了一位道者,一位僧人。他二人在门前站立,我们与他说话,他二人低头不语。”

  他老先生一闻此言,遂说道:“待我出去看看。”说毕,遂同着那几位故去的学生来在门外一看,果然是一位僧人与一位道人在门前站立。老先生遂问道:“当家人,你二位有什么事?请到书斋吃一杯茶吧。”那僧道并不言语,抹头就走。老先生见那二人来得有些蹊跷,遂尾随而行,只见僧道二人走至江边,投江自尽了。老先生一见僧道投江,遂叫道:“徒弟们你们大家怎么见死不救呢?赶紧救人!”那学生们并不行动,在老先生身后说道:“先生你也下去吧。”说罢,用力一推,就将老先生推入江中去了。老先生落在江中,随波逐浪而去,只见那二位一僧一道,如身驾祥云一般,在前引路,老先生在后面跟随。正在水中随那僧道飘飘遥遥而行之际,忽听得波浪滔天,一声响亮,抬头不见那僧道向何方而去,心中突然一阵阵惊慌,伸出手来一看自己的手,却似小儿之手一般,自己遂说道:“我的手怎么这样的小了呢?”方一说话,就有一位妇人在他头顶击了一掌,说道:“别说话。”自己这才知道身已故去,乃是认母投胎,生在王氏门中。自从被那妇人打了一掌,自己可就不敢说话了,年至七岁的时候尚不能言,家人认为他是个哑子,无论怎么和他说话,他也不言语。以后他的姨母来到他的家中,遂将他唤至跟前,问道:“你怎么不会说话呀?”他才说了一声:“我怕你打我。”他的姨母这才恍然大悟,想起在他生下来的时候,他曾说道:“我的手怎么这样小呢?”那时他的姨母在姐姐跟前,一听初生小儿说话,恐怕不祥,就打了他一掌。所以他姨母听他说怕打之话,这才明白他的来历,遂说道:“你说话,我不打你了。”他从此这才说话。送入学堂读书,老师给他起的名字叫王羲。皆因他聪明睿智,上书房的时候,老师给他念一遍,他就背诵无遗,这就是他生而知之的来历。在他七岁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给他出了一个对儿,出对的时候,正在天降大雨,院外有钟楼一座,先生信口说道:“雨打金钟声声响。”那王羲不加思索答道:“雪射铙钹点点清。”可见王羲的聪明过人了。

  闲言抛开,且说胜爷听那二位差官之话,蒙当今恩典奉命拿赃,心中这才稍微止住惊慌,遂对二位差官说道:“既然如此,您将我徒弟带去几名作为押账,在下胜英拿住盗宝之人,将人赃交与钦差王大人,然后再将我徒弟赎回。”那二位差官说道:“钦差王大人奉旨之后,曾在江苏调查你的为人品格,地面上多说你为人正大光明,救困扶危,开设镖局子商贾人民颇有益处。钦差大人遂将你的为人奏明圣上,并且保举你为原办案之人。若不是钦差王大人这样清洁廉明,胜老达官,您这场官司吃得起吗?什么也不用,您就此赶紧拿贼,百日内如能将人赃俱获,百事皆无。我们二人还得赶紧回去销差。”语毕,与胜爷道请字,搬鞍认镫,一抖嚼环,走下去了。胜爷看着二位差官走后,站立在道旁犹木偶一般,呆默默发怔,许多工夫,才缓过一口气来,遂叫黄三太:“你将那诗文与大家大声诵读一遍,让大家听听,是何人偷去圣上宝物与老夫作对?”三太听毕,遂将诗文与大众朗诵一遍。黄三太念毕,大众俱都面面相觑,一语全无,弼昆长老发怔,聋哑仙师微微冷笑。胜爷遂问道:“大家可曾听得此诗?上三门,下五门,中七门,外六门,散二十四门,可曾有这路人没有?”大众俱都无语,惟有聋哑仙师笑而不语。胜爷问道:“道兄为何发笑呢?道兄云海四游,募化八方,莫非知道此人?”道爷答道:“此诗乃是冠顶诗。第一句‘飞檐走壁逞刚强’,读一字‘飞’。第二句‘天下第一某无双’,读一‘天’字;第三句‘鼠踏山峰如平地’,读一‘鼠’字;第四句,‘盗宝之人在两江’,读一‘盗’字。合而读之,乃是‘飞天鼠盗’。你们大众想想‘飞天鼠’是何如人呢?”胜爷一听,心中甚为欢喜,对道兄说:“既有了人名,就不难办理了。但不知果是何人?如何是好呢?还请大家思想思想,’飞天鼠’是何如人也?”杨香五听毕,对着胜爷说道:“老师,弟子知道此人。”胜爷说道:“你既知道此人,你快快讲来。”杨香五说道:“弟子今年春正月间与朋友在江苏酒楼上吃酒谈心,曾有一位朋友对我问道:‘现在出了小哥三个,号为三鼠,你可知道吗?’我说我不知道。我那朋友说道:‘这三鼠结为异姓兄弟,无所不为,狼狈为奸。头一位姓秦名尤,外号飞天鼠;第二位姓柳双名玉春,人称入地鼠;第三位盗粮鼠姓崔名通,三人结为八拜之交。弟子我想这飞天鼠,必是秦尤无疑。并听说飞天鼠秦尤与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也是八拜之交。那秦尤盗去国宝,必投莲花湖韩秀那里隐藏。”

  聋哑仙师念了一声无量佛:“香五言之有理。那诗上末句写的是‘盗宝之人在两江’.”胜爷闻听,气愤交加,对着邱三爷冷笑,叫道:“三弟,你听见没有?想当初明清八义,被你一席话说得我与秦八弟动了手,秦八爷被我镖打而死,太仓州明清八义由此遂星散了。现在秦八爷的后人秦尤,子报父仇,将当今圣上的国宝盗去,题诗与为兄我为仇作对。高双青又是你的义子,你将平生的本领,全都传授与他,他却与老夫拚命争持,二郎山、莲花峪杀人流血,现在又出了这样逆事。三弟呀三弟,你看这样的滔天大祸,皆由你一人所起。秦尤孺子,他要子报父仇,可以直接找我。他不直接找我,盗去国宝,这小冤家岂不是倒行逆施吗?慢说是害不了我,就是将我害了,当今万岁岂能饶得了小冤家呢?这幸是遇着廉明的王大人,如其不然,老夫年近七旬,难免身入囹圄,受那铁窗风雨之苦。你们大家俱都在场,千万记住老夫之语,老夫乃年迈之人,行将就木了,决不给大家坏道儿走的,千万凡事都要退一步想,但得容人且容人,自然默默中托福无量。”聋哑仙师在一旁说道:“事已至此,三弟你也不要埋怨邱三弟了。邱三弟为人,对于兄长毫无错处。也是他不识人之故,才出这等下贱子弟。高双青已死,秦八爷之事,乃是已往之事,既往不咎,三弟你要再说这些话,岂不是叫邱三弟难过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没听那差官说吗?限百日之内拿住盗宝之人吗?空发牢骚无益于事。既然知道盗宝之人的来历,还是速为打算进行捉拿贼人之策。”邱三爷连连唉声叹气,叫道:“三哥不必为难,事虽因小弟而起,小弟赴汤蹈火,绝不辞其劳苦。小弟与兄长情同骨肉,无论如何,小弟无有败坏上三门门风之事,小弟居心无愧而已。”胜爷对邱三爷说道:“为兄并非埋怨我弟,为兄不过教导他们小弟兄作事不许刚愎,不要无事生非,善保其身。”

  红莲罗汉弼昆长老在旁说道:“还是道兄说的有理,胜三哥还是进行捉拿盗宝的贼人。”胜爷说道:“如此既知秦尤落在莲花湖之内,咱们大家就此奔莲花湖而去,捉拿盗宝之人。”大众闻听,俱各脱长大衣裳,亮出兵刃,就要杀奔莲花湖去。诸葛道爷念了一声无量佛:“胜三弟且慢。想那莲花湖寨主韩秀虽然为寇,乃是读书明理之人,秦尤虽与他八拜结交,那国宝非同别物,秦尤如果投去,那韩秀未必收留。如果我们到在那里,那韩秀并未收留秦尤,或者秦尤未投那里,无故的我们又得罪绿林道一群朋友吗?倘或到了那里再僵起火来,出了什么是非,岂不又是一场血战?那时候还不知再出多少条人命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且那是香五在酒楼上听的闲话,万一不实,就算不出别的事,也是徒劳往返。”胜爷闻听,说道:“多亏道兄之言提醒了小弟,如其不然,又弄出一场是非。依道兄之见,应当如何办理呢?”诸葛道爷说道:“依小兄愚见,我们大家就此仍回飞龙镇去,在飞龙镇休息一天两天,我们再回归镖局。您仍然与三太、香五、茂龙、贾明等前去窃探莲花湖。如秦尤果然在那里隐藏,三弟你下名帖拜望韩秀寨主,晓之以大义,说之以厉害,那韩秀乃读书明理之人,决不会护庇大逆之贼。他如能将秦尤献出,交还国宝,一场风波化为乌有,转祸为福,岂不美哉?”金头虎贾明在旁喊叫鼓掌道:“三大伯,还是我先进去打小贼,将大贼引出来,三大伯您就跟他要宝贝要人,他要是不给,咱再跟他们热闹杀一场。”胜爷瞪了傻小子一眼,说道:“贾明不要乱道。遇事你不知好歹,在莲花峪,你打伤喽卒,引起南北英雄会,我还不曾责罚你呢。此次探莲花湖,不要你去。若将你带去,必然又得惹祸。凡事你不听嘱咐,可恶之极。”金头虎一听胜爷不叫自己去,遂央求道:“三大伯,这回您叫我去,您说话我记着,我绝不打人。”

  胜爷说道:“你不许口是心非。”金头虎连连点头。胜爷又对诸葛道爷说道:“既然如此,道兄与大家就此回飞龙镇。我们爷儿几个仍是探二郎山的原人,一齐去探莲花湖。”诸葛道爷与弼昆长老、丁桂芳、邱三爷、李四爷等,与胜爷各道请字。

  胜爷又与大众控背躬身,说了一些客气言语,诸葛道爷与大家回飞龙镇去了。胜爷与三太、香五、茂龙、贾明、李煜等十数人直奔莲花湖而去。且说众人分头走去,胜爷与三太等十余人由旱路奔莲花湖。

  走出二十余里之遥,爷儿几个喝茶打尖,休息一夜。第二日太阳平西时候,爷几个来到莲花湖东岸。东岸出入就是一道桥,外桥口倒栽春阳金线柳,柳荫下有几条板凳,俱是细黑漆的,数十个老喽卒在那里把守。如有人上桥,老喽卒必伺找谁,无论找哪位寨主,必须报与总辖寨主韩秀。韩秀再问过了,来的人是否品行端正?如是有不正行为者,立即打发走了,就不叫进寨。里边桥口有三十六名长箭手、削刀手把守。胜老者叫三太等蔽于松林之内,胜爷在桥口外绕了两个弯。列位,莲花湖的规矩,不上桥没人管。在桥口外作买作卖随随便便,那喽卒们公买公卖,有时要是因为买东西口角,作小卖买的倒敢喊嚷;喽卒却不敢大声言语。胜爷在桥口外绕了几个弯,遂来到松林里面,与黄三太、杨香五等顺着河坡又往南走下去了。胜爷站在河沿岸上,三太等十余人站在胜爷背后,观看莲花湖的水面,波浪滔滔,水围莲花湖,山连水;水连天,山水天恰似相连。

  山上悬旗吊斗,山下绿水潺潺,真乃山青水秀。山连山,山山不断;岭套岭,岭岭相连。黑森森,翠叠叠,怪壁悬岩,好一座山寨。胜爷留神观看,桥上过往之人俱都是本山之人,外人要是进去,也非得从桥口经过不可。要是一由桥口经过,必得受喽卒们盘诘。胜爷站在桥外,呆呆发怔,不知所措。皆因为欲要进山,非由此桥经过不可,若是不从此桥经过,就得由水路过去。那桥下之水,乃是漩涡,鹅毛沉底,胜爷半路学的水性,要不是鹅毛沉底的漩涡,胜爷还可以凫十里八里的,惟独这漩涡之水,慢说是没凫过,就是看见过的人都很少的。胜爷一看水流漩环,不得已又往南走出有半里之遥。胜三爷遂叫道:“三太,你家住浙江绍兴府结义村望江岗上,生在水地,想必能凫水吧?”黄三太见问,控背躬身答道:“老师,弟子自幼虽生在水地,对于水性却是没练过。弟子幼时洗澡,都在家中澡房内,有时与同学偷着去洗澡去,弟子不过在大江边上会凫狗刨而已。此水乃是漩涡环转,鹅毛沉底,弟子实不能凫此水。”胜爷又问香五道:“你的水性如何?”香五向前笑答道:“老师,我还不如我三哥呢,我连狗刨儿都不会。”胜爷又叫道:“欧阳德,你是江南人,你的水性能成罢?”欧阳德答道:“我更不成,我是坛子凫,下去就满。”胜爷一听众人俱都不能凫水,胜爷一抬头,看见傻小子还在旁边呢,遂叫道:“贾明,你的水性如何?”金头虎贾明见问,遂叫道:“胜三大伯,艺不压身。小侄住在贾柳村黑驴寨,我们村南就是大江。自幼最好凫水洗澡,有时候洗至黑天时不家去,我母亲雇几只船用网去拉我去。不是跟三大伯您吹,二十里不见底的水,无论多深,小侄都能凫得过去,要说瞎话是匹夫。”胜爷说道:“贾明,你何必起誓呢?会水就会水,谁教你起誓呢?”胜爷遂指着那漩涡之水说道:“贾明,你凫一回这片水,看能凫不能凫?”傻小子闻听,遂来到江边,蹲在江沿上面向水里一看,贾明可就跑上来啦。来到胜爷跟前,叫道:“胜三大伯,别的水我都能凫,这个水我可不能凫。这水的水流是倒着流,直转圆圈,这水我可凫不了。这不是中国水,这是外国水,这是坏水。”胜爷闻听,遂打了一个唉声,心中暗想:我既来探莲花湖,无论如何,我总得到里面看看去呀。我若来到莲花湖,我不到里面去看看,我回去怎么见大家呢?再说就是能见镖行的朋友,那圣上的三宝与秦尤落在何处,我若是不知道,我是怎么交代呢?就凭我胜英,进不去莲花湖?胜爷心中一面思索,慢慢的在江边行走。胜爷走至江边,找了一块石头站稳,胜爷将鸭尾巾往上一托,由头顶上揪下一根头发,胜爷用两指捏着那根头发,方向水中一投,就看那根头发打着漩儿,沉下去了。胜爷一看此水如此厉害,头发扔下去立刻沉底,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胜爷退回岸上,不住的唉声叹气。

  正在此时,就见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由南而来。那童子通身上下就穿着一个裤衩儿,光着背膀,光着脚,柳树枝儿系着裤子。那童子走至离着胜爷不远,只见他将腰间柳枝儿向上一提,就将裤衩儿脱下来啦,向身后那棵柳树上一挂。胜爷此时以为那小孩子必是要下江洗澡,心中暗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大人不知道严防,叫小孩子上这里来洗澡。要是下去,必定死在水里,连个影儿都看不见。”胜爷正在思索,只见那小童已经来到水边啦。胜爷方说:“小孩别……”那“洗澡”二字尚未出口,那小孩将身向水面一伏,双手劈水,踪影不见了。

  胜爷见那小孩落下水去,遂叫道:“黄三太、杨香五,你们看这是谁家的孩子?家教不严。此子下去,立刻不见了。”三太、香五在旁不住的叹息。傻小子在旁说道:“胜三大伯,我们几个人是小孩子,没有什么经验,您比我们圣明多啦;您看要是失足落水,或者淹死里头,那水面上必见水泡,因为他到在水内必得喝水,水上面必得冒泡。您看人家那小孩跳下水去的时候,用手一劈水,一条线似的沉入水去,水上面只见一个圈儿,随着漩涡而散。他怎么是不知道此水厉害洗澡呢?”胜爷一听金头虎说得有理,不觉笑道:“真是的,我这大年纪,还不如傻小子呢。”贾明与胜爷正在说着话的工夫,那小童此时可就由水里钻出来了。那小童钻出来,仍由原路奔回岸上,只见那小童腰间围绕着五尾金色鲤鱼,全是一斤来重,那鲤鱼是一般大,金眼睛努着,犹如用手挑的一样。那小童到了岸,将鲤鱼由腰间解下,来到柳树前将五尾鲤鱼挂在树枝之上,复又翻身来到江边,用手撩水洗掉身上的鱼鳞。将身上的鱼鳞洗净,遂登在江边石头上,两手抱住两肩,凉风吹着,那种意思为是用风吹干了身上水,好穿上裤子。胜爷看了多时,只见那小童浑身肉皮黑紫色,两个黄眼珠儿向外努着。胜爷一看此童如此水量,不觉心中暗暗羡美,心中说道:“我何不问问此子家住哪里?姓什名谁?”胜爷的意思,乃爱才之心,谁知胜爷上前一问,正是老友高氏后人。且说胜爷想罢,遂上前紧行几步,躬身抱拳问道:“阁下贵姓大名?”那小童正在石头上蹲着,见胜爷过来,如此的恭恭敬敬,问他家乡姓氏,那童子将黄眼珠一翻,看了胜爷一眼,遂佯作不睬地答道:“我住在莲花湖东南浑河套内高家村,我姓高名恒。”语毕,也不看胜爷,也不问胜爷,仍在石头上蹲着。胜爷一听那小童说是高家村的人氏,姓高名恒,胜爷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位朋友,想当初曾在一锅吃饭,保镖为业,多年不见的老友,正是高家村的人氏。胜爷心中暗祷道:“倘若此子果是高竹坡之后人,这岂不是天助我一膀之力?”胜爷想至此处,遂问道:“壮士,我打探您一位朋友,此人也是浑河套高家村的人氏,不知道您晓得吗?”那小童未等胜爷说完,遂答道:“高家村四十余户,俱都姓高,但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位?”胜爷说道:“我这位朋友,至今已经多年未见啦。想当初曾与我在一处作过事,后来他回归故里了,遂不通音信。提起此人,赫赫有名,此人姓高名竹坡,人称双刀将者是也。但不知壮士知晓吗?”高恒一听,把黄眼珠一翻,看了胜爷一眼,答道:“那怎会不知道呢?那本是我的家严。”胜爷闻听,心中一喜,遂说道:“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贤侄有这样的绝技,诚不愧高氏之子。”

  胜爷心中十分喜悦,遂叫道:“原来正是贤侄。”小童闻听,将黄眼珠儿一瞪,叫道:“且慢,您这大的年岁,胡子都白啦,叫我是贤侄,可算不了什么。但是我家严没有给我和您介绍过,您贵姓高名呢?”胜爷见问,不觉面红过耳,笑说道:“老夫唐突了,壮士莫怪。愚下原籍宜化府黄羊山胜家寨的人氏,顺治三年移居直隶莫州,现下在南京千佛山真武顶下设立松棚英雄会,开办十三省总镖局,愚下姓胜名英字子川,号为神镖将是也。”小童听毕,在江沿上站起身躯,说道:“胜老伯父,小侄语言不周,求您不要见怪。我之天伦每每对我提念你老人家,想不到在此江沿跟老伯遇见啦。”语毕,裸体对胜爷行礼。

  胜爷赶紧用手相扶,叫道:“贤侄少礼,蒙贤侄不弃,老夫幸甚幸甚。”胜爷遂回头指着三太、香五等说道:“贤侄我给你见见几个朋友。”高恒闻听说道:“胜老伯父,你老人家等我穿上裤子,再给我引见朋友吧。”胜爷此时可就笑了。高恒伸手将裤子由树枝上摘下穿好,这才过来与众小弟兄们相见。胜爷指着黄三太道:“这是你黄三哥。”又指着高恒道:“这本是浑河套高家村高竹坡之子,你的高恒贤弟。”黄三太与高恒彼此见过了礼,遂又指杨香五道:“这是明清八义杨六爷杨义臣之子,这是双刀将高竹坡之子。你们弟兄要多亲多近。”胜爷与高恒陆续见毕,遂到了傻小子这几啦。胜爷说道:“这是贾柳村黑驴寨明清八义贾七爷之子贾明。”又指高恒说道:“这是双刀将高竹坡之子。”高恒叫道:“兄长,小弟有礼。”贾明说道:“得啦,不用磕头啦,小子。”胜爷说道:“贾明不要胡说,你们乃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世交。”高恒心中不悦,翻了傻小子一眼,遂对胜爷说道:“众弟兄与老伯来到莲花湖有什么事情呢?”胜爷举目一看,四下并无外人,遂对高恒说道:“贤侄你知晓我与你天伦八拜结交吗?”高恒说道:“我天伦时常对我言讲,每提念你老人家,必称您为老恩兄,跟你老人家乃是生死之交,换命的弟兄。”胜爷说道:“贤侄你既知我与你天伦是至友,老夫之事,就不能与你隐瞒了。现有大胆飞贼,在北京皇城宫内院盗去皇家三宝:九龙杯、九龙盏、珍珠汗衫。并在多宝阁题诗,留于皇帝御前,诬告老夫。圣上旨下派钦差王羲办理此案,钦差大人爱民如子,两袖清风,派老夫帮办拿贼,找回三宝,拿住盗宝之贼,将功赎罪。老夫耳闻盗宝之人落在莲花湖,未见的确,我同你哥哥三太等,要暗探莲花湖卧底。奈此水鹅毛沉底,我等不能深入其寨。正在进退两难之间,巧遇贤侄在此摸鱼。你知我跟你天伦是至好之交,你能受点累,将我们背过漩涡水去?”高恒说道:“我天伦时常与旁人言说,发财致富,成名露脸,都从老大伯您身上所起。小侄男由九岁起在此摸鱼,莲花湖的水,我都摸遍啦。由河坡往西三十余丈远,俱是稻田地,至山坡附近深不过一尺有余。要用小侄男帮你老人家探莲花湖,我万死不辞,小侄不嫌烦。”

  此时天已到掌灯之时,老少英雄遂都换上水衣水靠,高恒先背胜爷,胜爷面带惭愧。小孩背人的时候,仍然将裤子脱去。

  胜爷在河坡下一伏腰爬在小孩背后,小孩顺身下水,两只手一托胜爷磕膝盖,胜爷两手一拢小孩二肩头,一道水线,只见高恒两条腿一并,两条腿三攀两蹬,破浪踏漩涡,眼看着出去十数丈远。金头虎说道:“黄三哥、杨香五,你看这小子两条腿一并,身子一晃,像大鱼尾巴不像?高恒准是鱼精的儿子,粘鱼姥姥是高恒的舅妈。高恒这小子就怕纪小堂。”三太说道:“贾贤弟,你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弟兄啊。”傻小子说道:“我跟他不是弟兄,他是水怪鱼精的儿子。”说话之间,高恒早把胜爷背到了稻田地去,那稻田地水深一尺来往,胜爷自己可就能趟那水啦。高恒放下胜爷,又凫水回来,上了东岸,又将三太背起,三十余丈远,工夫不大已经凫到。又返身来背杨香五,一位一位都背到稻田地水内,最后才背金头虎贾明。金头虎往高恒背后一趴,高恒说道:“你怎么这么重啊?”金头虎说道:“千金小姐吗,怎么会不重呢?”高恒一回头,看傻小子肚大腰粗,鼻涕哈啦子滴了高恒一脖子。高恒遂破风踏浪,三十余丈到稻田地,背出有十余丈去,高恒在水内一打漩,金头虎说道:“你这是怎么啦?”高恒说道:“胜老伯父给介绍,我称谓你贾大哥,你说:‘小子,不用磕头啦。’连礼都不还;你说我是水怪的儿子有七次。你喝水不喝水呀?”贾明说道:“高恒,咱是父往子交。你爸爸跟我爸爸有交情,咱是自己弟兄。”高恒说道:“我没听说过。你喝点水吧。”贾明说:“得啦,我不会说话,我是浑人。”高恒说道:“你浑为什么不骂你自己呢?”高恒又说道:“傻小子你洗澡不洗呀?”金头虎说道:“我搂住你的脖子。”高恒说道:“你搂住我脖子,我缩下去。”金头虎说道:“你要缩下去,我就干啦。你要什么面子?你就说吧。”高恒说道:“你脆脆的叫三声高大叔,我就将你背到稻田地去。”贾明说道:“别呀,高贤弟,那黄三太、杨香五都和我玩笑,我一叫你高大叔,以后他们均该笑我啦。”高恒说道:“不叫,我就叫你洗澡、喝水。”金头虎说道:“我慢慢叫吧。”高恒说道:“不成,非得大声音不可,总得叫胜老伯和大众都听见。”金头虎喊叫:“胜三大伯,小孩要在水内耍我!”胜爷心中思索:我叫他贤侄,他还挑眼呢,你骂他他焉能饶你呢?遂叫道:“高贤侄,把他恕过了吧!水火无情。”金头虎又喊道:“黄三哥给讲讲情吧!高恒要耍我呢。”三太说道:“高贤弟,将他背过来吧,看在我们爷们面上。”金头虎在高恒背后说道:“得啦,兄弟,老的少的面子,还不背过去吗?”高恒遂用双手一分水,将金头虎背至稻田地。

  高恒一晃身,贾明就站在尺深的水内,遂又说道:“高恒小子,你是我的高大叔哇?我是你的爷爷。小子,咱俩滚滚吧。”高恒用手一指东岸道:“你还得回去呢,你出得去吗?”金头虎当时这就忙给高恒作揖道:“兄弟我错啦,我忘了还得回去啦。”胜爷说道:“高贤侄,会凫此水,就是你一人吗?”高恒答道:“胜老伯父,我知道的就有三个人。第一位,台湾省国王张奇善。那台湾省有黑水潭,有白水潭,有漩涡之水。张奇善有金背劈水电光宝刀,他会凫漩涡之水。第二位就是莲花湖四十寨总辖寨主万丈翻波浪韩秀。第三位就是小侄男我了。除去我们三人之外,再不知有谁会凫此水。江洋大盗善于游泳者,腰间拴上绳子,人入水中,都上不来,必得要用绳子提上来。胜老伯父,由此往西三里之遥,俱都是稻田地,直达山根,并无险阻。小侄男我将您送进去如何?”胜爷说道:“这倒不必。皆因贤侄你出来工夫很大啦,恐怕你的天伦挂念。我们爷儿几个只可慢慢进去,但是今晚四更天,贤侄你可千万来接我们,秦尤与国宝无论在此山中否,我们四更天一定要出莲花湖。你到那时候千万可前来,将我们接出去。你如果要是不来接我们,我们就如同失了手足一般。贤侄这台戏,全仗着你唱呢,千万你可别不来呀,到了时候别叫我们大家失望。”高恒答道:“胜老伯父,你老人家不愿意叫我跟着进山,我也明白,您恐怕我出什么差错。”胜爷闻听,捋髯笑道:“好一个聪明智慧的贤侄,真木愧竹坡的后人。如此你就回家吧,以免你的父母挂念,到时候必来接我们。”胜爷又说道:“贤侄千万别忘了。”

  高恒说道:“胜老伯父,说一句不幸之话,到了那时候,我家中就是出了塌天之祸,火烧着房子,我也不能误您的事,我也得来接你老人家来。因是我父与您是换命的朋友,您用得着小侄男,小侄男就是死了,都不怕的。咱爷们还是在这地方见面,不见不散。”高恒说毕,对着大家施礼:“小侄男就此回家去了。”胜爷说道:“你见了你的天伦,就提神镖将胜英问候。你天伦要问你我来此的原因,你告诉你天伦一遍,到四更时分,你天伦好放你出来接我们。并告诉你天伦,千万别上莲花湖来。皆因为你们祖籍于此,食毛践土,倘事一露,恐其与韩寨主结下仇恨,诸多不便。千万千万。”高恒连连点头,复与胜爷抱拳,翻身跳下水去。金头虎喊叫:“高恒准是水怪的儿子,粘鱼姥姥的外孙子,就是怕纪小堂。”三太说道:“你叫他听见,你又得矮下一辈去。”金头虎说道:“那可没准,平了莲花湖,打桥上过去,又用不了鱼怪的儿子啦。”三十余丈远之河,高恒一个猛子,已经到了东岸啦,对着胜爷大家点了点头,伸手摘下五尾金色鲤鱼,连蹦带跑的回家去了,暂且不提。

  列位,金头虎说高恒是鱼精的儿子,还真叫傻小子给猜着啦。那么高恒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为何这么大水性呢?有人急待要问,那高恒的水性乃是生而知之,并不是练来的水性吗?

  且听下文慢慢表来。那高竹坡曩者曾与胜爷在真武顶山上开设镖局,高竹坡为人精明强干,武技超群。胜爷向来爱才,见了艺业精强、品行端正的人,必要亲近,分财多与,在所不惜。

  高竹坡的为人更是廉爽自爱,东伙在一处情投意洽,遂结了金兰之好。那镖行人的规矩,都是三年一回家,胜爷因为高竹坡年轻,并且膝下后嗣犹虚,却叫他一年一回家。不但一年一回家,而且分金多与,胜爷对老兄弟更有钱财上一份厚道,是以高竹坡与胜爷相聚数载之久,居然成为富室了。且说这一年高竹坡又到了回家之期,那年镖行的生意还是特别兴隆。算了大账,胜爷又另外赠了些个盘费。高竹坡回到家中,到了大奶奶何氏房中,夫妻二人谈起外方的闲话儿来啦。何氏大奶奶问道:“你们镖行的生意,今年怎样呢?”高竹坡答道:“今年的生意盛于往年,胜三哥对待咱们十分厚道,轻财仗义,算大账应得之外,又多给了咱们二百两银子。今年非常之好。”何氏大奶奶又问道:“这镖行中的买卖用本钱不用呢?”高竹坡答道:“这宗买卖用什么本钱呢?骨头肉就是本钱。给人家商人保上金银货物,平平安安到了所在地就算没有事。要是遇上不幸的事,抄家伙就是肉博血战,胜者存,败者亡,有什么本钱呢?”

  何氏大奶奶又问道:“你自保镖以来,遇上什么事儿没有?”

  高竹坡说道:“怎么今天我方一进门,你就这样牢骚?镖行就忌讳这个,你怎么偏要问起这个来呢?你叫我喘息喘息,吃几杯茶好不好呢?”大奶奶说道:“并不是我牢骚,干这宗买卖要是遇上事,出了人命,不就损阴德吗?我问问,你也平安,人家也平安,并没有什么伤害人家,不是全都好吗?”高竹坡遂说道:“提别了吧,镖行中事平安。”大奶奶看着丈夫嫌自己讨厌,遂说道:“你不爱听这个,现在有一件事,恐怕更不爱听呢。倘若你不爱听,我也不能隐瞒,皆因为你脾气不好,等你自己看出来,出了什么事,那时说就晚啦。”高竹坡闻听,将双睛一瞪说道:“你怎这么麻烦?吞吞吐吐,就好似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事情一般。咱们家中只有你我与贤妹赛花三口儿,贤妹与你向来性情相投,也没有什么说的。再者其余就是丫环仆妇,我不在家,你是作主人的,叫他们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什么难办的吗?你别半吞半吐的,真是叫我发糊涂。有什么你就直接着说吧。”大奶奶闻听说道:“说了你可不许暴躁,你可总得要慎重,这宗事情,我都莫明其妙。”高竹坡听到这里,急得抓耳挠腮,遂叫道:“大奶奶你快快说吧,天塌了有地接着,我决不着急的。快说吧,快说吧,别叫人糊涂啦。我方一进门累得腰腿还疼呢,别叫我得慢症啦。”何氏大奶奶这才对丈夫说道:“现在贤妹赛花可有了半年的身孕啦。我要是不告诉你,一会儿贤妹过来,你必然看得出来,等到你看出来,你不是反倒得了慢症了?”高竹坡闻听此言,不由得一怔,说道:“贤妻,岂有此理,咱们家中向来不许闲杂人等串门人房,三姑六婆,巫医星相,向来我们不招致的。家中我不在家,只有你与贤妹相依,老家人偌大年岁,自咱父母在日,就在咱家做工,老诚朴实,我是尽知。父母去世时曾嘱咐你我,好好照看贤妹,贤妹知三从晓四德,自幼性情高洁,虽然婆子丫环,向无嬉戏情事,焉能有此怪事?你是作嫂嫂的,须看在父母面上,不要这样胡言乱道。我高竹坡也没作下伤天害理之事,岂有此理?”何氏大奶奶说道:“贤妹虽然有了身孕,在这三四个月之中,我也曾留心访查。因为你不在家,我是作嫂嫂的,要是出了丧廉耻之事,我这作嫂嫂的也难辞其咎,并且也对不住你在外霜风劳苦,慢说是对不住你,就是死去的公婆,我也对不起呀。皆因为这宗事情奇怪极啦,贤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再四留心观察,贤妹毫无不规矩之事,就是我也纳闷。先前我认为是病,现在一日比一日肚子见大,脸上毫无病容,所以知道必是身孕,不然我也不敢贸然告诉于你。一会见贤妹赛花过来,你一看便知道啦,已经显出来啦。可有一宗,贤妹乃是刚烈的女子,你可不许着急,就是我这作嫂嫂的还没敢问他呢。”高竹坡闻听,唉声叹气。夫妇正说着话,赛花姑娘同着丫环,可就由后院过来看哥哥来了。赛花方一进门,高竹坡留神一看,何尝不是呢?腹形如釜,乳已涨大。姑娘来到房中,对着哥哥道了一个万福,在一旁可就坐下了。高竹坡方待要问,一看丫环仆妇在侧,家丑怎能同着外人谈论?高竹坡遂将丫环仆妇打发出去,遂向赛花姑娘说道:“贤妹今年多大了?”赛花说道:“哥哥怎么连小妹岁数都不知道了?小妹今年十九岁了。”高竹坡又道:“我不在家中,家中之事,全都是你嫂嫂与贤妹分心,咱们家可曾有外人来往吗?”赛花姑娘见问,不由得面红过耳,遂答道:“哥哥,小妹我明白了。哥哥不在家中,慢说是外人不能来到咱家,就是亲朋向来也没有进内院的,哥哥必然看见小妹的形迹啦。”姑娘话未说完,眼泪儿可就掉下来啦,叫道:“哥哥,此事一言难尽了。”高竹坡说道:“有什么事,妹妹只管说来,为兄绝不为难贤妹。父母去世,只有你我这一点骨血,媳妇是外姓人,墙上泥皮揭一层又一层,你嫂嫂有什么事你也只管说来。”赛花答道:“兄长错会意了,我嫂嫂待小妹向来如同骨肉一般看待,知疼知爱,问暖问寒,一点错处也没有。提起此事,今日实在不能瞒着兄嫂了。先前小妹曾用布条将肚腹扎束着,后来一日大似一日,小妹也就不用布条扎束了。这也是小妹红颜薄命,造下前世之孽,今生受此不白不明之报。小妹本打算自尽一死,惟恐死而不明,遗臭名于泉下,所以忍辱以观水落石出。又恐嫂嫂害怕,故不肯早日告诉嫂嫂,专待哥哥归来。提起这宗秽事,真是令人难过,人生一世,遭此不幸,世上只小妹一人而已。”说着话,呜咽之声,令人酸鼻。高竹坡一看如此光景,不但不嗔怪,反倒百般安慰道:“贤妹不必伤心,自有哥哥作主。”姑娘说道:“起居饮食,当然用丫环婆子伺候,惟独闺中秽物,难道还用人家伺候吗?小妹自十七岁那年始见天癸,每逢洗那秽物,都是小妹自己去做。咱们后花园中那个多年的老井,那井水非常清洁,小妹每洗秽布,自己辄用轳辘打水。有一天小妹又去洗涤秽物,将水打上来之后,就觉得头目昏沉,眼前一阵发黑,栽倒尘埃,霎时不省人事。迷离中觉得有一个五六尺长、一抱粗的一个黑物,近了小妹之身。少许工夫,就听得耳际风声响亮,那物已经不见了。小妹的精神可就恢复原状了,小妹无精打采,回到房中。及至夜晚三更多天,又听得一阵狂风,门窗户壁不动,那物到在屋里,即与小妹同榻而眠。”高竹坡听至此,双眉倒竖,虎目圆睁,说道:“怪物乱神之事,向来我所不信,气有此理,贤妹您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明白。”高竹坡语至此,未等姑娘开言,何氏大奶奶在一旁说道:“夫君不要着急,贤妹人格品行,我所素知,决无妄语蒙混夫君。方才我曾说过,不叫你着急。你看看,未等贤妹将话说完,你便什么不信异类,攻乎异端的来啦。贤妹乃是刚烈女子,你不可用言语挤兑;你若用言语挤兑贤妹,贤妹倘若有了差错,那时节你对得起谁呀?”高竹坡答道:“你先别派我的不是,我没有和妹妹暴躁,不过我是与那妖怪生气。像这宗事情,我只听说过,并未经过,怎么单单就临到我的头上来了?”何大奶奶说道:“那可没有法子。你虽然听说过,没看见过,大概既听说过,就不是虚的了,必然是有的了。”高竹坡又对赛花姑娘问道:“贤妹,此物是夜夜来至贤妹房里,还是隔日不定呢?”姑娘答道:“此物无夜不至,三更之后,就听由后花园一阵怪风,小妹身旁就有此物了。”高竹坡点了点头道:“贤妹不要伤心,愚兄自有法儿治他,请贤妹休息休息去吧。”姑娘遂站起身躯,这才与兄嫂告辞,回归自己绣房去了。姑娘走后,高竹坡遂对何氏说道:“攻乎异端,信乎异类,这些事情每逢我一听说,我就生气。人为万物之灵,妖怪岂能惑人?这不是祸从天上降吗?此事将来要是传说出去,叫我怎样见人哪?真是祖上无德,出这宗叫人一生罕见的怪事。方才我看贤妹说话那宗形色,诚于中,形于外,毫没有一点亏心的样儿,想必是真的了。”

  何氏说道:“贤妹自幼不会说诳语的,决没有胡诌之事。贤妹既然是说那妖怪天天三更之后必到房中,你为何不暗中窥探窥探,自然就明白了啊。”高竹坡说道:“那是自然,方才我问贤妹的时候,我就为的是夜间窥探。我倒要开开眼呢。”夫妻二人又说了些家常话儿。

  等到夜间天还不到一更的时候,高竹坡便背插双刀来到姑娘房坡之上。趴伏多时,天色将近三更,忽然间就听得由后花园内一阵怪风,卷沙飞石,直奔姑娘寝房而来,并未看见有什么东西进了姑娘屋内。高竹坡定一定神儿,由房上蹿至院中,蹑足潜踪,走至姑娘窗外,先向屋中窃听,并无动静。然后用舌尖将窗纸慢慢湿破铜钱大的一个窟窿,向屋中窥视。高竹坡不看则可,这一看不要紧,只吓得英雄倒吸了一口凉气,头发根根竖起,脊背中冒了一阵凉风,往后倒退了数步。高竹坡心中虽然是害怕,因为有武术在身,还助着一点胆儿,若是平常人,这一看就许给吓坏了。高竹坡乃是武艺绝伦之人,并且向来为人中正无私,所以害怕之中,还有一种正气。就应了那句俗语啦,邪不侵正。高竹坡不觉又将胆儿壮起来啦。英雄一怒,钢牙咬错,心中暗道:“光天化日之下,何能容此妖物惑人?”

  思索至此,遂套挽手,压双刀,就要蹋窗户进屋结果妖物。方至窗前,自己又一思索:人怎能与妖怪动手呢?那妖怪来时狂风大作,倘然我到屋中;那妖怪就是不与我怎么样,他要是逃走时一阵风,就可将我刮糊涂了。再者,胜三哥常常谈过,事要三思而后行,不可任意而为。英雄思索至此,转身形垂头丧气,仍然回归前院去了。来到了大奶奶房中,唉声叹气,坐在椅子之上,低头不语。何氏自从丈夫去后,就在屋中胡思乱想,又怕丈夫与妖怪打起来,被妖怪伤了;又怕姑娘说的是诳语,没有那么一回事,何氏也担着处分。何氏正在屋中心跳不安之际,天已经到了三更时分啦。三更过去,工夫不大,心中说道:“妖怪一定是来啦,不然大爷也就回来啦。”思索至此,恰巧高竹坡来到屋中。何氏一看丈夫如此模样,遂上前伺道:“你看见妖怪没有呢?”高竹坡说道:“看见啦。你也去看看吧,此物足有五六尺长,一抱粗,浑身上下是黑色。”高大奶奶答道:“我听着还害怕呢,我可不敢看去。你还不安歇吗?既然如此,想个法儿除却他,你何必着急生气呢?着急生气无济于事啊!”高竹坡听何氏劝得有理,这才撤下双刀,脱去长大衣服,夫妻二人这才安眠,一夜晚景过去。第二日清晨,夫妻二人早早起得身来,遂商议捉拿妖怪之法。高竹坡正与何氏说话之际,那赛花姑娘可也就来到啦,见了哥哥道了万福,一旁落座。高竹坡遂问道:“贤妹,那妖怪来时,你还害怕吗?”

  姑娘答道:“先前将小妹吓得死去活来,日子长啦,可就不害怕啦。现在已经半年的工夫啦,更不害怕了。”高竹坡说道:“贤妹,你可以用手摸他吗?”姑娘答道:“摸他他也不动,可以任意摸他。”高竹坡听了,遂点了点头,叫道:“贤妹且请后院休息去吧,少时有事叫丫环婆子去请贤妹。妹妹不要着急生气,哥哥自有良法捉他。”姑娘走去之后,高竹坡遂与何氏说道:“我想咱们住在浑河套子之内,也许是鱼精怪物。咱们买几斤好丝线缠作一团,等到那妖怪来时,叫贤妹暗暗系在他的身上,看看此物归于何处,然后设法便了。”何氏闻听,甚以为是,遂遣人买二三斤丝线,就用丝线缠成圆球,然后将赛花姑娘叫至前院来,兄嫂二人嘱咐姑娘,说道:“待那妖怪来到之时,便将丝线头儿拴在妖怪身上,任他自去,不要言语。”

  姑娘听罢,答应一声,这才回归绣房。等那妖怪三更之后来时,姑娘就将那丝线缠在妖怪身上。那妖怪走后,及至天明高竹坡起得身来,来到姑娘房中观看,只见那丝线绳儿顺着内屋门缝,由外屋门缝出去,直接来到后花园井内。”高竹坡一看,心中明白,这必是鱼精水怪无疑。将那丝线暗暗剪断,告诉姑娘不许声张。高竹坡回到房中,遂对何氏将那丝线人井的话说了一遍。夫妇二人商议,多雇大车购买石灰,就说修理花园墙壁,待石灰拉齐,将那老井一填,不论是什么妖怪,也就将它堵死在井内了。夫妻二人商议已毕,遂雇了许多大车,将花园墙壁打开一条道路,将那石灰卸在老井旁边。二三十辆车拉石灰,一日的工夫,已经堆积如山。将石灰拉毕,高竹坡遂对众人说道:“众位乡亲,我拉石灰并不修理墙壁房屋。皆因为有人给我看看阴阳宅,此井主子单传,辈辈都是独子,命我将井堵塞,将来可以人旺财旺。大家别走,给我帮个忙儿,就此将石灰填在并内。”高竹坡早将铁锨木铲预备好了。大家闻听,齐声说道:“那有什么呢,一会儿就可以填死这井啦。”说毕,抄起家伙,人多好做活,果然不会一儿将井填死。那鱼精在水内被石灰这一烧,可就出不来啦,皆因他道行浅,只能污人而已。

  自从将井填死之后,姑娘房中可就不见那妖物了。

  且说姑娘肚腹从此日见其大。又过了半年时光,这日清晨,此时姑娘觉得肚腹一阵疼痛,此时丫环婆子们早将一切应用的东西预备好啦,平平安安,可就降生下来了。只听得呱呱的声音,姑娘仔细一看,还是一个男孩,身体胖大,啼哭之声异于平常小儿。那丫环婆子们一看姑娘生了一个男孩,俱都欢喜异常,全都来到高大爷房中,与大爷大奶奶道喜。高竹坡一听婆子们给道喜,不觉面红过耳,说道:“你们去吧,道什么喜。”

  且说姑娘自己心中暗想:作姑娘的生子,尚有何颜苟活人世?

  虽然不是败坏门风,作下苟且之事,但是叫亲戚朋友们知道了,传说出去,叫哥哥怎样在众人跟前站立?哥哥乃是要脸面之人,为我这件事,哥哥倘然要有好歹,那时节我何以为人?况且我既有此举,必然老死闺中。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你到前院将大爷请来,大爷如要不来,你就说姑娘有要事相商,求大爷无论如何见妹子一面。”婆子遂来到前院,将姑娘之话报告了大爷一遍。高竹坡听毕,叹息一声道:“我是个男子,焉能到产房中去呢?”何氏在旁说道:“妹妹为人秉性清高,既然叫你前去,必有话说。你如果要是不去,怎么对得起妹妹?倘然妹妹因你不去,出了甚么差错,咱们怎对得起泉下父母?再说此事乃是家门不幸。祸从天上起,并不是妹妹自己不要脸,做了下贱之事。你不能进产房,你不会在窗外与妹妹说话吗?我本应当去看看去,皆因为我那次生产造了那种罪孽,我一听街房邻居有生养小孩的,就要呕吐两三天,所以不能前去。妹妹知道我的毛病,妹妹也不能心中不满意我。”原来,何氏过门后曾生养过一次,乃是横生,稳婆给用割刺的手术生下来的,所以何氏每闻有生小孩的便呕吐数日,故此何氏不能去到妹妹房中看视。高大爷一听何氏相劝,遂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法子,这都是祖上无德呀,才叫我高竹坡遇上这宗怪事呢。将来传说出去,怎么叫我见人哪?”何氏说道:“你别到妹妹跟前说这些闲话,你就是用好言安慰妹妹,妹妹还不定生死呢。”

  高竹坡垂头丧气来到了后院,站在姑娘窗户之外。婆子来到姑娘房中叫道:“姑娘,大爷来啦,现在窗户外头站着呢。”姑娘遂问道:“哥哥来了吗?”高竹坡在窗外答道:“来啦,妹妹你有什么话说吧。”姑娘说道:“您近前些。”高竹坡答道:“我就在窗前呢。”姑娘遂叫道:“婆子,你将窗户撕破一点,隔着窗户叫大爷看看这个孽障,说话也好听得真切。”婆子遂将窗纸撕一个窟窿。高竹坡隔着窗户向屋中一看,只见此子胖硕异常,啼声洪亮,就是两个眼睛向外努着。高竹坡到了此时,心中倒生了怜爱之意了,叫道:“妹妹好好保养身体吧,为兄我看见了。用不着什么言语,并有丫环婆子伺候,还屈着妹妹吗?你嫂嫂实不能进产房,妹妹不要怪。妹妹生产此子,乃是天命,也不要悲伤。”高竹坡说毕,转身就要走去。姑娘说道:“兄长别走,小妹与哥哥尚有要言付托。”高竹坡一听,心中非常诧异,叫道:“妹妹怎么说出付托之言?莫非妹妹要寻短见?妹妹若有此举,哥哥我决不能独生。父母去世,只有兄妹相依,别无亲近,妹妹若怜惜为兄孤独,千万不要作出意外之事。”姑娘答道:“兄长不可多想,妹妹决无短见之事。妹妹有一片伤心之话,此时必须对哥哥说了,请哥哥稍在窗外站立一会儿。”高竹坡答道:“妹妹有话请讲吧。”赛花姑娘这才对高竹坡说道:“小妹自从怀孕以来,一年有余,每次自行短见,以洗此耻。复思死则更无以自明,适足以增羞,故忍厚以延喘息,观其究竟,看看果生何物。今幸生产一子,但是血胞未干,抚养须人,妹妹乃闺中待字之人,岂能腆颜乳哺?复思哥哥半世飘泊,膝前子女犹虚,嫂嫂娠损成疾,恐将来不能生养。此子乃无父之子,妹妹拟寄养在兄嫂膝下。我与哥哥乃是一母同胞,妹妹所生,何异嫂嫂自养?如能长大成人,亦可以接续高氏香烟。不幸遭此孽果,妹妹实无意于人世,从古来红颜多薄命,正小妹之谓也。但愿妹妹死后,每到十月一日及清明扫墓,候此子长大成人时,兄长领他到小妹坟前烧上几张纸钱,祭奠祭奠小妹,指小妹之孤坟,告诉他此汝姑母之墓,勿忘祭扫,小妹在泉下即瞑目矣。小妹与兄骨肉之情,兄能不忘小妹之托,小妹虽死,亦感兄长大恩大德矣。小妹死后,求兄长牺牲一块三五亩之地,与小妹立一孤女坟。”语至此,姑娘已泣不成声,高大爷在窗外也是呜咽而泣,丫环婆子莫不落泪。

  高大爷方要解劝姑娘,说时迟,那时快,姑娘由褥子底下取出了一把剪刀,照定哽嗓咽喉,只听噗哧一声,刺入咽喉。婆子伸手夺剪刀,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鲜血淋漓,姑娘已经不能挽救了。高竹坡站在窗外一看,见妹妹这般光景,英雄叫了一声:“我那贤德的妹子,疼死为兄了!”高竹坡回到自己屋中,何氏问道:“贤妹怎么样了?”高竹坡说道:“果然不出你之所料,贤妹自尽了。”何氏闻听,放声大哭,丫环婆子解劝多时,方才止住泪痕。大爷说道:“既然如此,也是贤妹命里造就。”

  遂将丫环、婆子、苍头等,均都唤至面前,嘱咐不许对外人言讲,并打发从人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外人若问,就说姑娘患了急症。下人将棺材买来,把姑娘成殓已毕,遂埋在一块地头上,立了一块石碑,上书“赛花之墓”。葬埋已毕,按下不提。

  且说高竹坡将姑娘遗言对何氏说了一遍。何氏说道:“那是应当这么办的。我倒有一个法子,不但不叫外人疑惑,并且免去亲友物议。我假装坐娠,请亲朋做三日弥月,你看如何呢?”

  高大爷闻听,甚为赞成。遂做三日弥月,亲朋并不疑惑,外人全不知晓。那高氏对待奴仆向来宽厚,奴仆们亦都严秘不语。

  高大爷在做三日的时候,给此子起了名字,叫做高恒。起名之意,恒与横同音,皆因姑娘横死故也。高大爷遂与胜三爷写了一封书信,书中的意思,言说家中需人,不能分身,将镖行之事辞却。胜爷答复高爷,言说贤弟如有需款之时,愚兄必然照办等语。高爷与胜爷交情可见一班了。

  且说高大爷雇一乳母乳哺高恒。高恒长到五岁时,尚不能言语。高大爷与何氏半生无子,视高恒如己出,爱高恒如掌上明珠一般。高恒至七岁上,始能言语。高大爷一时不能离开,出去就在后头跟随,皆因为住在浑河套子里,离水太近,恐怕有什么危险,何氏也嘱咐高大爷好好看守孩儿,如出了差错,就得拚命,简直高大爷就成了老妈子啦。但是那高恒就应了傻小子那句话啦——鱼精的儿子,生来的好戏弄水儿。高大爷一眼看不见,他就跑啦,到了外面与邻家孩子们跳在浑河水里就洗澡。水性是天生来的,大孩子,小孩子,全都没有他的水性大,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不出来。日子长啦,高大爷也就没有法子啦,哪一天都得洗几回澡不可。他每逢洗澡的时候,扎下猛子去,由水中冒上来,先露出两只眼腈来。他那眼睛向外努着,犹如鱼眼一般,那群小孩们遂喊道:“鱼眼睛冒上来啦。”

  故此他的外号叫“鱼眼高恒”。日子长啦,那群小孩们看他水性甚大,遂叫道:“鱼眼睛,你敢上莲花湖洗澡去吗?你要到莲花湖洗澡去,那才算你水性大呢。”高恒说道:“我敢洗,你们同我去吧。”那群小孩就将他领到莲花湖漩涡水去。高恒到了莲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去。那群小孩一见他跳下去啦,可就都吓跑啦,内中大孩子就告诉小孩子可别言语,别告诉人家的家里,要是告诉人家的家里,可得同你们打官司。那知道第二天高恒又到浑河套里去洗澡去啦。日子长啦,就有知道的啦,有跟高大爷有交情的,就告诉高大爷:“您这少爷可要多留神,听说他去莲花湖漩涡水里去洗澡去。”高大爷闻听,就吓了一个倒栽葱,心说这小子真是水怪的根儿,竟敢上莲花湖洗澡去。

  高大爷闻听,可就留上神啦,高恒一出去,他就在后头暗暗跟随。这一日高恒又从家里偷着跑出来,高大爷在后头可就跟上啦。高大爷就看他直奔莲花湖跑去,到在莲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内去啦。高大爷一看他跳下去,约有一袋烟的工夫,还未上来,高大爷可就着了急啦。自己心中暗想:妹妹为他横死,只留下这一点骨血,自己又无子嗣,将来就仗他接续高氏香烟,想不到他还死在水内。想至此,遂蹲在江岸上,忍不往落下了几点伤心之泪,又是悲伤妹子,又是疼儿子,不住的用衣袖擦抹眼泪儿。正在此时,高恒可就由水内翻上来啦,提着一尾一尺多长的金色鲤鱼。高恒一看,高大爷在那里直擦眼泪,可就问道:“爹爹,您哭什么?”高大爷一抬头,一看儿子上来啦,真是喜出望外,答道:“我未曾哭,沙子迷了我的眼啦。你到水里怎么上来的?”高恒说道:“我到这水里,如在浑河里一样,那水里的鱼见了我都不敢动,老实极啦。”高大爷心里可就明白啦,他乃是水怪之种,鱼见他都不敢动,再比这水厉害,也不要紧。高大爷遂叫道:“恒儿,你再下去摸一尾大的来,要金跟睛的,可快上来,咱们爷俩好回家。”高恒说道:“水底下的鱼多极啦,马上就拿上来。”高大爷说道:“好好,你拿来我看看。”高恒复又下水,一袋烟的工夫,就由水中抱上来一尾鲤鱼,足有四五斤重,把一个高大爷乐得简直不知东西南北了。父子二人回到家中,高大爷命厨夫将鱼熬熟,喝着酒,看着高恒,遂告诉高恒什么鱼好,什么鱼贵重。从此高恒遂日日摸鱼,也许卖个三吊五吊的,爷俩儿零花。高大爷暇时,自己栽花植树为乐,真是渔樵耕读,享其晚年之乐。这就是高恒水性之大一段历史,要不然怎么十三四岁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水性呢?

  且说胜爷等到了稻田地内,爷儿几个找了一个僻静所在,隐住了身躯。待至天色已晚,胜爷遂问道:“探莲花湖你们小弟兄谁愿意进去?”胜三爷言还未已,一人答道:“恩师,弟子愿往。”胜三爷抬头观看,不是别人,正是二郎山上夜遭三险,几乎断送了性命的黄三太。胜爷捋髯含笑,说道:“三太,你对绿林道的情形,毫不知晓,而且你的武术亦不够探莲花湖的程度。二郎山你几乎断送了性命,你不称其职。”黄三太说道:“弟子看风驶船,看着有危险,弟子多加小心。”胜爷一声不语,以目视三太,三太低头不语。胜爷又问道:“还有谁敢探莲花湖中央大寨?”张茂龙站起身形道:“弟子愿往。”

  胜爷摇头说道:“不中,不中。”杨香五站起身形说道:“弟子去探莲花湖,可能称其职吗?”胜爷说道:“你也是不称其职。”众位英雄俱都陆续告过了奋勇,惟有金头虎贾明始终坐在地下不言语。他一看众人俱都要去,胜爷都说他们不成,就剩我一个人啦,不用说啦,我要是站起来一说去,准成!傻小子还真会猜,胜爷真是等着他呢。哪知道傻小子这回想起前账来啦。在莲花峪差不多叫林士佩用点穴镢给毁了金钟罩,这回要是进去,再碰上点穴镢,我的姥姥,我可就要完啦。金头虎想到这里,低下头去装傻,始终不言语。黄三太心中早就明白胜爷的意思,一看金头虎在那儿装傻,黄三太与金头虎可就说啦:“贾明贤弟,我们都要探莲花湖,我老师不叫去,就是你不敢说去探莲花湖。你怎么这回胆子小啦?连话都不敢说啦?”

  贾明说道:“你们本事都大,胜三大伯都不叫去,我说去,三大伯也是不叫去,也是白栽筋斗哇。”三太说道:“你问问哪。

  不然叫我恩师看着你够多没有胆量啊?再说你要不问问我之恩师叫你去不叫你去,你就会蹲着装傻,那么你算干什么来的呀?”金头虎说道:“三太小子,你又要我呢,我怎不敢探莲花湖呢?我这就问:“胜三大伯,叫我去探莲花湖吗?”胜三爷一听,捋银髯点了一点头,说道:“你倒可以。”贾明将母狗眼一翻,说道:“胜三大伯,您跟我过不去吗?他们都比我先说的,要去探莲花湖,您都不叫去。怎么我末了说,您倒叫去了呢?”胜爷笑道:“傻孩子,你有所不知,探莲花湖非你不可。皆因为你与此山中一位寨主有一点关系,你到山内遇事,会有许多的照应。”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说道:“有甚么关系?你老人家告诉我,我好知道哇。”胜爷说道:“山内五十二寨第一位老寨主,乃是你的母舅,你若是蹭蹬失脚,第一位老寨主必然知晓,那时老寨主看见,必有甥舅之情。所以你去探山,暗中有一分照应。”金头虎说道:“看见我也不认识啦。倒是有这么一个舅舅,我母亲常常叨念他,言说这十余年来没有通信啦。还是我小时候,他往我们家中去过,那时候他还抱着我玩耍呢。”金头虎说至此,黄三太在旁边笑着撇嘴。金头虎说道:“你笑什么?我小时候长得漂亮极啦,好看极啦。十三四岁出天花,才得了个烂红眼,罗圈腿,浑身上下大麻子。你以为我小时候就这样?”胜爷说道:“贾明不要说闲话啦,你就此探山去吧。到了里面,可不许惹祸,不许爱人家东西。有国宝与秦尤,你也三更之后出来;无国宝与秦尤,你也三更之后出来。千万要小心,不要造次。”金头虎说道:“您就叫我一个人去吗?您得给我一个作伴的行不行啊?”胜三爷说道:“这些人任你挑选吧,你愿意叫谁去,就叫谁同你去。”杨香五在旁边一听,可就哑心啦,心说每回有事,金头虎总扯着我,这回他必然又叫我去。反正跟着他,无论干什么去,也是栽筋斗。

  杨香五遂蹲在黄三太背后,暗中躲着去啦。金头虎将母狗眼一翻,一看杨香五暗暗藏起来啦,叫道:“杨香五,藏着也跑不了你!我要是活不了,决不能叫你活着。”遂叫道:“三大伯,叫杨香五跟我去吧。”胜爷闻听,叫道:“香五哪里去啦?跟贾明探莲花湖,你去不去呀?”杨香五哪敢说不去!站起身躯道:“弟子愿往。”金头虎道:“胜三大伯,我跟杨香五探莲花湖,好有一比,好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胜爷怒道:“未曾上阵,先说不利之言。快去!”金头虎又说道:“胜三大伯,我跟杨香五到莲花湖,及至出太阳时,我们要是不回来,你老人家就打发人给我们家送信去,叫我们家里给请和尚念经超度超度。”胜爷闻听,遂说道:“孺子快走吧,不要胡说了。”金头虎说道:“杨香五跟着我走哇。错非是你,我谁也不拉着去。咱们俩人生则同室,死则同穴,这都是人缘呀。”

  杨香五说道:“谁要愿意跟你去,骂他不是人。咱们俩人去可是去,莲花湖能人甚多,到里面时,千万你可不要大呼小叫。”

  这二人才施展夜行术,踩陡壁,跃山崖,直奔正东而去。

  来到后寨子墙,举目观看,高耸耸,黑压压,四顾无人,杨香五打开两页火折,一看大墙高有丈余,墙根俱都是石头砌成,上面是磨砖对缝,青水砖。杨香五遂说道:“傻兄弟,你上去吧。”贾明说道:“我有时候傻,有时候不傻。上去,要是有消息呢?我们家里木头鸡会打鸣,木头马会拉车,木头驴会拉磨。上去要是有消息,不遭飞弩即落陷坑。飞弩打在眼上,金钟罩就干啦;落在陷坑里,就叫人家事着啦。我要作伴的是干什么的?你在头前走,我在后头跟着。”杨香五一拧腰,施展童子功,跳上墙去,左胳膊挎住墙头,右手取出问路石,问了问没有消息埋伏。金头虎看杨香五纵上墙去,随后跟着也纵上墙去。杨香五说道:“贾明你下去吧。”金头虎说道:“我下去要是落在陷坑里出不来?你先下去,没有毛病,我才下去呢。”杨香五说道:“我跟着你啦,我算认了命啦。”杨香五这才纵身到内墙,金头虎跟着跳下来啦。金头虎说道:“你就在前头走吧,你要是中了埋伏,我就往来路跑。”杨香五叫道:“贤弟,不要玩笑,你要处处留神。”杨香五与金头虎二人这才拧身上房,站在房上一看,大厦千间,黑暗暗房宇交错,接连不断。杨香五心中暗想,看这座莲花湖的势派,不亚如大镇店一般,黑压压哪里去找中央大寨呀?杨香五这才与金头虎低声说道:“你看房宇相连,哪里是中央大寨呢?”金头虎说道:“你还是不成,咱们跟老和尚学的心眼儿多。大凡阔人物住的房子必阔,咱们奔阔地方去,哪儿房子高大,咱们就奔哪儿去。”

  杨香五与金头虎二人这才奔正北而去,蹿房越脊,滚脊爬坡,来到了一座高房。只见高搭天棚,北上房五间,天棚下挂着一对红纱灯,天棚下四角方的放着头号大瓷缸一个,缸里栽着醉仙桃一株,一尺余粗,有七八尺高,醉薰薰香气袭人。东西厢房前设摆古瓷花盆,红油漆架子,栽种奇花异草,香风扑鼻,南配房前山石影壁,活水流通,水声潺潺。金头虎道:“咱俩人上影壁墙口巴,你看上房有灯柱。”二英雄一摸影壁墙,冰凉。

  那影壁墙乃是天然长成,由影壁墙中往外流水,泉眼通达莲花湖,满墙绿苔,野草奇花,好似花山一般。二英雄爬在影壁墙上,看那东西厢房,那纱灯蜡花,全部结彩啦,不甚明亮。二人看着东西厢房黑暗无光,惟有北上房灯光闪灼,条案上设摆明晃晃的东西,不知何物。又看东墙壁上挂着一口宝刀,紫鲨鱼皮鞘,黄橙橙赤金饰件,赤金吞口,刀出鞘尺半,冷森森耀人眼。西壁上挂着一口宝剑,米色鲨鱼皮鞘,银饰件雪花剑离匣半尺,明晃晃透胆寒。傻英雄说道:“那刀是赤金饰件吗?”

  杨香五说道:“你看光色夺目,是赤金的。”贾明一听是赤金的,可就犯了财迷啦。又问道:“宝剑是银饰件吗?”杨香五说道:“是银的。你问这个干吗?”金头虎说道:“你偷那口宝剑,我偷那口刀,怎样?”杨香五说道:“睹物思人。你看看这刀剑的主人,岂是软弱之辈?并且我之恩师临来时嘱咐你我不要爱人家的东西,你又犯了财迷啦?”说着话,杨香五往东面一看,还有一人在那里坐着呢。金漆八仙桌子,太师椅子,那人左手捋髯,右手端着一碗香茶。那人头上戴古铜色鸭尾巾,蓝如意飘带,赤红脸面,半尺长的墨髯。

  二英雄正在观看之际,只见此人已经站起身形,杨香五用手一指,叫道:“贾贤弟,你看屋中还有人呢。”金头虎一看,说道:“莲花湖的贼,还戴我胜三大伯那样的帽子呢。”只听那老者说道:“大姑娘,二姑娘,我诚心不答理你们。”金头虎在影壁上说道:“杨香五,他叫咱俩呢。”杨香五说道:“你别骂人啦,咱俩是姑娘吗?你照照镜子,别不知羞耻啦。”

  又听那老头说道:“你们姐俩这四五天一点功夫也不练啦?看情形似乎你两人的工夫已经够程度啦?文武乃是圣人之学也,学然后知不足。久练久熟,不练不熟。老夫在莲花湖压倒一切,还不敢安逸偷闲呢,我天天还练工夫呢。”金头虎低声说道:“杨香五你看,这老头多美呀,我下去抽他个大嘴巴子。”又听那老者说道:“举人秀才老先生,三年不写字,再拿起笔来,手腕哆嗦;把势匠老师傅,三五年不练工夫,拿起家伙来,手脚不随合。慢说你们俩姑娘,老夫天天还练呢。不用说老夫我,就是南北十三省总镖头,我那胜三哥,天天还要演习演习武工呢。你们俩武学就算练到家了吗?”金头虎在山石影壁上低声说道:“杨香五,我得下去抽这个老贼,他找咱们便宜呢,我是莲花湖老贼他爷爷。”杨香五说道:“这是为什么呢?”金头虎说道:“杨香五你不识数吧?这老贼说我胜三大伯是他哥哥。胜三大伯,你的师傅我的大伯。他是占咱们大辈。”杨香五说道:“人家那大年纪,这也不算什么。”金头虎说道:“你不怕吃亏吗?”二人说着话的时候,就听得东暗间内燕语莺声道:“老爷子,前几天我姐姐跟我练武,累了一身汗,叫风吹着啦,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昨天已然出了汗啦,因此三四天没练功夫。我姐姐现在已经好啦,我们姐俩认罚,你老人家将我兄弟叫过来,叫丫环婆子老家人打开兵器房,我们姐俩先递拳脚,然后再递十八样短兵刃;短兵刃递完了,再过十八样大兵刃。我们姐俩三四天没练,算归一天都练啦。”那老者笑道:“以后加以多练就好啦。”老者语毕,放下茶杯,掀竹帘由屋内来到院中,遂说道:“龙儿,虎儿,这早就睡了吗?”金头虎说道:“这是叫我哪。”杨香五说道:“人家叫你干什么?”

  金头虎说道:那不是叫虎儿吗?”只听西房厢内答道:“我们没睡呢。”只见房门一开,走出二人。杨香五一看,就是一怔:两个人俱都在十三四岁,身穿海棠色裤褂,各梳着小抓髻,脸面上点着三个红点儿,散着裤角儿,白绫袜子,福字履,缎镶的鞋,两个婴童,一般高的身材,一样的五官貌相,一样的衣服,杨香五尚且看不出这两个小孩哪个大哪个小。

  原来这两个童子是双生一对,哥哥比兄弟大一个时辰。由小孩的时候,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长相,后来长大在莲花湖桥口外,时常的顽皮。莲花湖桥口做小生意的甚多,不许莲花湖寨主喽卒扰闹。这两个小孩出去一个,买些鲜货:“回头我就给你送钱来。”卖烧饼果子的也拿两套:“回头一齐送钱来。”这个进了莲花湖,那个小孩出来。卖鲜货的说道:“你给我鲜货钱哪?”卖烧饼果子的说道:“少爷给我两套烧饼果子钱哪?”小孩说道:“我没拿你的烧饼果子呀?”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你吃一套,拿着一套走的,没给钱哪。”小孩笑说道:“你认准了是我吗?”卖烧饼果子的说道:“认准啦,那是错不了哇。”小孩说道:“你等等,我再叫一个来,你看看倒是谁?”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不用看哪?我认准了是你呀。”这小孩将那个小孩叫了出来,对着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你看看是谁吧?”两个小孩齐说道:“卖鲜伊的,卖烧饼果子的,谁拿鲜货,吃了烧饼果子啦?”卖鲜货的说道:“卖烧饼掌柜的,你看看这两个小孩,哪个是拿东西的?”卖烧饼果子的说道:“不知道啦,两个一样。”那两个小孩一乐,鲜货果子钱给完了,嘻笑而去。因此二位少寨主,面貌分不清谁是谁了。杨香五一看,真是奇特。

  两童子由西厢房出来,走至北上房廊檐下,说道:“老寨主有何吩咐?”墨髯老者说道:“你们弟兄两个到后头院,把老婆子、丫环、老家人呼唤出来。你大姐姐、二姐姐三四昼夜未练武学,今夜晚间认了罚啦,先比试拳脚,后过三十六路家伙。”二童子笑道:“我两位姐姐可累着啦。”老者说道:“不受累,不精心练。”两个童子由上房往西,又往北拐,出离了月亮门。工夫不见甚大,两名老家人,两个婆子妈妈,两名丫环,两名童子,由月亮门出来。金头虎、杨香五二人趴在山石壁上看得明白,金头虎低声说道:“他们都一对一对的。两个老头六七十岁,两个婆子五十余岁,两个丫环十五六岁,这两个小孩十三四岁,四对。连咱俩人是五对,他们都论对。”

  眼看八个人,把东厢房门开开,已然点上灯烛,搭出兵器架子,两头绒绳拴套,两条杆子,如红轿杠相似。四个人搭着十八样家伙,搭在西厢房红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前边。又进东厢房将十八样大兵刃空架子,搭在东厢古瓷花盆前,皆因为大兵刃搭不动。又进东厢房,六件大兵刃一捆,共捆三捆,也都搭将出来,解开绒绳。十八样大兵刃,都架在架子之上,俱都是大刀阔斧、大杆子、画杆戈戟。婆子丫环进了上房,又点了三支蜡烛,将红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往一块合并,三支蜡烛放在一处。遂将太师椅子搬出来放于廊檐下,老者进了上房。杨香五、金头虎在影壁墙看得真真切切。那老者到了屋中,甩大氅,勒十字绊,撤英雄带,然后又将大氅披上,复又出来坐在太师椅子之上。

  两个老家人与两个童子在老者面前站立,两个婆子、两个丫环在老者身背后站立,这叫四门斗。十八样短家伙列于两边,十八样大兵刃摆于东首,老英雄在北太师椅上一坐,众人并不知影壁墙上伏着二人。

  那老苍头遂说道:“二位姑娘,场子设摆好啦。”只听竹帘叭哒一响,由上房屋中纵出一女子。丫环婆子往两旁一闪,不用说讨厌鬼金头虎、杨香五也是爱看。这三支蜡灯,还是异常明亮,二英雄观看,这姑娘红绢帕绷头,双桃红汗巾系腰,双桃红短裙,与磕膝盖打齐,双桃红底衣,双桃红缎子小鞋,软皮底,窄窄金莲,脂粉敷面,犹如天然的一般,不亚如月殿嫦娥、广寒宫的仙子,国色天姿。又听竹帘叭哒一响,白素素一道白线,在老者背后左边一站。杨香五与贾明一看,此女子银灰绸子绢帕绷头,银灰汗巾系腰,银灰短裙与磕膝盖打齐,银灰底衣,银灰缎子小鞋,金莲窄小,青水脸不涂脂粉,乃淡装素扮。二女子在老者背后左右一站,老英雄一回头,说道:“场子亮好啦,姐俩比赛输赢吧。”二位姑娘当场比赛。二位姑娘动手多时,未见胜负。忽然大姑娘照定二姑娘当头一拳,二姑娘反玉腕,将大姑娘腕子捋住,往怀中一带,一脚踢在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往后一退,翻筋斗栽倒,说道:“丫头,你真踢我?”爬起来转身往西跑到兵刃架子旁,撤出花枪。二姑娘一看说道:“这就急啦?”二姑娘遂使了一招燕子抄水,一个箭步,到兵刃架子旁提起一口单刀。大姑娘花枪一点眉心,二撩阴,三扎盘肘,四分心,吞、吐、撒、放,撤步抽身;二姑娘单刀闪、砍、劈、剁,上下翻飞。金头虎低声说道:“杨香五你看,他们两个人急啦,拚命哪,刀是真剁,枪是真扎。”

  杨香五说道:“傻小子,这是套子活,单刀破花枪。”未见胜负,又见大姑娘往外一纵道:“婆子、妈妈接枪。”说毕,抖手横着将枪一掷,婆子、妈妈接枪往怀中一抱。金头虎说道:“杨香五,你看那小子会掷,这小子会接。”大姑娘又在兵刃架子上撤下双锏,二姑娘叫丫环接刀,将刀往丫环面上一掷,丫环一捋刀把,往怀中一抱。金头虎又对杨香五说道:“你看他们都会几手花活儿。”只见二姑娘一伸手由兵刃架子上抽出亮银单鞭,姐妹二人,单鞭破双锏,泼风八打,未见输赢。大姑娘又将双锏扔去,婆子、妈妈双手接过;二姑娘将单鞭向外一扔,小丫环在旁一伸手捋住。十八样兵刃,二位姑娘俱都递毕,未见胜负。杨香五在影壁墙上看着二位姑娘动手之际,真是神出鬼没,巧妙灵活,形似鼠,胆如虎。杨香五暗暗称赞,这二位女子受过高人的传授,名人的指教,十八样兵刃件件精通。此时大姑娘粉面通红,说道:“二丫头,今天非与你见输赢不可。”遂转身形,往东大兵刃架子前,伸玉腕,将大蜡杆子一抖提起,那大蜡杆子有一丈余长,分量加重,将大蜡杆子三颤。杨香五心中思索:这样身体窈窕的姑娘,焉能用得了这样家伙呢?又见二姑娘手提画杆描银戟,大姑娘一看二姑娘提起画杆描银戟,即皱眉道:“谁也没你难惹,那戟乃百兵之帅。”贾明此时遂叫道:“杨香五,这是狐狸缘吧?这都是妖精。杨香五你也没有媳妇,我也没媳妇,你要穿桃红的,他大两岁,我要穿银灰的,小两岁,咱们二人闹个媳妇。”杨香五说道:“你怎么这样轻薄下贱哪!咱们门户中专忌淫字,万恶淫为首。”

  贾明说道:“我说着玩哪,谁要那个玩艺儿?搽胭脂抹粉,那么点小脚儿。他们都是妖精,看热闹吧。咱俩下去帮一帮场子吧?”杨香五说道:“你要命不要命哇?”大姑娘的大杆子犹如蛟龙出水,滑、拿、绷、扒、压,将大杆子颤活啦;二姑娘的画杆戟玉蟒翻身,劈、砸、盖、挑、扎,两条家伙缠绕在一处。金头虎说道:“大杆子要砸脑袋去啦,干啦,干啦。要死,要死。闪开啦,闪开啦。”二姑娘画杆戟又直刺大姑娘哽嗓咽喉。傻小子又说道:“得啦,穿桃红的活不了啦。你看又躲开啦。别看这两女子,这样有能为,我下去一踩小脚,他们就得趴下。”杨香五说道:“你也得踩的着哇。你别大声说话,要叫人家听见,我们是甘受其苦。”杨香五语至此,遂由山石影壁飘身下来,绕到东房,由东房又来到北上房前坡。那北上房前出廊檐后有厦,遂打瓦檐上往下一滚,绷在椽子头下,头朝东,一只手扶着瓦檐,一只手捋着橡子头,两洒鞋尖绷住西边椽子,使了个珍珠倒挂式。金头虎还自言自语说道:“杨香五,这大杆子横腰,那位姑娘腰要折。”贾明说着话,抬头留神一看,杨香五在北房椽子头上绷着呢。金头虎心中暗道:“这小子多巧哇,我要那么一绷,叭哒就许掉下来。不管他呀,我还是看热闹呀。”就看那二姑娘在东南用画杆戟一点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在西北用大杆子往下一砸,一丈有余的大杆子刚往下砸的时候,二姑娘的画杆戟早就抽回去了。二姑娘那条戟往大姑娘胸前点去的时候,本是虚的,大姑娘的大杆子手一砸的时候,二姑娘早将身形向北一纵,画杆戟直奔大姑娘粉颈点去。画杆戟看看点到大姑娘粉颈之上,大姑娘将大杆子向肘后一撤,托天式向上一抬,将二姑娘画杆戟托出二尺余高。贾明此时看得如醉如痴,看到妙处,竟忘了身在何处,不由得叫了一声:“好!”这一声好喊叫出去,二位姑娘忽听有生人喊好,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忙将家伙放于尘埃,二人纵在老者背后,臊得粉面通红。此本是后寨,向来清静,没有外人进来,除去苍头与小童、丫环、婆子之外,更无闲人。贾明这一喊好,老者心中诧异,遂大哼了一声:“什么人这样大胆,在此放肆无礼!”贾明在影壁墙上就答了话啦:“是我呀,问什么?”老者抬头一看,急忙甩大氅,方要奔影壁墙捉拿傻小子,金头虎一拍手指着杨香五说道:“老头别奔我来,你看房檐上那个离着你有多近哪,你为何舍近求远哪?”老者向房檐上抬头一看,说道:“就是他吗?”用手一指,只见杨香五随手而落,栽倒尘埃。过去二位姑娘比武打恼了,都是老者给排解。老者排解的法子,常常用袖箭打那三个蜡灯的蜡花。不将蜡灯打灭,专将蜡花打去,那蜡灯明亮异常,大家一乐。或者老者抄起大兵刃,耍两趟绝艺,也许大刀,也许大枪。要不然两个姑娘,姊姊不让妹妹,妹妹不让姊姊,打得是难解难分。这老者必得了一回事,才算完。所以方才对杨香五一抢手,指着说道:“就是他吗?”老者的袖箭暗中打出去啦。打灯花都能够成,若是打人还打不上吗?所以杨香五随着老者手一扬,就落下来啦。

  杨香五身穿夜行衣靠,绸子靠身,系着硬腰带子,老者这一袖箭打巧啦,正打在杨香五软肋梢上,五层绸子都打透啦。杨香五一觉疼痛,打了一个寒战,由椽子头上掉下来啦。掉在尘埃,一挺腰,就地十八滚,方要起来,二姑娘过去说道:“躺下吧。”窄窄金莲,正踢在杨香五腰上。杨香五方要起来,又闹了一个爬虎儿。两个老苍头,两个丫环过来,将杨香五寒鸭凫水,四马倒攒蹄捆上。老寨主一看杨香五瘦小枯干,咬牙切齿。

  此时贾明见香五被获遭擒,遂奔东南蹿房越脊,拚着命跑下去了。一童子上前要追,那老寨主说道:“你们二人不必追他,他奔东南方跑去,他那是给你哥哥送礼去啦。就凭这样人,才不压众,貌不惊人,也敢窃探莲花湖吗?”此时那小童与老苍头都齐声说道:“跪下!”杨香五心中暗想:胜三爷的门人,为什么跪一个山大王山贼之辈?倘若要是给山贼下了跪,就算是山贼将我放了,岂不辱没了我老师的威名?此时,姑娘、婆子们已经都进到上房屋中去了,杨五爷的袖箭,在由房檐掉在地上的时候,自己就拔下去啦。且说老寨主一看,杨香五立而不跪,说话强横,一打量他浑身上下,只见他头戴马尾透风巾,鱼鳞倒洒千层浪,青缎色绑身短靠,寸排白骨头纽子对襟,一掌宽的青缎子英雄带,青绉绸腰围子,青缎色滚裤,青缎子裹腿,青缎子护膝,软绒的青袜子,青缎的搬尖鱼鳞大洒鞋,倒纳着千层底,身不满四尺,瘦小枯干,短眉毛,似有如无,三角眼,黄眼珠,高颧骨,大下颈,身体枯干如柴,两腮无肉。

  老者一看其貌不扬,心中不悦。一看腰围子凸凸壅壅,倒剪着二背站立在众人之下,毫无惧怯的情形。老寨主叫道:“龙儿,虎儿,搜搜他的腰,看看有什么东西没有?”二童子过来一搜,由杨香五腰中搜出火折、火扇子、问路石,又搜出薰香盒子一架。两个小童不懂得什么是薰香盒子,遂递给老寨主说道:“老寨主,您看这是什么物件?”老寨主接在手中,将螺丝盖拧开,一开里面有薰药味,不由得飘髯大怒道:“啊?”老寨主啊了一声,心中暗道:“这贼必非好人,不然身带薰香盒子?带此物的贼人,多是下五门采花之辈。现在我这有如花似玉的两个大姑娘,不用说啦,这小子一定是前来采花来啦。”老英雄思索至此,不由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万恶淫为首,遂叫道:“将这混帐东西架到南边,绑在柱子上。”两个老喽卒遂将绳子找来,将杨香五架到明柱旁,用绳子先将杨香五两腿捆在明柱之上,又将两条胳膊,也绑在明柱之上。老喽卒绑完了杨香五,老寨主又吩咐道:“龙儿,虎儿,去取牛耳尖刀,养鱼的木盆,木盆内盛满了净水。将醋盆亦都拿来,大脏水桶也预备好了。再取剪子一把,小钩子一个,将这厮开膛破腹摘心,老夫要饮酒取乐。”两个小童不知道为什么要将杨香五这样处死,惟有两名老喽卒心中明白。当时七手八脚预备齐整,又要雨衣一件。两个老喽卒心中说道:“这样一个瘦小枯干的孩子,长得连尺寸都不够,还要找便宜呢?”杨香五心中恼怒:连话都不问,他已然说开膛破腹。我要说出我师傅胜三爷在后山,傻小子贾明卖了我啦,我不能卖了我师傅与我师兄弟。也就是一死方休呀,我死后倘有魂魄,阎罗殿前告傻小子两状。

  杨香五思索至此,遂闭目等死。又听两个老喽卒说道:“咱们老寨主都有二十年不吃这个菜啦。咱们这位大师父,也没做过这个菜。”

  原来,这开膛总得冷水浇头,由肚脐上,牛耳尖刀一扎,递进不到半尺,刀刃朝上往上一挑,心肝肺自然就落下来啦。

  拿小钩子将心钩住,那心中有一大血管,有手指粗细,把血管剪断,在凉水盆里一洗,将鲜血拔出,放到醋盆之内。醋盆中有盐碱花椒,用醋一泡,然后拿到厨房去,再做成菜。且说那老喽卒对着另一个老喽卒说道:“将心摘下来,咱们二人还得上厨房去一个人。皆因为这位大师傅没做过这个菜,叫大师傅给切成薄片,再用凉水拔白了,然后再用炒菜的小锅,将小磨香油熬开。花椒、大料、葱、姜、蒜全都预备好了。葱要半寸多长,独头蒜切成薄片儿,把人心片先往锅内一倒,盖上锅盖,要不然活人心片往外跳。用点白酱油团粉,倒点汤一溜,此物外脆里嫩,比羊肉、牛肉、鹿肉都嫩,这才叫醋溜人心片。要做人心汤,锅里水先熬开了,将人心片向里一倒,见一个开儿,倒在海盆之内,里边放点酸菜末、韭菜末,加点香菜末,再放上胡椒面儿。这两样菜乃是大补之物,比人参肉桂汤强之百倍。”杨香五听得明明白白,心中不住思索:贾明你可要了我的命啦,我可不能提出别人来。老喽卒语毕,手拿木瓢,盛凉水要浇头。那个老喽卒道:“把头巾绢帕给他摘去,你别忙啊。”这个喽卒遂放下水瓢,将杨香五头巾绢帕摘下,往旁边一扔,十字绊英雄带解开,青缎色短靠寸排骨头纽对襟。哪有工夫解纽扣?由领窝那里一伸手,连靠身的细白绸子小褂子,用手一扯,撕为两开,将衣服往左右一掖,露出前胸。这个老喽卒,遂又盛了一瓢凉水,往杨香五头上一浇,又盛第二瓢从头上又往下一浇。冷水浇头,不亚如怀抱冰,杨香五心中突突乱跳,眼往西南一看,心中叫道:“老恩师,黄三哥,我要与众位永别了。”再浇第三瓢水,杨香五心中可就糊涂了。两个老喽卒将脏水桶提在香五胸前,一个老喽卒提着雨衣,放在脏水桶中一尺有余。雨衣放在脏水桶中做什么呢?皆因为开膛的时候,牛耳尖刀往肚脐眼中一扎的时候,那血必然往外一喷,那雨衣为着是挡着血,不叫喷在人身上。且说这老喽卒用瓢盛凉水给杨香五浇头,浇到第三次上,杨香五已经晕过去啦。只见那老喽卒用手指一点杨香五的肚脐眼儿,牛耳尖刀刃朝下一顺刀,刀背朝上,方要递刀之际,就听”嗳呀”一声怪叫,噗咚一声响,由房檐上落下一物。老喽卒赶紧撤刀抽身,将身形一闪,要不然此物落在老喽卒身上,必得将这老喽卒砸死无疑,幸亏老喽卒躲闪得快,未将老喽卒砸死。此时老喽卒可就顾不得开膛啦,就听一声喊叫:“小子,盖这么高的房子,将爷爷屁股都给墩坏啦。”老寨主一听,有人喊叫的声音,遂过来问道:“方才叫好是你吗?”傻英雄答道:“不含糊,不错,是我。老贼咱俩滚滚吧。”

  贾明因何去而复返呢?因捆杨香五的时候,傻英雄纵下山石影壁,往东纵上房去,往东南蹿房越脊,奔命逃走。越过三层房去,一看东南西北中俱都是寨子,金头虎心中暗道:“这别就是四十寨吧?我不去啦。俩姑娘比武,因为我叫好,把杨香五叫人家给拿住啦,我回去看看杨香五去吧。”傻英雄思索至此,仍由旧路绕到北上房后坡,跃身上房,来到前坡,往下观看,什么也看不见。金头虎遂趴伏在瓦檐上,探头往下一看,正在给杨香五凉水浇头。傻小子心说:“这是给杨香五洗澡呢。”又看老喽卒右手提牛耳尖刀,左手二指一点杨香五心口窝,撤二指,右手递刀。金头虎说道:“要干,这要是把杨香五宰了,我到后山见了我胜三大伯我说什么呢?”金头虎往下一探身,大肚一沉,脑袋朝下,离地三四尺,往上一叠腰,屁股落地,“啊呀”一声,喊叫道:“这么高的房,把屁股墩坏啦!小子们。”老寨主一听声音,这才问道:“方才叫好是你吗?”金头虎遂答道:“不含糊,是我。老贼咱俩滚滚哪?”

  老英雄甩大氅,纵身形对着金头虎当头一掌。金头虎一看,心中说道:“我把老贼的腕子一捋,捋住就把他抛出去啦。”拍手一捋老英雄腕子,那知老英雄头一掌乃是虚招。老寨主下边一腿,直奔金头虎踢去,靴尖一点金头虎的肚腹,金头虎借着灯光,看得明白,遂说道:“老贼小子,还弄花招呢?我拿肚子一拱,把老贼拱个屁股墩。”金头虎思索至此,不但不躲,拿大肚子向前一拱。金头虎觉得腹中疼痛,往后一退,金头虎倒闹了一个屁股墩儿,咕咚一声,坐在尘埃。金头虎纳闷道:“老贼小子,你是大力神哪?”老英雄过来一捋他头巾,金头虎头巾绢帕俱都没有,老寨主抓住金头虎冲天杵小辫。金头虎一晃脑袋,没有晃动,老寨主往怀中一带,金头虎闹了一个狗吃屎,趴伏在地。老寨主抬腿一踢他的后脊背,金头虎喊道:“老贼别踢啦,我上吐下泻,大肚子要破啦!”老寨主遂说道:“拿绳子来捆他。”两个老喽卒与两个小童拿过绳子来捆贾明,金头虎喊道:“你们不用手忙脚乱,大家动手,给你们捆吧。”

  金头虎自己将胳膊向后背,老喽卒用绳子将金头虎缚住二臂。

  老喽卒又要捆腿,老寨主说道:“不用捆他的腿啦,就此把他捆那边柱子上吧。”两个老喽卒将他扶起来,往西一推。金头虎说道:“你们不用推,不含糊,我自己走过去吧。”金头虎自己走至西边明柱,两名老喽卒先将金头虎二手绑在明柱之上,又将双腿也捆在明柱之上,又要将他头发打开。老喽卒一看,金头虎头发甚短,金头虎的冲天杵约四寸余长头发,不能向明柱上拴。老喽卒叫道:“老寨主,他的头发半尺来长,拴不了明柱上。”老寨主说道:“不用拴他头发啦。一个人心有了炒菜啦,没有作汤的,这回两个人心,可就够用的啦。”金头虎头发未拴在明柱上,脑袋还能够随便晃摇,仰着头看杨香五道:“小子你睡着啦?你怎么不言语啦?”又叫道:“老贼你看我有多胖?我的心大。你看那小子瘦小枯干,他哪有心哪?”老寨主闻听,怒目而视说道:“先开他的膛。”金头虎说道:“你开吧,绷了你的刀。你有那么快的刀吗?”老寨主闻听,心中诧异,怎么还绷了刀哇?遂站起身躯走到金头虎面前观看。老寨主借着灯光观看金头虎:雷公嘴,狗蝇眼,一脸面黑麻子,正顶门上黄不黄白不白一个圈。老寨主心中方忖:此人必有金钟罩。凡金钟罩都是童子功,横练不能贪淫,我这大年纪,别误伤了好人。老寨主皆因为从瘦小枯干那人腰中搜出了薰香盒子,所以认为他们是采花之贼,因此才要将他开膛破肚。采花之人哪能有金钟罩横练之功?这个矮胖子决非采花之人,别误杀了好人,采花之人决不能与不采花的好人走一堆去。

  老寨主思索至此,遂对着金头虎大声叫道:“老寨主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傻英雄说道:“小子吓我一跳。你不认得我呀?我们家里都认识我。”老寨主说道:“你们家里若不认识你,你活着有什么意味?你姓什名谁?家住哪里?”傻英雄遂说道:“老贼你要问我的姓名?你站稳些,别吓坏了你。咱祖居贾柳村黑驴寨,姓贾名明,人称恨地无环铁霸王,外号金头虎。我有一个兄弟,叫贾亮,你怕不怕?小子。”金头虎说话字句不正,老英雄一听他说得糊涂不清,因问道:“你是贾柳村黑驴寨的人氏吗?”金头虎说道:“小子,你要唱戏吗?我是贾柳村黑驴寨人氏呀。”老寨主又问:“贾柳村黑驴寨,我有一门子至亲,你可认识吗?”金头虎说道:“贾柳村姓贾的多,外姓的少,有名的便知,无名的不晓。”老寨主说道:“我的亲戚那是赫赫有名。因南七省有我兄长胜英,不显我的亲戚;我那胜三哥不在南七省,我的亲戚在南七省就数一数二了。我那亲戚是少居逢虎山,明清八义排行在七,姓贾人称钻云太保,双名斌久。你认识吗?”金头虎不说人话了,好诙谐,答道:“那要不认识,还活个什么意味呢?”老寨主问道:“你说话我听不明白,你也姓贾吗?那是你近门当户,还是远门当家?”

  金头虎笑道:“那是我们家中的手艺人。”老英雄闻听,一飘黑髯,心中说道:“姐丈啊,姐丈啊,你专能作消息埋伏。走轮转弦,自行人,自行车,自行马。十数年你我弟兄未见,大概你是家中贫寒,给人家作了消息埋伏啦。此梳冲天小辫的说道,你是他家之手艺人。”老英雄思索至此,遂问道:“给你家里作的都是什么埋伏消息?”金头虎笑道:“莲花湖的老贼,那是咱们俩人的爸爸。”老英雄唾他一口:“呸,你是那个明儿吗?”金头虎说道:“我兄弟叫亮儿啦。”老英雄闻听,说道:“比你小,比亮儿大,你有个妹妹名叫贾秀英吗?”金头虎说道:“不错呀。”老寨主说道:“你母亲于氏太太呢?”

  傻英雄说道:“不含糊呀,我姥姥家也姓于呀。”老英雄回思旧景,十二年姐弟未曾来往,不觉暗暗伤情。

  诸位要问因何亲娘舅外甥对面不相识呢?皆因十二年前压寨夫人病故,只留下二女,大姑娘金凤六岁,二姑娘银凤四岁。

  老寨主四十余岁,中年丧妻,疼爱两个姑娘,不肯续弦,在莲花湖办完丧事,带着两个姑娘、婆子乳母和两名老喽卒,两个姑娘坐着轿车,于爷骑着座骑,探视赶奔贾柳村。两个姑娘到了姑妈家,自有贾宅丫环、婆子、于氏太太,迎请姑娘与乳母到了内宅。贾七爷与于丰恒姐丈郎舅在前院书房,喝茶吃酒谈心。贾七爷叫道:“贤弟,你中年丧妻,大不幸也。大概你们占山为王,必有损伤阴德之事。贤弟,莲花湖为首人多心不齐,你不如弃了莲花湖,归贾柳村。你愿意咱们弟兄在一块住,可以你我弟兄一宅分为两院,外甥是甥儿,娘舅是舅父,再说有二位姑娘,女婿有半子之劳,久后必有扛幡架灵之人。如贤弟你不愿意,西边有宽阔之地一段,兄弟那无穷的富贵,盖上十间二十间房,可以乐守田园。为绿林道无有前程。”于爷说道:“姐丈,我是初创莲花湖之人,以水旱田园为业。水旱地有几百顷,不劫不抢,不窃取偷盗,一年的出产,二年用之不尽,岂容易一旦割舍?”贾七爷身量矮小,心中有点辣,又是姐夫内弟,喝着酒偶然闲谈,贾七爷不觉带气道:“贤弟,你要在莲花湖为山大王,这个地方你来大不方便哪。我家中来往者,俱是侠客剑客,当时的豪杰,保镖护院的师傅,没有山大王来往,大王的俗名就是山贼。”于爷闻听,面上有点不好看,说道:“姐丈,我非来在贾宅求贷,我带着两个姑娘是探亲而来。

  姑娘看望姑妈来的,我是看望姐姐来的。您府上门限高,不在您这里住,也不是不成啊。”姐夫郎舅偶然说僵啦,于爷跟喽卒叫家人:“套车,咱们回莲花湖。”于氏太太一看丈夫和亲兄弟俩人僵上火儿啦,可就为了难啦,说丈夫不好吧,又怕对不起丈夫;说兄弟不好吧,又怕对不起兄弟。他们俩人当时都在火儿正大的时候,这样藕断丝连的至亲,真是没有法子说话。

  于氏太太心中暗想,还是叫兄弟暂回莲花湖吧。所以后来,于爷总没有上贾柳村去。因为莲花湖距离贾柳村二百余里的旱路,姑娘也已经长大成人啦,出远门也太不便利。比如不要紧的亲戚,愈走动来往愈亲近;亲姐妹,亲兄弟,虽然是至亲,您不走动来往就冷淡了,因此十二年没有来往。此事胜爷并不知道,于、贾两家乃是骨肉至亲,胜爷若知此事,于丰恒乃是胜爷的盟弟,贾斌久乃是明清八义的七爷,也是胜爷的盟弟,胜爷也就给两下了结啦。但是胜爷不知道他们两家的事,因此两下弄成骑虎难下啦,谁也不好意思先看望谁。于丰恒在莲花湖年老,思想亲戚骨肉,就有这一门至亲,思想起来,暗中落泪。在十二年前的时候,与贾柳村黑驴寨时常的来往,大外甥贾明,小黑胖子,长得很俊,那知道贾明十四岁上出天花,生了一脸面的大麻子。练金钟罩练横啦,练成了矮胖子,怎么不像人样。

  他这么打扮,梳着冲天杵小辫。小时候极好看的孩子,怎么长糟了呢?今日也是合该甥舅相见,金头虎夜探莲花湖被获遭擒,老寨主有一分好生之德,看出金头虎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皆因为练金钟罩铁布衫的人,不会是采花奸淫,故此老英雄问他为何来到莲花湖。若不是有金钟罩,老英雄也就不问啦,必然以为是采花贼,也就给宰啦。老寨主这一问,金头虎说出姓名,老寨主一听,吓了一跳,几乎将亲外甥开膛。老英雄一伤心,落了几点英雄之泪。皆因为甥儿舅父的关系,老英雄叫道:“啊呀,甥儿啊!”金头虎说道:“好说,孙子,你找我的便宜?”老英雄说道:“孺子不要胡说,我乃是你的亲娘舅于丰恒。”老英雄赶奔近前,亲解其缚。金头虎说道:“爷是舅舅哇?我早就看着像我的舅舅似的。我给舅舅磕个头吧。”

  金头虎说毕,跪在尘埃,给老寨主磕了一个头。

  老英雄眼含痛泪,说道:“你那母亲,我那姐姐可曾安好?

  你天伦,我的姐丈身体可曾健壮?”金头虎答道:“都好哇,问爷好呢。您宰我是真宰呀?”老寨主说道:“我也得认识你呀。方才我是不认识你之故,所以要宰你。为什么你说应当宰你呢?”金头虎说道:“他们唱大鼓书的常唱。”老英雄问道:“唱些什么?”金头虎说道:“东庄不敢上西庄去,怕姥姥锅里煮外甥。”老英雄说道:“冤家胡说。”老英雄遂叫:“化龙、化虎过来,见过你表兄。”又说道:“贾明,这是我堂兄弟去世留下这两个小孩,乃是双生之子,一个叫于化龙,一个叫于化虎。”老者语至此,遂指着两个小童道:“你们三人乃是表兄弟。”二位少寨主过来请安,拜见了表兄。金头虎说道:“小子,不用磕头啦。”二位少寨主说道:“这叫什么话?”

  金头虎说道:“我是浑小子,兄弟,我不会说话。”于爷这才手指东边明柱问道:“明儿,这是何人?”金头虎说道:“你不认识这个瘦小子吗?他叫杨香五。他可坏极啦,你将他宰了吧。”于爷说道:“你们两个人不是一同来的吗?”金头虎说:“不错呀。”于爷说道:“既是一同来的,岂能害他?他是何如人也?”金头虎说道:“他是明清八义、我六大爷的儿子,还是我胜三大伯的徒弟。”于爷说道:“贾明你不说人话,此人乃我杨六哥之子,又是胜三哥的徒弟,我敬还敬不到呢,我焉能杀他呢?”于爷遂叫两个喽卒快去解开绑绳,搀扶着在院中走遛。两个老喽卒遂将杨香五由明柱上解下来。杨香五干枯的身子,虽然冷水浇头,也只是昏迷一时,解下来自然还能动作。金头虎遂对杨香五说道:“要没我,你就叫人家给宰啦。”杨香五说道:“你不用答理我,没有你,我还叫人家拿不着呢。”老寨主于丰恒过去说道:“香五,我可不知你是我六哥之子,不要怪罪老夫,不知者不怪罪。”又说道:“你们二人深夜来此莲花湖有何事呢?要是别人,我不能向屋里让。”

  遂叫道:“二位少寨主,将你杨五哥陪到西厢房,给你杨五哥找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把撕的衣服缝好了。”二童子把杨香五领到西厢房,等杨香五换好衣服,老寨主这才将杨香五与金头虎让到上房屋内。老寨主说道:“明儿,方才比武那两个姑娘,乃是你之表妹。叫他们出来,我给你们表兄表妹引见引见。”

  金头虎说道:“舅舅,你别招呼那个玩艺出来,也别给我们引见,我向来不见娘们。”老寨主闻听,贾明说话天真烂漫,不知道南北,老寨主也乐啦,遂说道:“明儿不要胡说,那是你的表妹,乃是姑娘。”金头虎说道:“姑娘长大了,还不是媳妇吗?您别给我引见,我见人害羞。”杨香五见老寨主说那二位姑娘乃是贾明的表妹,杨香五可就想起山石影壁墙上的话来。

  皆因为在影壁墙上贾明说玩笑话,他说穿桃红的给杨香五作媳妇,穿灰色的金头虎自己要作媳妇。到了此时,方知道是至亲表兄妹,杨香五此时一想金头虎在影壁墙上的话,向着金头虎可就笑了。金头虎一看杨香五在那里笑,心中明白,遂对杨香五说道:“你要乐,我打你。杨香五小子,你满心里找我便宜。”老寨主于丰恒不知道金头虎、杨香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遂问贾明道:“什么事,明儿?:‘金头虎闻听,那说得出口来呢,遂答道:“舅舅,您别问我们俩人的事。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他那里乐是找我的便宜,您别问啦。”金头虎又对杨香五说道:“你要再乐,我跟你滚滚。”杨香五一看金头虎真要火啦,赶忙说道:“我不乐啦,你别又滚滚,有本事别跟我,咱们干什么来的说说吧。”老寨主遂又问道:“明儿,你们俩人究竟这黑夜之间来在莲花湖有什么事呢?”金头虎遂说道:“我们是探莲花湖来的。我胜三大伯叫人家给告啦。那个原告叫什么小老鼠,那小老鼠将皇上的什么玩艺给偷来啦,将那玩艺拿到莲花湖来啦。有一个大官叫我三大伯给拿那个小老鼠,把皇上的玩艺给找回去,如若我三大伯找不着玩艺儿,拿不着小老鼠,那大官就得拿我三大伯治罪。”老寨主闻听金头虎说话,糊里糊涂,也不问金头虎什么小老鼠,是怎么一回事啦。老寨主遂又问他说道:“探莲花湖是你们二位来的吗?还有别人呢?现在我胜三哥在哪里呢?”金头虎答道:“就是我们俩人,谁敢来呀?我们来好些个人呢。”杨香五见金头虎都要说出来,杨香五乃是精明强干之人,遂暗中向金头虎摆手,不叫金头虎说出后山那些人来。金头虎一看杨香五摆手,遂说道:“杨香五你不用摆手,这是我舅舅,告诉我舅舅怕什么的?”遂又接着说道:“我们来了十余位呢,我三大伯也来啦。

  黄三太、张茂龙、李煜、臭头腐都来啦,现在后山呢。我三大伯叫我们俩人先进来探探,有小老鼠那个贼没有,要是有小老鼠那个贼,我三大伯他们再进来拿贼。”老寨主见金头虎说话不明白,遂问杨香五道:“你们大家是怎么进来的莲花湖呢?”

  杨香五未及答言,金头虎接口说道:“您要问我们怎么进来的莲花湖?说起来太巧啦,莲花湖的漩涡水,我们爷几个谁也不敢凫。我三大伯正在为难进不来的时候,可巧来了个摸鱼的儿子。我三大伯一问他,他说姓高,还是我三大伯的侄子辈呢,我三大伯叫他将我们一个一个的背过来的。都说好啦,三更天后,他还来把我们背出去呢。”老寨主闻听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有如此水性之人哪?”老寨主遂又向杨香五说道:“杨贤侄,我与胜三哥都是至友,与你父都是莫逆之交。方才明儿所说的话,我听之甚不明白,你将内中情形从实对我言讲一遍,我自然叫你回去,对你恩师有个交代。”杨香五闻听,遂又向前施礼答道:“于老寨主既与我之恩师八拜之交,又与我天伦是至友,岂敢隐瞒老寨主?皆因为现有飞天鼠秦尤盗去当今万岁爷的国宝、正宫国母的珍珠汗衫,在多宝阁题诗,将我之恩师告下。钦差大人清洁廉明,暗中访察,知道我之恩师侠肝义胆,贼人有心陷害我之恩师,钦差大人奏闻当今圣上,即命我之恩师为原办案之人,我之恩师现在奉了圣旨捉拿盗宝的贼人。”老寨主问道:“怎样告下你的老师呢?”杨香五说道:“那贼人由多宝阁将宝盗去,在多宝阁内留下诗句:‘飞檐走壁逞刚强,天下第一某无双。鼠踏山峰如平地,盗宝之人在两江。’下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圣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总镖头便知分晓。’乃是四句冠头诗:飞天鼠盗。我之恩师听说飞天鼠是秦尤的绰号,那秦尤却是替父报仇,秦尤与韩寨主有金兰之好,大概此贼必然落在莲花湖内,所以我的恩师带领我们兄弟前来夜探莲花湖。不想被老寨主拿获了。”

  老寨主闻听说道:“胜三哥来晚啦,飞天鼠秦尤果然落在此山。但是现在走了三天啦,胜三哥要早来三日,可就将他堵在莲花湖了。那秦尤于春正月间,曾由莲花湖起身他去,由前五六日回归莲花湖。他对韩秀说道,他有无价之宝,欲送与莲花湖总辖寨主韩秀,作为压寨之宝。并叫韩寨主约请五八四十寨寨主,以及各寨宾朋,十二寨老寨主,他必须当着众寨主面前献出此宝。韩秀闻听,遂问他此宝由何得来?并问他这些日期上哪里去了?他对韩秀说道,由春正月去到北京,并在北京作下了一件惊天动地之事。韩秀因为朋友之面难却,他非要当着莲花湖众寨主献宝不可。第三日韩秀遂邀齐五十二寨寨主,齐聚在聚义厅上。秦尤当着众寨主,由身上取出黄包裹一个,打开黄包裹,内有硬木小匣一只,将硬木匣抽开,取出一杯一盏,又由包裹内取出一件珍珠汗衫。那秦尤当众说道:‘此杯乃是九龙杯,此盏乃是九龙盏,此汗衫乃是正宫国母之珍珠汗衫。愚兄此次去到北京,在当今万岁多宝阁内盗出杯盏,又到深宫院内盗出国母珍珠汗衫。愚兄只身飘流,要此物无有用处,愚兄愿将此物奉送与贤弟。贤弟乃是莲花湖总辖寨主,德高望重,收下此宝作为压寨之物,愚兄一点微忱,盼望韩贤弟当着众寨主收下此宝。’韩秀闻听,当时面沉似水,对秦尤说道:‘秦仁兄,非是小弟胆小,不敢收留此物。你想当今万岁丢了心爱之物,必然十三省一体严拿。此物关系重大,将来事犯,慢说是正犯,小弟就是打一场嫌疑官司,都打不起。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小弟不敢收留国宝。’当着众寨主之面,韩秀这一席话说出,秦尤脸面之上甚为难堪。韩秀语毕,秦尤遂抽出匕首尖刀,断去桌角,说道:‘我与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国宝我带着走,从此算韩寨主你没有姓秦的我这个朋友。’飞天鼠秦尤语毕,遂出离莲花湖,今日已经走了三日啦。当时秦尤走后,正值莲花峪寨主林士佩山破人亡之际,韩秀将林士佩兄妹接到莲花湖内,韩秀遂将此事与林士佩说。林士佩道:‘要是捉拿秦尤,必然委托胜英无疑。倘若胜英来到,传谕四十寨寨主,将埋伏预备停妥,如有捉住胜英者赏银千两。’老夫此话,俱都是实言,毫无虚语。你们兄弟赶紧回到后山,告诉胜三哥赶紧走,秦尤不在此处了。倘若被韩秀知道,必然追赶。莲花湖势大人多,喽卒万余,寨主四百余位,众寡不敌,那时为之奈何?我在此山身为老寨主,茶来张口,饭来伸手,我若是帮助韩秀,失去了我与胜三哥缔盟之义;我要是帮助胜三哥,岂不叫本山的寨主笑骂我不仁不义?你们告诉胜三哥赶紧出山,就说我也不看望胜三哥啦,你们给胜三哥带两句话去,就说我奉送的。你们大众出了莲花湖之时,如同撞破玉笼飞彩凤,扭断金锁走蛟龙。若是身在莲花湖内,好似鲤鱼落在千层网,彩凤投入钢铁笼。你们哥俩快出后寨见胜三哥,替我请安问候吧,我实不能拜见,叫胜三哥多多原谅我之苦衷。”贾明道:“咱是舅舅外甥,也不管顿饭吗?”老寨主道:“韩秀探子太多,我若多留你在此,叫韩秀探去,岂不是反不美了?咱爷们不在吃顿饭。”贾明道:“不给饭吃,您给弄几十两银子也是好的。”杨香五道:“于叔父您别理他啦,他向来不说人话。”于爷说道:“我看你们还由此处出莲花湖后寨,千万谨慎小心。杨贤侄,愚叔不多嘱咐了。”二英雄这才拜辞于丰恒老寨主,由原路而归。

  杨香五在前,蹿房越屋,滚脊爬坡,出离后寨墙,向西南而去。忽然由对面来了一个黑影,杨香五叫道:“贾明,前面来了一个人。”金头虎说道:“不用问啦,必定是莲花湖的贼,我拿石子砍他。”杨香五低声道:“别砍别砍。咱们人都在后山呢,也许是咱们人。”那对面之人,遂问道:“来者是杨五弟、贾贤弟吗?”杨香五一听,对面是三太的口声,遂问道:“对面可是黄三哥?”三太答道:“是我。恩师放心不下,派我前来探探。”金头虎说道:“喝,黄三哥,里面热闹极啦。我一叫好,叫人家给抓住啦。”三太说道:“刻下四更将近,老师放心不下,皆因为你们二位去的工夫太大啦。”弟兄三位说着话,即奔后山松林内,来到胜爷面前。胜爷一看杨香五、贾明甚为不悦,遂问道:“你二人为何这时才回来?叫我放心不下。”金头虎一看胜爷,着急说道:“胜三大伯,杨香五惹了祸啦。人家姑娘妹妹比武,他在暗地叫好,叫人家抓住啦。”胜爷说道:“香五乃是细心之人,他不敢叫好,你这傻孩子说瞎话吧?必是你叫好了吧?”金头虎说道:“大杆子破画杆描银戟,我看到妙处,心里一叫好,嘴里喊出来啦,叫人家拿住啦,将我二人要开膛摘心饮酒。那老头一问姓名,一问我叫什么东西,三大伯还是您高明,原来是我的舅舅。我舅舅一听说我是贾明,赶紧就将我们放啦,杨香五是我舅舅的盟侄。把我让至上房内,说小老鼠把皇上玩艺给那个贼头,那个贼头不敢要,小老鼠把桌子断了一角,割袍就走啦。”胜爷说道:“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傻小子要是砸锅的时候,他说话办事,明白极啦。杨香五接言道:“我于叔父要出寨拜望您,尤有许多的不便,叫我们代表给你请安呢。那秦尤前五日由京中回到莲花湖,韩秀问那秦尤上哪里去了,秦尤说道:‘我方由北京回来。’那秦尤对韩秀说道:‘小弟在北京得了三种无价之宝,明天聚集众位寨主,愚兄当众献宝。’次日中央大寨齐集各寨寨主。各位寨主齐集在中央大寨酒席筵前,总辖寨主问道:‘宝在何处?’秦尤打开黄包袱取出三种物件,两件雅似小茶杯,玲珑透体,光华夺目,世间罕有。秦尤说道:‘这是康熙万岁的九龙杯,这一宗是康熙万岁的九龙盏。’又取出了一件宝珠的汗衫,说:‘这是康熙万岁正宫国母的珍珠宝衫。这三宗宝物万金难得,我将此三宝,奉送贤弟镇压莲花湖。’韩秀一看,满面通红,遂说道:‘身为绿林已经犯了法啦,再作这宗大罪弥天的案子,那还了得?康熙圣主乃是一代明君,岂能容此?必然旨意下来,十三省一体严拿。我要收下此三宝,乃是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我要与你打一场嫌疑的官司,我都吃罪不起。兄长速将此宝拿去,并且不可久往莲花湖。’秦尤恼羞成怒,遂亮出匕首,竟将桌角断去,言说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叫道:‘韩贤弟,哥哥这就走。’我于叔父说前三日秦尤出了莲花湖,携宝而遁,不知所往。我于叔父说道:‘秦尤已走,您跟莲花湖没有什么交涉。秦尤走后,林士佩即到了莲花湖,残败的喽卒也都归在莲花湖啦。林士佩知道此事,遂对韩秀说道:‘此案必然胜英办理无疑。’林士佩悬赏千两,如果拿着胜英者,领赏千两,各寨预备埋伏,俱都预备好啦,专等你老人家呢。于叔父说道:多多拜上胜三哥,赶紧出寨,实不能面见你老人家,倘然起了交涉,恐怕众寡不敌,反为不美。我于叔父又说,要帮着咱爷们动手,他乃是莲花湖头一位老寨主;要帮着莲花湖打,他乃与你八拜之交,又与贾明甥舅之情,这岂不是为难吗?我于叔父拜劝你老人家,说咱爷们身在莲花湖,好比鲤鱼在网内,飞鸟投入笼中。若是出离莲花湖,我于叔父送给咱爷们两句话:撞破玉笼飞彩凤,扭断金锁走蛟龙。”胜爷闻听笑道:“三太,你等来看,老夫结交天下宾朋,到处有用。莲花湖已探明白,你我爷几个快走。”

  爷儿十数位将站起身形,忽然后山岭一阵风沙,江水荡漾。

  金头虎喊道:“天气晴和,满天明亮,忽然刮起怪风,这是闹鬼吧?我可怕神怕鬼。”胜爷说道:“哪有此事?这是后山大虫,龙虎斗,虎豹兴风。”话言未了,出岭上撞出一只猛虎,张牙舞爪,盆大之口,两只眼睛似两盏明灯,由山岭上跑将下来。金头虎叫道:“杨香五快上树吧!要不然拿你们当点心吃了哇!”杨香五道:“你在莲花峪打豹,怎么打来着?”傻小子道:“打豹是在圈里,老和尚给我九环剑靴啦。此是山野,真老虎要吃金头虎。”胜爷一看,他们小弟兄俱有惊恐之色,遂说道:“此物乃山中群兽之王,人皆畏惧,你们小弟兄不要害怕。三太你学了一会子镖,咱爷们迎门三不过,三只金镖专降猛虎。”说着话老英雄转身迎将上去,虎由上向下飞跑,胜爷由下向上迎去,人虎对面,相隔至三五丈远,胜爷转面向东,转身掏出两只金镖。胜爷向外掏镖的时候,那虎已距离老英雄两丈余远,前腿一绷,后腿一蹬,两只眼睛犹如电光闪闪。尾巴一搅,卷起沙石,风声震动山林。小弟兄们见此光景,俱各替老英雄担惊受怕,个个毛骨竦然,不寒而栗。老英雄掏出两只金镖,那只猛虎真是饿虎扑食的架势,前爪一仰,后爪一蹬,直向老英雄胸前扑来,眼看着老英雄斜身一仰双腕,只见那只猛虎扑于尘埃,复又向上蹿起,连蹿数次,尾巴卷地,搅得山石乱飞。老英雄赶紧套挽手压鱼鳞紫金刀,那猛虎头朝东,尾朝西,老英雄鱼鳞紫金刀直奔那虎脖颈剁去,钢锋递进,连皮带肉一尺余深,抽刀撤身,顺势一纵,纵出一丈余远,抬腿三擦鱼鳞紫金刀。老英雄叫道:“三太你们小弟兄看见了?咱爷们三只金镖迎门三不过,专降猛虎,你们弟兄俱都亲眼得见,切要谨记。”胜三爷与小弟兄说话,自然是非常得意,语至高兴之处,老英雄对着小弟兄们哈哈一笑,鱼鳞紫金刀插于背后。

  老英雄这一笑不要紧,在后山中笑出了一场是非。只见由树林丛中出来一条大汉,凶若瘟神,猛似太岁,手使一条三股烈焰叉,一声呐喊,叫道:“白胡子老头,你打死了虎,你还敢洋洋自夸?”胜爷心中思索,既然揭了面啦,也不能躲避啦,这必是莲花湖的一名寨主,遂向前问道:“足下是莲花湖那一寨寨主?”此人答道:“俺非是莲花湖的寨主,俺是在山后打猎砍柴,后山就是俺一人出入,别人不许进山。”胜爷心中暗道:恶人必有恶人魔。胜爷又一转想:韩秀乃四十寨总辖,岂能畏一樵夫?胜爷遂问道;”壮士意欲何为呢?”那大汉说道:“老头,你不用跟我弄文,我跟着老虎好几天啦,砸他好几叉没砸动他,你为甚么给打死?”胜爷说道:“壮士既然打猎,我替壮士将虎打死,壮士就将虎拿去。岂不美哉?”那大汉答道:“不成,你将虎给我打坏啦。你用镖打,把虎眼给穿瞎啦,就是虎眼值钱,你给把虎弄瞎啦,你得赔我活的。你又将虎脖子给刺断啦,那虎皮也碎啦,这个虎就没有值钱的地方了。不成,你非赔不可。”胜爷一听,这是个浑人,岂有此理?胜爷遂说道:“壮士将就一点吧,把虎拿了去吧。俗语说得好,人死还不能复生呢,既是打死啦,那里去找活的呢?也是我胜英一时粗心,恐怕此虎伤人,所以误将壮士的虎给打死,壮士多多原谅吧。”胜爷语至此,只见那大汉哇呀一声怪叫,将三股烈焰叉抖得哗啦啦乱响,遂问道:“你姓什么?你再说一回,我仔细听听。”胜爷乃是一时的粗心,将自己真名实姓说出,再要隐瞒,也来不及啦,胜爷遂答道:“壮士,在下姓胜名英字子川,乃十三省总镖头是也。”那大汉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人人都说你是高人,原来你并不高,耳闻不如眼见哪。”此时金头虎贾明在旁说道:“高人是认着是身量高哇?身量高当什么?身量高接骆驼屎去呀!我跟你滚滚吧。”未等胜爷说话,杨香五说道:“贾明,你不要多管闲事,我老师自能安置他。”过去一把将金头虎拉住。又听那大汉说道:“现在我在山里头听人家说,莲花湖来了一位寨主,姓林名叫林士佩,拿一千两银子的赏格,叫捉拿胜英,谁要把胜英拿住,给林寨主送去,一千两银子现给不赊。这也是我走时气,他们谁也碰不上,单单给我送来啦。你也不用叫我费事,你就跟着我走,我将你交于林士佩之手,我就得那一千两银子,我将咱老娘背出去,再置上几所房子,开上几个当铺,我就不在此山打柴啦,也用不着挨饿啦。你比老虎值钱多,你赔我活老虎,我也不要啦。”胜爷闻听,微微冷笑。那大汉说道:“老头,你不用笑,你要是真有能为,我不叫你赔虎还不算,我还将你送出去。”胜爷心中暗想,这样浑人,决不能用言语将他说得不动手,非得动手,将他打服了不成。小弟兄们闻听那大汉说话,俱各愤愤不平,面带怒气。列位,这大汉是谁呢?为何莲花湖后山单许他一人出入打柴呢?喽卒们出入还得有腰牌呢。原来这大汉是一个孝子,韩秀乃是恤老怜贫之人,他进山打柴,原是韩秀特许的。并不是韩秀畏惧于他,皆因为他有七十余岁的老母。他终朝每日在浑河套里摸鱼为生,但是他的膂力过人,他的饭量非常之大,他有六七百斤的膂力,他每日这一担子柴禾总有五六百斤之重,所以他一顿饭要是吃饱了,总得七八斤面。摸鱼吃不饱,便要饭吃,每日他要来饭,将那好的与他老娘用砂锅烩软和了,再给他的老娘吃,剩下他再自己吃,有多吃多,有少吃少,每天总得饿着。有一天有几位老头在莲花湖外闲游,看见他在那里用砂锅给他老娘烩饭吃,他老娘吃完了,他将那饭倒在盆内,一大堆干饽饽,他狼吞虎咽,立刻就吃完啦。那好事的老者就问他说:“你怎么吃那些个呢?”他站起来说道:“俺这还吃不了半饱呢,天天挨饿。”那老者说道:“你为什么挨饿?你怎么不会干点活去呢?”那大汉说道:“干活因俺饭量大,没人要俺呢。”那老者说道:“你不会上莲花湖打柴禾去吗?你吃的多力气必大呀。”大汉说道:“俺没有家伙,怎么打柴呀?”老者说道:“我给你凑点钱,你买斧子,买担子,上莲花湖后山拾柴禾去,挑出来卖了,你们娘儿俩就不用挨饿啦。”列位,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圣人教人千言万语,不离孝字,凡孝敬父母的人,自然不会为非作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为非作歹,身受刑法,为父母者心何以安?岂不是非孝吗?败坏先人的名誉,辱没已身,都叫人家笑骂父母,岂不是非孝吗?所以孝是做人的根本,凡身人下流,贻祖宗以骂名,都是不孝之人。凡是孝敬父母的,必然不会狡猾,不会欺诈,凡事都由天理中作出来,从来成伟人,齐家治国之人,死后落下好名誉的,他事亲必孝,所以为国才尽忠呢。凡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有大节义之人,莫不孝其父母。这大汉一点孝心,那老者看之可怜,所以才给他银子怜恤他,给他银子为的是不叫他老娘挨饿,要不然年轻力壮,要饭都没有人给他。

  闲话少说,书归正文。且说众老者,你三钱,我五钱,给他凑集了三四两银子。他将银子接过,揣在腰中,连道谢都不懂得,还是他的老娘,对着众人千恩万谢。众人知道他是痴人,敬重他孝亲,谁还挑他的眼呢?他拿了银子买了一把铁板斧,又买了一个大筐、柴担子,剩下的银子交给了他的老娘,他就挑着担儿,去上莲花湖打柴去啦。那莲花湖的规矩,外人谁也进不去,那大汉向前一走,守桥口的喽卒就把他拦住啦,问他上里头找谁?他说不找人,拾柴禾去。喽卒对他说道:“不准拾柴禾。”他说:”不准拾柴禾不行,人家给我银子叫我拾柴禾。”喽卒往外一推他,他用力一推喽卒,就将那喽卒推了一个大筋斗,一连气将喽卒们推倒了好几十个。喽卒们没法,遂对他说道:“你等一等,一会儿叫你进去。”原来莲花湖的规矩,喽卒们不许打人,有事必须报告寨主之后,听寨主的吩咐。

  那喽卒们一看,他是一个憨子,喽卒遂到里面报告韩秀寨主去啦。韩秀遂打发老喽卒:“到桥口看看什么人,敢在莲花湖桥口打喽卒。不许和他喧哗,回来报我知道。”老喽卒来到桥口一看,原来是一个憨子,遂问他进莲花湖后山干什么?他答道:“进山打柴禾养活老娘,摸鱼要饭吃不饱。”老喽卒见他说话诚实,平常日也常常看见他在桥口外侍奉他的老娘,知道他是个孝子,遂回到里边,在韩秀面前给他美言几句。韩秀为人仗义轻财,恤老怜贫,听说他是个孝子,遂动了怜爱之心,遂叫老喽卒到桥口外告诉把守桥口的喽卒,准他进后山打柴,但不许再带别人进山。憨子从此遂进后山打柴,每日打一担柴,卖个一吊五六百钱;下雨天道路泥泞,卖个半吊八百的,好天就吃饱了,下雨天就吃半饱。日子长了,把他老娘背到山神庙内居住,又打了一根三股烈焰钢叉,打完柴禾打猎。以后有阴天下雨时候,由山内往外挑柴禾,却巧叫韩秀碰上啦,韩秀问他:“你一担柴禾卖多少钱?”他答道:“卖个一吊五六百文钱,下雨卖七八百文钱。”韩秀说道:“以后下雨的天,你就将柴禾挑在我的大厨房里去吧,怪费力气的,不用往外头挑啦。”那大汉果然下雨之天就将柴禾挑大厨房去,韩秀仍然给他一吊五六,也不少给他钱。这就是大汉进莲花湖的历史,后文书黄三太遇难于大江之中,大汉曾数次救护。

  且说这日那大汉追虎遇见胜爷将虎打死,非叫胜三爷赔虎不可。比及胜三爷道出姓名,大汉一听,又动了财迷之念,以胜爷为奇货,非要发财不可。胜爷一看,他原来是一个不识数的憨子,不以力服,不能了事,胜爷说道:“您就动手吧。”

  大汉并不客气,抖起三股烈焰钢叉,照准胜爷当胸就刺。胜爷见叉到来,一斜身躯,大汉的叉可就刺空了,胜爷乘势让过大汉的叉盘,右手一捋叉杵,说道:“你躺下吧。”大汉用力甚猛,将叉刺空,可就收不住脚啦,况且又是在山坡上,被胜爷这一持叉杆,向下一带,大汉可真听说,将叉可就交给胜爷啦,往前走了四五步,闹了一个狗吃屎。大汉摔在尘埃,一翻身站起来说道:“这回不算,不是你的本事,是我自己用力太大啦。

  凭力气你摔不倒我。”说着话,双风贯耳,两个拳头照定胜爷两太阳穴打去,胜爷用了个野马分鬃,将大汉双手腕一捋,往前一拉,说声:“躺下吧!”大汉来了一个外甥打灯笼——照旧。

  大汉趴伏在地,复又爬起来说道:“这回我没留神。”胜爷说道:“你再来新的。”大汉站起身形,一伸腿对着胜爷踢去,胜爷一闪身形,伸手将大汉的脚后跟拿住,往上一提。大汉这回可趴不下啦,因为胜爷没往前带他,是向上提的,这回大汉闹了一个仰面朝天。胜爷叫道:“朋友,你站起来,摔一百个筋斗要是有重样的,我就不姓胜啦。”大汉这回躺在尘埃说道:“我不起来啦,起来还得躺下。我打不过你,我认你一个老师吧?”胜爷一听,可就笑啦,暗道:天下什么人都有,像这一类的人,真是天真烂漫。大汉又说道:“他们都说你是高人,我以为你身量高呢,原来你的能为真高。我认你为老师成不成?”胜爷闻听,伸手相搀。大汉起来,遂将身上泥土挥去,说道:“你收了我这个徒弟啦。”胜爷说道:“收徒弟那有这么草草的?我就收了徒弟啦。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大汉说道:“我家没有别人,就有一个老娘啊,七十多岁啦。”胜爷说道:“你要认了我这师傅,就得跟着我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有七十多岁的老娘,岂能离开你呢?”大汉说道:“你别跟我转文,转文我不懂,你是收不收吧?”胜爷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大汉说道:“我叫于兰。地。我就是水里能为大,人称我为混江龙。旱地不行。”胜爷遂说道:“我收你一个记名的徒弟吧。等你老娘百年后,黄金人柜,你到十三省总镖局找我去。现在你老娘离不开你。”于兰闻听说道:“什么叫百年后黄金人柜呀?”胜爷说道:“就是人死后人土。”于兰说道:“啊?就是死了?那么也好。”胜爷又向于兰道:“你在此山打柴,每日够你的用度吗?”于兰答道:“够哇。好天的时候,我卖来的钱,买十五斤面,我连吃饭再拿饽饽进山打柴,剩下的钱,我老娘收起来,留着阴天的时候不能进山打柴,买面作饽饽。可是阴天下雨八九斤面,我娘吃饱了,剩下我吃。”胜爷说道:“现在你的老娘在哪里居住呢?”于兰答道:“我的老娘现在山神庙内居住。”胜爷一看于兰这个粗人,颇能孝亲,并且说话诚实,心中暗道:“这才是我的徒弟呢。”胜爷遂叫道:“于壮士,我收你为记名的徒弟。老夫乃年迈之人,今天上床脱了鞋一双,明天不知穿不穿。我给你引见几个师兄,以后老夫若是不在,你兄弟们好有个互相照应。”胜爷遂指着黄三太等说道:“于兰,这是你师兄黄三太,乃是浙江绍兴府的人氏。这是张茂龙、李煜、杨香五等,彼此都见过礼吧。”胜爷引见已毕,遂问道:“黄三太,你们都谁带着散碎银两呢?与师弟凑一点,也可以帮助阴天下雨之时,不能进山打柴之用。你们留下三两二两的零花,剩下给你师弟。”黄三太、张茂龙、李煜等十余位,这个三两,那个二两,凑了二三十两。金头虎在旁说道:“我是瓷公鸡,拔不下毛来,一文也没有。生意人的习气,我不吊空杵。”胜爷见大家凑了二三十两,胜爷伸手一摸兜囊,掏出约有二十余两,共凑五十余两。胜爷遂用蓝绸手巾一包,递给了于兰,说道:“你将此物拿回去,交给你的老娘,以后再有大雨的时候,可以多买面了,不用挨饿啦。”于兰接银在手,遂将银子向兜囊一装,一伸手又将那钢叉拾起,说道:“我走啦。”胜爷说道:“这还有一只虎呢,你不要吗?”于兰说道:“你不要吗?”

  胜爷说道:“我不要,你弄了去吧。”于兰说道:“您不要我要。虎眼坏啦,就是虎眼值钱。虎皮我卖钱,虎肉我吃,比狼肉鹿肉都好吃。”话毕,将虎尾向手腕上一缠,往后脊背一背,又将连皮未断的虎头,用手一揪,扛起来就要走。胜爷说道:“且慢。”胜爷赶奔近前,由虎目中将两只金镖起下,擦了血迹还人囊中。于兰说了一句:“你真是好人。”大英雄背虎而去,连一个谢字都没有。金头虎说道:“你们真是傻人,还说他是憨子。你们这几十两银子花的多冤哪,要给我零花,我还感你们的情呢。”爷几个在此闲谈,暂且不表。且说于兰当年六月染病,多亏胜爷给的银子,医药治病。然后于兰报恩,在二打莲花湖时。此是后话,暂且不提。于兰走后,胜爷与众贤徒遂来到东山坡松林深处,众人换上水衣水靠,收拾好了零碎,复由原路回归稻田地内。来到漩涡水处,天将五更了,并不见高恒的踪影。胜爷仰天叹息:“高恒年轻误事,怎么这时候还不见到来?”金头虎直骂街:“水怪的儿子,把咱们给冤苦啦。他要是不来,咱们出不去。”

  正在此时,只听锣声震天,鼓响如雷,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众英雄回头观看,灯球火把,亮子油松,八只采莲大船,船桅上有号灯,白纱大灯笼红字,桅顶上有青龙旗一面,上书斗大“韩”字,乃是韩秀偕同水八寨的寨主喽卒。众喽卒寨主,各执水战兵刃弩箭、七股鱼叉、青钢刺勾镰枪,乘船破浪而来。

  金头虎大声喊叫:“你们看西北角上大星落地,我就归位啦!我要驾返天台,龙归沧海,我可要归位了!”欧阳德说道:“坑了我啦,害了我啦,水怪的儿子要了我的命啦,”张茂龙说道:“要相距十丈二十丈远,乱箭齐发,我就成了大刺猬啦。会水的扎猛子,大鱼叉扎蛤蟆。”十数位少年英雄俱有惊恐之状。胜爷说道:“你们小弟兄们全都盘蹲在稻田地内,不要惊喊,老夫迎上船去。”三太叫道:“老恩师,你老人家水内怎避弩箭、七股鱼叉?”胜爷说道:“老夫到船前报上姓名,那韩秀未必放箭。”胜爷虽口出此言,心中哪里知道韩秀他放箭不放箭呢?胜爷心中思想,不过一死而已。正在大船将近危险之际,胜爷就要近前答话,会战群雄,不叫小弟兄上前,胜爷真称得起侠肝义胆。久后徒弟们谈道,谁不钦佩胜英?不像今世的英雄,我这有三把刀,八把手叉子,真到动手的肘候,他跑啦。要在往常时,杀七个宰八个,等到自己遇上点事,主意也都拿不过来,给鞋底子磕头啦。且说胜老英雄一飘银髯,面向西南要迎韩秀的战船。正在此时,稻田东忽然水底一响,鹅毛沉底的水中现出一人,口中叫道:“胜老伯父,不必迎战,小侄男高恒久待多时。”胜爷叫道:“贤侄你来迟了,我要迎上前去独斗群雄。你快救你哥哥等黄三太去吧。”高恒说道:“我将您与众兄长背到东岸去,韩秀的船尚到不了呢。胜老伯父您看,他的大船由西南奔东北来,他还得绕道呢,直接不能来到。此处向西南方有一里余地,都是稻田,半尺之深的水,他的船进不来,他的船得由西南方绕到北面,方能至此。”胜爷说道:“贤侄地理很熟悉,甚是甚是。如此先背你黄三哥。”

  高恒说道:“长幼有序,我还是先背老伯父。如有差错,小侄男负咎。”高恒语毕,遂将胜爷背起,胜爷一看,不是方才摸鱼的样儿啦,通身水靠,背后背定劈水刀。把胜爷背到东岸,破风滔浪返身回来,再背三太等弟兄,在水中犹如快马相似,将众弟兄俱都背过去,只剩下金头虎一人。金头虎道:“韩秀的战船到啦,贤弟快将我背过去啦。”高恒一见贾明说话低声下气,也就不好意思再吓唬他,未了这才把贾明背到东江岸。

  贾明道:“高恒你多背我一回吧。”高恒说话:“已经到了早路,我还背你干什么?”金头虎说道:“你不知道,到贾柳村,我弟男子侄常背着我。水里我干不过你,高恒小子,咱们俩滚滚哪?”胜爷闻听,一飘银髯怒道:“无知的贾明,你兄弟受了这大的累,将咱们大家背过,你怎么还与你兄弟开玩笑哇?”

  贾明说道:“他跟我玩笑,我不理他,我让他好些句啦。”胜爷说道:“后退,撤水靠,赶紧换衣服去。”大众俱各撤水靠,换上短打衣服。此时韩秀战船到了正西,紧靠稻田地,直隔二三十丈远,对面彼此观看。列位,韩秀因何追至呢?皆因胜爷打虎收徒弟,耽误工夫太大啦。早有踩盘子喽卒报告了韩秀,韩秀放心不下,不知镖行果然来了多少人,所以韩秀亲自带队来追。英雄站在船头,向东岸上一看,此时天光方亮,还看不甚真,约有十数余人,其中有一位白发苍苍老者。韩秀吩咐水八寨的八位寨主,鸣金收队。水八寨八位寨主,大寨主朱甘棠,二寨主神抓将张林及众寨主愤怒,大家说道:“总辖寨主爷,东江坡只十余人,为何鸣金收队,不去捉拿?”韩秀笑道:“你等乃一勇之夫,实无学问。胜英手下高人甚多,鹅毛沉底之水,尚有高人可以来往。你们八位寨主,谁能凫过此水?船若绕十余里靠岸,胜英已然远去。我能凫此水,我追将过去,我也未必赢得了胜英。不如权且作一小面子,放他们一走,暗中还存一分感情。”八位寨主闻听,俱各佩服,遂说道:“总辖寨主高明,我等不及多多矣。”

  且说东岸上黄三太等问道:“老师,怎么韩秀鸣金收队呢?不向东岸坡追赶呢?”胜爷答道:“总辖寨主韩秀乃是文韬武略之人,比你们小弟兄高之十倍。列位不能凫过此水,韩秀自己能凫此水,他未必是老夫敌手,因此鸣金收队耳。我们二人,这是一个暗暗的过节。”胜爷叫道:“高贤侄,进莲花湖劳贤侄接送,受此大累,那秦尤前三天已经逃出莲花湖,拐走三宝,不知下落。我有心拜望你父,奈因我的官司甚重,秦尤不知何往,你见你天伦,替老夫多多拜上,就提胜英有事在身,不能前去会晤。”胜爷又问道:“你父在家近来作何事业?”高恒答道:“我父现在每日上山打柴为业,小侄捕鱼,我父子渔樵生涯,粗衣淡饭耳。”胜爷心中暗想,高竹坡可称得起高人也,武艺超群,来无踪,去无影,而能甘守清闲,不问世事。若我虽有微名,终日在刀山鼎镬之中过此生活,不及我高贤弟多矣。

  胜爷思索至此,不住地叹息道:“贤侄,替愚伯代问候你父,求你父子原谅愚伯可也。”高恒答道:“我昨夜回家,对我天伦将您的事情细说了一遍。我父欲要前来,帮助伯父探莲花湖,然后我父又一想,与莲花湖水面上的朋友有八位相识,倘若叫人家看出来,与面子上不好看,所以我父未能前来。我临来的时候,我父对我说道,您探完莲花湖,就此到我们家里住上几日,老弟兄十余年未见面,要盘桓几日呢。”胜爷说道:“老夫公事在身,心绪如麻,实不能耽搁日期。多多拜上你父,后会有期。”高恒又道:“我父说您以后要有用我们父子之时,您赏赐一信,我父子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胜爷说道:“以后若有用高明之处,老夫必然请贤侄出山相助。”语毕,高恒与胜爷彼此施礼告辞。

  胜三爷乘兴而来,败兴而返,率领众人返回镖局。走出莲花湖三四十里,师徒众人来到镇店打尖吃茶,次日返回十三省总镖局。来到距离镖局三十余里,神刀将李刚李四爷,率领镖局三十余位镖头迎接胜爷,胜爷与李四爷一同回归镖局,皆因为李四爷等放心不下,前来迎接胜爷。众英雄回到十三省总镖局,聋哑仙师问胜爷踩探莲花湖之事如何,胜爷说道:“贾明、香五夜探莲花湖,巧遇盟弟于丰恒,贾明甥舅相认,于爷将秦尤之事俱都说明。秦尤果然将三宝怀归莲花湖,欲送与韩秀,那韩秀未收。韩秀并说:‘秦仁兄,你惹下塌天大祸,我不跟你打这官司。你将三宝带走,我莲花湖实不敢收留。’秦尤恼羞成怒,当时亮出匕首断桌一角,割袍断义,划地绝交。秦尤遂遁出莲花湖,并将三宝拐去,至今不知投往何处。好一个韩秀,可谓知己知彼之类,真大英雄也。”又将莲花湖后山打虎,收下一个寄名徒弟之事,与聋哑山师细说一遍。

  胜爷又派胡景春,将范老者送到丁家店,并将搭救难女之事,与范老者略述一遍,并修书一封,求丁绅董将范老者送归家内,以尽终始,好叫他小夫妻破镜重圆,散而复聚。

  胜爷休息半日,第二日与大众再议访拿秦尤之策。大家吃完早膳后,忽闻镖局外一阵大乱,只见门房探子跑进三四个人来,口中说道:“胜老达官爷,外面来了两个武职官,一位守备李廷仁,一位院衙王千总。府县衙门的官人,他们要拜见胜老达官,言说有要事面呈。”胜爷说道:“大概是皇上丢宝的案子追得甚急,要锁拿我胜某进京吧?”胜爷又说道:“这也是胜某情屈命不屈。”将话说罢,胜爷站起身形,率领众英雄迎出镖局。来到大门外,一看守备千总与县府之人,俱都颜色更变,面带惊慌之色,其中又出一桩惊人的差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查看目录 >> 《三剑侠》



愛日堂前集八卷 讀敎記二十卷 方初菴先生集十六卷 侣蛩遺音一卷 松邑成案不分卷 歙問 [浙江永康]孔氏宗譜□卷 張子全書十五卷 南宋館閣錄十卷(原缺卷一)續錄十卷 平定羅刹方畧四卷 [浙江紹興]滎陽鄭氏宗譜三卷 禮記十卷首一卷 復古編不分卷 管刻洋務抉要易言二卷 金苔花館詩一卷 萬柳先生文稿一卷 東陽盧氏家乘不分卷 禮記注二十二卷考異一卷 向北堂集十八卷 文房圖贊續一卷 佛說大集會正法經五卷 金史紀事本末五十二卷 媕雅堂詩集八卷 義烏縣志二十卷首一卷 南陽法書表一卷 孫子十家注十三卷末一卷 外科精義二卷 江楚會奏變法摺三卷 煬帝開河記 傷寒論淺注六卷 壽世彙編 漢泥封考略二卷 今古文尚書授受源流一卷 公羊穀梁春秋合編附註疏纂十二卷 開元天寶遺事四卷 人譜類記不分卷 大雅堂初稿詩六卷續稿詩十卷 司空詩品註釋一卷 何典十回 白虎通德論四卷 一笠菴四種曲八卷 乙未中日交涉文件 湛清園志不分卷 儲素樓詞一卷 春秋緯說題辭一卷 先天易數八卷占法一卷先圖後圖一卷演占一卷 王先謙自定年譜三卷 吳陵牧影不分卷 陳隱士集一卷 九疊山房詩存 潛夫論十卷 夢若山房詩稿六卷 性理錄不分卷 一切經音義二十五卷 遵義平匪日記一卷 四聲通協譜不分卷 人瑞録一卷 妙英寳卷一卷 羅山縣志八卷 周孟侯先生全書 
关于本站 | 收藏本站 | 欢迎投稿 | 意见建议 | 国学迷
Copyright © 国学大师 古典图书集成 All Rights Reserved.
免责声明:本站非营利性站点,内容均为民国之前的公共版权领域古籍,以方便网友为主,仅供学习研究。
内容由热心网友提供和网上收集,不保留版权。若侵犯了您的权益,来信即刪。scp168@qq.com

ICP证:琼ICP备2022019473号-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