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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闻凶耗书生下第强逼嫁寨女离山

第十一回闻凶耗书生下第强逼嫁寨女离山

义友无他意,江湖浪迹福
话说悟真看见梦云在路旁啼哭,上前问道,“小娘子,独自一人在此啼哭为何?”梦云见是一个老尼,遂住了哭,说道:“承师父垂问,只是苦衷一言难尽!”遂将上京被盗,遇真人救至此地的说话,细细述了一遍。悟真道:“原来就是吴小姐,老尼眼目花了,一时不能识辨,多有得罪。”梦云细将这老尼一看,道:“师父好象敝处福云庵中悟真师父。”悟真道:“老尼正是,今秋同慧空小徒才迁到护云庵中来的,既然如此,请小姐且到小庵再作计较。”悟真遂去扶起梦云,二人一同来到庵前。悟真叩门,慧空出来开门,见是师父回来,遂问道:“师父去不多时,为何就转来了?”悟真道:“因遇见一位稀客,故此同来。”慧空听说稀客,仔细一看,见是吴小姐,就吃了一惊,道:“小姐为何得到此地?”悟真道:“且拴上门,到里面去讲。”慧空同梦云到内厢房里,二人草草见礼坐下,慧空问其来由,梦云道其始末,慧空叹道:“小姐吃了苦了!这也是天缘有定,神仙才送小姐到小庵。若仍送在夫人处,还恐有他变。今小姐且住小庵,访问着夫人的下落,冉寻归计;或待王郎成名之日,奉旨归娶,那时就是小姐团圆,小尼也有风光。”梦云道:“蒙贤师徒之雅爱,何能报效?”慧空遂唤女童取水来与小姐梳洗,梦云梳洗毕慧空又取出几件衣服与梦云换了,当下又收拾蔬饭用过。原来本庵中老尼在秋末已经去世,仍是他师徒三众。梦云住在庵内,细观此庵,倒也不俗,但见那:门迎绿水,寂静无寻春之客;户绕乔松,幽闲有可玩之花。莲台金象,光辉不沾尘垢;殿宇玲珑,彩幡常袭香风。听鸟语,好似笙歌乍鸣而乍歇;看蝶舞,犹如玉板或翻而或覆。斗室湘帘,房帏最美;修竹临窗,绿阴缭绕。僧家趣,老梅袭座,白蕊浮香佛院清,摆设着古兽炉、孔雀瓶、端方砚、积经书,真是无忧自在;挂几幅羲之字、摩诘画、七弦琴、拂尘帚,果然壁上清高。罗列笙箫鱼鼓,整齐衣钵袈裟。纸帐无情卷,明几有怨词。说不尽多少神仙景致,胜过了蓬莱阆苑家。
梦云看不尽庵中景致,清雅不凡,晚间与慧空对榻住在庵中,也还合式,就是挂念着母亲、兄弟,日有所感。幸有慧空相劝,或是寻花觅句,两两酬和,又少遣愁怀,梦云倒也心安不题。
却说王云同张兰在京读书,度过残冬,又将是二月初旬,打点文场鏖战。一日同张兰到街坊闲步,闻得人言:“兵部侍郎吴斌家眷进京,在江西被了盗,连小姐也抢了去,逼死了一个丫头,府、县官为了这盗案也坏了,你道利害不利害?”王云听见此言,犹如劈头打了一个霹雳,问那人道:“老兄,此事可确否?”那人道:“怎么不确?京中是那个不知?”王云听了,连声叹气,再问几人,说来也是一样,就潸然泪下。张兰道:“清霓兄与吴老先生不过宾主之谊,强盗打劫亦是定数,何得如此之恸?”王云道:“长兄不知弟的缘由,到寓所再当细剖。”二人遂回至寓所,王云就将吴府始末细说了一遍。张兰笑道:“清霓兄真好稳口,原来在浙有此好处,故而留恋他乡。今番颠沛,好事无凭,兄且耐烦。世间佳人亦有,再当访求。”王云道:“弟遍游江浙,能见几个佳人?”说罢,竟倒在床上大哭不已,道:“我那小姐呵,你乃贞烈之人,谅情必丧强徒之手。我王云好没福也!有一日拿着强徒碎尸万段,方出我心中之气!”张兰劝道:“清霓兄不要痴情,试期已近,打点去夺魁元,莫以小事挂怀。若是一朝荣贵,何愁无一佳人。”王云叹道:“纵然能再遇佳人,那有吴小姐的德性?”张兰道:“兄观天下,何得甚校倘若再遇,亦是一样情肠。目下兄是已遇之情。”王云那里丢得开这个痴情,朝夕只以吴小姐在念,那里想着功名。不觉试期已到,张兰同王云入场,就是王云勉强,一心只将梦云挂在心上,那有心于文字。三场已毕,到揭晓之日,二人去看,只有张兰中在八十一名,王云落榜。张兰道:“这总是兄心有二用,所以下第。”王云道:“不第倒也罢了。”二人仍回寓中,张兰却有报录的来吵闹讨赏,王云静悄悄只是睡。张兰殿了三甲十二名,寓在京中候眩有王云别了张兰,同锦芳回南,竟不往苏州,竟上江西南昌府住下,缉访梦云不题。
却说吴斌出使封王回来,一路好不兴头。圣上听得吴斌还朝,遂着百官迎接进城,当下到金阶复命,圣〔上〕龙颜大悦,敕封文华殿大学士,恩封三代,又赐黄金彩缎。吴斌谢恩退朝,百官齐与吴斌庆赏。文安遂同吴斌至府中叙叙阔别之情,又将去岁接家眷,途中被盗,又抢去梦云侄女,至今未获强人,一一说与吴斌,吴斌闻言虽恼,不好形之于色,只得道:“这也是大数。——原来家眷在京!”遂进去通报。夫人听得报说老爷回来,遂出来相见,各各垂泪。夫人道:“恭喜老爷还朝。别去四载,就须鬣皓然了。可怜梦云孩儿被盗抢去,至今并无下落,料然必死。”遂说着就双抛珠泪。吴斌道:“事已至此,夫人挂怀无用。”吴璧遂走过来拜见了父亲,问过安就侍立于侧。吴斌道:“我儿还是青衿,谅是避臧氏之威。”吴璧道:“正是。”夫人遂叫吴珍过来道:“与你爹爹拜揖。”吴珍上前叫道:“爹爹,孩儿拜揖。”吴斌看见喜道:“文郎如此长成了!”就是不见梦云,心中惨然。又请出长嫂来,相见毕,就在文安府中住了几日,心上也不愿为官,奏闻圣上,言:“臣年虽未迈,常多疾病,望赐还乡。”吴文安亦上本告老,圣上俱各不准。竟连上三次,圣上批道:“告老告病一概不准。给假三年,期满赴京复任。”二人谢恩退出。次日就起程,各官饯送,无有不来趋奉者,独是臧瑛父子不服气,亦不得不然。吴斌弟兄两人家眷一路风光。一日舟至江西,夫人思想梦云,竟恸哭不止。吴斌解劝道:“这是我长兄为好,谁知反成其拙。”文安在旁听得,又叹惜又没趣。不说舟行在路,不几日已到浙江,文安搬往旧宅去住不题。
却说吴斌到家,众亲朋俱来贺喜,接连闹了几日,祭过祖,一日闲暇无事,向夫人道:“大孩儿尚未联姻,如有相宜人家,也要与他寻亲才好。”夫人道:“也该与他完娶了。”吴斌遂命家人叫了一个媒婆来,媒婆进内堂见了吴斌,磕了头,道:“太师爷呼唤小妇人有何使令?”吴斌道:“我家大公子尚未联姻,可去访访乡宦人家,有贤淑小姐可来回复。”媒婆道:“启上太师爷,本城中何瑞麟相公有一妹,才貌可称,又是世宦人家,不知可合太师爷之意?”吴斌道:“这头亲事却也使得,你去要个庚帖来。”媒婆领命,竟到何宅去说,次日来回复道:“昨日小妇人领太师爷之命,到何相公家去请庚帖,何相公叫小妇人来多多拜上太师爷道:他家寒素,不敢仰攀。”吴斌道:“你去与何相公说,总是年家,说甚么寒素,快去取了庚帖来。”媒婆领命,又到何宅,道及此意,何霞无有不从,遂写了庚帖,付与媒婆,媒婆送至吴府,一边择吉行聘,接着就迎娶新人过门,真个是郎才女貌,吴斌夫妇甚是欢喜。吴璧新婚,正在乐境不题。
且说英娘在山寨中又经四载,想着王生一去杳然无信,度日如年,也只得强延日月。只有膝武招兵买马,积草屯粮。一日来了个投军的,姓陈名洪,也是浙江人氏,生得一表人材。滕武得了此人,欢喜之极,就点为寨内参谋,见英娘年已长成,尚未得一佳婿,因此留心,今番得了陈洪,意欲将英娘许配,主意已定。一日,滕武同陈洪在厅议事毕,想起英娘的事来,向陈洪道:“俺有一事要屈从参谋。”陈洪道:“大王有何事吩咐?”滕武道:“俺有一小女,欲赘参谋为婿,未识参谋意下若何?”陈洪道:“小将有何德能,敢劳大王错爱?犹恐有辱公主。”滕武道:“参谋说那里话来。”遂吩咐当值的择吉与陈参谋同小姐完姻。这也是合当有事,巧巧香珠从后面走过,听得此言,大惊失色,急忙进去向英娘说道:“小姐,不好了!”英娘亦惊问道:“是甚么事?”香珠道:“我才在厅后廊下走过,听得大王已将小姐许配陈参谋,即日要择吉成亲。这事如何是好?”英娘闻言泪下,道:“我自知遇王生,汝所尽知。逼我再适他人,焉有此理?无过一死以报王生!”香珠道:“小姐休得起此短念,再想别策。”英娘道:“事急至此,亦无计可施。谅我与你两个女子,焉能脱得虎口?”香珠道:“小姐不如下山去,竟到姑苏寻访王生下落。”英娘道:“此计虽好,叫我鞋弓袜小,怎生去得?”香珠道:“小姐若虑艰难,大事休矣。女身下山,其实难行,须得男扮,方可去得。”英娘道:“男身易改,怎得出关?”香珠道:“既能改扮,何愁出关?只消取了大王一面令旗,关上人那里晓得其中的缘故?他若来盘问时,小姐不可惧怕,就喝他一声,说:‘大王有机密事下山’便了。”英娘道:“我虽去了,只是丢不下你。”香珠流泪道:“小姐你放心前去,切不可记念贱婢。若是大王来盘问,我将小姐的衣服放在后园池边上,只说小姐投于池中。此池原通山涧,那里去查考。若然逼于严究,贱婢惟拼一死,以报小姐宽待之恩。小姐此去,遇见王生,自然得所,就是贱婢未知后会有期否?”英娘闻言大哭道:“我虽有此行,祸福也还未定。今承你一片诚心,可受我一拜。”英娘就拜下去,香珠也慌忙跪下扶起道:“小姐,事不宜迟了,作速改妆下山去罢。”香珠遂去那些掳来的衣服内,拣了一套象身的衣服鞋帽来,将英娘打扮得男子模样,看不出是女子,又取些金珠首饰细软之物,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裹,窃了令旗。英娘装束齐备,别了香珠,各各洒泪,不敢出声。英娘从后边绕至前关,把关人役见有令旗,竟不盘问,放下山去不题。
香珠见英娘去了,不胜悲伤,到次日,将些簪珥衣服放在池边,就放声大哭,一径哭到前厅来。滕武看见,问了一声道:“丫环,为何啼哭?”香珠道:“大王,不好了!小姐今早不知去向,贱婢四处找寻不见,及至到后园去寻,只见池边有小姐穿的衣服簪珥。多因是投水去了,不知是何缘由?”说罢又大哭。滕武闻言,怪睁两眼道:“那有这等事?待俺去看来!”遂带了些喽罗,到后园来看,果然见有衣饰在池上,遂叫人打捞。喽罗内有会水的,下去打捞了半日,竟无踪影,上岸道:“大王,并没有小姐尸骸,只怕流下山涧去了。”滕武道:“再与我到前边各处房屋内去搜寻!”众喽罗领命去寻遍,来回复道:“没有。”滕武道:“有这等事?”遂唤香珠,香珠走来道:“大王有何吩咐?”滕武怒道:“你这贱婢!俺想英娘在山好好的,岂肯寻死?总是你这贱人在内中为非。与俺一一说来,免得动刑!”香珠跪下道:“大王之言差矣。贱婢在里面只管服侍小姐,并不晓得甚么为非。昨日早上,还在前边行走,晚间在床安睡,今早忽然不见。”滕武冷笑道:“好张利嘴!俺晓得你若不加刑,怎肯招认!其中若无情弊,英娘岂肯丧身?叫左右与俺拶起来!”喽罗们不敢怠慢,将香珠拶起,真个十指连心。这香珠疼痛难忍,哭道:“大王就搜死贱婢,也无得可招。”滕武又叫敲,又敲了几十,香珠悠悠死去还魂,也只是不招。滕武吩咐锁下,明日再问,喽罗带去监下。
滕武来至前厅,请出陈洪来道:“参谋,有件奇事。”陈洪问道:“大王,有何奇事?小将愿闻。”滕武道:“昨日已将小女许配参谋,不期小女今早竟投池死了。”陈洪吃惊道:“公主竟投池自尽了?”滕武道:“正是。”陈洪道:“公主擅自丧身,内中必有隐情,问近侍便知分晓。”滕武道:“俺也是这等想。适在后园,将婢女香珠考打了一番,他不肯招认,如何是好?”陈洪道:“明日再考问,婢子必有原由。”滕武道:“参谋言之有理。”陈洪道:“请教大王,寨内又没夫人,这位公主是何人所生?”滕武道:“参谋有所不知,这英娘原不是俺家所生,是先大王遗下,拜俺为父,一向与他择婿,未曾得一才士。后来先大王临终,又吩咐俺家与他择一佳婿。向年有个秀才,被喽罗劫上山来,却是俺同乡,俺欲赘与英娘为婿,谁知这书生倒坚执不从。俺留他在山寨中权为记室,也是逼留其心。英娘这女子姿慧过人,或者他二人后来以才爱才,各相有约,亦未可知。”陈洪道:“这书生后来怎样了?”滕武道:“后来是重阳佳节,採猎北山,俺请王生同去,是日他托病不起,待俺去后,他就逃下山去了。近日得遇参谋,可称快婿,不料这丫头是何故寻此短见?又不知是藏在何方?岂非作怪!”陈洪道:“大王,只怕公主之变,还因这秀士之故。明日再问香珠,便知分晓。”当日二人议论不题。
次日,滕武又吊出香珠来审问,喝道:“贱婢!实招上来,免动非刑!”香珠哭道:“大王好没来由,叫贱婢说甚么来?”滕武道:“俺旦问你,那年王生在山,可曾与英娘私通么?”香珠道:“大王此言差矣!向年大王要将小姐配与王生,王生坚辞不从,岂有私通之事?”滕武见女说来有理,顿口无言。陈洪在旁道:“大王不必问他去事,只问昨日之事便了。”滕武遂怒道:“贱婢奴才,莫是你将小姐谋死了,造言说谎?”香珠道:“大王不要冤屈贱婢,小姐待我恩厚如山,情同姊妹,又无冤仇夙恨,为何害起小姐来?贱婢无小姐也难度日,到求大王打死贱婢也罢。”滕武冷笑道:“好句话儿!你是阻我不打,若不打这贱人,你如何肯招!叫左右与俺打这贱人三十,看你招不招!”喽罗们将香珠拖下去,打了三十棍,可怜姣怯身躯,打得皮开肉绽,死去还魂。滕武问道:“可招么?”香珠哭道:“大王纵然打死贱婢,也无得甚么招。”滕武恐香珠受刑不起,仍叫监下。
如是四五日,香珠受刑不过,几欲自尽,恐怕死后又起风波,知觉了恐去追赶小姐,故此迟延。今已四五个日期,谅小姐去远,若是再加刑考,只拼一死无辞。主意已定,想起小姐来泪如雨下,放声大哭。
且说滕武接连这四五日考问香珠,并无口词,恐其实不知情,却欲罢休。当不得陈洪见失了他的婚姻,只在内中唆挑。滕武又吊出香珠来,跪在厅前,道:“看你小小年纪,这等好恶!英娘踪迹你无有不知情的,快快招来!”香珠道:“大王,若是贱婢知情,前日就招下,还能到今日么?”滕武闻言,低首沉吟。陈洪道:“大王,不动非刑,焉得肯招?”滕武道:“参谋说得有理。”遂叫喽罗取夹棍来,喽罗就要动手,香珠拦住道:“且慢,待我招来。”腾武道:“住了,快招上来!”香珠站起身来道:“大王大王,你想小姐乃是英雄才女,”一一指着陈洪道:“岂肯嫁此贼辈!”滕武喝道:“唗,贱婢!”陈洪道:“大王且待他讲来。”香珠道:“小姨死与不死,也难策料!”骂陈洪道:“你这丧心的贼徒,我与你往日无冤,为何唆大王将严刑考我?我生不能杀汝,死当追汝之魂!我香珠实实受刑不过,今日一死以报小姐作养之恩!”说罢,望厅柱石撞头,花红迸出,死于非命,可怜:年少青衣女,轻盈志满怀。
一朝为主义,碎首在厅阶。
滕武见香珠碎首厅前,死于非命,心中惨然道,“小小女子,有此义气,为主丧身,倒是俺害了他性命。”合厅喽罗,俱各下泪。陈洪自觉无趣。滕武吩咐丁老将香珠买棺入殓,葬于山后,立碑写:“义女香珠之墓”。丁老不胜悲苦,唯唯领命去讫。陈洪道:“大王,适才香珠道:‘小姐死与不死,难于策料。’此情自然逃下山去,可查把关人役便知端的。”滕武道:“参谋言之有理。”叫左右:“与俺到关隘上,问前日可有军士人等下山,查问明白,速来回复。”喽罗领命去查,少刻来回复道:“启上大王:小的到关查间,关上人俱说,向前日有一个少年士子,手执令旗,言大王差下山的。”滕武道:“不消讲了,一定是英娘盗俺的令旗,改妆逃下山去了,谅他鞋弓袜小,纵然去也不远。”遂叫喽罗分头去赶。众喽罗闻言,各骑快马,各路追寻。大家追赶了一日一夜,不见踪影,只得回山禀道:“大王,小的们追了一昼夜,并无小姐下落。”滕武道:“追不着让他去罢。只是俺几载劳而无功,负却先大王之托。”自此滕武与陈洪将英娘之事丢开,日日两人在山寨中训练人马,打点下山不题。
却说英娘得逃下山,步小难行,好不苦楚,又恐人来追赶,只得依林绕壑而走。幸喜英娘有些胆量,路途之中倒不露马脚,走了五六日,才到宜兴地界,此际金莲碎破,一步也不能行了。虽识东西南北,未知是甚么地方,欲得去问人,犹恐落入圈套,只得坐在路旁,暗暗的自己垂泪。正在忧疑之际,见一个老道人走近前来,向英娘道:“郎君何以在这荒僻之所独坐悲伤?必有冤情。可能向老道一言?”英娘见是一个老道人,谅无他意,遂道:“小生乃山东人氏,因父亲为难小生,所以逃出到此,迷路难行。望老师父搭救。”道人道:“郎君因父难出来,今欲何往?”英娘道:“小生欲往姑苏。”道人道:“郎君前去,自有人来照应。”说罢,化道清风而去。原来道人就是云龙真人,知道英娘下山,所以前来指引。英娘见道人忽然不见,谅是神仙指引,遂望空拜谢,无奈何只得依了真人言语,慢慢的向前捱去。又走了里许之地,真个一步也难移了,仍复又坐下。此时正值清明节届,纷纷的有祭扫之人,英娘望见东边一座大坟,有许多人祭罢欲归,却要去问一声,及起身走时,谁知寸步难移,依然坐下悲泣。
且说那上坟的是谁?原来是一位兵科给事,姓杨名凌,字韶庵,本县人氏,为人一生清高,年纪五旬之外,并无子女。今日清明,同夫人萧氏来祖莹上祭扫,杨凌看见一个清秀书生坐在路旁,只是不起身走,却是为何?遂向书生看,只见那生双眉愁锁,满面泪痕。杨凌忍不住向前问道:“兄何一人独坐荒郊,暗自悲苦?所为何事?”英娘见杨凌神清貌古,必是高人,遂道:“承老伯垂问,晚生不敢隐瞒:舍下住居山中,只因老父不容,故此逃出。不想行到此处,足破难行,落得进退两难,所以忧虑。”杨凌道:“令尊姓甚名谁?为何不容兄在府?请道其详。”英娘道:“家父姓滕名武,因数行非礼,是晚生常日苦谏不听,反招其罪,所以晚生逃出。今幸得遇老伯,望垂恩指示迷人。”杨凌听罢,又见滕生眉清目秀,甚觉可怜。他回想自己无子,意欲要他抚为己子,不知滕生肯与不肯,待我问他。遂向膝生道:“兄此行还是投奔亲戚,还是自处他方?”英娘道:“晚生有个表兄在苏州,欲去投他。”杨凌道:“若到苏州甚易,但不知令表兄数常可曾来往么?”英娘道:“许久不会了。”杨凌道:“可又来,既不知他的着落,倘若到那里无处查问,反为进退两难。据老夫之意,不如不去为妙。实不瞒滕兄说,者夫姓杨名凌,乃当朝兵科给事,近日告假在家。”英娘道:“原来是一位贵人,小子多有得罪。”杨凌道:“老夫还有一言,未知兄可见纳?”英娘道:“不识老爷有何吩咐?”杨凌道,“老夫并无子嗣,意欲将兄带至舍下,继我宗支,未知尊意若何?”英娘道:“承大人收留小子、乃是再生之德,岂敢不从,但恐有辱门墙。”杨凌见英娘乐从,心中欢喜,有家人走来禀道:“夫人已上轿了,请老爷上轿回府。”杨凌道:“可将一骑马来我乘,将轿抬这位公子回府。”家人领命,遂扶英娘上轿。英娘向杨凌道:“倒得罪大人了。”
当时英娘坐轿,杨凌乘马而行。离城二十多里路,不一时已到府前,夫人先下轿进去,英娘后到,出了轿,杨凌下马,扶英娘到厅上,夫人迎着道:“闻得相公带了一位官人来,是何处人氏?”杨凌道:“夫人有所不知,此位官人乃是山中人氏,因父亲合气,要处死他,故逃出外。今日行至我家墓所,足疼难行,老夫见他一貌堂堂,非落魄之子,况我夫妇二人并无子女,意欲将此子承继为嗣,未知夫人意下如何?”夫人闻言欢喜不了。英娘上前向他二人作揖,夫人见英娘的容貌宛如女子举止,又细看双耳尚有环眼,遂道:“官人的形影宛如女娘,望示真情,以便定夺。”英娘闻言,满面通红,无由可答,自想终难瞒过,倒不如说了罢,遂道:“承夫人垂问妾之衷情,妾敢实告:身本系女子,幼年曾许苏州王生为婿,不期王生许久不来,家君毁却前姻,又欲使妾另侍他人。窃思虽居山野,礼义岂可有废?虽然父命,焉能改节?故此欲奔姑苏,寻取王生。谁料地脉生疏,难向前行。今日幸遇二大人垂救,是妾之幸,得沐大人之恩。”杨凌闻言,呵呵笑道:“夫人好眼力,老夫倒被他瞒过了。”遂唤丫环扶小姐进去,改妆出来相见。众丫环笑个不了,扶英娘到夫人房中梳洗,换了衣服鞋裙出来。夫人见英娘改妆出来,好个窈窕身材,竟如仙子一般。英娘走来道:“请爹爹、母亲上坐,等孩儿拜见。”杨凌夫妇自来不曾有人叫过爹娘的,今日英娘来叫爹娘,好不喜欢的道:“孩儿罢了。”英娘就端端正正的拜了两拜,夫人就挽起,遂唤丫头们来与小姐叩头毕,一面就铺设卧床,与英娘居住,杨凌夫妇已知英娘名字,后来晓得英娘精于文墨,更加珍爱。
不觉光阴迅速,又是一年,杨凌在家竟忘却赴京。一日圣旨到来,钦诏杨凌进京,杨凌不敢怠慢,就要起程,只因夫人有愿,要到姑苏各寺院烧香,二来与英娘访王生下落,遂叫船先到姑苏来还愿不题。
却说梦云在护云庵中,虽然有梦寐之思,幸得慧空做伴,所思父母、兄弟心却也难免,先已知王云得中解元,又候到春闱之后,叫慧空买了一本会试录来,从头看至尾,自后看至前,并不见王云的名讳,梦云就意兴索然,又添得一番愁闷。因此渐渐觉容颜清减。
亦不题梦云在庵,且说杨凌舟至姑苏,遂着家人去访王云的踪迹。家人领命去访问,多时回来禀道:“启上老爷:小人去访问半日,也无下落,人道无他父祖的名号,那里去问?”杨凌听说无处访问,也就无法,只得回里舱来对英娘说道:“我儿,所访王生并无下落,且到京中,待他成名,自然知道。”英娘闻言,不好再说,只得隐怀。到了次日,夫人同英娘登小舟到各处庵观寺院进香。一日临护云庵,悟真同慧空出庵迎接进庵,夫人、英娘就参拜佛象已毕,悟真同慧空跪下道:“本庵尼僧与夫人、小姐叩头。”夫人叫丫环搀起,就问道:“这位就是当家的老师父么?”悟真答道:“正是。”又指着慧空答道:“这是小徒。”夫人见慧空青年潇洒,不象是个出家人的模样,遂问慧空道:“宝庵中随常可有游客来此吵闹?”慧空道:“启上夫人:草庵荒僻,游人却少。”说罢,小女童献上茶来,夫人、小姐用茶,慧空立在旁边,相着英娘的容貌,暗自惊奇:“分别又是一个梦云!”正在暗称暗羡,有悟真在里面摆了茶碟出来,遂命慧空陪夫人、小姐到后厢献茶,慧空遂邀了夫人、小姐至后边静室中。夫人见茶果极其精细,比别庵中颇是出类,竟觉不同,遂另眼相待。慧空请夫人、英娘坐下,慧空在旁侍立奉茶。夫人遂叫慧空陪坐,慧空方才告坐入席,茶过两巡,众丫环在那里啛啛嚓嚓,被夫人看见,就喝道:“贱人们在那厢吵些甚么?”内中一个丫环上前说道:“贱婢们不敢吵闹,因见这庵内有一位女子,同我家小姐一般齐整,故此喜笑。”夫人问慧空道:“庵中是那里来的女子?莫非是人家送来带发修行的?”慧空就随口答道:“正是。”夫人道:“何不请来相见?”慧空见夫人要请见,遂走到房中向梦云道:“小姐,外面有一位夫人同女儿到庵拈香,要请小姐相见。”梦云道:“适才有两个丫环在此张望,想必就是他们跟来的了。”慧空道:“就是这些丫头出去说的。”梦云道:“这夫人是那里人?何等乡宦?”慧空道:“他是宜兴人,丈夫姓杨,官居兵科给事。小姐就出去相见无妨。”梦云就是随身素服,同慧空到外厢来。夫人一见,不胜惊讶,遂起身。梦云上前见礼道:“老夫人万福,贱妾不知夫人驾临,有失迎迓,望乞恕罪。”夫人见梦云举止好似大家子女,遂答礼道:“老身不知姑娘,望恕惊动之罪。”梦云道:“夫人言重。”转身就向英娘见礼,二人相向,你看我如广寒仙子,我看你是月殿嫦娥,两人各各钦羡。梦云向夫人道:“这位就是小姐?”夫人道:“正是。”遂让梦云入坐。梦云道:“夫人在上,贱妾焉敢坐?”夫人道:“姑娘何必过谦。”梦云就告座,俱各坐下饮茶。夫人又问梦云道:“令尊贵姓?作何事业?姑娘为何寄寓庵中?”梦云答道:“承夫人见问,贱妾实呈苦楚:本贯武林人氏,家君吴文勋,官拜兵部侍郎,四年前奉旨出使外国,蒙家伯吏部侍郎恐寒家母女被恶宦欺凌,因此接上京中。不期舟泊江右,突遭大祸:有臧兵部之子臧新因求亲不允,竟假扮强盗,将妾抢去。幸得神圣救护,送至此庵,更蒙慧师恩留。谅来区区一女子,焉能去寻父母?只得在此待时耳。”说毕就潸潸泪下。英娘见梦云下泪,就打动了自己的情肠,也禁不住两行清泪,叹不了的红颜薄命。慧空见英娘无辜下泪,笑说道:“吴小姐苦情落泪,也惹杨小姐泪流起来。阿弥陀佛,也是一个软心肠的小姐。”夫人道:“原来是一位小姐,老身多有得罪。世间就有这样不公不法之事,还亏他是官家之子!少不得也有败露之日,老身有一句话,未知小姐可能听从?”梦云道:“老夫人有何吩咐?贱妾愿闻。”夫人道:“据老身想,小姐寄寓此庵,终非了局。谅尊堂必在京中,目下老身就要进京,莫若小姐同老身进京,亦可与尊堂相会,二则舟中有小女相陪。不知小姐意下若何?”梦云道:“贱妾蒙恩提拔,岂不乐从?只是萍水相逢,何能报答?”夫人道:“人在难中,岂有见善不为的?”说话之间,小女童来撤去茶果,摆上素斋来。四人用罢,夫人起身净手毕,悟真走来,邀了夫人、小姐到后园游玩去了。
梦云向慧空道:“奴家在此每承厚爱,今日一旦别去,实令人依依不舍。”慧空道:“小姐去见父母是大事,小尼也不敢久留。但是王师弟是原有行止的,何以至今无信?”梦云道:“倘若王郎回苏到庵中来,慧师可向王生表妾之来去。”慧空道:“这个何消小姐嘱咐,更望王师弟与小姐荣归之日,小庵也得风光。”梦云道:“此事还在镜中。”二人正叙之间,杨夫人同英娘回来,道:“吴小姐,可快收拾好回去。”梦云道:“妾也没有甚么收拾。”慧空道:“小姐可到房里来。”梦云同慧空进房,慧空向梦云道:“小姐可将衣衾一概带去。”梦云道:“非我所有,如何使得?”慧空道:“莫学小家之态,点点东西,何足挂齿?”遂打起包裹出来。杨夫人同英娘谢过了悟真师徒,又送了二两香资,悟真推至再三,方才收下,又谢了夫人。梦云遂谢别悟真师徒道:“承二位师父两年留养之恩,只好再图后报。”说罢,泪随言下。慧空亦垂泪道:“小姐前途珍重。今同老夫人,谅无他事。”梦云含泪点首,夫人催促起身,当下各各含泪而别。
不说慧空回庵寂寞,且说杨夫人带了梦云回至大船,杨凌看见梦云,问夫人道:“这个女子又是何处来的?”夫人遂道其始末,杨凌道:“原来是吴文勋年兄的令爱!夫人以年侄女称之。臧瑛之子这等作恶,待老夫进京,少不得动他一本。”梦云方才向前相见。夫人香愿已完,次日就北上。水陆程途,因路计有两月有余,方到京中,进府第住下。次日杨凌面圣,拜候同僚,一连忙了几日,问及吴斌昆玉,俱已告假还乡,回来向夫人道:“老夫适问同僚,吴年兄去岁还朝,今春昆弟俱已告假还乡去了。此事如何是好?”夫人道:“偏偏不遇巧,待我与侄女说去。且留他住下,等他父亲到京,送还才好。”杨凌道:“也只好如此。”夫人遂进去向梦云道:“侄女,老身希图至京,送侄女交还令堂。谁知事不遇巧,尊公去岁还朝,官拜大学士之职,今春同令伯俱告假回乡去了。”梦云闻言,无可奈何,惟泣而已。夫人又劝谕道:“虽然不巧,侄女也不要忧愁,此时若送侄女回府,奈着路途遥远,非一日之程。谅令尊告假不过一年两载,侄女且耐心住在寒舍,待尊公到京,那时父女相会,方释老身一番用心,不识侄女意下如何?”梦云道:“承伯母见爱,侄女焉敢不从?但长年养膳之恩,何能报谢?”夫人道:“侄女休得见笑,惟望早晚关怀教训小女,老身则佩恩矣。”梦云道:“侄女得亲近令爱,已出万幸,怎当此言?”夫人知梦云与英娘同庚,英娘月分小些,遂吩咐英娘以姐姐称之,“倘姐姐一时愁闷,你当缓款劝解。”英娘应道:“孩儿晓得。”说罢,夫人遂到外厢去了不题。
却说杨凌又新得了一所花园,叫匠作重新装点,起造房屋,就叫做“聚春园”。去府有二里之遥,如闲暇就邀同僚到园赏玩,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梦云在杨府住下,纵然有万种忧愁,且喜有英娘解劝,时常听得夫人唤女儿为英娘,想道:“前岁王郎错传之帕,上面却是英娘名字,这可是一桩奇事。幸得此帕未曾遗失,待我取出来看。”遂在衣箱取来看时,后面落款却是”许英娘”,遂又收起来道:“帕上姓许,现在的姓杨。”梦云正疑惑之际,英娘进来,见梦云若有所思,遂笑着说道:“姐姐一人独自寻思何事?”梦云亦笑着道:“奴家见贤妹案积图书,自然翰墨名流,所以自恨无知之故。”英娘道:“姐姐又来取笑,小妹不过粗知几字,那里与姐姐并驱。”他二人假假真真,各自含糊过去。一日梦云同英娘早起梳妆,见妆盒内有玉鱼一枚,就取过一看,分明象己之物,是那年失却,怎么得到他手?英娘见梦云细看玉鱼,遂道:“姐姐细看沉吟,却是为何?”梦云道:“不瞒贤妹说,奴家当时也有一枚,同此一般无二,其年忽然不见,因此细看。贤妹此鱼还是祖遗的,还是新得的?”英娘被梦云一时问起,竟回答不出,触动向日之情,不觉红生杏脸,隔了半会方道:“是新得的。”梦云又问道:“是在何处得的?”英娘未曾打点,又回答不出,笑道:“如此急问,莫非小妹窃得姐姐的?”梦云笑道:“贤妹休要作耍。委实是那里来的?”英娘道:“向年路过苏州买的。”梦云见英娘所答,不象心上本来的言语,终为疑惑:“我知玉鱼系绣翠当年窃去,谅情赠与王生。王朗既得,当爱如珍,岂有遗失之理?况英娘之名,又与帕上相同,更有可疑。”英娘见梦云只是沉思不语,遂道:“姐姐有所虑乎?”梦云有心要试英娘,遂道:“奴家偶成俚句,要请教贤妹。”英娘道:“姐姐好人耶,先说字也不识,为何今日又有佳作?”梦云道:“奴家原不识字,唯有杜撰。我念来贤妹录之。”英娘道:“姐姐过谦至矣,可快些录出与小妹赏见,得沾翰墨之光。”梦云遂不推辞,取过斑管,铺下牙笺,磨浓香墨,一一写出,英娘见梦云弄笔如同闲戏,知是惯家,更加钦敬。梦云写完道:“诗却不工,请贤妹改削。”英娘接来,端端正正铺于几上。上写着《咏落花》之句,诗道:春风花老嘱谁怜,点点残红落地妍。
片片香魂明月伴,如何不坠在池边。
英娘看完,神情改变,惊奇不已,沉吟道:“此诗分时是我做的《落花诗》,写在绫帕上,向年赠与王生者,他何以知之?岂有暗合,一字不遗之理?他在盘问我之玉鱼,其中定有隐情。”只因这一首诗,又有分教:道破根由一样,闺中共诉衷肠。正是:天缘奇合又奇逢,并立花前不辨侬。
本是瑶池筵上客,今朝降世幻相同。
毕竟英娘怎生与梦云叙出根由,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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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占春魁权奸妒事封列侯仙丈传情词云:春信梅花陇头,杏园龙虎名流。琼林锦队任他游,好风流。征蛮不用将军力,功成奏凯封侯。紫衣威武兴悠悠,近天楼。
右调《杏园芳》
话说英娘看了梦云之诗,不胜惊疑。梦云见英娘观诗改色,知有情由,遂道:“贤妹看了奴家之诗,不发一言,可是不中贤妹之意?”英娘道:“姐姐的诗却清新,不知可是姐姐之作?”梦云笑道:“贤妹又来取笑了,难道奴家抄录他人的不成?”英娘道:“不然。这诗小妹曾见过来,又不知那人窃姐姐之诗,还是姐姐抄他人之诗来作戏小妹?”梦云见英娘言语离奇,笑道:“谅非人窃奴家之句,是我抄录他人之诗。”英娘道:“姐姐在那里所见?可与小妹实言。”梦云笑道:“贤妹从何处而见,我即从此而窃。”英娘闻言,自觉心虚,满面通红,无言可答。梦云见英娘光景,是王生帕上之人无疑矣,遂道:“贤妹之事,不用藏头露尾,现有凭据在此,望细言衷曲,以释其疑。”英娘见梦云话有来历,遂道:“说话好没来由,我有甚么凭据在你处?可取出来看。”梦云笑道:“贤妹不要着忙,待我取出来你看。”遂在衣箱取出绫帕,掷与英娘道:“这是何物?”英娘拾来一看,是赠王郎之物,怎生得到他手?好不奇怪!王郎真为负心男子!当时抵口,遂向梦云道:“小妹之事,少不得也要陈说。但不知此帕姐姐从何处得来的?”梦云道:“贤妹送与何人,我从何人而得。”英娘笑道:“若说起此帕根由事长。”遂将王云上山,自己下山,赠帕原由,细细说了一遍。梦云闻言,暗想王云的心性,始知英娘不是杨凌之女,遂向英娘道:“适才所见玉鱼,可是王生赠与贤妹的?奴家眼力原不错。”英娘笑道:“姐姐眼力却好,但是玉鱼如何得到王生之手?可见姐姐之事更比小妹又奇。”梦云叹道:“贤妹之遇王生,见面交谭,两情共晓,怎似奴之镜花水月!”遂将上项之事也说了一遍,英娘方得释然,知王云先有梦云,后才及己,他二人才知细底,更加亲密,每每寻花觅句,互相酬答。
一日,梦云成《秋闺》回文诗一首,请教英娘。诗道:清清冷露润窗纱,小院愁云伴月斜。
鸣雁空闻常怨晓,唤规远听静忧家。
声敲雅竹摧梧落,雨洒文蕉傍菊华。
情有闺香花有色,平秋卷绣自咨嗟。
英娘吟玩,钦羡不已。梦云道:“奴家拙作,不及贤妹之佳章。若然贤妹不弃,亦请教一律。”英娘道:“姐姐珠玉在前,小妹作来恐为贻笑。”梦云道:“贤妹锦心绣口,还要相谦。”英娘遂不再辞,握笔也题成回文一律。梦云看道:沉沉月上树林秋,白露连云护翠楼。
音助乱蛩怜夜静,响闻残杵和更筹。
琴挑怨室兰存调,笛弄闲房花韵悠。
深漠银河星寂寂,金风拂动桂枝幽。
梦云看完称羡道:“贤妹之佳作,其超凡入圣,虽千古亦无双矣,令奴自愧然。”英娘道:“小妹无学之句,何劳姐姐过奖。”梦云道:“可将二诗录于一笺,取去与年伯笔削。”英娘道:“有理。”遂就录在一张锦笺上,二人一同至外厢,却杨凌在书房出来遇见,英娘道,“〔适〕才孩儿同吴家姐姐偶成俚言二律,送来与爹爹改削。”杨凌接过细细吟哦,道:“清新闺阁之句,工巧悉敌。不料我府中到藏双秀,何男子中反无才士。”夫人出来问道:“相公在此与二女讲甚么?”杨凌道:“英娘同吴侄女有诗送与老夫看,我言才美佳人。府中到藏二秀①,世间反无真正才子,我想英娘虽许王生,踪迹不闻,就是吴侄女也还未曾受聘。二女俱已成人,侍明春试期之后,老夫用心选二少年才子,完结二女之姻缘,未为不可,就是吴年兄日后知之,谅不见责。”梦云、英娘二人闻言吃惊。不料这英娘素有胆量,事到临头,也不得不言,遂道:“孩儿辈承爹爹美意,但是孩儿姻订王生,终身不改。况且王生当年名标榜上,明春必到京中,那时访着则可了孩儿之终身也。还有一桩奇事,爹爹与母亲却不知道。”杨凌惊问道:“有何奇事?可细细说来。”英娘道:“孩儿前日与吴姐姐叙及,不期吴姐姐在家时也曾受过王生之聘,此非世间之奇事?”杨凌惊奇道:“那有这样事!未必是真。”英娘道:“孩儿岂有造言之理。”杨凌见梦云垂首无言,已知二女同心,遂道:“孩儿所言,老夫尽知,务必周全才子佳人,安肯草草?待明春试期,细访王生下落。只是臧瑛父子行此不端之事,至今未曾动他一本,因见圣上宠爱,恐生祸端。老夫心中隐忿,务要上他一本才好。”梦云闻言道:“承年伯与侄女抱此不平之恨,恐一旦事及,未免又费年伯的唇舌,不如缓图的好。”杨凌闻梦云之言,点首道:“侄女之论亦为有理。”就此停止不题。
【校勘记】
①“府”字原作“之”,据扫叶山房本校改。
且说王云自从南下到江西南昌县寓下,缉访梦云,那里有个消息,不过书生一片痴情,时刻想念着梦云、山寨中的英娘。却说王云一日又去寻消问息,信步行来,见一个小小的酒肆,伫步细观。却说这开酒肆的主人是谁?姓顾名瑕,却是一位贡生,其年选了浙省教授,带领家眷赴任,不料过湖遇风暴覆舟,妻子李氏、幼女彩姑浪打入芦苇得活性命,顾瑕打流他处,遇人救起。所以他母女沿途乞化回家,后顾瑕亦到家中,知机而退,故此弃官,就了这生理。这顾瑕走向店中,见一少年眼不转一转朝里相人物,又生得清秀,遂向王云拱手道:“兄请里面坐。”王云正欲寻一个洁净寓处,即忙步入。顾瑕道:“兄的语音不象是敝处人。”王云答道:“小生系姑苏人氏,因春闹不第而归。为原聘荆妻被盗劫去,小生要缉访个下落,能得一个洁净下处才便。”顾瑕道:“兄乃当世才士,老夫多有失敬。”王云见顾瑕话有来历,遂问道:“老翁尊姓大名?”顾瑕道:“老夫姓顾名瑕,幼年曾习儒业,进学之后不能上进,就挨贡得授浙省教授,因赴任遭风暴覆舟,幸得保全性命,故此弃却仕途,就此贱业。去岁有吴太师的令爱被盗劫去,原来就是兄的原聘。府、县官为此已坏,总难缉捕。”王云闻得顾瑕弃儒就贾,口称“老先生”,从新行礼:“晚生不知是前辈,多有得罪。”顾瑕道:“老夫还未曾请教兄尊姓贵表。”王云道:“晚生姓王名云,表字清霓。因荆妻遭盗劫去,目今欲觅一相宜寓所,敢望老伯指引。”顾瑕道:“兄欲觅寓处,就是舍下住居,不堪留客,王兄若不弃嫌,就在舍间草榻可否?”王云闻言喜道:“虽承老伯见爱,但是蓦路相逢,怎好轻造?”顾瑕道:“人生何处不相逢。”遂叫家人同锦芳去搬了行李过来,安排一静室与王云下榻,自此王云就在顾瑕家住下。
却说顾瑕夫妻所生一子一女,其子已习生理,其女年已十九,名唤彩姑,生的貌相也有些姿色。一日窥见王云丰神如画,未免动情留意。王云也不当见一女子,虽不称国色,也超脂粉之美,时时偷看半面,或观全身,谅是东君之女,细想面貌好象当年虎丘唱曲之女。疑心不解,甚为奇异,观此动静,亦是个有情的腔调。奈小生痴情于佳人,无瑕及此,一夕,王云正独坐痴想,只听得轻叩双扉,王云就问是何人叩门,外面唯唯应道:“是奴家。”王云奇道:“是女子声音。夤夜到此,必有他故。”遂开门看时,却是一女子闪进,及细看时,就是东君之女。但见他:面带三分色,含情袅娜来。青丝挽就俏身材,谈妆一天丰韵,笑颜开。
调寄《碧窗纱》
王云见其女进来,灯光之下,看着也还生得体态,遂道:“小娘子夤夜到此,有何见教?”彩姑含羞答道:“奴非为淫奔而至,因窥郎君才貌,日后必成大器。郎君若不弃寒微,贱妾愿侍箕帚,以终身一订,故此惊动。”王云笑道:“是蒙小娘子见爱,小生奈何舍下已聘荆妻,怎好停妻再娶?小娘子请自便,休责小子是幸。”彩姑道:“郎君不必瞒妾,郎君来此为何?倘日后吴小姐复出,奴家愿作小星,望君怜之。”王云道:“小生看小娘子的仪容,宛如当年在虎丘唱曲的女子。”彩姑笑道:“郎君好眼力,也是因从家君赴任覆舟,父女飘零,真是宦途之苦,只得乞化归来。”王云道:“果然不出小生之眼。”王云被彩姑说得心软了,暗自转道:“莫若权且允下,日后再图别计。”遂道:“虽承小娘子相爱,也只好再择吉期。”彩姑见王云已允姻亲,满心欢喜,另有一番温存,道:“承郎君不弃,始此一言为定。郎君勿以妾为路柳相弃。”王云道:“小生岂是这等无情之辈。”说罢,彩姑相辞王云回房去讫。自此王云在寓无聊,幸得彩姑送茶送水,加意周致,故此王云也无归念,时常锦芳来劝相公回家,王云也不入耳。
一日,想起梦云无信,正欲打点起身回家,听得新任知县是张兰,王云甚喜,遂又住下。候了几日,果是张兰到任,让他公事已毕,王云带了锦芳竟到衙前。锦芳去投了名帖,张兰见帖,遂请进私衙相见。他二人见了,笑容满面,相见礼毕,分宾主坐下。王云道:“长兄荣任,可喜可贺。”张兰道:“岂敢。清霓兄久已南下,为何羁留于此?”王云道:“不瞒长兄说,是情之所使。有吴小姐乃在贵治地方失去的,故此痴心在这里缉访,并无消息。”张兰道:“兄可是真正痴情,一世聪明,何被一女子所牵?”王云无所答,张兰又问道:“兄在此行止若何?”王云道:“小弟不然前日就回苏了,闻得长兄荣任于此,故尔停留一候。今会过长兄,明早就要行矣。”张兰道:“据弟之愚见,兄也不必回府,就在敝治中读书,再有二载,又是试期。一动不如一静,省得途中跋涉,小弟朝夕又得聆大教,岂非两便?”王云闻言,细思有理,当下依允。张兰遂差人去取行李,王云就寓在张兰任所,凡有不决之事,就和王云商议,治民也还清廉,百姓俱也感戴。
王云时常到顾家与顾瑕闲叙。顾瑕心中欲得王云为婿,意思虽有,未曾言及。就与彩姑同室交谈,顾瑕竟不在意,此亦是怜才欲婿之心。一日王云在署中,正值仲春天气,偶然散步到后园一小室中闲坐,只见壁上贴一幅楷书旧字,及起身去看,却是《春闺曲》,倒也做得好,不知是何人所作。吟哦了几遍,触动了自己的愁情,想起两个美人皆成画饼,一腔愁闷,吊起他的曲兴大发,遂取笔砚,也作《春闺词》九阕,坐下细细的推敲了,才录在锦笺上,其曲道:〔步步娇〕春院花庭缘把愁神遣,朝怨霞桃面,情分忧万千。满目繁华总是增人怨,悠悠倦倚栏,恼堤前飞絮随风串。
〔醉扶归〕背书窗,斜倚低枝,倦玩梅花,难将意马栓。艳娇红,恨这浪蝶粉帘儿动,紫燕衔情转。鸾音未听,渴心潜,雨风妒染柔枝蹇。
〔玉娇枝〕时光易去,爱三春,愁听比鹤,恨双双花底莺和燕,怎教人不妒情怜。粉蝶穿花,惯入灿花妍,却不道寒窗静里想思现。说不尽风光万千,寄不尽情思万千。
〔江儿水〕瞬息风云志,青灯误少年,往花溪妒尽春容面。月沉沉暗里嫦娥殿,馥纷纷香惹芝兰羡。愁听竹窗萧卷,芍药栏前,却没个人儿见。
〔好姐姐〕一年和韶光先显,明艳艳纱厨愁遣。想琴书可怜,吹箫谁弄,学空成乐,香魂花影难寻见,斋寄春词绰约篇。
〔月上海棠〕最可怜花随嫩柳青青线,翠户中香散满壁馨烟,霎时间翠减香消,断却了生前夙缘。儒客另起书篇,愁见瑞气连连。
〔玉芙蓉〕想思步院前,忆昔刘阮杏林边,霞云常护芳鲜。或黄鹏对对衔残片,银样花毬赛月圆,身消遣。厌的是更残和夕晚,好一派晴光霁晓未留全。
〔园林好〕草萋萋皇孙过转绿阴边,沉沉暗泉一任鱼书未传,零落了茜红颜,又是荼蘑开遍。
〔清江引〕光阴迅速多缘蹇,不觉春将尽,凄然行雨烟。露罩残红面,忆天涯媚名花开去已远。
王云又吟哦了一遍。贴于壁上,复再看玩之间,张兰退堂进来,不见王云,就寻到后园来,只见王云在小室中,遂问道:“清霓兄独自一人在此看甚么?”王云道:“小弟偶然步来,见壁上有《春闺曲》一调甚雅,弟今凑成《春词》九阕,望长兄改正。”张兰向前细细就吟玩一番道:“句句春景,字字相思,真出清才之手。”
二人谈论之间,家人摆下酒肴,就此对饮。王云问道:“秀芝兄有几位令郎了!”张兰道:“惭愧,小弟尚未有子。前岁又值寒荆亡故,因在京应试,未曾与兄说及。”王云惊道:“已应前番道人之言矣。”张兰道:“果应此言。”王云道:“如此说来,长兄与小弟一样风流。”张兰笑道:“却又来。”王云遂转到彩姑身上:“莫若说与他续弦也罢。”张兰见王云若有所思,遂问道:“清霓兄有何事不决?可与弟说。”王云笑道:“小弟所思非别,要与兄作伐。”张兰呵呵笑道:“兄己事参差,还与别人做媒。”王云正色道:“弟非戏言,实是本城中有淑女,正在妙龄。”张兰道:“兄乃客寓于此,何以就知人家宅眷?弟难取信。”王云道:“小弟于别家其实不知,所晓者是弟作寓之家,主人姓顾名瑕,曾授浙江教授。有一女名彩姑,今春年交二十。他本属意于弟,弟曾权允过,兄若不嫌寒微,弟当与兄五成其事。”张兰道:“小弟焉敢割兄之爱?此是断乎做不得!”王云道:“长兄不必多虑,弟若安心为己,岂肯与兄言及?”张兰才相信应承。
次日,王云着人到顾瑕家求亲,说:“留寓府上的王相公着我们来相求令爱之婚,老相公若允,可发一庚帖去。”顾瑕夫妇闻言,喜之不胜,遂发了庚帖与来人。彩姑闻知,欢喜无及。王云见要了庚帖来,接着来与张兰商议择吉下聘。不几日就亲迎,一面吩咐衙役,各事齐备。到了吉期,派县官的职事去迎娶彩姑,顾瑕亦备妆奁送去,这日迎娶好不热闹。将彩姑娶到衙中,出轿同张兰参拜天地后,入洞房交拜,多少绅衿俱来贺喜,当夜王云吩咐丫环,候老爷进房,可将灯尽彻在外厢,众丫环领命行事。是夜张兰与彩姑结亲,疑与王云有染,谁知竟是处子。彩姑认是王云,一夜的恩爱难尽于言。次早夫妻起身,看见新人貌美,欢喜不荆彩姑见张兰不是王云,好生烦恼。张兰已知其意,遂道:“夫人不必烦恼,下官就是本县正堂。因前岁丧偶,与王兄谭及,后王兄言与夫人之事,他已聘有二妻,不忍将夫人作妾,故此作成下官。”彩姑见张兰也是一表非俗,已居县令,自己就是一位夫人,心上也就罢了。少许请王云来相见,彩姑道:“下该与你这负义之人相见。”王云道:“嫂嫂恭喜。”彩姑不答而入。王云就到顾家说明此事,顾瑕见女儿嫁了县令父母官,无有不喜之理。张兰又到顾府谢亲赴宴。后来张兰也知彩姑就是虎丘唱曲的女子,不胜奇异。
话说王云在张兰任上住着,那知光阴荏苒,又经两载。日日所念者不过两个美人,那里有志于功名。一日张兰来书房中闲叙,向王云道:“清霓兄,明春试期不可错过,月下已是仲冬,正该饯行了。明日与兄饯行。”王云道:“小弟实是无意于此。今承兄美意,勉力也要去走走。”张兰道:“兄正在妙龄,何出此败兴之言。”次日王云命锦芳收拾了行囊,张兰备酒饯别,又送程仪。王云谢别了张兰,主仆望京进发。
不题在途的风景。一日,到了京中,仍寓旧处读书。一日闲步街坊,正遇万鹤、钱禄二人,各各相见,叙了一番寒温。万鹤道:“清霓兄一向还在京,是在那里?小弟去岁秋榜同钱兄侥幸得中,在京访问兄,竟不知下落。今日方得相会,少解心怀。”王云道:“承兄垂念。小弟自不第之后,被秀芝兄留在任上,盘桓两载,是去冬才到京中。”万鹤道:“兄原来在秀芝兄任上。弟去岁在江西经过,欲到秀芝兄任上候他,又恐打搅,故此终止。”王云道:“这个何妨。飞仙兄去岁几时北上的?怎生遇着钱兄同来?”万鹤道:“去年六月中起程的。府上老仆甚好,常来问长兄信息。钱兄是在京相会的。”王云问钱禄道:“何兄因甚不来应试?”钱禄道:“瑞麟兄去岁偶染小恙,故未上京。”王云道:“二兄可将行李移来旧寓,同伴如何?”二人道:“极妙。”遂叫家人搬取行李,三人遂同来寓,正走之间,见一人昂昂然,头戴软中,身穿华服,左右相从二人,在前摇摇摆摆而来。他三人定睛细看时,却是臧新。回避不及,只得向前相见。臧新道:“兄们几时到京的?也不来我府中走走。”王云闻言甚厌,他道:“弟等一介寒儒,怎敢登府!”臧新道:“王兄何出此言?”王云不答,遂促二人扬扬而去。臧新大怒道:“王云这小畜生,如此无礼!见了我臧大爷这般模样,明日教他晓得我的手段!”这两个帮闲的白从、刁奉道:“王云也曾与大爷相交过,今日见了怎么就欺大爷?其情可恶。明日致意老爷,寻他个风流罪过才好。”臧新道:“有理。”遂去游玩不题。
却说王云等三人同到下处,谭论臧新不端,逐日论文究学。不几日,已是试期。三人唱名入常三场已毕,揭晓之日,三人同去看榜,王云就高高中了第一名会员。本来王云该在下科取中,因他在江西有彩姑阴德,所以今科得中。万鹤中第五名亚魁,钱禄中在第十五名。幸喜三人俱已在榜,各相道喜,同回寓中打发报子,好不兴头。钱、万二人自多欢喜,惟有王云想起梦云,美中不足。到得三月初旬殿试,王云殿了鼎甲第三名探花,入词林供编修职;万鹤二甲,传胪入词林编修职,仍留内阁听用;钱禄三甲八名,在京候眩其余进士各各点毕,俱谢思。钦赐御酒,金花游街,赴琼林宴。合京男女多人来看。房师就是杨凌,自去与梦云、英娘说知:“王云是我房中〔人〕,今已中探花。”二女闻言满心欢喜,其日游街,梦云、英娘出来窥看,见王云第三名,高坐马上,二人暗喜不题。
众进士游街之后,各去参主考,谢房师,忙个不了。却说臧新也入场考,亦是杨凌房中,头场就刮了出来②,臧新倒不在意,臧瑛心中大有不悦,道:“不中我孩儿也自罢了,不该头场就刮出来,扫我之面!”遂怪主考并房官杨凌,少不得奈何他门生。正怒之间,门吏来报道:“新科探花王老爷来拜老爷。”臧瑛命请进,王云步进府门,臧瑛降阶迎进厅上。王云道:“老大人请上,小侄有一拜。”臧瑛道:“贤契乃皇家新贵人,就是常礼。”王云道:“从命了。”揖罢,臧瑛奉坐,王云道:“老大人在上,小侄焉敢坐?”臧瑛道:“那有不坐之理。”王云告座在下,打恭道:“老大人齿德兼崇,朝中元老,小侄初进仕途,全仗老大人青目。”臧瑛见王云少年英俊,自己儿子不如,倒不怪己于为非,心中反忌王云,答道:“老夫年迈无能,怎比得贤契英英梁栋。”正谭之间,报道九卿议事,来请臧瑛,王云遂就告别。
②“刮”字原作“帖”,今据扫叶山房本改,下同。
且说臧新自从遇见王云之后,怀恨在心,无机可乘。那日王云来拜他父亲,见王云又中了探花,更加气他不过,要在父亲面前说些是非,作弄王云。少顷臧瑛议事回来,见臧新面有怒色,因问道:“我儿为何不悦?”臧新道:“怎耐王云那小畜生可恶之极,孩儿在浙曾有一面之交,前日街坊相遇,孩儿与作揖,他竟佯佯不睬而去。”臧瑛道:“有这事!以后便怎么样?”臧新道:“今日来拜爹爹,又不知为何在门外道‘我乃皇家新贵客’,道爹爹一个兵部官儿,不能奈何他。”臧瑛闻言,勃然大怒道:“小畜生,如此无礼!你说是新探花,奈何你不得,少不得叫你认得我这兵部官儿!”臧瑛正恼杨凌,要奈何他门生,就有这样凑机缘的事出来。
不说臧瑛父子要害王云,却说滕武在山寨中兵精粮足,拜陈洪为军师,择吉挥兵下山,封吕安为先锋,战将是李益、张威、孙虎、毕先等众,其余副将有三十余员,飞拥马步军乓二万,滔滔下山,掳掠民财,攻打城池,竟为无故。浙江督抚提兵来除剿,屡次败回。告急文书雪片来京,兵部臧瑛上本奏闻圣上,圣旨批“着兵部保举大将奏夺施行”。臧瑛领旨谢恩,心中喜道:“王云这小畜生无礼,必举荐他,断送他的残生,方消我气。”主意已定,次早上朝,一本特荐新科探花王云文武全才,深通韬略,望陛下着行。圣上闻奏,龙颜大悦,即诏王云上殿。王云俯伏,圣上谕道:“臧卿保奏卿有文武之才,当与朕出力。今敕封汝为平南大将军之职。”又赐剑印与王云,圣旨道:“凡在朝兵将,任卿点用。”王云奏道:“臣乃一介书生,未习战策,恐误国家大事。望陛下另择大将前去剿除贼寇,方不辱君命。”圣上道:“臧卿举荐无差,卿家不得过辞。”王云谅不能却,只得谢恩。杨凌在班中闻知,吃惊不小,道:“王云乃是一个书生,怎能临阵督军?此举自然王云有不到处,故此臧明荐暗害。家中现有二女相待,倘有不测,如何是好?”遂出班启奏道:“臣兵科给事杨凌冒渎天颜。”圣上道:“卿家有何奏章?”杨凌道:“兵部臧瑛保奏王云除寇,恐误国家大事!王云乃一介书生,焉知战策?臧瑛只知公报私仇,望陛下听裁。”圣上闻奏迟疑,臧瑛出班奏道:“陛下不可听杨凌之言。王云已经情愿谢恩,何得杨凌反加阻当?其中必有隐情,望陛下监察。”圣上道:“杨凌所奏不准,王云刻日点军起程无误。”王云出朝,杨凌会着,道:“贤契,此事干系非小,如何就领旨?莫非贤契胸中自有甲兵么?”王云道:“门生此举,非人力能回也,待天命而已。若违圣意,恐触其怒。幸得圣旨许在朝兵将,任门生点用。”杨凌道:“但愿贤契马到成功。只是到教场点将时,可将臧瑛之子要在军前听用,以做防备。”王云道:“承老师指教。”遂辞别杨凌,欲往教场,又见钱、万二人来道:“适间弟闻臧瑛保奏兄征南,兄可能去得?”王云道:“圣意如此,不能挽回,又承二兄可念。”
王云有公事在身,不敢耽迟,遂辞别二人,往教场中听令,着在京将佐,一应军兵俱到演武厅前听点。众兵将闻知有令,不敢怠慢,流水齐集,王云遂选精壮兵马五万,老弱者不用,大将三十员,其时李贵、金圣俱考职在京,王云亦令军前效用。点毕,礼于教场,遂出告示,张挂辕门,众将俱来看道:钦点新科探花翰林院编修特封平南大将军王,为禁约事。近闻草寇滕武猖獗,侵犯江南,劫掳民财,至今未除。恐为后患,圣上特点本院剿除贼寇,以静地方。奈云幼习书文,恐安邦不足,凡在军将佐,不得袖手旁观,隐谋不限,取罪无宽。盖闻兵贵神速,取胜敌之良机;将知意变,奈锐气之先谋。军贵威严,不得懈怠;队伍整齐,毋为自乱,犯者斩。闻鼓不进,鸣金不退者斩。遇敌不先,畏首退后者斩。抢掠民财,淫人妻女者斩。交头接耳,泄漏军机者斩。持强凌弱,搅扰地方者斩。有慢军令,擅闯辕门者斩。兵器不利,旗帜不鲜者斩。捏造妖言,惑乱军心者斩,窃他人之功,以为己有者斩。自古军令不得不严,各宜遵守,如违令者,罪在不赦。一概大小兵将,在营不端者,定照军法施行。特此告示。
众将看罢,不敢怠慢,各遵规矩,纷纷议论道:“他乃书文之士,倒转兵法无差。”众皆悦服。
次日五鼓,王云升帐,众将士上前打恭毕,王云就传令:“着殷奇——乃殷开山之玄孙——协同李贵为前部先锋,带领三千人马即刻起程。”二人领命去讫。又令:“徐文带领人马一万,副将八员,为前队。”令“刘明带领人马一万,副将八员为二队,依次即刻起程。本院还要入朝,面圣后提后队前进。”徐文、刘明二将领命,挥兵依队而去。王云才入朝面圣,至阶山呼已毕,黄门唱道:“文武官员有事奏来,无事退班!”王云出班奏道:“臣王云蒙圣恩命往征南,军中缺少一员谋划之士。闻得兵部臧瑛之子臧新少年多谋,可着军前效用,望陛下降旨。”圣上道:“昨日朕已有旨,任卿点用,何必又来启奏。”王云谢恩退朝。百官俱已朝散,惟臧瑛闻言胆落,暗思道:“王云这小畜生与我作对,少不得送你一死,谅情不能挽回。”只得回府,打发臧新到王云军营中来,又嘱咐臧新道:“军前不比寻常,须要小心。”
臧新辞别父亲,竟来营中。王云正欲要发令箭去提他,只见一位臧新已走进辕门——所以宦家子弟那知军伍之事——竟到帐前,也不跪下,也不打恭,朝上道:“老兄请了。”王云喝道:“汝是何人?敢违吾军令!”吩咐左右拿下,一声号令,鹰拿燕捉,将臧新绑下。臧新嚷道:“你们不要放肆,何得将我兵部公子擅自绑了?”王云道:“你既是臧新,就该报名传入,何得擅闯辕门,有违军令?推出辕门斩首示众!”左右遂将臧新推出欲斩,两边走过四将程济、罗封、秦国圣、金圣,一齐上前跪下禀道:“启上元帅,臧新擅闯辕门,理正军法无疑。但今出军黄道,若斩家人,于军不利,求元帅暂赦臧新,以后将功赎罪。”王云道:“既然诸位将军代他求免,军法焉有容情,死罪姑免,活罪无宽。与我捆打四十,以戒众心!”说犹未了,左右将臧新拖翻,二棍一换,打了四十,可怜打得皮开肉绽放起。王云吩咐发在后军听用,臧新此时才知军法利害。王云遂传令拔营,挥师前进。正是:号令一声星斗落,将军兵甲赛天神。
旌旗闪闪如团锦,剑戟森森似雪银。
鼍鼓音高流水急,龙蟠影动落花尘。
肃然队伍无嘶马,绣扮儿郎出海麟。
王云提大军滔滔南下,不载程途。话说大军未一月已抵京口,一路秋毫无犯。却说先锋殷奇同李贵领兵已到毘陵,打听贼兵已入境内,攻打城池。太守孙仁坚守,是日打探得京兵到境,出郭迎接,殷奇将兵扎于城外,与太守孙仁相见。礼毕,遂问贼人来历虚实。孙仁道:“贼兵到此已有数日,与他交战几阵,彼众我寡,不能取胜。”正说话间,探子来报道:“贼兵蜂拥而来,势不可敌。”殷奇听得敌兵逼近,遂即将人马摆开,布成阵势。
却说滕武起首下山,已经占据数县,今着吕安来攻打毘陵,太守孙仁坚守,一时难下。其日又来攻打,不防京兵已到。两阵对圆,贼将吕安溺战,李贵即忙出马,但见贼将怎生打扮:头戴着黑油盔,身穿锁子甲,双举长柄槌。坐下银鬃□骊马,貌恶神雄声似雷。
右调《江南春》
李贵立着马前骂道:“你这一伙贼徒!如此皇天后土,敢自造反,今日天兵已到,剿除山寨,踏破窝巢,一个个斩为碎粉!好好束手归降,免得祸临后悔!”吕安那容分说,舞鎚来取李贵。李贵使枪急架忙迎,力战有二十回合,李贵力怯,遂就败下阵,那知吕安马快,赶上一鎚,正中李贵后心,翻身落马。殷奇急出,已救不及,可怜一命已归泉下。贼将吕安趁势挥兵掩杀过来,官兵锐气已失,不能抵敌。正在危急之际,只见贼兵后阵已乱,殷奇谅是后队官兵杀入,复〔转〕身挥兵杀回,前后夹攻,贼兵大乱,死者大半,吕安亦死于乱军之中,所剩一小半投降。徐文兵到毘陵,见有贼兵厮杀,遂挥一万生力兵冲入贼兵后阵,所以得获全胜。当下齐合兵一处,殷奇致谢徐文道:“小将已承将军救应得全,但是李贵阵亡,如之奈何?”徐文道:“胜败兵家之常事。”少顷刘明率二队亦到,合营扎住,其议剿贼,所言李贵阵亡,刘明道:“将次元帅后队亦好到也。”直到次日,王云才到,安营已毕,徐文、刘明、殷奇一干众将来参见王云,所呈交锋之事,呈说李贵阵亡。王云闻言,责殷奇道:“汝乃领正先锋之职,李贵莫过副将,如何不相机而战,遂至于败?若非徐文兵到,丧尽吾军锐气。本该加罪才是,以后谨持,将功赎罪。”殷奇诺诺而退。王云命记徐文第一功,又命将李贵尸骸买棺安葬不题。
去说滕武大军在宜兴屯扎,有败残贼兵逃回,报与滕武道:“吕将军全军尽殁。”滕武大惊,忙与陈洪相议,陈洪即着军士去打探领兵元帅是谁。探子得令前去,探来回报道:“启上大王,小人打探得领军元帅是新科文探花王云,统领五万雄兵,勇将百员,威严之势可吞江汉。”滕武闻言惊奇道:“王云乃是一个儒生,何以能知军旅,好生奇怪!”陈洪问道:“此人武艺如何?”滕武道:“不过是白面书生,倒不在惧他武艺,所得有些情分。”陈洪道:“大王欲成大业,那里重得交情!赶去一战,可捉王云,事亦可图矣。”滕武听了陈洪主意,打点交锋不题。
却说王云提兵已到宜兴,去城三十里,分三处安营,以防人来劫寨。遂又写书一封,着金圣前去说滕武来降,是汝之功。金圣领命,轻骑竟往贼营。军士报知滕武,遂请相见。礼毕,金圣将书送与滕武道:“元帅致书,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借生灵涂炭之厄,特来劝汝卸甲归降,以顺天心。”滕武接过,拆书看道:敕调新科探花翰林院编修特封平南大将军王云寄书于滕武将军台下:盖闻识时务者呼为俊杰,知天命者称为人杰。汝纠乌合之众,哨聚山林,兵不雄,将不勇,粮不足,饷不广,莫过擅行劫掠,侵犯城池,岂不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一旦天兵临境,剿除山寨,玉石俱焚,生灵涂炭,悔之何及!本院惜念同乡,不加兵刃,先书谕知,若失时务,作速卸甲归降,保奏招安,以享圣主爵禄。如苦执迷不悟,致大兵剿除,身首难保。特此布闻。
滕武看罢,沉吟良久道:“金将军请回,多拜复王元帅,待将众等齐集一议,再当奉复。”金圣遂回本营来复王云不题。
话说陈洪道:“大王,此事切莫招安,纵能保得万全,不过受一小职,怎若自己称孤道寡,独据一方?况目下兵强将勇,岂可一旦受制于他人,有负从前之志?”滕武听了陈洪一片言辞,直入其耳,已备来朝厮杀。
却说王云闻金圣来言,已知不肯招安,遂差军士前去探取贼营动静,一面提兵前进。到次日,贼将来溺战,探子来报与王云。王云传令将人马摆开,布成阵势,率众将出阵,立于旗门之下。只见贼兵多不满二万,不比北兵强马壮。却说滕武见两军相对,旗门开处,亦领贼将多人立马阵前,见官兵骁勇,旗帜鲜明,行阵队伍井井有条,先已心怯。王云在马上叫滕武答话,滕武在马上欠身道:“元帅别来无恙?”王云道:“滕武,汝食唐朝水土,不思安分守业,枉自造反,今日天兵剿汝,还不束手归降,更待取罪么?”滕武闻言怒道:“谁与我捉王云?”言犹未毕,左有李盖,右有毕先,二将飞马直取王云。王云背后殷奇、罗封二将突出迎敌。这四人四骑浑然战作一团,从辰至未,不分胜负。忽然贼阵中纷纷自乱,却是王云预先暗差徐文领步勇一千,密伏贼人之后,待交锋之际,率众杀出,故此贼阵大乱。两处夹攻,将滕武围在核心,真个象踏翻江海之势,贼兵那能抵敌,杀得尸横遍野,血泛红流。滕武等奋力杀出,去四十里下寨。王云亦鸣金收兵,大获全胜,重赏将士不题。
却说滕武查点残兵,贼众只有二千余人,将员三四人,陈洪又死于乱军之中,谅来不能复兴,想王云每处留情,断下加害,莫若率众归降也罢。心意已决,遂问众人道:“王元帅初欲招安,乃陈洪阻拒,今见此一阵失利,莫若归顺,尔众何如?”众将听滕武意欲投降,齐声道:“悉听大王主裁。”滕武听得众口一词,遂定了主意,写好降书,协同众人执绑了,跪于营门。纳降军士报入,王云传进帐前,命去其绑。滕武献上降书,王云看过,用好言安慰一番,遂命滕武引道,拔营直到山寨,当晚大兵屯于山寨。到次日,王云命滕武收拾金帛粮草,给散于左近被劫之民,百姓感激不尽,遂将山寨放火焚了,一一停当。又问滕武道:“昔日有个英娘,如何不见?”滕武道:“英娘之事,至今不明。向原欲得元帅为婚,不期元帅坚持下山。之后又得一陈洪,倒有些才干,是小将赘他为婿,将及成亲之期,英娘竟投花园池中丧身。”王云闻言,扑案大惊道:“有这等事!”心上十分悲伤,看着众人,那好落泪。又问:“英娘既死,枢葬于何处?”滕武道:“池通山涧,尸骸未获。”王云道:“还有侍女香珠何在?”滕武道:“香珠被小将勘问英娘之由,拷到第三日,又问,他说:‘小姐死与不死,还未可知。’说罢,这丫头竟触柱而亡。此女之尸已葬在山后。若依香珠临死之言,小将犹疑英娘未死,亦不可料。”王云闻香珠亦死,不胜伤感,虽疑英娘未死,亦是渺茫。遂起身,命滕武引至香珠墓所,见有题“义女香珠”的石碑,也自暗暗偷垂清泪,遂作七言绝一章,以吊香珠。诗云:琼儿为主赴幽冥,烈烈香魂可再生?
无限伤心无限恨,寄能泉下谢芳卿。
王云题罢,遂着地方官建立碑亭于香珠墓所,一面传令班师,各营将佐得令,大军齐往京中进发,一路有大小官员迎接。正是: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声。
不言王云班师,却说杨凌回府,与英娘、梦云道及王云征寇之事,说是王云若还得胜回来,务必要参臧瑛。梦云闻言暗自惊伤,英娘就惊问道:“爹爹,王云乃一柔弱书生,此去必丧贼人之手。”说罢泪下。杨凌道:“我儿不要心焦,谅情王云此去无碍。幸得圣上不着兵部调拨人马,命王云自眩所带人马总是雄兵勇将,此去谅得成功,我儿不必挂心。”
不说二女忧心,且说臧瑛满心欲害王云,荐他剿贼,意在不言:“拔些老弱之兵与他,想送他的性命。不期圣上令其自拣,却选的是雄兵勇将,又将我孩儿要去军前效用。听说闯了他的辕门,被他捆打四十。倘若得胜回来,将我奈何,岂非反累己身,我明日早朝,上他一本,只说王云通同贼寇,不战而反降贼,请圣上加兵除之。”主意已定,连夜修成奏章,次早竟上此一本。圣上阅过大怒,遂要加兵。不期通政司抱本奏道:“陛下万千之喜:王云平寇大获全胜,贼首投降,不日就奏凯回京。”臧瑛闻奏胆落,圣上道:“臧卿有奏章,言王云已降贼人,朕正欲加兵问罪,焉有得胜之理?”杨凌出班奏道:“陛下不可听信臧瑛,他图公报私仇,陷害贤良。他子臧新现在军中,若果降贼,即系同谋。”百官不服,俱奏臧瑛不是。圣上龙颜大怒道:“朕无辜负汝处,何得陷我忠良?”旨下命发大理寺勘问,待王云班师,对明定夺,校尉立时拿下,百官谢恩退朝。
且说王云大军到京,圣上命百官迎接。王云将人马仍屯教场,到次日早朝,率众将入朝面圣。圣上大悦道:“不料卿家文武全才,立此大功,真乃朕之股肱也。”王云道:“臣有何能,乃是圣上洪福,众将之功。”遂将贼首滕武归降,众将随征一一奏明圣上。圣上道:“卿家征寇有功,加封平南侯,署理兵部尚书事,赐黄金彩缎。臧瑛冒奏诳君,理宜斩首。朕念荐贤有功,贬为庶民。滕武既背故自新,封锦衣卫千户之职。金圣加封京营把总,其余众将各加升赏。李贵尽王事阵亡,亦敕追封。臧新因父有过,随证无功,赐回籍。”各各谢恩而出。
且说王云遂任兵部尚书事,各官俱来贺喜,见王云未妻,都来说亲。王云意在二美,所以一概坚持。有钱、万二人亦来恭贺,王云迎入,揖毕坐下道:“长兄怀此韬略,建立奇功,弟等虽叨知契,那里知长兄武略超伦。”王云道:“一则托二兄之庇,次赖众将之功,弟有何能,敢劳过奖?”说罢遂留二人坐席,饮谭至晚方散。
且说臧瑛后投得宠太监的门路,复任了工部尚书。
再说王云日日公事碌碌,心上又挂念着英娘和梦云,忖道:“既然知遇他二人,而今都付之流水,我王云连一个也消受不起!虽然官居极品,心上为此之忧闷,终难得释。”一日一日忧积已深,就成起病来,竟十分沉重,纵请太医院调治,也难愈他心上的病,所以恹恹在床。有钱、万二人是在署中主张,见服药无效,心上也有着急的意思,只是无法可施。
却说英娘同梦云闻得王云得胜回朝,官居侯爵,喜欢不了,巴不得杨凌去说亲才好。杨凌见二之意,已知其情。杨凌一日向夫人道:“我欲与二女完结,何奈王云卧病,故此停止。”梦云、英娘闻知王云有病,亦各增愁不题。
却说王云卧病正在无法之际,一日来一道人,在府前道:“可传与你家老爷,说我云游道人能治此玻”门役闻言,即忙通报。万鹤命请入,引至王云榻前,道人道:“看君之恙,乃七情所伤,非治心丹,焉能得愈。可命退左右,老道有法。”王云将头一侧,左右俱出,道人道:“君堂堂一男子,官居一品,一旦为女子情牵,岂不使天下人耻笑?劝君子偕朝中缙绅之女,以免垂危之疾。”王云道:“弟子不遇前缘,自甘终身不娶。”道人见王云心坚,叹道:“真义丈夫也。”只因道人这一救王云,又教我向细辨真伪,堂前二美完姻,正是:书生文武就,金殿早封侯。
意念英云切,感病遇仙流。
毕竟道人怎生治好王云之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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