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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野子内篇 明 吕柟

22-涇野子内篇卷二十
  涇野子内篇卷二十一

  明 呂柟 撰

  太常南所語

  乙未正月二十八日先生至太常南所曰諸友今日聚講而不懈者必意氣之相孚也如有疑處俱當吐露無隱我嘗謂孔門諸賢真得唐虞精一之學如子路不悅又曰子之迂也宛然唐虞都俞吁咈之遺看來唐虞聖賢尚相辯難吾人萬不及前聖如何隱而不露蓄疑不發問寡尤寡悔何以謂禄在其中先生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禄在其中者人人有貴於已也然則何以謂多聞多見曰多聞如稽之典籍詢之父老多見如論古人之行事觀今人之善迹是也楊應詔曰焉得盡天下之聞見乎曰有好問好察之心則於聞見也惟憂其不多應詔又云如天下之兵戎邊務必須讀天下之書識天下之險阨如何而為要塞如何而為處置得宜然後履斯任而不差若未先明諸心徒恃居官專資於人恐不可也先生笑曰予嘗謂舜有四箇耳目禹有九箇手足盖舜以四海之耳目為耳目禹以九州之手足為手足也舜禹以至公至仁為本是故察邇言拜昌言自能天下風動允殖並不在於多聞見也邦彦云如邊務當先有聞見於已此固是至於中間人情之未安土俗之未便必須詢諸父老度諸時勢然後舉措克成其事若徒持一己之見執一定之法而應天下之變不幾敗乃公事乎一生說舜聞善言見善行若決江河其心只是虚以受人應詔未俟其言之畢而又問先生曰一人之聞見邦彦尚弗能取而欲取天下之聞見信乎難矣看來心還要虛如心一虚則雖天下之聞見不見其有餘如或弗虚則雖一人之聞見亦秪見其足矣吾輩今日聚講亦不可徒多聞見而心不求其虛也

  問夫子嘗云放鄭聲何以又詩存鄭衛之風而不刪先生曰夫子之放鄭聲者非放鄭衛之詩也盖言成文謂之聲鄭人生於沙土之上聲音婉媚甚蕩人心志故特曰放之若今鄭詩紀一國致亂之由為後世興亡之戒盡目之淫亂之詩可乎後來唐之杜甫鮑照諸人或憤忠而詠或傷時而發雖不足以繼三百篇然人誦之其世之衰亂俗之薄惡皆得知之此亦不可忽也

  應詔問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如應詔近來獨處静坐或對衆人未免樂於放肆而惡於檢束心欲嚴整而終不能如之何先生曰還是不敬心一於敬則自莊肅矣應詔曰詔心非不欲莊肅特無下手工夫先生笑曰敬外又豈有工夫耶惟熟於心則自不難耳王材起曰楊邦彦通為詩文纒縛故有是說先生曰子卿可謂邦彦之直友矣但人有聰明切不可錯用我敝省有一先生天資甚高筆力甚健每作文陋韓蘇而駕馬班賦詩卑李杜而邁漢魏真可謂一時之才士矣我嘗謂使斯人而在孔門好學不已則何顔曾思孟之不可為特其所見未破故終身滯於此耳邦彦果能先立乎其大者由是文必法六經詩必法三百則凡措諸言詞者一皆胸中流出有何不可

  鄧廷選問人而不仁如禮樂何先生曰仁還是禮樂之本夫子序此章於八佾歌雍之後者盖言季氏之不仁也故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忍即是不仁先儒嘗以公言仁又以愛言仁愛字最說得好如人深有愛君親上之心則自不敢越禮僭樂矣又問序和與仁何以别先生曰譬如事官長處僚友今日之相聚長少次立便是序中間從容揖遜便是和若皆出於真誠惻怛此便謂之仁然必仁為之主則自然無不和無不序又問林放問禮之本夫子何不告之以此而止云儉戚先生曰儉戚豈就為禮之本哉盖禮貴得中如人家行吉禮一般專事奢侈固過也若一於儉而無敬則又不及矣至於有親之喪專事繁文固過也若一於哀戚而凡附於身附於棺者通不著意豈得為禮之中乎故謂儉戚為禮之本則不可也謂儉戚近禮之本可也觀一寧字自見

  王材問韶之盡美與武未盡善固在於揖遜征伐而謂性之反之何以見也先生曰舜之由仁義行得於性之者武之盤盂几杖有銘丹扆有箴實由於反之故發於音容上皆可見也應詔曰先儒謂治定制禮功成作樂在三代則有大夏大武在漢唐亦有七德九功之舞我太祖之定天下有陶凱宋濂王禕牛諒博學諸賢乃於禮樂二書不定今禮有大明集禮至於樂則闕然是豈樂之難制乎抑樂之難究其音而不制之乎先生曰如邦彦之論似乎樂之難以予論樂似乎樂之易我嘗說賈誼每勸文帝改正朔興禮樂文帝謙讓曰方今天下瘡痍萬民失所我於禮樂未遑也後人云使文帝能用賈誼不知如何其制作也我說文帝不暇於制作之文而真有制作之實恭修玄默示敦朴為天下先斯時吏安其官民樂其業閭閻饜梁肉海内謳歌雖謂非文帝之禮樂不可也傳至武帝以李延年為協律郎以公孫卿壺遂而改正朔定歷數斯時海内虛耗百姓疲敝起為盜賊人甚以亡秦之續譏之雖謂武帝之能禮樂不可也國初之事豈非漢文之意乎哉吾輩今日相聚正要學術講得明白後有州牧公卿之責務要求禮樂之實先以愛民之心為本始得切不可今日更一法度明日更一禮樂以致天下哀怨也獨不觀宋之王安石學問何嘗不博亦只為欲變禮樂壞盡天下蒼生至今人不屑齒者不急其本也邦彦所謂作樂其亦知所先後乎衆愕然曰此先生端本之論也

  應詔問敬以行簡與居簡之簡同乎曰敬是行簡之本如居簡則一於苟而不能臨民者也應詔起曰敬以行簡固然如簿書錢穀之繁軍戎祭祀之事皆國用所不能無者若徒執一行簡亦可乎先生曰此正見行簡有其要也彼諸葛孔明每事必周勤後來便食少事繁此盖不知其要矣應詔又問然則要在用人乎曰要在於敬能敬以自治而無纎毫私滯於其中則自然會用人自然會理財事事有緒而不亂矣如自家無敬之本惟事苟簡吾見一身且弗治安望其能臨民看來今日之講不難於簡而難於敬賢輩他日居位涖政切不可忽此敬字

  問不遷不貳如何先生曰不遷怒發而中節之和不貳過幾於喜怒哀樂未發之中顔子逐日在這性情上用功怎麽不謂之好學又問何以見得性情曰七情之中惟怒為甚怒而不遷則凡七情皆得其正矣人性至善本無過失過而不貳則馴致於至善矣應詔問做不貳工夫有甚下手先生曰不貳中要一箇勇字能勇則改過不吝不遷如何曰凡人之有怒必先有私心繫累故程子謂忘怒而觀理之是非然欲到忘處必須於私心一刀斬斷方纔做得非勇亦不能邦彦若欲下手盍先從勇上用功講畢又曰致廣大而盡精微始可語夫不遷怒極高明而道中庸始可語夫不貳過

  先生講古有三疾謂諸生曰天下人病痛甚多夫子獨嘆三件者何謝顧曰狂者是過的一邊矜者類乎狷是不及一邊愚則不能狂又不能狷天下只是三等人故夫子嘆乎曰誠然但古人之疾猶是實心今人雖三疾亦不似古盖習俗之染甚可惡也問夫子言性相近習相遠矣又言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者何言人性相近其本元無不善但習染後始相遠也除是上智下愚者則不能移耳盖言人性之善也如堯舜桀紂顔回越椒數百年之内億萬人之中始有一人焉看來天下可移者還多而不可移者甚少可見還是性之本善也一生曰此兼氣質之性乎曰天命之性非氣質何處求如何分得惡亦不可不謂之性如之何曰嘑蹴之食乞人不屑此亦可見然終不如孟子曰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合觀之更覺親切至於韓子性有三品之說似有兩可之疑誤看了上智下愚也

  問鄙夫何以不能事其君先生曰鄙如邊鄙鄙陋之鄙非王都之内一般人惟鄙陋則心小阿諛為容逢迎為悅終日患得患失更有甚念頭到君上也

  先生曰論語只學而與孝弟兩章便可盡為學之道學箇甚麽也只是箇仁然學仁從那裏起只於孝弟上起孝弟則九族惇睦以此百姓昭明以此於變時雍鳥獸魚鱉之咸若者以此孝弟便是箇根因而仁民愛物之枝葉花萼油然而生不能已也如西銘便具為仁的道理象先問然則西銘可以盡仁乎曰程子謂西銘言弘仁之道為仁之方也而孝弟則所以行仁之本也是故君子務本不可專靠西銘不然則牆屋上貼的仁與身體上貼的仁豈能相干邪

  子實問朝聞道如何曰試言所以聞的氣象子實言是持身不變的意顧言如聞性與天道之聞象先言即存吾順事没吾寧也一般先生曰也皆是但所以得聞道處汝輩皆未說及耳諸生請問先生曰我和汝輩於這道都是可得聞的只緣血肉之軀包裹著惟終日戚戚或是居室不安或是衣服不美或是飲食不豐這等念慮横於胸中怎麽得聞道故須實見得這道舉天下萬事萬物無以尚之如好酒者惟知酒之美好貨者惟知利之美故雖酒貨殺其身亦不悔焉是聞酒聞貨者矣觀此可求所以聞道氣象也諸生問今有一言官被罪從容就義亦聞道否先生曰固是好的未知他果無怨悔否若有一毫怨悔猶筭不得因勉之曰聞道亦是難事不可容易看過

  椿問治國治家禮樂非仁不能而夫子於由赤許以治國家禮樂不許其仁謂何先生曰仁體大而無不在者也觀易體仁足以長人則知天下萬物皆在仁中是甚樣宏大千乘百乘賓客豈足以盡之乎故三子或以一時一事之仁則有之求全體不息便不能故夫子不許洲問甯武子之愚何以不可及先生曰元咺爭訟成公被囚智巧之士所深避者武子不避艱難卒以全君此其愚可得而及耶又問如此則死難者在所取然夫子不取召忽者何曰管仲舍邪而就正者也召忽者甘於輔邪者也故曰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象先問武子之事亦庶幾於仁乎曰否仁則上下化之或公不至於被囚而其愚亦可泯於無迹故曰謂之忠則可謂之仁則未也

  洲問無私心而當於理是可言仁而義亦在其中否先生曰只不息便是箇仁義不待言也應熊言只為富貴念慮擺脫不開能如顔子之不改樂便能不息先生曰此亦是渾淪說了人各有箇息處提起便會不息便是仁如伊尹一夫不獲如已納之溝中范文正自做秀才時便以天下為己任是也徐紳言一家之中父子弟兄猶可推之到他人便不相干先生曰這還要相干椿問此處却甚難曰體西銘意思嘗存乾父坤母之心則推之一家如此一鄉如此大之一國與天下亦如此這便相干了患人不立志耳

  洲問前日看先生因聞其說夫子之志重在朋友信之上如何先生曰言語各有攸重彼亦因事而發如與無位者交謂之朋友與有位者交謂之僚友不相信道便不得行如今朋友不信道便不明道既不明自不能行如何得老安少懷以此三事雖並稱而友信一言又最重

  延祀問西銘定性大指如何先生曰西銘是仁孝定性是知止有定子實言廓然大公物來順應是聖人事又何用知止先生曰惟其真知故静亦定動亦定内外兩忘廓然大公物來順應即易之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也細思之西銘就如孔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雖坐必作一般氣象定性就是顔子不遷怒不貳過的氣象故求觀二篇大旨須自孔顔身上尋看又要自己身上尋看得

  洲問博施濟衆堯舜猶病如何先生曰吾舊將能字重看盖博施夫人所能博施而濟衆則或有不能曾以賑饑一事言見聖人固有是心然其所及則非聖人一手足耳目之所能也是聖人能於博施而不能於濟衆觀此則堯舜猶病可見洲又問昔有陳巡撫過徽問中庸位天地育萬物古今人誰盡得諸生對惟堯舜能然陳公曰夫子說堯舜猶病者看來亦未盡得先生笑曰當時何不對曰惟都先生盡得象先言猶病者亦自其心不自足而言先生曰正是如此不然則堯舜之民於變時雍古今之治莫有尚焉者若真以為病而不能位天地育萬物則古今何人不病而中庸之語夫子豈虚設無歸著的故猶病二字只可以之推堯舜之心不可執之而少堯舜之治

  椿問求仁得仁是兼遜國諫伐否先生曰還是專言遜國盖子貢惟問爭國之事也椿又問使夫子仕衛亦有此事乎胡氏謂命公子郢而立之果得夫子當時處之之微意乎先生曰夫子得久於衛必能化之無這樣事胡氏之言在夫子未必如是也象先問人謂輒當迎父遜國卒不肯立則尊之如唐之太上皇之制如何曰如此則是告輒以偽矣盖蒯聵以淫亂之恥乃人子之情至不忍者非有大罪逆也輒若誠心迎立而蒯聵能保其宗廟奉其祭祀收其人心一反其既往之愆則雖靈公生存不復怒焉即昔人所謂子方回過於睢陽而父遂解顔於溱洧者矣况靈公已卒世乎若是而立之以次傳位於輒則在靈公無逐子立孫之嫌在蒯聵無怨父怒子之恨在衛輒無承祖拒父之非父父子子祖祖孫孫又何不可

  㠓問曲肱而枕之富貴未嘗不可先生曰富貴則上莞下簟何必曲肱然夫子於疏食飲水處皆是樂學者不是衣食不足便是功名纒縛怎麽得樂象先問世之隱而不仕者志在山中把外面功名富貴皆放得下如何先生曰此雖不足與語聖人外面勢利紛華似亦擺脫得開必須察他心中安否我嘗說箇達磨面壁十年外面如此未知他心下如何隱者雖是寄跡山林又不知他心下如何也

  洲問聖人嘆有恒之難如何先生曰聖人固是神明不測者也君子固是才德出衆者也善人固是志仁無惡者也故皆不易見矣若夫有恒者必於平日無時不然無處不然過此亦幾於聖人君子如何容易得見寅問三以天下讓如何先生曰還是讓周若作讓商說太王怎麽有取天下意故自當時言決是讓周天下字是武王已有天下後孔子追言之也寅又問躬行君子是子臣弟友之道否先生曰也是言未已寅又問不改其樂是樂道忘貧乎先生曰若說樂道便有彼此將發明其故寅又問性與天道之聞云云先生曰這等如何得聞一部論語汝欲一時都了亦甚看得易矣寅漸起曰是貪多先生曰欲仁而得仁又焉貪但還要循序而進可

  一日諸生請講君子所貴乎道者三適有二生自監中來因言近日方得撥歷云云子實遂言司成可謂太執矣先生曰纔說出辭氣斯遠鄙倍而子遽忘之乎此心一息不存便會忘了久之曰以此知工夫不可一時不密

  洲問記十三學樂誦詩二十而後學禮與夫子興詩立禮成樂之次不同如何先生曰先王之世人人知學故其設立教條之常規如此後世政教廢弛士風盖偷夫子之時已大非先王之日矣故變例以示人爾又曰興與冺滅對立與僵伏對成與中道而止對

  椿問高堅前後如何先生曰高明配天可以言高博厚配地可以言堅日月代明四時錯行可以言瞻前忽後此夫子之道直是無窮盡無方體顔子所以難於進步而有是嘆也然則博文約禮其學之法乎曰此夫子之善教也如易曰遠取諸物是博文之事近取諸身是約禮之事然有先後乎曰二者並進一文之博一禮之約非博了文而方約禮也顔子之竭才正是並進盖高堅前後道無一息之停學道者亦當無一息之間如今日讀書不得其義理輒自阻焉顔子惟於仰鑚瞻忽之際愈自強不怠故所立卓爾又曰此章極言顔子當時學孔子的氣象只在竭才而已今人只緣不竭才

  椿問陽明先生謂四十五十無聞是不聞道疾没世而名不稱是疾名不稱道如何先生曰說不聞道是說疾名不稱道則非也盖生而務名固君子之所㴱戒若夫没世而猶無令名之播則其平生無行可知矣非君子之疾而何

  椿問顔曾可與權否先生曰也可與權如用舍行藏仰鑚瞻忽曾子聞一貫答門人以忠恕謂非權不能也二子固可與權然須觀其所立處簞食瓢飲回也不改其樂魯君致邑曾子三四返而不受故權雖難於立而必立後方能權汝輩欲學顔曾之權請先從他立處起寅問唯酒無量不及亂朱子講作以醉為節而不及亂耳如何先生曰纔醉無有不亂者矣若孔子言無量者或是三行五行不拘限量庶不及亂故書曰德將無醉亦是此意

  涇野子内篇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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