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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野子内篇 明 吕柟

28-涇野子内篇卷二十七
  涇野子内篇卷二十七

  明 呂柟 撰

  禮部北所語

  獻藎問諭解州略載君親師固四拜矣伯叔外父母母舅亦然者何先生曰伯叔父所同出母舅母所同出外父母妻所自出故四拜二拜則同於常人矣曰服何以不同也曰服雖不同拜不必拘古者父母亦再拜又問安再拜後人一齊拜了故四拜會典載伯叔等亦四拜兼情與分而制之也

  獻藎問人莫不飲食鮮能知味也飲食即道否先生曰這還是譬喻如誰能出不由戶一般所以不知味者何曰只是不察耳觀鄉黨載夫子之飲食及曲禮所載飲食之節便知知味之旨故我嘗謂飲食知味處亦便是道也如孔子食於有喪者未嘗飽食於少西氏而飽這便是知味如前兩生飲鷲峯僧茶亦是

  先生曰人皆可以為君子豈惟乾道中有二程夫子淳熙中有晦庵夫子人只為私欲起了藩籬生了物我有了親踈立了異同胸中皆是一團私意故不能為君子若能隨事精察漸漸克去徹了這藩籬忘了這物我知了這親疎合了這異同視天下之民毛髮骨爪疾痛疴癢與我相關便可以為君子故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獻藎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如何便歸仁先生曰天下歸仁不難只是難得一日克己復禮如顔子三月不違仁還不算他是一日克己復禮也一日是舉成功之日言前面不知用過多少工夫不是一日纔克己復禮天下便歸仁歸仁就是天下歸之如今只是沒有箇克己復禮的人若有這樣人如文王一般伯夷便自東海而來太公便自北海而來天下豈不歸仁曰巖穴孤寒之士能克己復禮而不能行養老之政如何曰天下亦歸之七十子之於孔子是也

  獻藎問心多雜念以為非則亦有近正者以為是則此心擾亂甚矣如何則可先生曰程子門人亦嘗有此問其故只是助長亦是不得真知真知若得則雜念不生故大學說知止而後有定立不思坐坐不思立心中自然寧靜

  獻藎問戒慎不覩恐懼不聞亦已密矣朱子謂自戒懼而約之如何先生曰此語亦分晰了致中和只是戒慎恐懼工夫做到純亦不已地位便是然必須聖人在天子之位方能如此故列於朝者無一人之不正見於行者無一事之不當然後天地位萬物育曰不動而敬不言而信即戒懼否曰亦是這不動不言處正可以觀人德行易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故人不必言而其所養自見若自言我能用功我能涵養其德行亦薄矣

  獻藎問學者必先致知否先生曰不先致知則德忠朝夕往來為何先道理乎先人事乎曰除了人事焉有道理

  獻藎問禮記是漢儒所作否先生曰董賈漢儒之最優者董子及新書果有此筆力否還是孔門所流傳者獻藎問家語果孔門之言否先生曰亦是精者為論語粗者為家語

  獻藎問成物是知之明而處之當否先生曰須那物成方是成物曰堯何以不能化其子曰書稱堯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夫九族俱睦只有一子不化你說他是睦不是睦丹朱不肖不害其為成物也獻藎問曰禮庶子祭其母於私寢藎母早喪嫡母在堂既不可祔廟矣又兄弟同居别無私寢如何則可先生曰子亦不必别求私寢只子平日讀書處立一主祀之可也曰先母之喪也藎方八歲未能立主兹欲立之書顯妣恐同於嫡登科錄書生母藎欲效之如何曰可哉獻藎問一日痰火上作靜坐少頃火退胸中若有所得如登高山然此流於禪否先生曰這便是存養非禪也曰雜念常起雖拂去東滅西生如何則可曰亦當漸漸克去這欲非由一朝一夕胎生之始已有此種子自後日增月長雖隂陽寒暑便入於我皆成私欲積之以數十年而遽欲去之於一旦不亦難乎須要以漸如煉丹者用文武火始得只要把這欲盡數克去如脫胎换骨方好伊尹說使先覺覺後覺便是這箇道理彼人迷於欲而覺之使正也如人方睡而覺之使醒那睡得淺的人叫他一二聲便醒那睡得重的人叫他四五聲還不醒

  獻藎問曰聞教後一時便欲已盡克禮盡復家兄德仁因謂之曰克己如防水然遽四面絶住鮮有不泛溢旁出者先築三面待水少殺始可盡絶也如何先生曰亦是但築隄防者雖築三面工夫不繼餘皆傾倒矣必漸漸築去工夫不間方能有成雖聖人純亦不已亦只是這箇工夫適有一辦事官送手本言語張皇舉止錯亂既退先生曰看來只要心存這辦事官由心不存故言動如此夫子告子張曰言忠信行篤敬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於衡這便是心存

  獻藎問意誠亦難矣大學意誠後猶云心不在焉何也先生曰此問甚好誠意是辨其孰為善而實好之孰為惡而實惡之意誠則所好皆善矣但未至而迎已去而留雖善猶未能中心不在者心不在於中也不中故視不見聽不聞食不知其味身不可得而修矣

  獻藎問古禮可一一行否先生曰在得其意不必泥其迹程子曰生民之理有窮聖王之制可改非見理之真者不敢如此說也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故行禮須要變通先儒之言亦有不可行者乎先生曰學者須求自得處

  獻藎問處人之道嚴毅與和易孰愈先生曰和易須從嚴毅入或問學明道與伊川孰愈我說學伊川熟後便是明道不是兩箇不然惟遷就以求悦人則為胡廣矣獻藎曰惡惡太嚴如何先生曰亦是好心但君子與小人不惡而嚴易曰鼎有實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若嚴毅則雖有惡人不能我即何必惡之已甚且天下之人皆吾一體大舜於頑讒尚欲並生况其他乎故君子見人不善便憐憫之引誘之使入於善豈忍惡而絶之須要有這様心腸

  獻藎問孟子於季子儲子之幣受之不報何也先生曰想當時亦交之有名觀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以傳食於諸侯便見孟子蓋以繼往開來自任故交以道接以禮如餽贐聞戒皆受之若子思則不同他說伋雖貧不敢以身為溝壑今之以禮來餽者受之可乎曰只看他有故無故先人有言無故而餽我者必有故也無故則不可受

  獻藎問孔子三月無君胡為乎皇皇如也先生曰聖人見天下陷溺荼毒性未復生未遂皇皇然要出去救他蓋其民胞物與之心視天下疾痛疴癢與己相關故如此學者須要有這樣心腸若他人之汲汲於仕者蓋為富貴利禄計耳故曰同行異情

  獻藎問商賈亦可為否先生曰商亦無害但學者不當自為之或命子弟或託親戚皆可不然父母妻子之養何所取給故日中為市黄帝神農所不禁也賤積貴賣子貢亦為之但要存公直信厚不可刻薄耳

  獻藎問庶子之母死嫡母在可終喪否先生曰於古則不敢於今則無制終喪是也

  獻藎問孔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孟子曰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其亦有為而言乎先生曰孔子之言爲僭而過於禮者發也固是周備然養生之禮今日未盡明日猶可補若送死則不同凡附於身附於棺者一有不至不可復補矣子思言必誠必信不可使有後日之悔者此也獻藎曰送死固不可補若病時不能盡禮後雖廬墓何益然平居亦有禮苟不能盡病雖割股亦不足為孝也故孔子論孝以生事為首曰此固探本之論然孟子之言亦不可不知也

  獻藎問古人云治家須書百忍夫貪昧隱忍如受爾汝之稱者孟子比之穿窬何也先生曰我嘗為山西五世同居者作同心堂記言張公藝九世同居只是一忍宋花樹韋家有會族約皆是難得但忍猶見人有不是處中心不能受故忍會約因有不合故會皆其心不同故也心同便不見人有不是處亦無離異何必忍又何必會故治家之道亦不在忍書曰有容德乃大彼婦人小子不曾讀書不知道理安可一一責他故君子居家須是能容

  獻藎問書以達情世多揄揚可乎先生曰朋友相處須要規勉不可揄揚心中又要光明不必避嫌試觀唐虞之時君有言臣則曰吁臣自言則又曰都何等光明惟孔門還有此等氣象如子路以夫子為迂宰我以食稻衣錦為安後人安得有此故程子言看論語要識得聖賢氣象眼前氣習須要脫去

  張仲文曰賜與回也孰愈夫子見子貢方人故以此問欲其知顔子是心學不是聞見上用功子貢不悟乃曰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還滯在聞見上故夫子曰弗如也獻藎曰孰愈之問固因其方人舉顔子將以勵之也聞一知十聞一知二以資質論子貢之言未為不是夫子與女弗如之說亦無貶辭不當以夫我不暇之言例看先生曰仲文之言據子貢初年而言也德忠之言據子貢成德之後而言也子貢初年亦有不足處若說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亦說得是聞一知十不止是資質蓋自博文約禮中來子貢推測而知故不及顔子仲文曰子貢專主聞見與後世記誦博覽者同非博文也先生曰亦難說子貢不是博文但約禮的工夫未至及後來知得性與天道在文章中亦不是尋常的聞見張子曰德性所知非聞見小知而已此言固是亦太高了比如伏羲是開闢以來第一箇聖人他亦不曾廢聞見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但他遠取諸物必近取諸身而今人索隱窮奇將天文地理之類無所不考非不遠取諸物然不肯近取諸身畢竟何益故大學言格物致知必曰壹是皆以修身為本

  獻藎問魯禘非禮夫子不欲觀如得魯政將何處而可先生曰如用夫子當必革去曰天子之賜如之何曰夫子必有處如在衛正名之類可知曰陽明公嘗謂夫子為政必使輒讓父而父固辭然乎曰聖人過化存神不難於化難於用耳如弗擾佛肸之召夫子亦欲往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况衛輒寧有不可化之理輒既化而蒯瞶豈有不化乎如此類當思其作為如何張仲文論岳飛當克復舊物奉迎二帝不當班師獻藎曰人臣以君命為重功名不足計也孔子君命召不俟駕而行班師為是仲文曰聖人自有過化存神之妙不當以聖人來說先生曰仲文議論儘高但論事須求中道如何說不當以聖人來說岳飛乃百煉之鋼只是還不能自信如伊尹便自信得過放太甲誰人敢做他便做得天下之人皆不疑他後來反太甲太甲亦不怨他這様事業從那裏得來從一介不取予上來聖賢的工夫只從細小隱微處做起後來功業便是這樣博厚高明岳飛只是無伊尹這樣功夫故做不得這様事業能如伊尹何必班師

  仲文問太史公言詩三百篇皆可播之管絃以為宗廟樂歌若鄭衛之詩恐不可播之管絃也先生曰學者只當信經史則不可盡信如變風變雅皆不可播之管絃聖人存之以為後戒耳若論樂歌則漢魏以來之樂府曲辭皆可播之管絃也

  獻藎問徽之宗祠一族之主咸集其椅桌盃筯遍設則地不能容或有局定而不加減又甚簡褻若只祀始祖及高曾祖考之大宗然其所費又多取辦於支子而其祖考不與情如之何先生曰所祀惟始祖及高曾祖考之大宗為是若羣主畢聚於情則不親於禮則不嚴當各祭諸私寢且始祖衆所同出立春祭先祖先祖亦所同出皆支子所當祭者亦可以伸其敬矣何必其祖禰在此而後為之若主祭則不拘宗子曰於禮則不嚴是矣何以謂於情則不親也曰親言乎其仁也嚴言乎其義也既有我之高曾祖考又以他人之高曾祖考混之其對越之情斯不親矣其可乎

  問浩然之氣如何先生曰這却難說孟子曰難言也他說難言便見他實有此浩然之氣何以難言這箇氣至大至剛不是小可的若能直養而不作為以害之便塞乎天地之間那裏到不得夫人以眇然之身而能塞乎天地之間此氣是何等様大豈不是難言然這箇氣亦不是光光的一箇氣配合著這箇道義所以能塞天地之間若無道義只是箇血肉之軀却便餒了怎麽能浩然惟氣配義與道故養氣者須要集義今日集一義明日集一義久之則自反常直不愧於屋漏可以對天人可以質鬼神至大者由此而生至剛者由此而出然後能塞乎天地不是只行一事偶合於義便可掩襲於外而得之若義襲的他心中未免有歉要行却趦趄要說却囁嚅此氣便餒矣告子元不知義以義為外便不能集義如何能養得浩然之氣集義如何只是必有事如見一箇人便思他是正是邪當敬當遠遇一件事便思是義是不義一念之動便思是正念是邪念無一時無事這方是有事又不可預期其效如夫子與樊遲說先難而後獲正是此意又不可忘其所有事如夫子終日不食終夜不寢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只是這箇工夫就是文王之純亦不已周成王之學有緝熙於光明也是這一般學問又不可助長如做得一件事便要當了百十件做得一日工夫便要當了百十日却是義襲如何使得故勿助長看來孟子實落在此做工夫過來故說得親切學者亦當在此做工就是大學的工夫亦與此同他說格物便是這必有事一般獻藎問把持此心猶不免有雜念如何則可先生曰我亦無法涵養之久乃可如何一時便要做到聖人獻藎曰收斂容貌易收斂此心難先生曰雖然程子亦云未有箕倨而心不放者

  先生曰看書有所見可來一講獻藎曰博學而後可審問慎思而後可明辨且五經四書與周程張朱已發之於前又先生於諸友講明於後在今日只少篤行耳先生曰也說得是然亦逐漸講明逐漸去行始得豈有待五經四書盡博學了而後行之邪然亦須用力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只看人用力不用力耳你說用力當在何處獻藎對曰言語躁妄心志不寧皆是貪心所使欲用力去這貪字先生曰貪却不妨欲仁而得仁又焉貪惟恐你不貪只要工夫不間斷故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忘所謂用力不在别處只要學仁彼人之心元與天地一般大只為有己便窒礙了須要使吾心中生意常常流動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與凡處朋友會親戚待僮僕這箇道理皆在這裏如古人看見一箇鳶便如天一般大看見一箇魚便如淵一般深眼前皆是這箇道理流動不息無有窒礙胷中何等快樂榮顯也不見得榮顯寂寞也不見得寂寞只見得我這裏面是這樣美是這樣大是這樣富是這樣貴外面那些富貴那些勢力那此功名都如浮雲一般那裏見得故孔子說好仁者無以尚之這般滋味惟是孔子曉得好欲也尚加也誰省得怎麽無以尚之惟孔子便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於天也不怨於人也不尤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若不是經歷過如何實見得這様滋味我嘗有詩云登山見嵳峩航海知汪洋試與居者論翻然斥吾盲可見事必經歷過然後知之真也須在此處用力獻藎曰獻藎亦嘗自勵雖不在先生之側如見先生一般先生曰若是又窒礙了還要流動比如見一箇皂隸也如見一箇聖人見一箇守門的也如見一箇聖人不管見甚麽人都是如此方纔生意流動若只思量見我便窒礙了凡窒礙處便要開濶使常常流動方纔快樂此意要常常體念不可發露出來或驗之於夢寐或驗之於飲食或驗之於衣服隨處體驗自有所得獻藎曰發露乃獻藎之深病敢不努力克去先生曰發露亦不妨只看當發露不當發露一向隱默著亦不是既而曰為學還要力行論語中顔子不曾有甚言語却稱他是德行第一閔子伯牛仲弓言語亦少只是德行都列在前子貢子游子夏也不知說了多少却列在後又如子路小國只要他一言便不消盟得他何曾多言人却是這樣信他易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人只是重厚篤實人便信他是有德行的若徒高談濶論其為害亦不細雖謂之邪說可也獻藎曰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叩其中何所不有故作偽者高談濶論一時或可以欺人者久則人皆看破務實者一時人雖不知久之無不知其為君子先生曰這樣說話還是在外的心終不能不發露出來夫子說夫我則不暇只思自己當為的便行那裏管後面人說好不好獻藎曰信乎人當反求諸己獻藎嘗見人之惡忿然惡之少頃反而自省其氣遂平乃知人之資質皆有明處若用心於求人雖先儒尚有可議而况於他人乎惟用心於責己便覺在己有不是處先生曰然我亦嘗有說來責己則有路責人則無途

  先生曰學者真積力久自有所得不可旦夕期效今人氣質不是貞元會合的多有夾雜或有稟得金多的或有稟得木多的或有稟得土重濁的及胎生之後有聞有見被那習俗流入漸染皆成私欲不是一朝一夕如何一時去得盡須是必有事焉而勿忘學而時習之久之習俗始去貞元始復此豈一朝一夕所能到如孔子十五志學三十方立如明道先生自謂已無獵好周子曰何言之易也十二年獵心復萌這工夫不是容易須要真積力久獻藎曰常恨見先生之晚也先生曰亦不為晚我嘗說學者不難於未見之先而難於既見之後子可立一課簿將所行逐一劄記有疑處相見時講之可也獻藎曰嘗見古人用黑白豆以記善惡念乃效之以忿慾躁三者各立數十籖那一念起即投那一籖於筒逐日劄記體驗或云不必如此晚間以日所行思索有不慊處改之亦可若時時搜尋邪念却反引動如何先生曰初學還當劄記熟後不須此矣

  獻藎問仁是敬而無失否先生曰敬亦收斂身心之始事曰至篤恭而天下平恐無以異也曰然前日所言一貫之道此之謂也

  先生謂獻藎曰浙江舉人柳士亨先年在刑部歷事部中陳正郎忠甫乃其鄉里請去教子當時浙江士夫在刑部者七八人士亨來見予問之只知一陳正郎其餘並不曾一拜若解州王光祖又是个鐵漢在這裏時人請他去登山亦不去資治通鑑他能記得文學亦好却不習舉業其篤志如此

  先生曰三十年前風俗猶有古意如三原王都御史先生至京見一閣老以一羊毛口袋為䞇閣老怪之問曰此物何用王先生不以為輕也答曰這口袋盛米二三十年也不得破當時風俗如此近年來禮儀繁厚却失此意

  先生謂諸生曰予少聞三原王先生甚貧與二三友在太學同牕躬自炊㸑更衣而出後來勲業甚好去年予至順德府見都御史朱公裳甚清苦亦有古人風度昨至成賢街見副使李公重予雖未知其中但見他環堵蕭然不覺動吾好愛之心乃自嘆至此數年不得一見此人也汝輩訪之自當有益

  獻藎欲習禮先生曰德忠好學之心亦切矣但太學乃演禮之地今非其地不可也為學亦不必如此朱子言後覺者必效先覺之所為這便是學先覺不止是今人雖古人亦是如在内則誦詩讀書以法古之聖賢固學也在外則友今之賢者如所言李副使就而問之學亦在其中矣獻藎曰非不欲博學審問也恐初學未定交非其人鮮不為其所移也且奔走於諸家之門藎甚恥之先生曰這還是有己子貢問仁子曰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這是學者之事但有勢位之人則不可奔走於其門也為學亦當漸進若待學定而後交幾時能勾得定獻藎曰李副使固當交但師之則心有未安友之又恐非其等也如何先生曰師誠不可不慎也如古人謀於長者操几杖以從之又何不可但見其牆則師其牆見其屋則師其屋是亦師之也

  獻藎往見李副使副使曰舊見景伯時言呂先生切實且有文學昨見之乃知其德容之盛那樣和那様順那樣正那様靈而今亦有此人還是好世界天下之福也藎歸以吿先生曰若靈則非吾之所及也

  獻藎問明道何以不及孟子也先生曰孟子才高還是作者孔子之道得孟子而道顯若明道則註釋孔孟者也曰堂高數仞得志弗為明道有此語乎曰明道有語却少惜乎不幸而早死明道不死可並顔孟矣

  獻藎問夫子嘗言人不知而不愠或人譏其不知禮彼自不知耳不言可也必曰是禮也如何先生曰二條自是不同夫子說是禮也不惟明在己之為禮而教人之意在其中矣若人不知而不愠蓋以人不舉用我而言他亦不愠比如我穿著狐裘在身人却說我冷又何足愠這不愠從那裏來從學而時習之上來如今人今日習了明日便倦明日習了後日便倦怎得時習若能時習便見得這裏面有這樣滋味心中豈不喜悦若私小的人見朋來亦不樂聖人於頑讒皆欲並生見有朋自遠方來人人都是這樣為善正如春夏之時萬物發生長養何等快樂

  獻藎問夫子温良恭儉讓如何先生曰温如春之和人皆愛慕親就若秋冬嚴肅人斯畏而避之矣良是平易近民不險怪不偏執恭是恭敬不怠慢不倨傲儉是節制不驕溢不侈肆讓如咸之以虚受人一般不自是不自足渾身皆是一團道理連我都無了這樣德容如何人不敬信到那一國那一國之人便以其政來問所以得聞其政子貢說聖人温良恭儉讓又如日月之喻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可謂善形容聖人者矣故曰言語子貢若存魯敝齊之事却近戰國游說之士

  獻藎問富而好禮亦是不僭制否先生曰好禮不止此如周公之吐哺握髮赤舄几几是也且如天子之富必禮賢下士尊祖仁民方是好禮如公卿大夫之富必愛君恤民尊祖下賢方是好禮士庶人可以類推王良濟曰觀子貢過原憲之門之事則無諂無驕尚未盡得先生曰以此看來誠有未盡但其時之先後則不可知若切磋琢磨之對其識見亦不易得也

  王良濟問道之以德齊之以禮刑可以不用否先生曰此亦當看所遇之時所處之位如何且如堯之時不用刑罰至舜時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臯陶作士五刑有服孔子為政亦誅少正卯但其用刑皆不得已而然亦不似後世之煩滋也獻藎曰此亦時勢使然先生曰顧上之人以德不以德爾且三代成康之時黎民淳厚刑措不用固不消說漢文之時亦是如此由文帝以德化民敦儉朴為天下先後宫衣不曳地露臺惜百金之費故天下之人賤珠玉而貴五穀風俗如何不厚刑罰如何不少至武帝之時則刑獄深刻矣在上者果能道之以德崇尚節儉則刑亦可措如不能道之以德崇尚奢侈則天下之人亦皆作淫巧競珠玉民偽日滋刑罰如何不繁刑罰既繁則於刑罰之中又生奸偽如何能勾刑措諸君他日有民社之寄須節儉以求德禮之地不然雖欲不用刑不可得也

  先生曰夫子與回言終日由其語之不惰也他人安能不惰我嘗說顔子如開墾熟田雨露無所不入五穀之美便發出來他人如磽确之田雖有雨露皆滲漏旁出如何能入雖有美種亦不能發你們說顔子因如何能入獻藎曰由竭力於博文約禮先生曰還是無雜念如今日聚講一般或思下處何事或思朋友何事或思居室不安或思衣食不美胷中有這許多夾雜雖有言語如何能入若顔子一心只在學上陋巷亦安簞瓢亦樂故言之惟恐其不多入之惟恐其不勇也

  獻藎問非其鬼而祭之諂也如君父命之則如之何先生曰害義之甚者亦當諍之如無大害又當以君父之命為重矣

  程爵問魯之三家季氏為甚乎先生曰然自季友有功於魯僖公賜以汶陽之田及費俾世其卿繼以文子相三君而無私積妾不衣帛馬不食粟魯人服其忠勤於是益盛至宿與意如不能體前人之心作三軍僭八佾以至三家皆僭雍徹其僭妄如此我嘗說這只起於恥惡衣惡食且人欲衣食之美從那裏來不是貪利爭奪如何可得故孟子謂不奪不饜成王戒百官亦曰位不期驕禄不期侈人之驕侈皆生於禄位夫前人艱難勤儉始有此業後人不知所從來見有此富貴便驕溢侈肆不知傾覆之道即在其中不可不謹這皆由恥惡衣食之心生來故夫子論季氏亦以心上斷他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獻藎問人而不仁如禮何仁是禮之本也其告顔子又何以曰克己復禮為仁先生曰如禮何之禮是經禮曲禮之禮也復禮之禮乃天理之禮也張子曰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無一物而非仁也子思曰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威儀禮儀至小者也天至大者也以至小者與至大者對說以人之為學必須於至小至微處無有欠缺與天相對得過方是學我們怎麽能有古人那樣廣大古人心胷如天之無不覆如地之無不載然工夫又不間斷如曾子只是弘毅弘便能任重毅便能致遠學者當學曾子

  張札問儉戚是禮之本否先生曰這還不是禮之本你們說本在何處札曰只是得中先生曰却泛了獻藎曰先生嘗言禮之本在敬喪之本在安親先生曰我亦有此說然此就喪與禮二者言之禮却不止此當時禮尚奢易林放疑其本不在於此故問之夫子說寧儉寧戚乃救當時之弊禮之本却不在此上章夫子不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仁方是禮之本不止喪禮二者凡禮皆然就是軍禮亦如此或盜賊劫殺人民或異域侵害中國出師征討若保護斯民之仁心不甚激切其威武亦不奮揚可見仁為禮之本

  札問或問禘之說如何先生曰朱子言之備矣只是一箇誠與分惟誠則能通天下之志惟分則能定天下之倫其於治國也如視諸掌乎子夏曰禽獸知母而不知父野人則曰父母何算焉都邑之士則知父母矣士則知祖矣卿大夫則知尊祖矣禘其所自出之帝信非聖人不能也

  一生問關雎樂而不淫果文王樂之抑宫人樂之也先生曰近日霍公亦嘗說來以為文王則未得而輾轉反側既得而鐘鼔琴瑟恐亦非正以為宫人則未有后妃安有宫人此詩乃后妃為文王求媵妾而作其樂其哀皆后妃也詩序曰關雎后妃之德也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還是后妃所作故曰后妃之德凡詩序首一句疑是孔子或子夏所作餘蓋門人及漢儒增入

  一生問韶武先生曰韶樂不可考矣武王之樂樂記中亦略可見如總干山立武王之事也發揚蹈厲太公之志也武亂皆坐周召之治也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復綴以崇天子觀此則武王之樂可知觀武則韶之盡善亦可知曰若是則舜優於武乎曰然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也矣其不足武王之意亦可見曰使舜當武王之時則何如曰文王是也曰文王不死則三分天下盡歸之乎曰歸之歸之亦可以無征伐矣

  獻藎問顔子聞一知十由平日博文約禮既竭吾才故一聞夫子之言便能貫通如時雨化之者子貢平日工夫未至因夫子之言乃引伸觸類以三隅反故只知二是否先生曰亦是資質何以言一與十鄧掄曰十者數之終先生曰然聞一知二與告往知來一般夫子說貧而樂富而好禮他便悟切磋琢磨的道理使顔子聞之不知如何方是知十諸生未對先生曰顔子聞之再沒得說只是不改其樂

  閻調元問周公思兼三王坐以待旦孟子取之而文子三思孔子非之何也先生曰周公之思就其一事或酌古或凖今或宜土俗或合人情必周知盡善而後行此思之可貴也文子之思不在一事上如聘晉而求遭喪之禮則所思皆私意正犯勿參以三之條非周公之公思也獻藎曰先生此言或有為而發也藎意此與孟子可以取可以無取取傷廉之意同彼可以取初思而未審也可以無取再思而已審也三思而復取之則傷廉矣所謂私意起而反惑也季文子之思亦非三事但既審而復思之則為多疑不斷斯害事矣故夫子曰再斯可矣若以三思為叄以三則夫子之再思為貳以二矣且人之於事思之而審則不必思如其未審雖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又何傷也如何先生曰然可見義理無窮獻藎曰藎之所見者小也先生曰道無大無小獻藎曰當祭而太廟火君薨而世子生曾子亦問於孔子矣使晉而求遭喪之禮何以不可先生曰曾子之問設為變故而究其理也文子求遭喪之禮則具賻襚等儀以行矣夫聘吉禮也而備凶禮是有貳心矣敬者固如是乎

  獻藎問居敬而行簡註以敬為自治簡為臨民藎意居敬亦所以治人行簡亦所以自治居敬如利當興弊當革賢當舉政當修何者當重且急行之便是行簡故夫子稱舜無為而治必曰恭己正南面書載舜臨下以簡必曰温恭允塞也若居簡行簡一心簡略而不論其輕重緩急如老氏所謂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為而天下化故不可也是否先生曰須兼内外人己說朱子說自治嚴甚好比如人衣冠正瞻視尊言語安舒舉動從容則非僻之心無自而入這便是自治嚴不須刑罰人自畏敬至行事臨民只舉其綱領不瑣瑣於末節人便樂從若不莊以涖之則民不敬煩冗瑣碎朝四暮三人雖勉強聽命以苟免刑罰其中心能無怨乎惟居敬則有以唘民可畏可象之心行簡又有以順民易親易從之志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却是無本之政不可以臨民也看來夫子許雍也可使南面在仲弓問仁之後彼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便是居敬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便是行簡仲弓於夫子之言實落用工體認過來故夫子許之諸生於此等處不可說過便了須要著實用此居敬工夫不但見我時如此凡朋友相見雖無書可講無事可言亦當存此如見大賓之心語默動靜俱要時時省察則放心漸收久之可以為賢熟之可以為聖他日得位臨民可以舉而措之雖至卿相亦不外此居敬行簡也

  獻藎問己欲立而立人已欲達而達人立即立之斯立之立達即道之斯行意否先生曰這是㨂好處說凡立於德立於位皆是立達於道達於位皆是達如公叔文子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亦是這意思但欲立立人欲達達人却是已成的事學者當循序漸進獻藎曰註云此言仁者之心看來人只要有這樣心腸先生曰有這樣心腸他日得位便要有這樣博施濟衆的事業見那鰥寡孤獨無告窮民皆要使之各得其所若不能預求其具雖見這樣人將何以濟之如今學者把富貴說是人爵不肯說他不知君子非不欲富貴但不溺於富貴耳若非富貴何以遂其博施濟衆之心好色好貨好樂孟子且說與民同之於王何有至論禹稷則曰思天下有溺由己溺之也天下有飢由己飢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可見聖賢之為人亦不外於富貴宫室飲食男女而得之也

  鄧掄問申申夭夭如何先生曰申申如屈伸之伸一般夫子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到燕居時便申申舒展如今所謂展拓得開亦是夭夭少好貌比如人有那愁容老態人便不愛聖人顔色如春温一般這樣少好所以藹然可掬

  札問發憤忘食如何先生曰這是聖人好學之心至老不倦與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一般夫子雖是天縱之聖然自十五志學便發憤忘食樂以忘憂到老來還是如此連老也不知如在齊聞韶學之三月不知肉味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我們怎麽學得他你說他是發憤甚的諸生未對先生曰也只是仁聖人視四海九州之人鰥寡孤獨不得其所皆與我相通只要去救他然不知所以處之之方雖有此心何益故終日不食終夜不寢或考於古或問於今這様發憤及得此理便樂以忘憂若不是仁怎能如此看來孔子之道豈是老佛可並老佛只是面壁將自己欲火退去再不管人孔子便欲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何等樣大諸生須要學仁凡晝之所為夜之所思與夫一言一動相比常常把這仁來體驗自然有益不可說過便了

  郭岱問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如何先生曰動容貌斯遠暴慢矣作一句讀工夫俱在前面如曰動容貌而遠暴慢正顔色而近信出辭氣而遠鄙倍此皆修身之要君子所貴若籩豆器數之末則有司存非所貴也曾子此言甚精粹雖孔子言之不過如此孔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君子儒如動容貌而遠暴慢三者便是小人儒則籩豆器數之末而已故曰弦歌干揚樂之末節也童者舞之升降鋪筵席禮之末節也有司掌之又曰德成而上藝成而下看來子夏平日在器數上用功故夫子以此箴之後人却把孔子看差了學琴者便說夫子曾學琴於師襄學禮文者又說夫子曾問禮於老耼不知夫子天縱之聖又多能也故於此數者亦就其專門者而問之不是一心在此如今人却把那器數之末當作一件大事將平生精力盡用在此却不是孔子的學問

  岱問以能問於不能能多有實四字何分先生曰上二句言顔子之事下二句言顔子之狀若作四宇看便難說獻藎曰有若無實若虚似言顔子之心惟有此心故能問先生曰然岱問犯而不校與不報無道同否先生曰略不同獻藎曰不報無道特不報耳其心未必不校也故不同與先生曰然你們說顔子怎麽以能問於不能獻藎曰先生嘗言只是箇仁與舜好問好察一般先生曰我亦有此說仁智實相為用舜有並生之心天下之人疾痛疴癢與我相關一民飢曰我飢之也一民寒曰我寒之也故好問好察以求所以處之之方不但問於君子雖耕稼陶漁之人亦往問之不自知其為聖人若自以為聖人這些人怎肯與他說惟舜好問好察以天下之聞見為一己之聞見故曰大知顔子也有舜這樣心腸故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中庸言舜之大知即以顔子繼之亦是此意如今人不肯好問看來只是不仁若有這樣仁心便汲汲皇皇終日不食終夜不寢要去問人豈肯自足獻藎曰好問其學乃大先生曰必有仁心而後肯問

  一生論温泉先生曰五行之氣無處無之故有温泉獻藎曰邵子言有温泉而無寒火隂能從陽陽不能從隂也先生曰世間如鬼火亦不能燒看來亦有寒火爵問聖人雖生知亦有學問先生曰夫子十五便志於學爵曰聖人之學亦是克己先生曰克己却不是聖人的學大器曰聖人只是涵養獻藎曰聖人無我昔韓持國說道則不消克程子曰却不是持國事在聖人則無事可克乃出袖中所作克己復禮為仁論請教先生笑曰就是送文字亦不可不學獻藎曰因講克己故如此先生曰也是他日獻藎曰前承教送文字之失歸而自責送文字之失其罪小後為自解之辭其罪大至今心猶不安先生曰此亦小過若如此留滯却又不是獻藎曰因思放心未收非言語躁妄則舉動乖戾連日會講諸友寡言而過少獻藎多言而過多不能不愧先生曰昔程子門人見程子曰是彼亦曰是程子曰非彼亦曰非程子曰諸君於我言無所不悅人怎麽便到得無所不悅德忠於此只要不已但不已最難若能不已則何不可到又要自驗如夫子告仲弓在邦無怨在家無怨須驗之於居室驗之於交遊如那凶暴之人固難得其心悦若君子怨之却是我學之未至便要修省獻藎曰於常人但不為其所惡亦可矣若求其悦非同流合汚不能也詩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接凶暴之人只要内省久之彼亦可化但學者只當做自己的工夫人之化不化却非所急故曰先難而後獲熟之便是不怨天不尤人的工夫到下學而上達自然不已然又不求人知故曰知我者其天乎

  先生曰學者須要看經獻藎曰此志頗切但一時讀不了先生曰這却又不是看經要體認玩索得之於心見之於行纔是若只讀了却是記誦之學雖多亦奚以為獻藎曰若不玩索體認雖讀恐亦不能記也先生曰就是心之所存言之所發身之所行也是如此要好時亦是一齊皆好昔謝上蔡别程子一年程子問做甚工夫對曰去得一矜字使問如今人他便說讀了多少書古人的工夫是這樣切實

  涇野子内篇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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