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癖好山水，每遇名园嘉卉则不胜跃然，乐而往返，其天性也。戊戌春，毕儿女姻事，轨欲效 向平之游，未能也。客谓予曰：人贵适志，乐须及时，河清难俟，为欢几何，子即不能周游五岳，独不系艇于烟波矶水间乎?予唯唯，迺拉沈君君实许甥稚美，棹一叶之舟，裹数日之粮，携僮仆三 二，飘然命驾。中途遇河堤，桃柳夹岸争妍，烟霭霏霏，掩映衣袂。有素心者可不携壶独往?即舣 舟傍水席地，传觞飞花送酒，好鸟调歌，声声如劝。予噱谓二君曰：“天地逆旅，光阴过客，浮生 若梦，乐地为家，杯中之物，饮尽何妨，奚必择处而游乎?时雨丝丝下，沾衣欲湿，予顶笠浮白不 休，行人环堵而观，相视窃笑，谓客何太痴也，予亦大笑，倾壶而止。洎发舟不三四舍，则苍然暮 色至矣，遂宿于董村。质明，游曹王庙，(曹王)即宋武惠公也，下江南时不妄戮一人，遗爱在人， 耿耿不磨，故人争尸而祝之。当春时，士女相接于道，顶香罗拜，肩摩毂击，不远数百里而来。迄 今一日也，残碑断碣，四壁萧然。舍之，游石佛寺，寺故壮丽宏敞，僧舍亦称。中有三石鼎立，傍 有古藤盘抱，干出石孔中，引蔓至顶，嶐然耸观，亦一奇景也，乡人以是称藤山云。后有丰村书院 ……是晚，抵就(檇)李，宿于六里街浒。翼(翌)日，纵观屠氏“远市园”。园中广可数十亩，花卉 杂莳，若牡丹、若芍药、若海棠、若紫荆、若蔷薇、若梅杏，芬芳呈媚，交错如绣，顾盼不暇，而玉兰则辞条矣。其间亭榭台馆，棋置星布，有曰“芝溪 草堂”；曰“怡旷堂”；曰“荷花馆”；曰“观梅阁”；曰“凝舫”；曰“香玉”；点缀风景，各臻其妙。而蒲目、云山台则故康僖公所筑也。其最佳处，则中流一水，回抱曲折，环碧绕绿；放舟循堤，则两岸桃李，红白深浅，交相辉映。忽焉，双鹤戛然长鸣，一唱一和，响振林木。登斯地也，耳触成声，目寓成景，心旷神怡，名利皆忘，此身恍出尘寰矣。若屠氏者，倘所谓结庐在人境，地偏心自远者耶！既而登“烟雨楼”，四顾湖光，一碧干顷，浩浩荡荡，廖廓无涯，濒湖万家，鳞次栉比，诚一方之大观也。凭栏俯视，前有钓鳌矾，令人有鳌头之想。既而游“王园”，则光景依然，独庭中海棠二树，高数寻丈，有参天之势，亦众园中所罕俪也。又既而游“张园”，则昔之号为佚者堂者，今化为煨烬，曾日月之几何，而故宫不复睹矣。又明日游“包园”，亭宇竹石，渐就芜圯，读壁间白香山《池上篇》，低徊久之。渡河而东，有池塘，介乎湖中，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信可娱目，诚天然图画也。池上有土阜，环植桃李，红白相间，水面落花随风飘荡，仿佛武陵源。即命酌乎池上，草为稍褥，花当酒筹，鼓声铿锵，歌声袭娜，剧欲豪饮，而素性不惯午觞，且也 狂风侵骨，弱体不胜，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诘朝还家。客有问予曰：“携李之游，乐乎?” 予笑而不答，因次第其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