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曰:国有贤士而不用,非士之过,有国者之耻。孔子,大圣也,诸侯莫能用,(当)〔尝〕〔居〕小位;(於)〔相〕鲁三月,不令而行,不禁而止,沛若时雨之灌万物,莫不兴起也。况乎位天下之本朝,而施圣主之德音教泽乎?今公卿处尊位,执天下之要,十有余年,功德不施于天下,而勤劳于百姓。百姓贫陋困穷,而私家累万金。此君子所耻,而《伐檀》所刺也。昔者商鞅相秦,后礼让,先贪鄙,尚首功,务进取,无德(序)〔厚〕于民,而严刑罚于国,俗日坏而民滋怨,故惠王烹菹其身以谢天下。当此这时,亦不能论事矣。今执政患儒贫贱而多言,〔儒〕亦忧执事富贵而多患也。
大夫视文学,悒悒而不言也。
丞相史曰:夫辩国家之政事,论执政之得失,何不徐徐道理相喻,何至切切如此乎?大夫难罢盐铁者,非有(利)〔私〕也,忧国家之用,边境之费也。诸生誾誾争盐铁,亦非为己也,欲反之于古而辅成仁义也。二者各有所宗,时世异务,又安可坚任古术而非今之理也?且(去)夫《小雅》非人,必有以易之。诸生(莫)〔若〕有能安集国中,怀(臧)〔战〕(之)〔士〕,来远方,使边境无寇虏之灾,租税尽为诸生除之,何况盐铁均输乎?所以贵术儒者,贵其处谦推让,以道尽人。今辩讼愕愕然,无赤、赐之辞,而见鄙倍之色,非所闻也。大夫言过,而诸生亦如之,诸生不直谢大夫耳?
贤良、文学皆离席曰:鄙人固陋,希涉大庭,狂言多不称,以逆执事。夫药酒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故愕愕者福也,者(贱)〔贼〕也。林中多疾风,富贵多谀言。万里之朝,日闻唯唯,而后闻诸生之愕愕,此乃公卿之良药针石。
大夫色少宽,面文学而苏(也)。贤良曰:穷巷多曲辩,而寡见者难喻。文学守死溟涬之语而终不移。夫往古之事,昔有之语,已可睹矣。今以近世观之,自以目有所见,耳有所闻,世殊而事异。文、景之际,建元之始,民朴而归本,吏廉而自重。殷殷屯屯,人衍而家富。今政非改而教非易也,何世之弥薄而俗之滋衰也!吏即少廉,民即寡耻,刑非诛恶,而奸犹不止。世人有言:“鄙儒不如都士。”文学皆出山东,希涉大论。子大夫论京师之日久,(顾)〔愿〕分明政治〔得〕失之事故所以然也。
贤良曰:夫山东,天下之腹心,贤士之战场也。高皇帝龙飞凤举于宋、楚之间,山东子弟萧、曹、樊、郦、滕、灌之属为辅,虽即异世,亦(既)〔即〕闳夭、太颠而已。禹出西羌,文王生北夷,然圣德高世,有万人之才,负迭群之任。出入都市,一旦不知返,数然(后)〔复〕终于厮役而已。仆虽不生长京师,才驽下愚,不足以当大议。窃以所闻闾里长老之言,往者常民衣服温暖而不靡,器质朴牢而致用。衣足以蔽体,器足以便事,马足以易步,车足以自载,酒足以合欢而不湛,乐足以理心而不淫。入无宴乐之闻,出无佚游之观。行即负赢,止(作)〔则〕锄耘。用约而财饶,本修而民富。送死哀而不华,养生适而不奢。大臣正而无欲,执政宽而不苛,故黎民宁其性,百吏保其官。建元〔之〕始,崇文修德,天下乂安。其后邪臣各以伎艺,亏乱至治。外障山海,内兴诸利。杨可(胜)告缗,江充禁服,张大夫革令,杜周治狱,罚赎科適,微细并行,不可胜载。夏兰之属妄搏,王温舒之徒妄杀。残吏萌起,扰乱良民。当此之时,百姓不保其首领,家富莫必其族姓。圣主觉焉,乃刑戮充等,诛灭残贼,以杀死罪之怨,塞天下之责。然居民肆然复安。然其祸累世不复,疮痍至今未息。故百官尚有残贼之政,而强宰尚有强夺之心。大臣擅权而断击,豪猾多党而侵陵。富贵奢侈,贫贱篡杀。女工难成而易弊,车器难就而易败。车不累期,器不终岁。一车千石,一衣十钟。常民文杯画案,机席缉()〔蹀〕,婢妾衣纫履丝,匹庶饭肉食。里有俗,党有场。康庄驰逐,穷巷鞠。秉耒抱插耕身织者寡,(娶)〔聚〕要敛(从)容傅白黛青者众。无而为有,贫而强夸。文表无里,纨(跨)〔袴〕枲装。生不养,死厚送。葬死殚家,遣女满车。富者欲过,贫者欲及。富者空(减)〔藏〕,贫者称贷。是以民年急而岁促,贫即寡耻,乏即少廉。此所以刑非诛恶而奸犹不止也。故国有严(不)急之征,即生前不足〔之〕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