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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北四省

卷三 江北四省

周、宋、齐、鲁、晋、卫,自古为中原之地,是圣贤明德之乡也,故皆有古昔之遗风焉。入境问俗,恍然接踵遇之,盖先王之泽远矣。故以次于两都。
河南诸水,以河为经,附河诸郡水,济、颍、睢、淝、溱、洧、伊、洛、、涧俱入焉。北以卫河为辅,而漳于境外合之,南以淮河为辅,而汝自境内合之。然多截流横渡而已。春夏水涨则堤岸为鱼,冬水涸则沙滩成地,无舟楫之利,无商贾之埠,无鱼鳖之生,间或有之,亦不多也。惟南阳泌、氵育诸水皆南自入汉,若与中州无涉者,然舟楫商贾反因以为利。
中州山皆土垅,不生草木,亦不结钳,局气行于地而不行于山也。惟崧、高土皮石骨,苍翠相间,特出为奇。其他,则西南边境处间有青山,山脉亦自西南而来,下终南,历商洛、武关;东则一支循伊、洛、龙门而行,去为嵩山;南则一支出鲁山,经泌阳、桐柏去为荆山,直循淮、泗南行为正干。
黄河故道由大名趋河间往直沽入海。自隋炀帝欲幸江都,龙舟十四丈,汴水狭不能容,乃引河入汴,当时止一时度舟计耳,不意河流迅急,一入不回,遂为千百年之害。盖河北地势高,汴河身低,又河南土甚疏理,任其冲突奔溃,故一入不回。余见世庙时有欲求禹故道者,真迂儒之言也。
三门而下,石碛如山,连延百里,河过砥柱,响声如雷。汉时转漕关中,皆繇此路,不知何以挽舟而上。或谓古有月河,今石碛中皆无形影可求。
中州虽无山,然出美石,黑者如清油,白者如截肪,不若江南之粗理也。桐柏花石更佳,不减大理。诸果品味胜,为沙土所植。其田土甚宽,有二亩三亩作一亩,名为大亩,二百四十弓为小亩。地广人稀,真惰农也。
八郡惟睢、陈难治,以多盗故。光、罗山难治,以健讼故。卢氏、南召难治,以好逋故。洛中难治,以豪举故。荥阳、荥泽难治,以冲疲故。
大河南北自古为战争之地。治平以来,忘战久矣,官无一将帅,民无一兵勇,都阃诸职掌,不过具军卫尺籍焉已,民壮弓之设,止备郡邑勾摄,虽有唐、汝诸守备,名为防矿,而麾下无一卒,且白莲教诸左道与师尚诏、曹仑等往往窃发,安得谓中州尽无事也?若待有事,索兵则晚矣。故甲午饥民之乱,当事者袖手而计无出。余初入省垣,谓中州当立一游击,募兵二千,随地练习,以防意外。谭者以为迂。及陈金、王自简等变起,始信余言之不诬也。
四渎惟济水奇,性喜伏流,流虽伏,然迅急与地上等,本穿黄河截流而过,又能不与河水混,及其千里出地为跑突,高六七尺,济源出初之处,又能洄伏藏匿,所浮物至年余而出,若用机者然。造物之怪如是。
河北三府,幅员不能当一开封,业已分封赵、郑二府矣。近乃又改潞府于卫辉,城池既狭,人烟又稀,土田少沃,与衡阳相去远甚,且通省建藩已至六国,尚有废府诸郡,两河民力疲于禄米之输甚矣,而诸藩供亿尚尔不足。诸藩惟周府最称蕃衍,郡王至四十八位,宗室几五千人,以故贫无禄者不得不杂为贱役,或作为非僻,稍食禄而无力以请名封者,至年六七十犹称乳名终其身。故诸无禄庶人,八口之饥馑既不免,四民之生理又无望,虽生于皇家,适以囚禁之,反不如小民之得以自活也。数年之内,生能愈繁,不知何以处之。
中州俗淳厚质直,有古风,虽一时好刚,而可以义感。语言少有诡诈,一斥破之,则愧汗而不敢强辩。其俗又有告助、有吃会。告助者,亲朋或征逋追负而贫不能办,则为草具,召诸友善者各助以数十百而脱之。吃会者,每会约同志十数人,朔望饮于社庙,各以余钱百十交于会长蓄之,以为会中人父母棺衾缓急之备,免借贷也,父死子继,愈久愈蓄。此二者皆善俗也。
汴城在八郡中为繁华,多妖姬丽童,其人亦狡猾足使。城中寿山、艮岳乃宋时以童贯领花石纲为之者,石至数十丈,今尺块不存,不知移于何处。城外繁台,土人念“繁”为“博”,亦未审其义所自始。或云即梁孝王平台。又云师旷吹台,上有大禹庙,貌“河、洛思功”字,然庙貌狭,不称所以祠禹者。
周公测景台在登封五十里村中,旧郜县也,对箕山许由冢,有所遗量天尺存,其所竖小石碑,果夏至日中无影。古云,阳城天地之中。然宋时测景又近汴。唐颜鲁公又于汝宁城北小阜立天中山碑,亦谓夏至无影。
周公卜洛时,未有堪舆家也,然圣人作事,已自先具后世堪舆之说。龙门作阙,伊水前朝,邙山后环,、涧内里,大洛西来,横绕于前,出自艮方。嵩嵩为龙,左耸秦山为虎,右伏黄河为玄武,后缠四山,城郭重重无空隙。余行天下郡邑,未见山水整齐于此者,独南北略浅逼耳。
洛阳水土深厚,葬者至四五丈而不及泉,辘轳汲绠有长十丈者。然葬虽如许,盗者尚能以铁锥入而嗅之,有金、银、铜、铁之气则发。周、秦、汉王侯将相多葬北邙,然古者冢墓大隧道至长里余者,明器多用金、银、铜、铁,今三吴所尚古董皆出于洛阳。然大冢禁于有司,不得发,发者其差小者耳。古器惟镜最多,秦图平面最小,汉图多海马、葡萄、飞燕,稍大,唐图多车轮,其缘边乃如剑脊。古者殓用水银,此镜以掩心,久之,尸蚀而水银不坏,则镜收之,故朱砂、翡翠以年代久近为差。瓦羽觞不知其何始,冢大者得百千只,以蜡色而香者为佳,若气带泥微青而渗酒者,皆赝为之耳。郭公砖长数尺,空其中,亦以冢壁,能使千载不还于土。俗传,其女能之,遂杀女以秘其法。今吴、越称以琴砖,宝之,而洛阳巨细家墙趾无不有也。
洛阳住窑,非必皆贫也,亦非皆范砖合瓦之处。遇败冢穴,其隧道门洞而居,亦称窑道,傍穴土而居,亦称窑。山麓穴山而栖,致挖土为重楼,亦称窑。谓冬燠夏凉,亦藏粟麦不坏,无南方霉湿故也。
陕州灵、宝二城,皆西北滨河,南阻山,东南通一线路。河崖高寻丈,故水不溢入城。陕州城无水,乃自交口引涓涓来,四十里穿城楼上过,滴召公池中。
自凼阳西行,左秦山,右邙山,皆绵亘数百里,直至函谷,中夹线路而已。邙山外则大河包之,秦山后则万山丛出,故秦关百二,真天险也。新安县在山上,东西可二里,南北仅百步,自新安上山,至义昌始下平坡,义昌,渑池所辖也,过渑池至硖口又上山。大抵入秦之道皆仰行。孟津在邙山外,止辖河坡一带,纵不过五里,横十之,与新安二县为洛中最小而疲。
卫水发源苏门山,如珠玑百万,飞跃可爱。苏门啸台为孙登、阮籍也,其后李之才、邵尧夫辈闻风兴起,今皆祀之,而独不及籍,岂谓籍人品在诸公下耶?
曹操七十二疑冢,皆聚于一处,不数十里而远,今亦有沉于漳河中者。陶九成曰:“会须尽伐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藏操尸。”余谓以操之多智,即七十二冢中,操尸犹不在也。
函谷新旧二关。旧函谷在灵宝,去河岸数十里,正老子骑青牛、尹喜望紫气处也。新函谷在新安。汉时重关内族,以谓帝里之民,故彻侯不治事者谓关内侯。楼船将军杨仆伐越归,耻为关外人,乃尽献家赀,请徙关内,武帝遂为移关于其家外以就之。汉家法纪乃至于是。
洛阳旧有永宁寺,后魏熙平元年灵太后胡氏所立也。中有九层浮图,架木为之,举高九十丈,有刹复高十丈,合去地千尺,去京师百里遥已见之。初掘基至黄泉下,得金像三十躯,太后以为信法之征,是以营建过度。刹上有金宝瓶,容二十五石,瓶下有承露金盘,三十重,周匝皆垂金铎,复有铁钅巢四道,引刹向浮屠四角,钅巢上亦有金铎,铎大小如一石瓮子,共一百十二铎。浮图四面,面有三户窗,上有五行金铃,合五千四百枚。复有金环铺首,殚土木之功,绣柱金铺,骇人心目,风中闻十余里。北有佛殿,形如太极。中有丈八金像一,人长金像十,绣珠像三,织成像五,奇巧冠世。僧房楼观千间,皆雕梁粉壁,青锁绮疏。异贲奇花,布满阶墀。园墙皆效宫墙,门效端门,夹以力士、金狮,皆饰金银珠玉,青槐绿水,路断飞尘。时有西域沙门达摩年百五十岁,云历游诸国,此寺精丽,遍阎浮所无也,极佛界亦无有此。孝昌二年大风,宝瓶落入地丈余,复更新之。后永熙三年二月,浮图为火所焚。初起第八极中,当时雷雨晦冥,杂下霰雪,百姓道俗观火者悲哀振天,时有三比邱赴火死,经三月不灭,有入地柱火,寻柱周年犹有烟气,其年五月,有人从象为郡来,云见浮图于海中,光明夺目海上人咸观之。详《伽蓝记》。
伏牛山在嵩县,深谷大壑之中数百里,中原战争兵燹所不及,故缁流衲子多居之。加以云水游僧动辄千万为群,至其山者如入佛国,呗声梵响,别自一乾坤也。然其中戒律齐整,佛土庄严,打七降魔,开单展钵,手持贝叶,口诵弥陀,六时工课,行坐不辍。良足以引游方之目,感檀越之心,非他方刹宇可比。少林则方上游僧至者守此戒,是称禅林,本寺僧则啜酒啖肉,习武教艺,止识拳棍,不知棒喝。
南召、卢氏之间多有矿徒,长枪大矢,裹足缠头,专以凿山为业,杀人为生,号毛葫芦。其技最悍,其人千百为群,以角脑束之,角脑即头目之谓也。其开采在深山大谷之中,人迹不到,即今之官采亦不敢及。今所采者,咸近市井道路处也。闻此一时,貂以狐假虎,杀人而吮其血,按抚袖手而唯唯。宛、洛之间,初至报富室以为硐头,非厚赂不免。惟视矿脉,则于富人坟墓掘之,又非厚赂不免。其借歇公差、寄顿官物,必寻富人之庄,又非厚赂不免。贫人则自裹粮而执役,中产则计门摊以赔税,而奏官仲春等踉跄剥削,擅逞淫刑,亡论贫富人,皆坐诸汤火。藩司费万金之出,内帑不能得万金之入。昔人谓:“内帑之一金,府库之十金,民屋之百金也。”良然。朝廷此举,听于仲春之一言,仲春之肉不足食,第恐中州祸乱,不知所究竟也。
汝宁郡治二门两石台,旧吴元济牙台也。此淮、蔡之地,古称乱邦,险要之说不可以时平而废。府城正北突出为半规,建府治其中,流汝水于下。今汝啮于城之足矣,决汝水逆于西门,则城浸,凿河崖穴地道,则半规者坏而不守,非计也。汝属惟信阳据险,城筑于山冈之上,四面皆低,又氵师水在前,淮河在后,最易守。
汝宁惟光州所属光、固、商、息为南五县,通淮河,稍集商旅,聚南货,觉文物与诸县差殊,人才亦辈出。光山一荐乡书,则奴仆十百辈皆带田产而来,止听差遣,不费衣食,可怪也。商城自固始分,当时草草,分民不分土,至今商城民住固始城中,田耕于固始村内,固始亦然,两县今常以逋逃拘集而成口语。
确山南多稻田,近楚俗,北乃旱地,渐见风尘。其城四里,曾经流贼入屠之,今城中民不二三百家,又多缙绅巨族,女墙睥睨七百余,有城而谁与为守?且贸易、店铺、谷粟皆聚于东门之外,一燎则城中坐困矣。县后与学后又皆空地,气象萧索。余故移一集于城中空处,使人烟喧闹以招徕。目下生气且集,场既立,店舍渐兴,则谷粟可以次入城,而北归市之民即守城之众,亦以默寓百年久远之计。奈后来者不能深识余情而遽罢之。
汝宁称殷,然烟火稠,薪桂是急,雨雪连朝,即富室皆裂门壁以炊,朗陵近有煤山,然土嫩未成,余曾凿烧之,无炎,想百余年后用物耳。
汝宁本乐土,癸已、甲午大荒,杀人以食,死尸横道,有骨无肉,汝、颍城中明货人肉以当屠肆。最可恨者,宝丰杨松家有祖父,其祖饿甚,令松谋父烹之,松遂杀父,与祖共食,此亦天地之一大变也。故流贼四起,贼首确山、泌阳、桐柏间则陈金,汝宁则王商,汝、颍间则王自简,皆号召千百人,张舆盖、执干戈以叛。所幸浮、光、商、固五州县丰稔,助乱者寡,不能成大事也。盖荆山之北,汝宁之南,左有金刚台,右有栲栳山,皆乱民所必资。金刚台在商城,山高数十里,其上平原,周十余里,立营置寨,足屯数千人,土沃可耕,路险阻不得上,与麻城天台山相为犄角。栲栳山在确山、桐柏间,山高与金刚台同,其上则连大山,逶迤数百里不绝。吴元济昔据之以得淮、蔡,城墙、台基、阑干、石址俱存,俗又称方城山,谓即楚方城。如草泽、风尘二处,皆当扼塞。
宛、洛、淮、汝、雎、陈、汴、卫自古为戎马之场,胜国以来,杀戮殆尽。郡邑无二百年耆旧之家,除缙绅巨室外,民间俱不立祠堂,不置宗谱,争嗣续者,止以殓葬时作佛超度所烧瘗纸姓名为质。庶民服制外,同宗不相敦睦,惟以同户当差者为亲。同姓为婚,多不避忌,同宗子姓,有力者蓄之为奴。此皆国初徙民实中州时各带其五方土俗而来故也。
闾阎不蓄积,乐岁则尽数粜卖以饰裘马,凶年则持筐箧携妻子逃徙趁食。俗又好赌,贫人得十文钱不赌不休,赌尽势必盗,故盗益多。且又不善盗,入其家则必杀人,乃所得皆重累易认之物,今日所劫衣履,明日即被服之而为人所获,故每盗或十余人骈首就戮,而计赃乃不值一金,余每心怜之而无法以脱也。
中州僧从来不纳度牒,今日削发则为僧,明日长发则为民,任自为之。故白莲教一兴,往往千百为群随入其中,官府无所查核,为盗者亦每削发变形入比邱中,事息则回。无论僧行,即不饮酒食肉者百无一人。
关中多高原横亘,大者跨数邑,小者亦数十里,是亦东南冈阜之类。但冈阜有起伏而原无起伏,惟是自高而下,牵连而来,倾跌而去,建瓴而落,拾级而登。葬以四五丈不及黄泉,井以数十丈方得水脉,故其人禀者博大劲直而无委曲之态。盖关中土厚水深,川中则土厚而水不深,乃水出高原之义。人性之禀多与水推移也。
南山谓终南山也,脉自大散关而度,左渭右汉,黑白两龙江注之。其东出者,自武功、太白牵连而至商洛,皆是南山,如太行在燕、代随处异名耳。太白极高,上有积雪,盛夏不消,谚云:“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山下军行鸣鼓角,则疾风暴雨立至,今乃为盗据而窟之,游人莫到,使山灵受污。武功亦北连太白,与之并峙。太华削成四方,高五千仞,自回心石以上仰蹑四十里,少华三峰副之。终南正南,亘蓝田、,中对长安,登者经樊川、杜曲。谚云:“城南韦、杜,去天尺五。”韦乃安石别业,倒官中囊为之;杜则岐公墅而孙牧增为者。二曲为唐长安林泉,花竹最胜,今皆荒落。自此入山,走深谷大壑,即三四百里不能穷,中多修道求仙人数百岁者,云水游人往往觅得之。子午谷去城南百里,路自南通北,正对长安,故名,然止单人独骑可行。昔魏延请孔明出军,贵妃飞骑进荔枝,皆此。
长安为周、秦、汉、隋、唐所都,历代位置,亦非一处,然皆不出五十里之外。周后稷封邰,在城,今为武功县。其后,不失官,窜于戎狄,则庆阳有不城。公刘徙,ム州。太王迁岐,ム岐山。至文王迁丰,始近今长安之境,ム雩阝县,丰水出其谷焉,灵台基址尚存。又东则为镐水,武王都镐,ム与丰东西对峙,相去二十五里,名宗周也。诸家皆言汉武穿昆明池,镐京故基沦入于池。秦始保西垂,至非子居犬邱,当是畜牧之地,ム今兴平,始皇改名废邱,示周废不复兴也。孝公始作咸阳,筑冀阙而都焉。其地九之南,渭水之北,山以南为阳,水以北为阳,故曰咸阳。然《史记》、《黄图》皆云,始皇都咸阳,引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则是跨渭水而都之。汉长安城在龙首山上,周丰、镐之东北也。龙首来自樊川,其初由南向北,行至渭滨乃始折而东。汉之未央据其折东高处为基,故宫基直出长安城上,建章、昆明皆在原西,而秦长乐离宫,汉修之,亦东西峙焉,其后以居母后,名东朝。《三秦记》曰:“此山长六十里,头入渭水,尾达樊川,头高二十丈,尾低可六七丈,色赤。”汉既据其上立未央宫矣,而山势尚东趋,唐大明宫又据其趋东之垅,故含元正殿高平地四十尺也。若此山方北行未东之时,垂坡东下为龙首原。原有六坡,象《易乾卦》,隋包六坡为都城,大兴宫殿,据第二坡应第二爻。唐建都因隋无改,止易宫名太极,至高宗风Φ,恶太极下湿,遂迁据东北山上别为大明宫,至山势尽处,引水以为蓬莱山池,因名大兴,为西内,大明为东内,又于别建兴庆宫为南内。此五代都长安大略也。咸阳有三,秦在在本朝县东三十里,隋城在县东北二十里,唐城在渭水北杜邮馆西。镐京东径磁石门及阿房之西门,名却□门,冀以吸□人隐刃,正在镐水入渭之处。汉都长安,其城在渭之南,而秦咸阳之东南也,故项羽自霸上而入秦都,皆曰西上咸阳也。隋都亦在长安,实汉城东南十三里。今西安府坐龙首山南十里,未央东南十四里,则今城正当大兴旧址。
长安中殿惟秦、汉最盛。想当时,秦、陇大木多取用不尽,若今嘉靖间午门、三殿灾,万历间慈宁、乾清灾,动费四五百万金、府库不足,取之事例,不足,又取之捐俸,不足,又取之开矿,一木之费辄至千金,川、贵山中存者亦罕,千溪万壑,山水为难,即欲效秦、汉,百一未能也。姑举两朝崖略:秦始皇所造宫室多在渭北,每破侯国,即放写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以所得美人充之,起咸阳而西至雍,规恢三百里,离宫别馆,弥山跨谷,复道相属,钟鼓帷帐不移而具。又三十五年别度渭南立上林苑,中建阿房宫,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万人,下建五丈旗,车行酒、骑行炙。记其绵亘,则阁道八十里,直抵丽山,表南山之阙以为塞,络樊川为池,以木兰为梁,以磁石为门,度渭,象太极阁道抵营室也。其他阳、或阳、平阳,橐泉、长杨、祈年诸宫,不暇殚举。汉修长乐,周二十里,又起未央宫,周二十八里,前殿东西五百尺,深百五十丈,高三百五十尺。至孝武,以黄金为壁带,文杏为柱,金铺玉户,华榱璧,雕楹玉饰,青锁丹墀。又作建章宫,周三十里,于宫西跨城作飞阁构辇道以上下,为千门万户。前殿下视未央,别作凤阙对峙,井干楼楼阁俱高五十丈,辇道相属焉,而左凤阙、北员阙则高皆半之。甘泉宫周十九里,去长安三百里望见长安。他如集灵、五柞、回中、北宫、长信,不暇殚举。《黄图》曰:“秦北至九,南至雩阝、杜,东至河西,西至、渭之交,东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离宫三百,相望联属,木衣绨绣,土被朱紫,宫人不移,乐不改悬,穷年忘归,犹不能遍。汉几千里,内外宫馆一百四十五所。”
长安称关中,盖东有函关,西有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而长安居其中,其他如大震关之在陇右,瓦亭关之在固原,骆谷关之在,子午关之在南山,蒲津关之在同州,豹头关之在汉中,设险守国,皆在名义之内。
始皇陵倚骊山下,作者刑徒数万,虽其璧玉为星辰,水银为江河,金帛机械无所不备,业已下锢三泉。然登陵望之,正当渭水反弓之处,即以堪舆论,固当二世而已。
自秦入蜀有三谷、四栈道。三谷者,其西南曰褒谷;南曰骆谷,从洋入;东南曰斜谷,从眉阝入。其所从皆殊。旧《志》谓:“骆谷、傥谷同一谷,褒谷、斜谷同一谷。”非是。其栈道有四出,从成、和、阶、文出者为沓中阴平道,邓艾伐蜀由之,从两当出者为故道,汉高帝攻陈仓由之;从褒、凤出者为今连云栈道,汉王之南郑由之;从城固、洋县出者为斜骆道,武侯屯渭上由之。此四道、三谷者,关南之险厄,攻取所从来固矣。语见何仲默《三秦志》中,然《志》称同一谷者,谓褒城谷南口曰褒,北口曰斜;洋县谷南口曰傥,北口曰骆。
关中三面距险,以东临六国诸侯言耳,非今之所称备边也。雍州山原皆从西北来,西北最高,羌虏据之,故关中视中原其势俯,视羌虏其势仰,甘、凉一路,云“断匈奴右臂”,盖不得已而以人为险守之也。近日虏侵,番常夺路横截而过,时或住牧其中,则西北之险我已与虏共之矣。此地非汉、唐挞伐,深入其阻,则番夷窃,中国安得宁居?闻之阴山瀚海,虏皆野祀汉武、唐宗,如内土地神类,其威灵所慑久也。
关中郡邑最远者,如巩昌府成县去府东南六百里,两当县去府东五百六十里,阶州去府南八百里,皆白马氏所居武都故地;延安府葭州去府北六百里,神木县去府九百里,府谷县去府东北千一百里。皆周环河套之内。
余行汉中,过禹庙,问汉源,因见大安河自略阳来,其流尤大,不知当时何以表漾为源也,心疑之。及读《丹铅总录》,始知有东西汉焉。今引而记之。《总录》“祝穆曰:天下之大川以汉名者二,班固谓之东汉、西汉,而黎州之汉水源于飞越岭者不与焉。固之所谓东汉,则《禹贡》之导漾自番冢山,径梁、洋、金、房、均、襄、郢复至汉阳入江者也。西汉则苏代所谓‘汉中之甲轻舟出于巴,乘夏水下汉,四日而至五潴’者,其源出于西河州徼外,经阶、沔与嘉陵水合,俗谓之西汉,又经大安、利、剑、果、合与涪水合入于江。”
蓝田关即秦关,图《七贤过关》者即此,盖是春雪初霁,张说、张九龄、李颀、李白、郑虔、孟浩然共访辋川王维也,当时郑广文自为图,有诗曰:“二李才名压二张,归鞭遥指孟襄阳。”
澄城县山崩,初为一山,至是东西分驰三四里,遗址平陷,良为一奇,此嘉靖丁未六月也。唐武后,临潼县因风雷涌出一山,初高六尺,渐高至二丈,因名庆山。以此知古称谷、洛水斗,信乎不诬。宋绍兴十四年亦有乐平水斗,有司奏言,河冲里田水中,类为物所吸,聚为一直行,高平地数尺,不假堤防而水自行,里南程氏家井水溢,亦高数尺,夭矫如长虹,声如雷,穿墙破楼,二水斗于杉墩,且前且却,十余刻乃解。正德中,又有文安县水忽僵立,是日天大寒,遂冻为冻柱,高五丈,四围亦如之,中空而旁有穴,后数日流贼过,人多避其中。山川且然,况人物乎?以是知造物之奇,无所不有。
庆阳缘边人善蛊术,有为稻田蛊者,能使其人腹中有土一块,中出稻芒,穿肠而死,树蛊者,则出树枝撑肠,是亦挑生之类。然则是术不独粤中有之。徐南孺分宪延庆,为余言曾阅其牍云。
宝鸡以西盖屋咸以板,用石压之,《小戎》曰:“在其板屋”,自古西戎之俗然也。此地流渠走水,依稀江南,在关中称沃土。
自古称栈道险,今殊不然,屡年修砌,可并行二轿四马。其褒、斜二谷俯黑龙江,咸乾滩乱石,不知汉张汤何以欲转漕于渭,岂古今陵谷星渊至是?其站皆军夫,以百兵为厩,置长,军无饩廪,惟自种山田数亩而已。今军日消而往来之络绎如故,是宜有以处之。入川如秋林、富村、古店诸站,丁庶而富,其气象又与汉中别。
会宁鲜流水源泉,土厚脉沉,泥淖斥卤,即凿井极深亦不能寒冽,居民夏惟储雨水,冬惟窖雪水而饮。峨眉大岳顶上无水亦然。
大陇首山牵连六七百里,其上多鹦鹉,行人过此,困顿欲绝,故《乐府》诗曰:“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肝肠断绝。”崆峒山有玄鹤洞,深无底,中有三玄鹤时出,飞翔云际,游者见之以为瑞。鸟鼠同穴,出则飞走相为牝牡,此最异事。鸟曰余,鼠曰鼷。
宁夏居黄河下流,大坝可灌,自昔记之。万历辛卯之变,朝廷闻报,遂悬通侯之赏,不知庙堂议论何以张皇如此。当时有请城京师四隅者,有请塞潼关以拒贼出延庆者。夫至城京师,则中原属之谁耶?贼患其不出耳,若出延庆,而抚臣调兵以遮其前,督臣捣巢以截其后,此孙腔伐魏救赵之故智也,将安逃?抑有异者,土、孛、刘、许五贼不相君臣而并据弹丸,必无自固之理,即以关、张之义,亦必臣刘而可,若五大不相臣,则虽同父母兄弟骨肉无不相猜而相残者,可计日而用间以破之也。余曾滇中贻赵汝师少宰书,谓不必虑,当固守以徒其自败。果一月而五贼相猜,城遂溃。此一事耳,而举国若狂,平日所谓边才安在哉?若五贼推一人为主,而以其他投虏来入据之,则宁夏终非国有,是可虑耳。
无定河,河名也。此地浮沙善陷,舆人急走急换足,不则陷矣。故名。
甘、凉处原中国地,晋《凉州志》云:“周衰,其地为狄,后匈奴使休屠、浑邪等王王月支,以地降汉,汉置张掖、酒泉、敦煌、武威、金城,渭之河西五郡,南隔距羌而断匈奴右臂以通西域,故张骞通三十六国,班超复定五十余国,条支、安息至于海滨四万里外。”魏、晋后通者不过二三国耳。令人知两浙为会稽部,而不知后魏于敦煌侧置会稽部,人知维扬有瓜洲城,而不知唐于敦煌侧置瓜州城,人知严州有寿昌县,而不知唐于沙州南百五十里立寿昌县。古敦煌,今嘉峪关外地也。即晋之西海郡居延等县,元为亦集乃城,盖在肃州东北五百里。瓜州盖在肃州卫西五百里,即古西戎地,汉为玉门关。沙州城盖在卫西八百里,汉月支地。汉又有龙勒县,即寿昌地,亦即唐阳关。西北去又数百里为伊州柔远县,又西去数百里为蒲昌县,又北去数百里为唐安西府交河县,其地又远。而太宗所置伊西、庭州,高宗所置龟兹、于阗四镇,总之在玉门之外。而天宝以后,河西、陇右始陷吐蕃耳。本朝守嘉峪,弃玉门以外。大都甘州西去五百里为肃州,汉酒泉郡。肃州不及百里即嘉峪。若河西诸郡皆在甘州行都司之内。甘州即汉张掖,如甘州东北百二十里为山丹,亦张掖地。东五百里为镇蕃,东南三百里为永昌,五百里为凉州,南九百里为庄浪,皆汉武威。东南一千三百里为西宁,乃古湟中,即汉破羌县,属金城郡。古贤如张奂、张芝、索、索靖父子,咸敦煌人。
凉州称凉者,以西北风气最寒而名也,五六月,白日中如雪皑皑而下者,谓之明霜。
河套虽古朔方之地,但汉、唐来弃之已久。起宁夏至黄甫川,黄河北绕二千五百里即南,自川至定边亦一千三百里,以围径求之,当得纵横各一千二百里余。其中皆芜野荒原,惟虏可就水草住牧,安得中国人居之?即迁人实之,从何得室庐耕作?所谓得其地不足田,得其人不足守,幸而曾议不成耳。即成,费国家金钱数百万,取之终亦必弃,为虏复得。惟是铣出身任事之臣,一旦为奸臣所构陷,身首异处,不能不令志士发上指冠也。今以其颠末略志:先是,嘉靖丙午秋七月,套虏三万人入寇,大掠延庆,至三原、泾阳,曾公铣方以少司马总督三边,乃毅然请复河套,条为八议,计万余言。帝以连年虏寇,边臣无以逐虏为念者,深嘉铣志,切责本兵覆议之迟。丁未五月,虏入,大败我师,铣又袭击斩获之,帝又嘉赏铣,又令抚按参酌复套方略,因上营陈八图及地图一帙,帝又答以温旨,下部议可,属铣行,铣遂发甘肃总兵仇鸾十大罪,逮赴京,会是年澄城山崩,分宜严相嵩欲夺夏公言首辅,而陆炳亦怨言,助嵩图之。于是嵩以山崩故疏陈缺失,谓铣开边启衅,误国大计,言从中主之,淆乱国是。言诉不听,下九卿议。冢宰闻渊、御史大夫屠侨、宗伯费き、锦衣陆炳等希嵩指,劾言轻信铣,徇情拟旨。于是帝怒,夺言官致仕,逮铣赴京,是戊申正月也。时适俺答入套,延绥抚臣杨守谦奏称,套内先有狼台吉、薅台吉、都剌台吉驻牧,今俺答复蹋冰逾河,声势愈重。嵩遂拟旨,谓铣开衅生祸。复下九卿议。于是仇鸾讦铣:“谋国不忠,往年虏寇延庆,多杀伤,铣匿不闻,乃收诸将金钱万计,通贵近以免。铣明知诱杀、扑杀有禁,乃于丁未二月袭虏希功,致全军没,又匿不闻,臣久知套不可复,铣恶臣,行五千金陷臣,今陕人以调集尽窜,恐忧不在套,在边圉之内。”时皆谓是疏嵩所授草。渊等又希嵩,论铣果匿边情,以万金贿言,当“交结近侍、扶同奏启”律。以三月论斩铣西市,并逮言于丹阳,用前律以十月斩言。
济河在汶上北,云即大清河。《禹贡》:“出于陶邱北,又东至于菏,又东北会于汶,又北东入于海。”郦道元谓:“济水,当王莽之世,川渎枯竭,伏地而行。”蔡九峰谓:“今历下凡发地皆是流水,世谓济水经流其下,故今以趵突当之。然趵突又引入小清河,则大清河乃济之故道,非济之本流。”世间水惟济最幻,即其发源处,盘涡转毂能出入诸物,若有机者然。昔人以糠试之,云自趵突出。
大明湖下有源泉,又为诸泉所汇,当城中地三之一,古称遥望华不注如在水中。夏时,芰荷满湖,苇荻成港,泛舟其中,景之绝胜者,惜沿湖无楼台亭榭以助憩息。城中泉最多,如金线泉、南北两珍珠泉、舜泉、杜康泉、趵突泉。总之,趵突佳,入城与诸泉俱汇大湖,出北门,达小清河。
山左士大夫恭俭而少干谒,茅茨土阶,晏如也,即公卿家,或门或堂,必有草房数楹。斯其为邹、鲁之风。
古称封禅者七十二君,今遗迹皆不存,亭亭云云等,存其名而已。泰岱之上,惟日观侧有秦封禅台。碑石则秦无字碑最古,当万化不化,大且重,故此石非泰山物、非驱山之铎良不能至此。
泰山香税乃士女所舍物,藩司于税赋外资为额费。夫既已入之官,则戴甲马、呼圣号、不远千里、十步五步一拜而来者,不知其为何也?不惟官益此数十万,众当春夏间,往来如蚁,饮食香楮,贾人旅肆,咸藉以为生。视嵩山、芦岳、雁荡、武夷士大夫车骑馆谷专为邑中之累者,其损益何啻星渊。
大清河,济水之故道,经流长青、齐河、历城、济阳、齐东、武定、青城、滨州、蒲台、利津入海。小清河一名滦水,即济之南,源发趵突,东北经章邱、邹平、新城、高苑、博兴、乐安入海,今亦为盐河,兼资灌溉。而淤塞流溢,久离故道,水利失而水害兴,各郡邑乃自以意为堤而以邻为壑,如新城、博兴、高苑之民,日寻干戈以竞通塞,非朝夕故矣。故为山东者,必当兴复河流,讲求故道。使竹口不辟则西民之水害不除,清河不修则东民之水利不举,恐田野荒芜,终无殷富之日。
孔子庙前之桧,围不四五尺,高与檐齐。而《志》称围一丈三尺,高五丈者,《志》所称旧桧也。此非手植,乃手植之余,盖手植者,金时毁于火,此其根株复萌蘖者。《志》称晋永嘉三年枯,隋义宁元年复荣,唐乾封二年枯,宋康定元年复荣,则所指手植者,元至正三年复荣,则所指今桧也。今肤理犹然生意,第不知荣于何日耳。
洙、泗,洙水自尼山来,入沂水同流,今之洙水桥亦非其旧也。泗水出陪尾山下,四源共会,故称泗,其源清澈可掬,出地激驶,滚滚有声。至曲阜,南洙北泗中为孔林,下济宁,入徐州,会汴达淮,今会通河夺之。雷泽,夏溢秋涸,泗时水入地,声如雷者经日,故云雷泽。汶水会七十二泉而成,至南旺分流南北济运,南流短而北流长。
周公之后有东野氏,有司复其庸调。世疑孔子万世有土而周公微不振,然孟子出孟孙氏,自是周公子孙。
山东东、兖二郡水患不尽由本地,本地水乃汶、泗也,流漕河南北则已,惟中州黑洋山水经澶渊坡而东奔曹、濮之间,以一堤限之,堤西人常窃决堤,兼以黑龙潭诸水氵平澎湃汪洋,其初咸自范县竹口出五空桥而入漕河,迩来桥口淤塞,河臣不许浚之出,恐伤漕水,遂缩回浸诸邑,而濮尤甚。癸巳余参藩行荒,至其地,为民讲求,止开州永固铺一路可开之以达漳河,而开民不肯让道,筑舍无成,乃奏记舒司空,谓河臣止论国计,不恤民生,司空甚衔余,竟格之。然东不开五空桥,西不开永固铺,濮上左右,岁为沮洳之场矣。
鱼台之在兖西犹釜底然。黄河身渐高,单、沛堤日益以高,而鱼台水不出,淹处至经四五年。舒司空欲开中心沟泄之以达宿迁,泄之良是也,第沟首接吕孟湖,而湖高又不能泄鱼台之水,新沟下又多礓砂,浚不深,仅仅一线泄漕河、汶、泗之溢者濡缕尔。故费五万金而卒无益于事,不出张宪副朝瑞之所料也。
东、兖之间,郡邑大小等,如滕,非昔五十里之滕也,西北可五十里,南则几百数十里而遥,东亦不下百里,而冈阜绵连,盗贼渊薮,故治之难,而滕、峄间再置一邑为善。若清平之侧又有博平,朝城之畔又有观城,则赘也。博平四隅乡村,每方不出二十余里,若观城东、西、北皆不过数里,止东南去十里余而已,此犹不及一大郡之城,何以为邑?
邹峄山秦始皇所登以立石颂功德处,一山皆无根之石,如溪涧中石卵堆叠而成,不其奇峭,而颇怪险。《禹贡》“峄阳孤桐”,乃特生之桐,非以一树为孤也,桐生特生者,谓受风声而,故堪琴瑟。今则枯桐寺前果只留一桐,足称孤矣,虽非禹时之旧,似亦不下千年物。万历戊、己间特荣一枝,次年旋坏。余癸巳冬适行荒至,问之,已仆地,寺僧将曳入而斧爨之,余急令扶植原所,累大石为坛,上为一亭覆之,各栖桐谢,以存禹迹,稍迟时刻则毁矣。固知神物成毁,良不偶然。
东平安山左右,乃盗贼渊薮,客舟屡遭劫掠。武德亦多盗之地,以北直、河南三界往来,易于窜匿。然其来也,必有富家窝引之,如近日路纟之败,千里闻名,有司皆折节下之,亦古者大侠郭解之流。
青州人易习乱,御倭长枪手皆出其地。盖是太公尊贤尚功,桓公、管仲首霸之地也。其走狗斗鸡,リ蹴六博之俗犹有存者。
登州三面负海,止西南接莱阳出海,西北五六十里为沙门岛,与鼍机、牵牛、大竹、小竹五岛相为联。其上生奇草美石,遥望紫翠出没波涛中,足称方丈、蓬壶。春夏间,蛟蜃吐气幻为海市,常在五岛之上现,则皆楼台城郭,亦有人马往来,近看则无,止是霞光,远看乃有,真成市肆,此宇宙最幻境界,秋霜冬雪肃杀时不现,而苏子瞻乃祷于海神,岁晚见之。余以十月大雪,见峨嵋佛光,与苏遇同奇。海舟度辽者,必泊诸岛避风,然泊者不知,而登、辽两岸乃俨然觑形影,真不可以常理断。
长山、沙门诸岛在登、莱外,大者延袤十余里,小者二三里,皆有饶沃田以千万计,犹闽、浙之金、堂诸山也。往者皆有禁,后郑中丞因新兵乏饷,疏垦以助之,亦山左一益。此田皆当于农时搭厂以居,隙则毁之以归,若架屋常住,恐窝引海寇,为患浙、闽间矣。而浙拘挛甚,则当事者之见殊也。
海运,洪武十三年粮七十万石给辽东。永乐五年,因都北平,部议粮运事宜未决。九年,以济宁州别驾潘叔正言,命宋司空礼发山东丁夫十六万,浚元会通河济宁至临清三百八十里以漕,然犹海陆兼运。十二年,议于淮、徐、德、通搬递为支运,继乃为兑运,又为改兑。其后河塞决不常,先司寇督漕,疏请试海运,其试海运者,非遂以海代漕,云必无漂流也,二三丈之河,风水不无损失,况大海乎?不过欲为国家另寻一路,以为漕河之副,如邱文庄所云者。行之二年,竟格于文网而止。只今朝鲜多事,恐此海道他日为倭夷占用而中国不敢行。今自登州东南大洋至直沽,详其路道,以备摭采:自元真岛始。元真岛者,大嵩、静海二卫之东南洋也。海船至此,转杵凫嘴、如收洋、八套,一程;北过成山头,西北望威海山,前投刘公岛,二百余里,用南风为顺风,一日而到,内可小湾泊十处,当回避十处,二程;自刘公岛西行,远望之罘岛,约二百里,用东风、东北风半日而到,内可小湾泊四处,回避四处,三程;自之罘岛开船,西六十里过龙洞直西,此备倭府外洋也,远望长山岛,西投沙门岛,约一百八十里,用东南风一日而到,内有小湾泊三处,回避六处,四程;自沙门岛开船,西南远望三山岛,约二百余里,用东风半日而到,内可小湾泊二处,回避四处,五程;自三山岛开船,过芙蓉岛直西投大西河口,约四百余里,用东风与东北风一日而到,内可小湾泊二处,回避三处,六程;自大西河开船投大沟河,约一百六十里,用西南风一日而到,内可湾泊三处,回避一处,七程;自大沟河开船投大沽河,约二百余里,望见直沽,俱无回避。此运船与倭船所同,谓大船湾泊避风也。若倭得志朝鲜,用小渔船、唬船偷风破浪而来,则旅顺口一朝夕绝流抵登,溯游三夕而抵天津矣。燃眉之急又可忽乎?
胶莱河与海运相表里,若从淮口起运至麻湾而迳度海仓口,则免开洋转登、莱一千五六百里,其间田横岛、青岛、黄岛、元真岛、竹岛、宫家岛、青鸡岛、刘公岛、之罘岛、八角岛、长山岛、沙门岛、三山岛,此皆礁石如戟,白浪滔天,其余小岛尚不可数计,于此得避,岂不为佳?奈胶莱浅涩,开凿之难,盖自元至元阿合马集议而来,佣费不赀,十载而罢。及今徐司空┉、胡给事贾屡举屡废,或谓下有礓砂数十里,斧凿不入,或谓凿时可入,凿后全涨,或又谓开凿原水难,第当事者筑舍道傍。余观唐、宋漕政,皆代经六七更,水陆不常,舟车相禅,若可以此例举,则南北用舟,于中以车辆接之,亦可存其说以备临渴之一策也。余观黑龙江岩石廉利,陟峻寻丈,汉张汤尚欲于此通漕于渭,其与胶莱又奚啻十倍。
山东备倭府立于登州。癸巳、甲午间,倭方得志朝鲜,东人设备往往于是。余谓客曰:“此非山东之所谓备倭也。”曰:“祖宗不建府于登乎?”曰:“登州备倭之设,祖宗盖为京师,非为山东也。海上艨艟大舰乘风而来,仅可抵登郡东面而止,过此而入则海套之元,大舰无顺风直达,欲泊而待风,则岸浅多礁石,难系缆。故论京师,则登州乃大门而天津二门也,安得不于登备之。”曰:“然则山东备何地乎?”曰:“以山东筹之,则登乃山东东北一隅,犹人家以有后水门也,尚有前堂在,倭从釜山、对马岛乘东风而来,正对淮口,然淮有督储部府,尚宿重兵,在倭不遽登岸也,其登必从安东、日照,此数百里无兵。然中国之殷瘠夷险,倭必有乡导预知之,而泰山香税,外国所艳闻也,则必驰泰安州。既则济宁商店咸在城外,倭必觊之而走济宁。又进则临清大贾所必觊也,而驰临清。掠劫既饱,然后入省城,此山东大厅堂而倭所必由之道也。不备前门而备后门乎?”曰:“然则当何备之?”曰:“总府立登州既祖法不可改,当从倭汛仪,以关中防秋例处之。登州至安东惟胶州为中,南北救援咸相去五六百里,今遇汛时,当调登州总戎驻胶州,以南援安东、日照、安邱、诸城一带,而北仍不失救援,随侦随发,而调临清参戎于登州坐镇之,如总督出花马池、巡抚出固原例,汛毕,仍归本镇,是于备京师、山东经权两不失也。”曰:“临清不有粮艘巨万当护乎?”曰:“此非倭所欲也。据临清以绝粮道,邱文庄为中原不逞者言。倭隔海,止利在掠金耳。”曰:“何以知倭不入登、莱也?”曰:“登海浅,水行二十里皆淖途,前所云多礁,船不得泊即起岸,而登州地旷人稀,鲜富室,若清野待之,一望萧索,四五日必回舟,而大舟必漂去,又无渔船、客船可用之,故倭不走登州也。”曰:“登遂可无备乎?”曰:“不在今日也。倘倭得朝鲜,则登与旅顺口相对一岸,不用乘风,不须巨舰,只鹿舴艋一夜而渡抵岸,方知此时难防又特甚焉,则非今日之比。故备寇者须知我险,须知彼情,难刻舟以求剑也。”后入与郑中丞言之,设安东备作。
晋中俗俭朴,古称有唐、虞、夏之风,百金之家,夏无布帽,千金之家,冬无长衣,万金之家,食无兼味。饭以枣,故其齿多黄,食用羊,故其体多肉,其朔风高厉,故其色多黯黑,而少红颜白皙之徒。其水泉深厚,故其力多坚劲,而少湿郁微肿之疾。地有洞,故其虏至可避,商有伴,故其居积能饶。惟五六月高暑炎烁之时,日则捉扇而摇,夜乃烧炕而睡,此不可以理诘也。
山西地高燥,人家盖藏多以土窖,谷粟入窖,经年如新,盖土厚水深,不若江南过夕即氵邑烂。惟隔岁开窖避其窖头气,一时刻卒然遇之,多杀人。其窖地非但藏粟,亦以避虏,虏人遇窖不敢入,惟积草熏之,然多其岐窦,即熏烟,有他窍出不为害。第家家穿地道,又穿之,每每长里余,尝与他家穿处相遇。江南洞在地上,皆天生,塞北洞在地下,皆人造。
平阳、泽、潞豪商大贾甲天下,非数十万不称富,其居室之法善也。其人以行止相高,其合伙而商者名曰伙计,一人出本,众伙共而商之,虽不誓而无私藏。祖父或以子母息モ贷于人而道亡,贷者业舍之数十年矣,子孙生而有知,更焦劳强作以还其贷,则他大有居积者,争欲得斯人以为伙计,谓其不忘死肯背生也,则斯人输小息于前而获大利于后。故有本无本者咸得以为生。且富者蓄藏不于家,而尽散之于伙计。估人产者,但数其大小伙计若干,则数十百万产可屈指矣。盖是富者不能遽贫,贫者可以立富,其居室善而行止胜也。
蒲、解皆平阳名郡,论州治则解不及蒲,论属邑则蒲不及解。
地震时,蒲州左右郡邑,一时半夜有声,室庐尽塌,压死者半属梦寐不知。恍似将天地掀翻一遍,砖墙横断,井水倒出,地上人死不可以数计。自后三朝两旦,寻常摇动,居民至夜露宿于外,即有一二室庐未塌处,亦不敢入卧其下。人如坐舟船行波浪中,真大变也。比郡邑未震处,数年后大首瘟疫盛行,但不至喉不死,及喉无一生者,缠染而死又何止数万。此亦山右人民之一大劫也。
河曲之地,取义于黄河一曲也。宋时为火山军,以其地有火山,岩石隙缝处烟气迸出,投之以竹皮木屑则焦,架之以鬲釜,水米则熟,其下似一团纯火,而山仍有草木根株不灼,事理之甚奇者。
沁水出沁州沁源绵山之东谷,经岳阳、泽州,穿太行出覃怀入黄河。狐首诸经山,界水则止。太行绵亘宠厚,非一水所能界,故桑乾、滹沱、清浊漳皆穿太行而东。当黄、淮泛滥时,当事者欲引沁水入卫以分河势,不知河入中国,受泾、渭、渑、洛、汴、泗诸水,非沁一水之能分其势也,且沁出太行而南,皆山麓险阻,不能引而之卫,若沁可入卫,则河复禹故道当不难矣。诸葛孔明曰:“识时务者在俊杰。”
大同右卫军马坤女年十七,将适人,化为男子,嘉靖戊申七月也。后隆庆间有李良雨者,又化为妇人,妇妆见客不羞。今万历间又有仪宾生儿之异,比闻之,乃一神托胎于其腹中,临产辄自言欲破肋出,其人惧,求从谷道,神嫌秽不肯,再三求之,请以香水数斛澡之,乃从,澡毕,遂灭形,不知去向。
成祖三犁虏庭,以三月出塞,四月至长清,南望北斗,名威虏镇,五月至斡难河,元人起此,名杀胡镇,已出万里,皆直东胜、受降地,正在山西之外。其后失守东胜。缩地而南,亦自山西始,最后石州之破,虏反深入山西内地,抢掠旬日,人马困惫,行走不前,虏至割毡裘下截弃去。使平日有备,即不能阻其深入,能击其惰归,亦可以得大胜也。
三受降城,东城在废东胜州北,今朔州西北四百里,汉云中郡;中城在今大同郡城西北五百里,东去东城三百里,汉九原县;西城在古丰东北八十里。三城皆唐张仁愿所筑,以受北虏之降人者也。西城,开元圮于河,别置河东,宝历初又徙东城于绥远峰南,中城,辽、元置州县。今三城皆不守,而邱富、赵全等乃道俺答为板升,以受中国之降人据之。板升众可十余万,中国百工技艺无所不有,赵全已为俺答造宫殿,乃入住之日,忽梁折,虏生疑,终身不敢入宫室,仍旧守水草住牧。全虽服上刑,他日边塞之祸,终溃于此。盖南有香山,北有板升,此虏寇之所必资也。
互市之举起于宣、大塞,盖老酋不忍其孽孙之爱,乃以赵全辈易把汉那吉归而成也。二十年来,亡论边民省杀﹃奔窜之祸,即中国夜不收命,每岁每塞所省若干人。然此事非王少保崇古在外担之,新郑相在内主之,中外安得享数十年太平?新郑良险诈恣横,然胆略当为盖世才子,而互市一断,实有功于国家。王少保后以躬揖之浅,台省纷言逐之,然岂知其当时塞上舍家舍命担当之事。盖少保之为马市议,非泛泛凭臆比者,前有两覆车在,当仇咸宁鸾之以马市媚虏而俺答屡犯宣、大,后□机泄,祸且及,密疏止之,乃罢市,逐史道。于壬子岁三月□世宗命复言开马市者论死,著之令。使少保言而内台执此令,少保之肉有几耶?又丁巳虏有逃妇桃松寨来归,总督杨顺纳之,上其状以为功,后俺答索之急,顺惧,上言虏情叵测,欲胁朝廷归之。未及决,俺答子黄台吉诈言以我叛人邱富易桃松寨,顺信之,予以松寨,而邱富竟不得。顺惧,以五千金赂巡按路楷弗言,后吴给事发其事,逮系削籍。把汉之事与松寨何异?使当时把汉去而赵全不归,少保又何以自解?犯此两鉴而慨然不以身家为念,真侠烈丈夫也。少保尝自言:“我视一家百口皆鬼,而以此颈自悬空中,方敢把担上肩,今台省少年谭何容易!”良然。
山西初守东胜,东胜失而后退守偏关,其后又退守宁武。不知三关者,偏、老为边,而宁为腹也,大同居东北为左臂,偏头、老营居西北为右臂,此山西之极边也,外户也。大同以内为宁武、雁门二关并峙,而宁、雁以内为省会,故宁、雁重门也。外户以屯重兵,进与之战,重门以严扼寨,退为之守,是国初之画也。今巡抚春居省会,秋出代州以防雁门,则东路之防备矣,何独于西路则大将舍偏关而守宁武若是之疏乎?昔者石州之败,虏欺偏、老无备以断其后耳。使当时驻以大将,虏安得深入重地?是当移宁武大将以驻偏关。余盖于省垣条陈之,而时总戎畏远出,设为二关并峙、大将当居中调度之说以惑本兵,议遂寝。
互市始于宣、大,故王少保自议宣、大费最多,惟陕西年例不足用,宣、大既每年积羡多,难以花销,则奏报为省节,二三年即省十余万。边烽不警,惟以节省为功,督抚晋司马,司道晋开府,皆此物也。不但两镇军民,至今两镇官咸藉少保之余惠。惟是承平既久,武备渐驰,往时偏、老内外极多勇烈士,彼椎埋屠狗之辈,囊无金钱,则相率而捣巢偷马,得功邀赏,则叫呼饮博于妓馆中,诘之则云:“吾朝酗酒而夕报警,置杯骑马而出,知吾为人归为鬼归,不乐何以也?”彼亦素办此志,如所谓不忘丧元者。互市而此辈无所用,老者死而壮者散为商贾,盖皆拘束于礼法尺寸之内,俗非不美,而边徼缓急无所赖藉,卫尉材官,舍介胄、释弓矢,而学以咿唔相高,非其业也。即如夜不收辈,往者宿草地,结胡妇,负囊卧雪中,遇兵刃则死焉,故得虏情最真。今则遥望而道听,漫答应一时则已,并其道路不识者有之矣。眼底虏幸亦无大志,设吉囊、俺答辈复生,何以待之?魏司马学曾不深自思,惟遽大言,一旦绝虏市,是张空拳为无米之炊也。举朝皆眯目而是之,脱市绝而衅起,不知其袖手何以策应?余故不待逮系而必知其宁夏之无成也。
晋俗勤俭,善殖利于外,即牧畜亦藉之外省。余令朗时,见羊群过者,群动以千计,止二三人执随之,或二三群一时相值,皆各认其群而不相乱,夜则以一木架令跳而数之,妓妇与肩酒ゾ者日随行,翦毛以酬。问之,则皆山以西人。冬月草枯,则麾羊而南,随地就牧,直至楚中洞庭诸湖左右泽薮度岁,春深而回。每百羊息羔若干,翦毛若干,余则牧者自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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