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馗书前录
  目
客帝匡谬
  分镇匡谬
馗书重订本
  目
原学第一
  订孔第二
  儒墨第三
  儒道第四
  儒法第五
  儒侠第六
  附:上武论征张良事
  儒兵第七
  学变第八
  学蛊第九
  王学第十
  颜学第十一
  清儒第十二
  学隐第十三
  订实知第十四
  通谶第十五
  原人第十六
  序种姓上第十七
  序种姓下第十八
  原变第十九
  族制第二十
  附:许由即咎繇说
  民数第二十一
  封禅第二十二
  河图第二十三
  方言第二十四
  订文第二十五
  附:正名杂议
  述图第二十六
  公言第二十七
  平等难第二十八
  明独第二十九
  冥契第三十
  通法第三十一
  官统上第三十二
  官统中第三十三
  官统下第三十四
  商鞅第三十五
  正葛第三十六
  刑官第三十七
  定律第三十八
  不加赋难第三十九
  明农第四十
  禁烟草第四十一
  定版籍第四十二
  制币第四十三
  弭兵难第四十四
  经武第四十五
  议学第四十六
  原教上第四十七
  原教下第四十八
  争教第四十九
  忧教第五十
  订礼俗第五十一
  辨乐第五十二
  相宅第五十三
  地治第五十四
  消极第五十五
  尊史第五十六
  征七略第五十七
  哀焚书第五十八
  哀清史第五十九
  附:中国通史略例
  中国通史目录
  杂志第六十
  别录甲第六十一(杨颜钱)
  别录乙第六十二(许二魏汤李)
  解辫发第六十三

叙曰:“幼慕独行,壮丁患难。吾行却曲,废不中权。逑鞠迫言,劣自完于皇汉。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录。

訄书前录 目
客帝匡谬
  自古以用异国之材为客卿,而今始有客帝。客帝者何也?曰:如满洲之主中夏是也。夫整军之将,司税之吏,一切假客卿于欧美,则以鸡林靺鞨之宾旅,而为客帝于中国也,何损?知是,而逐满之论,殆可以息矣。
  抑夫客卿者,有用之者也。客帝者,孰为之主,而与之玺绂者乎?明堂大微,不司其勋;岱山、梁父,不载其德。盗沃土于中夏,而食其赋税。既无主矣,而客于何有?曰:已矣!弗复道矣。《咸池》之均,弗可以入里耳矣。必若言之,吾则曰:中夏之共主,自汉以来,二千余年,而未尝易其姓也。
  昔者《春秋》以元统天,而以春王为文王。文王孰谓?则王愆期以为仲尼是已。欧洲纪年以邪稣,卫臧纪年以释迦,而教皇与达赖剌麻者,皆尝为其共主。中夏之共主,非仲尼之世胄则谁乎?梅福之讼王章也,见新室盗汉之朕而塞之也;及王章不可讼,而上绍殷之议,其指归则以圣庶夺适为臬。是何忘汉之社稷,而为此阔疏之计邪?夫固曰:素王不绝,黑绿之德不弛,则中夏之域,亘千百世而有共主。若夫摄斧扆、掌图籍者,新乎?汉乎?则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繇福之说,苟言大同,必有起于侧陋,据石椎而怀神珠者,吾民以为可恃,然后君之。斯固拥戴也,亦不得世及矣。若犹是世及也,冠冕未裂,水土未垔,则中夏之共主,则必在乎曲阜之小邑,而二千年之以帝王自号者,特犹周之桓、文,日本之霸府也。苟如是,则主其赏罚,而不得尸其名位。中夏有主,则为霸府于丰镐、秣陵、汴、雒、北平者,汉乎?满乎?亦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苟摄之者不得其指,而自以镇抚九有,若天之有摄提大角,斯犹大夫之胪岱,其罪不赦。此汉唐之所以为天囚非命,而客帝之所以愈迫民以攘逐也。
  难者曰:今之衍圣公,其爵则九命,其册封则必于京室。今倒植其分,霸其封之者,而帝其受之者,其左夫?
  曰:已矣!弗复道矣。吾固曰《咸池》之均,弗可以入里耳矣。
  《繁露》有言:“天子不臣二代之后,而同时称王者三。”是则杞、宋之在周世,其名则公,其实则王也。(《书·梓材》:“以厥臣达王惟邦君。”《正义》曰:“郑以王为二王之后。”)夫以胜国之余蘖,不立其图法,不用其官守,然犹通三统而王之。况朝野皆奉其宪典,以纲纪品庶者欤?名曰衍圣公,其实泰皇也。
  若夫锡命之典,自汉之封绍嘉以至于今,更十七姓,七十有余主,而不能以意废黜之。夫非一代之主所得废黜者,则亦非一代之主所得册封也。虽微册封,于孔氏之位何损?其册封,则骜主媚臣之自为僭滥,亦犹乾隆之世,英吉利尝一通聘,而遽书之以为入贡之藩云尔。且昔者成周之末,王赧已虏,而东周特畿内之侯也。其于七王,爵位固不相若,亦侍祠贡献惟谨,且听其黜陟焉。宋氏之于金、元,亦尝至乎称臣称侄矣,然而言神州之王统者,终不以彼而夺此。苟以是为比,则衍圣当帝,而人主之当比于桓、文、霸府也,岂顾问哉?
  虽然,此犹千载之蛊事,藏于石室,史官儒生,得守空文以持其义,而世主未尝既其实也。土箸之后,逆取顺守,尚已。方其盛时,持重万钧,环天下而为臣妾,虽临辟雍,固不欲捐其黄屋,以朝孔氏之尝酎,斯已泰矣。及夫陵夷积弱,处逃责之台,被窃鈇之言,大枋既失,势侪于家人,宁奉表以臣敌国,而犹岿然自谓尊于玄圣之裔,岂不忸哉!
  乃夫宾旅侵突而为君者,故迩梁远,以华夏为异类,蜂刃所抵,类祃厥宗,而无所慇痛。杨州之屠,嘉定之屠,江阴之屠,金华之屠,啗肉也如黑鹫,窃室也如群麀。其他掊发窖藏,掘冢坏陵,而取其金鼎、玉杯、银尊、珠襦之宝以为储藏者,不可以簿籍计也。及统壹天下,六官犹耦,防营犹设,(明末马、阮筑板矶城为西防。左良玉叹曰:“今西何所防?殆防我耳!”今之驻防,则谁防乎?名不正,言不顺,二百年泄泄然而不改,异夫!)托不加赋以为美名,而以胡骑之餫饷刓敝府库;迮有狱讼,则汉民必不可以得直;迮有剧寇,汉臣贤劳而夷其难;创夷既起,又置其同族于善地以乱其治。吾义士之谋攘逐者,亦宁有过职乎?
  逐加于满人,而地割于白人,以是为神州大訽。夫故结肝下首而不欲逞,非其丧志,鉴于蜀、宋也。蜀相之结荆杨也,非忘报也,彼惎曹氏,则吴不得怨;故覆于南郡,烬于白帝,再挫之忿,而不敢复焉。宋与女真,宗祢之痛也,引蒙古以灭之,终自戕败,庙算失也。故地处其逼,势处其陧,九世之仇,而不敢复焉。何者?荦牛之斗,玄熊呴怒以格其间,则二牛皆脔也。
  且夫今世又有圣明之客帝,椎匈啮臂,以悔二百五十年之过矣。彼疏其顽童,昵其地主,以百姓之不得职为己大耻,将登荐贤辅,变革故法,使卒越劲,使民果毅,使吏精廉强力.以御白人之侮。大东辛颛之胄,且将倚之以为安隐,若是又可逐乎?虽然,弗逐,则高义殆乎格,配天之志殆乎息矣。决胜负于一朝,两族皆偾,而不顾其后者,日莫涂远之所计,虽非少康,犹之伍员也。中夏虽坏败,宁无其人邪?其攘逐满洲也,在今日,其不攘逐满洲也,亦在今日。客帝诚圣明,则必取谟于陆贽,引咎降名,以方伯自处。(《唐书·陆贽传》:“德宗议更益大号,贽奏言若以时屯,当有变革,不若引咎降名,以祗天戒。”)禘郊之祭,鸡次之典,天智之玉,东序之宝,一切上之于孔氏;彤弓黄钺,纳陛矩鬯,一切受之于孔氏。退而改革朝官,皆如宗人府丞。(朝官皆满汉二员,独宗人府丞,则只一汉员)圈地之满、蒙,驻防之八旗,无置马甲,而除其名粮,一切受治于郡县。自将军以至佐领,皆退为散秩。大政既定,奏一尺书,以告成于孔氏。吾读《伊尹书》,有九主,有素王。吾读《中候》,至于霸免,(郑注:“霸犹把也,把天子之事。”)有受空之帝。(郑注:谓楚义帝)今以素王空帝,尸其名位,而霸者主其赏罚,则吾中夏所君事者,固圣胄已。其建霸府于域中,则师不陵正,而旅不逼师,臣民之视客帝,非其后辟,其长官也。霍光也,金日磾也,李晟也,浑瑊也,其种系不同,而其役使于王室也若一,则部曲之翼戴之也。汉乎?满乎?亦犹菌鹤马蜩之相过乎前而已矣。君臣不属,则报志可以息,虽弗攘逐,无负于高义。然则二族皆宁,而梅福之大义,且自今始既其实焉。以是流衍于百王,而为宪度,其有成劳于中夏也,亦大矣!
  难者曰:今中国羸病,炊之则僵,犁五稔必仆。虽尊崇孔氏,以息内讧,其何瘳乎?曰:尚观明堂合宫之法,官天下则帝孔氏,百世丕天之大律,非独为滑夏之代而已。且夫发愤为天下雄,则百稔而不仆;怠情苟安,则不及五稔而亦仆。吾所议者,为发愤之客帝言也。夫苟怠惰苟安,虽采椽茅茨,若自处于臣虏,可以亡国;发愤而为雄,而后以降名尊主为可恃也。不然,则一饭之顷,已涣然离逖矣,安能五稔?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曰:余自戊、己违难,与尊清者游,而作《客帝》。饰苟且之心,弃本崇教,其违于形势远矣!且汉帝虽孱弱,赖其同胤,臣民犹或死之。满洲贱族,民轻之,根于骨髓,其外视亡异欧美。故联军之陷宛平,民称“顺民”,朝士以分主五城,食其廪禄。伏节而死义者,亡一于汉种。非人人阘茸佣态,同异无所择,孰甘其死?由是言之,满洲弗逐,欲士之爱国,民之敌饩,不可得也。浸微浸削,亦终为欧美之陪隶已矣。今弗能昌言自主,而以责宣尼之主祏,面欺!箸之以自劾录,而删是篇。

分镇匡谬
  与不得已,官制不及改,则莫若分镇。
  分镇尚已。昔唐太宗欲世授节度,而马周、李百药之伦,则谓亲属且不可以领土宇。其后淮溯不宾,柳宗元祖述其意,作《封建论》,盖惧镇将世及,尾大蹠戾,黜陟将自主。属时清明,未有外侮,其论议固足以自守也。宋之季,而祸发于穹庐,州郡破碎,墓无完槥,里无完室,则李纲始有分镇之议。虽不竟行,南宋卒赖是以自完其方部。然后知封建有其韪,而郡县有其非也。
  定倾之道,一彼而一此。轩辕大角之兽不见,则王者不能以革故。及阳节既尽,必守前世故常之论,以外重内轻为足以亏国家之大柯,此文俗吏之所乐,而知时者故未以是为权概也。
  自明以来,行省则有布政使,主用人治赋,不得操兵柄。其后以疆宇{广侈}巟,非能正众之丈人,使之节制将吏,不足以为治,于是有以大臣为督抚者。当明之衰,直隶一隅,有总督三人;十有三行省,其巡抚乃至二十有九。威权虽众箸,然所驭乃不过数郡。土宇既陋,不足行其意。终于流寇票突,外患蹑迹,如决澥池而莫之夭阏。此无他,劫于马、李、柳氏之论,常惧方镇屈强,不用朝命,故宁削弱其土,使局促不得自展,至于疆宇坼裂而不悔也。
  满洲起朔方,因袭明旧,稍省督抚,小者不损一行省,使教令所下,渐及泰远。然犹禀命于六部,不敢自擅。咸丰之季,汉帝已立,重以外寇,孤清之命,阽阽如累九丸。赖大酋明圣,枢臣善方略,一昔举缄縢扃鐍之智而破碎之;自征自抚,自生自杀,自予自夺,一切属其权于疆吏。是时知兵之臣,威令振肸,或出其竟外,而上不以文法制之,卒能戬灭大平,盗其天球。
  由此言之,内外之重轻,所以为利害者,断可知矣。今方镇薾弱,而四裔乘其敝,其极至于虚{犭曷}政府,使从而劫疆吏,一不得有所阻挠,割地输币,无敢有异议。彼其所以钳束者,则外轻之效,非乎?
  与不得已,官制不及改,则莫若以封建、方镇为一。置燕、齐、晋、宋及东三省为王畿,注措无所变。其余置五道:曰关陇,附以新疆;曰楚蜀,附以西藏;曰滇黔桂林;曰闽粤,曰江浙。(谓三江、浙江)道各以督抚才者制之,冠名以地,无以虚辞美称;行政署吏,惟其所令;岁入贡于泉府者数十万,毋有缺乏;扶寸地失,惟斯人是问。一受其爵,非丧土缺贡,终其身无所易;死则代以其属吏,荐于故帅,而锡命于朝。其布于邻国,则曰:“斯吾附庸之国也,交会约言在是,天室弗与知。(案:联邦之制虽同等,联邦外交固在中央政府也。不同等联邦无论。然清室之于朝鲜,任自谴使,既尝破其例矣)若是,则外人不得挟政府以制九域,冀少假岁月以修内政。人人亲其大吏,争为效命。而天下少安矣。
  夫清世名位至滥,独爵号乃重于灵鼍之鼓。蒙古而外,非宗室无有处王位者,虽五等亦非勋臣不得与。此其法昉于汉、明之制。然明永历讨不庭也,何腾蛟则以中湘王封墓。其后若金声桓、李定国数子,皆破青圭而正王位,其膏不屯,其印不刓。何者?遭值丧乱,则守文之制,固运而往矣。且古者上公九命,子男特五命耳,其位乃下于列卿。是故成周之典,足以度越千世。其在中叶,惟唐制最中绳。其秩,亲王正一品,与三公三司同;嗣王郡王,则不过从一品;降及男国,则不过五品。故宰相皆公,而将帅以郡王封者三十余辈。以李光弼之部,王者至十校。今俄、英之相,多以王公称者。远则唐制,而近则西邻,以此崇重方旗,夫何牵于往日之制乎?
  或以唐世河北失驭,其端自方镇之有功始。此皆愚腐无知,惩既成之事,顾不知其谋始之所以难也。使唐无方镇,十道且不能保,奚翅失河北而已?其卒旅距抗命者,以武夫駻突之将,勇于趋利,而未尝知方,故侵寻至不可制。今以文臣,而惧其跳踉为桀寇,自唐以来,其孰觌之哉?
  夫法不外操,而兵不中制。今自九服以内,旬始未出,而瓜分固已亟矣。瓜分而授之外人,孰与瓜分而授之方镇?方镇虽不肖,尚略得三四人,其他或愿悫无雄略。吾闻晚明之将帅,史可法最劣,其次有瞿式耜,其次有李定国,其次有郑成功、张煌言。后出益倞,则习于戎事故也。始虽愿悫,而代之者必雄略矣,其愈于中制者亦远矣。
  且夫利不过幅,则用足也;思不出位,则虑周也;兵不外募,则士附也;吏不旁掣,则功立也。当裔夷之竞,而求之剽末,以觊自全,使丞民有立,政府缓带,舍是则无长计矣。若其检式群下,和齐县内,微革更官制,则犹篆车之无辐。而丁时者或未意是也。《颂》曰:皇以间之!
  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曰:“怀借权之谋,言必凑是。今督抚色厉中干,诸少年意气盛壮,而新用事者,其葸畏又过大耄旧臣,虽属以一道,弗能任。《传》曰:负且乘,盗之招也。纵满洲政府能弃,若无收者何?夫提挈方夏在新圣,不沾沾可以偷取。鉴言之莠,而删是篇。
  叙曰:幼慕独行,壮丁患难;吾行却曲,废不中权;逑鞠迫言,劣自完于皇汉。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一年章炳麟录。

原学第一
  视天之郁苍苍,立学术者无所因。各因地齐、政俗、材性发舒,而名一家。
  希腊言:海中有都城曰韦盖,海大神泡斯顿,常驰白马水上而为波涛。(《宗教学概论》)中国亦云。此非宾海者弗能虑造是也。伯禹得龟文,谓之九畴。惟印度亦曰:鸿水作,韦斯拏化鱼。视摩拿以历史,实曰“鱼富兰那”。二谶之迹,国有大川,而馈饷其诬。寒冰之地言齐箫,暑湿之地言舒绰,瀛隝之地言恢诡,感也。故正名隆礼兴于赵,并耕自楚,九州五胜怪迂之变在齐稷下。地齐然也。
  七雄构争,故宋钘、尹文始言别宥,“以聏合欢,以调海内”。雅典共和之政衰,贵族执政,而道益败。故柏拉图欲辨三阶:以哲学者操主权,德在智;其次军士,德在勇;其次农工商,德在节制。(柏拉图生于贵族,素贱平民主义,至是又惩贵族主义,故构此理想政体)周室坏,郑国乱,死人多而生人少。故列子一推分命,归于厌世,“御风而行”,以近神仙。希腊之末,甘食好乐,而俗淫湎。故斯多葛家务为艰苦,作“自裁论”,冀脱离尘垢,死而宴乐其魂魄。此其政俗致之矣。
  倍根性贪墨,为法官,以贿败。以是深观,得其精和,故能光大冥而倡利己。路素穿窬脱纵,百物无所约制,以是深观,得其精和,故能光大冥而极自由。庄周曰封侯与治絖者,其方同也,惟其材性也。
  夫地齐限于不通之世,一术足以杚量其国民。几隅既达,民得以游观会同.斯地齐微矣。材性者,率特异不过一、二人,其神智苟上窥青天,违其时则舆人不宜。故古者有三因,而今之为术者,多观省社会、因其政俗,而明一指。

订孔第二
  远藤隆吉曰:“孔子之出于支那,实支那之祸本也。夫差第《韶》《武》,制为邦者四代,非守旧也。处于人表,至岩高,后生自以瞻望弗及,神葆其言,革一义若有刑戮,则守旧自此始。故更八十世而无进取者,咎亡于孔氏。祸本成,其胙尽矣。”(远藤氏《支那哲学史》)
  章炳麟曰:凡说人事,固不当以禄胙应塞。惟孔氏闻望之过情有故。曰:六艺者,道、墨所周闻。故墨子称《诗》《书》《春秋》多太史中秘书。女商事魏君也,衡说之以《诗》《书》《礼》《乐》,从说之以《金版》《六韬》。(《金版》《六韬》,道家大公书也,故知女商为道家)异时老、墨诸公,不降志于删定六艺,而孔氏擅其威。遭焚散复出,则关轴自持于孔氏,诸子欲走,职矣。
  《论语》者晻昧,《三朝纪》与诸告饬、通论,多自触击也。下比孟轲,博习故事则贤,而知德少歉矣。荀卿以积伪俟化治身,以隆礼合群治天下。不过三代,以绝殊瑰;不贰后王,以綦文理。百物以礼穿鑿,故科条皆务进取而无自戾。(《苟子·王制》上言:“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下言:“声,则凡非雅声者举废;色,则凡非旧文者举息;械用,则凡非旧器者举毁;夫是之谓复古。”二义亦非自反。雅声、旧文、旧器,三代所用,人间习识。若有用五帝之音乐、服器于今以为新异者,则必毁废。故倞注曰:“复三代故事,则是复古不必远举也。”)其正名也,世方诸仞识论之名学,而以为在琐格拉底、亚里斯大德间。(桑木岩翼说)由斯道也,虽百里而民献比肩可也。其视孔氏,长幼断可识矣。
  夫孟、荀道术皆踊绝孔氏,惟才美弗能与等比,故终身无鲁相之政,三千之化。才与道术,本各异出,而流俗多视是崇随之。近世王守仁之名其学,亦席功伐已。曾国藩至微末,以横行为戎首。故士大夫信任其言,贵于符节章玺。况于孔氏尚有踊者!孟轲则踬矣,虽荀卿却走,亦职也。(荀卿学过孔子,尚称颂以为本师。此则如释迦初教本近灰火,及马鸣、龙树特弘大乘之风,而犹以释迦为本师也)
  夫自东周之季,以至禹,《连山》息,《汨作》废,《九共》绝,墨子支之,只以自陨。老聃丧其征藏,而法守亡,五曹无施。惟荀卿奄于先师,不用。名辩坏,故言殽;进取失,故业堕;则其虚誉夺实以至是也。虽然,孔氏,古良史也。辅以丘明而次《春秋》,料比百家,若旋机玉斗矣。谈、迁嗣之,后有《七略》。孔子死,名实足以伉者,汉之刘歆。
  白河次郎曰:“从横家持君主政体,所谓压制主义也。老庄派持民主政体,所谓自由主义也。孔氏旁皇二者间,以合意干系为名,以权力干系为实,此儒术所以能为奸雄利器,使百姓日用而不知。则又不如纵横家明言压制也。”案:所谓旁皇二者间者,本老氏之术,儒者效之,犹不若范蠡、张良为甚。庄周则于《马蹄》《胠箧》诸论,特发老氏之覆。老、庄之为一家,亦犹输、墨皆为艺士,其攻守则正相反,二子亦不可并论也。故今不以利器之说归曲孔氏。余见《儒道》篇。

儒墨第三
  《春秋》、《孝经》,皆变周之文,从夏之忠,而墨子亦曰“法禹”。不法其意而法其度,虽知三统,不足以为政。戾于王度者,“非乐”为大。彼苦身劳形以忧天下,以若自觳,终以自堕者,亦非乐为大。
  何者?喜怒生杀之气,作之者声也。故湩然去鼓,士忾怒矣。鎗然撞錞于,继以吹箫,而人人知惨悼。儒者之颂舞,熊经猿攫,以廉制其筋骨,使行不愆步、战不愆伐,惟以乐倡之,故人乐习也。无乐则无舞,无舞则薾弱多疾疫,不能处憔悴。将使苦身劳形以忧天下,是何以异于腾驾蹇驴,而责其登大行之阪矣?嗟乎!钜子之传,至秦汉间而斩。非其道之不逮申、韩、慎,惟不自为计,故距之百年而堕。夫文始五行之舞,遭秦未灭。今五经可见,《乐书》独亡,其亦昉于六国之季;墨者昌言号呼以非乐,虽儒者亦鲜诵习焉。故灰烬之余,虽有窦公、制氏,而不能记其尺札也。乌乎!佚、翟之祸,至自弊以弊人,斯亦酷矣。
  诋其“兼爱”而谓之“无父”,则末流之噧言,有以取讥于君子,顾非其本也。张载之言曰:“凡天下疲癃残疾、鳏寡惸独,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或曰:“其理一,其分殊。”庸渠知墨氏兼爱之旨,将不一理而殊分乎?夫墨家宗祀严父,以孝视天下,孰曰无父?(详《孝经本夏法说》。此不具疏)
  至于陵谷之葬,三月之服,制始于禹。禹之世,奔命世也。墨翟亦奔命世也。伯禽三年而报政,曰:革其故俗,丧三年乃除。大公反之,五月而报政。然则短丧之制,前倡于禹,后继踵于尚父。惟晏婴镌之,庐杖衰麻,皆过其职。墨子以短丧法禹,于晏婴则师其孅啬,而不能师其居丧,斯已左矣。
  虽然,以短丧言,则禹与大公,皆有咎,奚独墨翟?以蔽罪于兼爱,谓之无父,君子重言之。(又案《水经·淇水注》:《论语比考谶》曰:“邑名朝歌,颜渊不舍,七十弟子掩目,宰予独顾,由蹙堕车。”宋均曰:“子路患宰予顾视凶地,故以足蹙之,使堕车也。”寻朝歌回车,本墨子事,而《论语谶》以为颜渊。此六国儒者从墨非乐之证也。至于古乐,亦多怪迂,诚有宜简汰者。然乐则必无可废之义)

儒道第四
  学者谓黄老足以治天下,庄氏足以乱天下。
  夫庄周愤世湛浊,已不胜其怨,而托卮言以自解,因以弥论万物之聚散,出于治乱,莫得其耦矣。其于兴废也何庸?
  老氏之清静,效用于汉。然其言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其所以制人者,虽范蠡、文种,不阴鸷于此矣。故吾谓儒与道辨,当先其阴鸷,而后其清静。韩婴有言:“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虽得国可耻。”儒道之辩,其扬榷在此耳。
  然自伊尹、大公,有拨乱之材,未尝不以道家言为急。(《汉·艺文志》:道家有《伊尹》五十一篇,《大公》二百三十七篇)迹其行事,与汤、文王异术,而钩钜之用为多。今可睹者,犹在《逸周书》。老聃为柱下史,多识故事,约《金版》《六韬》之旨,著五千言,以为后世阴谋者法。其治天下同,其术甚异于儒者矣。故周公诋齐国之政,而仲尼不称伊、吕,抑有由也。
  且夫儒家之术,盗之不过为新莽;而盗道家之术者,则不失为田常、汉高祖。得木不求赢,财帛妇女不私取,其始与之而终以取之,比于诱人以《诗》《礼》者,其庙算已多。夫不幸污下以至于盗,而道犹胜于儒。
  然则愤鸣之夫,有讼言“伪儒”,无讼言“伪道”,固其所也。虽然,是亦可谓防窃钩而逸大盗者也。

儒法第五
  自管子以刑名整齐国,著书八十六篇,而《七略》题之曰“道家”。然则商鞅贵宪令,不害主权术,(见《韩非·定法篇》)自此始也。道其本已,法其末已!
  今之儒者,闻管仲、申、商之术,则震栗色变,曰:“而言杂伯,恶足与语治?”尝试告以国侨、诸葛亮,而诵祝冀为其后世。噫!未知侨、亮之所以司牧万民者,其术亦无以异于管仲、申、商也。
  然则儒者之道,其不能摈法家,亦明已。今夫法家亦得一于《周官》,而董仲舒之《决事比》,引儒附法,则吾不知也。
  夫法家不厌酷于刑,而厌歧于律。汉文帝时,三族法犹在,刑亦酷矣。然断狱四百,几于兴刑措之治者,其律壹也。律之歧者,不欲妄杀人,一窃箸数令,一伤人箸数令.大辟之狱差以米,则令诛。自以为矜慎用刑,民不妄受戮矣。不知上歧于律,则下遁于情,而州县疲于簿书之事,日避吏议,娖娖不暇给。故每蔽一囚,不千金不足以成狱,则宁过而贳之。其极,上下相蒙,以究于废驰。是故德意虽深.奸宄愈因以暴恣,今日是也。
  仲舒之《决事比》,援附经谶,有事则有例,比于{虘阝}侯《九章》。其文已冗,而其例已枝。已用之,斯焚之可也!箸之简牍,拭之木觚,以教张汤,使一事而进退于二律。后之廷尉.利其生死异比,得以因缘为市,然后弃表埻之明,而从縿游之荡。悲夫!儒之戾也,法之弊也。
  吾观古为法者,商鞅无科条,管仲无五曹令。其上如流水,其次不从则大刑随之。律不亟见,奚有于歧者?子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乌乎!此可谓儒法之君矣。

儒侠第六
  漆雕氏之儒废,而闾里有游侠。(《韩非·显学》:漆雕氏之儒,“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是漆雕氏最与游侠相近也)
  侠者无书,不得附九流,岂惟儒家摈之,八家亦并摈之。然天下有亟事,非侠士无足属。侯生之完赵也,北郭子之白晏婴也,(见《吕氏·士节篇》)自决一朝,其利及朝野。其视聂政,则击刺之萌而已矣。
  且儒者之义,有过于“杀身成仁”者乎?儒者之用,有过于“除国之大害,扞国之大患”者乎?夫平原君,僭上者也,荀卿以为“辅”;信陵君,矫节者也,荀卿以为“拂”。(见《荀子·臣道篇》)世有大儒,固举侠士而并包之。而特其感概奋厉,矜一节以自雄者,其称名有异于儒焉耳。
  大侠不世出,而击刺之萌兴。虽然,古之学者,读书击剑,业成而武节立,是以司马相如能论荆轲。(《艺文志》杂家:“《荆轲论》五篇,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天下乱也,义士则狙击人主,其他借交报仇,为国民发愤,有为鸱枭于百姓者,则利剑刺之,可以得志。当世之平,刺客则可绝乎?文明之国,刑轻而奸谀恒不蔽其辜,非手杀人,未有考竟者也。康回滔天之在位,贼元元无算.其事阴沉,法律不得行其罚,议官者廑而去之。虽去,其倗党众,讙于井里,犹{驫木}疑沮事。当是时,非刺客而钜奸不息,明矣。
  故击刺者,当乱世则辅民,当治世则辅法。治世知其辅法,而法严诛于刺客,何也?训曰:大臣能厚蓄积者,必浚民以得之,如子孙之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也。故不若恣其不道以归于人。(本《唐书·卢坦传》载坦语)彼攻盗亦捊取于不道矣,法则无赦,何者?盗与刺客冒法抵禁者众,则辅法者不得独贳以生。哲王者知其裨补于政令.而阴作其气,道之以义方已矣。
  今之世,资于孔氏之言者寡也,资之莫若十五儒,“虽危起居,竟信其志”;“引重鼎不程其力,鸷虫攫搏不程勇”者。(凡言儒者,多近仁柔。独《孺行》记十五儒,皆刚毅特立者。窃以孔书泛博,难得要领。今之教者宜专取《儒行》一篇,亦犹古人专授《孝经》也)

附:上武论征张良事
  《楚汉春秋》曰:淮阴武王反,上自击之,(淮阴武王,韩信也。汉世诸王,诛死者亦有谥。燕刺王是其比矣。言上自击之者,即伪游云梦事,古史文不甚明了耳)张良居守。上体不安,卧辒车中,行三四里,留侯走东追上,簪堕被发,{耳夂}辒车排户,曰:(案《说文》:“{耳夂},使也,从攴,耴省声。”此非其字,当是搑之或字。《说文》:“搑,推捣也,从手,茸声。”此则从攴.茸省声。搑辒车者,推启其窗)“陛下即弃天下,欲以王葬乎?以布衣葬乎?”上骂曰:“若翁天子也,何故以王及布衣葬乎?”良曰:“淮南反于东,淮阴害于西,(案:反、害,字当互讹。时淮南未反也。淮阴王楚,亦在长安东南,视淮南则在西矣)恐陛下倚沟壑而终也。”(引见《御览》三百九十四)世读《大史公书》,言留侯如妇人好女,皆念以为运谋深婉,不兆于声色间。观其簪堕被发,一何厉也?秦汉间游侠之风未堕,良又素习于椎击者。下邳受书而后,优游道术以自持,忍也。而轻使蹈厉之气,遇亟则亦显暴,固与诸葛亮、谢安之徒异矣。武德衰,学士慕良,乐闻其阔缓宁靖,其材性则莫之崇法也。是故登为大帅,而不任举一佩刀;谋于轩较之下,目可瞻马。

儒兵第七
  甚矣,《阴符经》之缪也。其言曰:“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以为杀机之蛰,必至是而后起也。夫机之在心也,疾视作色,无往而非杀,无杀而非兵。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岂必至于折天柱、绝地维哉?
  儒者曰:“我善御寇,「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虽文王之用师,莫我胜也。”君子曰:田儓!其一曰:“我善御敌,仰屋以思,为兵法百言。虽以不教民战可也。”君子曰:黠而愚!隅差智,故而騃。
  夫治兵之道,莫径治气。以白挺遇刃,十不当二;以刃遇火器,十不当一;以火器遇火器,气不治,百不当一。治气者,虽孟、荀与穰苴,犹是术也。有本有末而已矣!
  末而末者,可以撢其本。故蹴鞠列于技巧,(《汉·艺文志》兵家有《蹴鞠》二十五篇)棋势、皇博列于术艺,(《隋·经籍志》兵家有《棋势》四卷,《皇博法》一卷。案,今德意志教陆军有兵棋,其来远矣)不知者以为嬉戏也。其知者,以为民性有兵,不能旦旦而用于寇,故小作其杀机,以鼓其气。与儒者之乡射,其练民气则同。虽孟、荀与穰苴,犹是术也。此兵之本也。
  若夫临敌之道则有矣。方机动时,其疾若括镞;非先治气,则机不可赴;赴机以先人,而人失其长技矣。故曰:智者善度,巧者善豫,羿死桃棓不给射,庆忌死剑不给搏。王守仁知气,此所以成胜。

学变第八
  汉晋间,学术则五变。
  董仲舒以阴阳定法令,垂则博士,教皇也。使学者人人碎义逃难.苟得利禄,而不识远略。故杨雄变之以《法言》。
  《法言》持论至剀易,在诸生间,陖矣。王逸因之为《正部论》.以《法言》杂错无主,然已亦无高论。(《正部论》元书已亡,诸书援引犹见大略,下论亡书准此)顾猥曰:颜渊之箪瓢,则胜庆封之玉杯。(《艺文类聚》七十三,《御览》七百五十九引)欲以何明.而比儗违其伦类?盖忿狷之亢辞也。
  华言积而不足以昭事理,故王充始变其术,曰:“夫笔箸者,欲其易晓而难为,不贵难知而易造;口论,务解分而可听,不务深迂而难睹也。”作为《论衡》,趣以正虚妄、审乡背。怀疑之论,分析百端,有所发擿,不避孔氏。汉得一人焉,足以振耻。至于今,亦未有能逮者也。然善为蜂芒摧陷,而无枢要足以持守,斯所谓烦琐哲学者。惟内心之不充熲,故言辩而无继。充称桓君山素丞相之迹,存于《新论》。(《定贤篇》)《新论》今亡,则桓、王之学亦绝。或曰:今之汉学,论在名物,不充其文辩,其正虚妄、审乡背,近之矣。
  东京之衰.刑赏无章也。儒不可任,而发愤者变之以法家。王符之为《潜夫论》也,仲长统之造《昌言》也,崔寔之述《政论》也,皆辩章功实,而深嫉浮淫靡靡,比于“五蠹”;又恶夫以宽缓之政,治衰敝之俗。《昌言》最恢广,上视杨雄诸家,牵制儒术,奢阔无施,而三子闳达矣。法家之教,任贤考功,期于九列皆得其人,人有其第.官有其伍,故姚信《士纬》作焉。乱国学者,盛容服而饰辩说,以贰人主之心,“修誉不诛,害在词主。”(二语即《阮子正论》之言,见《意林》四引)故阮武《正论》作焉。自汉季以至吴、魏,法家大行,而钟繇、陈群、诸葛亮之伦,皆以其道见诸行事,治法为章。然阔疏者苟务修古,亦欲以是快其佚荡。故魏衰而说变。
  当魏武任法时,孔融已不平于酒几,又箸论驳肉刑。及魏,杜恕倜傥任意,盖孟轲之徒也。凡法家,以为人性忮駻.难与为善,非制之以礼、威之以刑不肃。故魏世议者言:“凡人天性多不善,不当待以善意,更堕其调中。”惟杜恕惎闻之,而云:已得此辈,当乘桴蹈仓海.“不能自谐在其间也。”(《魏志·杜恕传》注引《杜恕新书》)恕为《兴性论》,其书不传。推校之,则为主性善者。其作《体论》,自谓疏惰饱食,“父忧行丧,在礼多愆,孝声不闻。”(引见《意林》五)荀卿所谓顺情性而不事礼义积伪者也。盖自魏武审正名法,钟、陈辅之.操下至严。文、明以降.中州士大夫厌检括苛碎久矣。势激而迁,终以循天性、简小节相上,固其道也。会在易代兴废之间,高朗而不降志者,皆阳狂远人。礼法浸微,则持论又变其始。
  嵇康、阮籍之伦,极于非尧、舜,薄汤、武,载其厌世,至导引求神仙,而皆崇法老庄,玄言自此作矣。(魏晋间言神仙者,皆出于厌世观念,故多借老庄抒其愤激。独葛洪笃信丹药,而深疾老庄,恶放弃礼法者如仇雠。观《抱朴》外篇《疾谬》《诰鲍》,其大旨在是矣。盖吴士未遭禅让,无所忿恚,故论多守文。及其惑于仙道,根诸天性,亦视愤世长往者为甚也)
  凡此五变,各从其世。云起海水,一东一西,一南一北,触高冈、象林木而化。初世雄逸,化成于草昧,而最下矣。
  然箸书莫易以杂说援比诸家。故季汉而降,其流不绝。汉时周生烈已为《要论》,其后蒋济作《万机论》,谯周作《法训》,顾谭作《新语》,陆景作《典语》,杜夷作《幽求新书》,杨泉作《物理论》。秦菁、唐滂之徒,皆有论箸。或称杂家,或缘儒老,上者稍见行事兴坏,其次乃以华言相耀。惟荀悦、徐幹为愈。《申鉴》温温,怀宝自珍。《中论》朴质理达矣。殷基曰:“质胜文,石建;文胜质,蔡邕;艾质彬彬,徐幹庶几也。”

学蛊第九
  宋之余烈,蛊民之学者,程、朱亡咎焉,欧阳修、苏轼其孟也。
  修不通六艺,正义不习,而瞍以说经,持之无故,諓諓以御人,辞人也。不辩于名理,比合训言,反覆其文,自以为闻道,遭大人木强,而己得尸其名,以色取仁,居之不疑矣。
  轼之器,尽于发策决科,上便辞以耀听者;义之正负,朝莫之间,不皇计也。又飞钳而善刺也,审语默以自卫也,不知者一,宁墨藏其九;知不合一也,九合者不言。导人于感忽之间、疑玄之地以取之。故终身言谈无衅。且听辩之道,甲乙是非,本以筹策校计少多而断优绌。斯道少衰,惟后胜以为倞。故轼之诘人,专以后起伏击,无问其得失盈于算术未也。
  夫程、朱虽未竟竘眇,犹审己求是;夸不若修,无寻常丈墨检式不若轼。修之烈,令专己者不学而自高贤,自谓以文辞承统,正体于上,玄圣素王。轼也使人跌逖而无主,设两可之辩,仗无穷之辞,遁情以笑,谓道可见端,而不睹其尾;谓求学皆若解闭者,以不解解之也。孔子曰:亡而为有,虚而为盈,难乎有恒矣!巫医尚不可作,况朴学百艺邪?
  幸有顾炎武、戴震以形名求是之道约之,然犹己不能胜。何者?淫文破典,軵靡者众。今即诮士人以程、朱,辄勃然,以为侏儒鄙生我矣;诮以修、轼,什犹七八驩舞。校其乡背之数,学之不讲,谁之咎也?
  《易说》曰:“阴羽之鸣,其子和之,不如翰音,丧其中孚;中孚之丧,不如大风,噫气落山;风之噫而山材落也,款言所以为蛊也。”嗟乎!赫赫皇汉,博士黯之。自宋以降,弥又晦蚀。来者虽贤,众寡有数矣。不知新圣哲人,持名实以遍诏国民者,将何道也?又不知齐州之学,终已不得齿比于西邻邪?
  世言尊君卑臣,小忠为教,至程、朱始甚。此则未是。唐末说《春秋》者日众,要以明其事君尽谄之义。盛均作《仲尼不历聘解》,孙郃作《春秋无贤臣论》,皆持此旨。宋人张之,亦其势也。然程、朱犹有是非然否之辩。程于妇人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说,盖一言以为不智尔。欧阳则壹任名分,无复枉直可变;其余孙复,颂美不尽,正以所见翕合故也。朱元晦亦言明复《春秋尊王发微》,推言治道,癝癝可畏。此则欧阳之余烈,已流及朱学矣。吾不谓程、朱绝无瑕疵,然即小忠为教一言,其祸首亦非程、朱也。

王学第十
  王守仁南昌、桶冈之功,职其才气过人,而不本于学术。其学术在方策矣,数传而后,用者徒以济诈,其言则只益缦简粗觕。何也?王守仁之立义,至单也。
  性情之极,意识之微,虽空虚若不可以卷握,其{角思}理纷纭,人鬓鱼网,犹将不足方物。是故古之为道术者,“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庄子·天下篇》语)《周官》《周书》既然,管夷吾、韩非犹因其度而章明之。其后废绝,言无分域,则中夏之科学衰。况于言性命者,抱蜀一趣,务为截削省要,卒不得省,而几曼衍,则数又亡以施。故校以浮屠诸论、泰西惟心合理之学说,各为条牒,参伍以变者,蛰之与昭、跛之与完也。
  夫浮屠不以单说成义,其末流禅宗者为之。儒者习于禅宗,虽经论亦不欲睹,其卒与禅宗偕为人鄙。义窭乏而尚辞,固陿质也。尝试最观守仁诸说,独“致良知”为自得,其他皆采自旧闻,工为集合,而无组织经纬。
  夫其曰“人性无善无恶”,此本诸胡宏,(胡宏曰:“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义完具,无适无莫,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又曰:“性者,善不足以言之,况恶邪?”)而类者也,陆克所谓“人之精神如白纸”者也。
  其曰“知行合一”,此本诸程颐,(程颐曰:“人必真心了知,始发于行。如人尝噬于虎,闻虎即神色乍变。其未噬者,虽亦知虎之可畏,闻之则神色自若也。又人人皆知脍炙为美味,然贵人闻其名而有好之之色,野人则否。学者真知亦然。若强合于道,虽行之必不能持久。人性本善,以循理而行为顺,故烛理明,则自乐行。”案:此即知行合一之说所始)而紊者也,徒宋钘所谓“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者也。(案:以色变为行,是即以心之容为心之行也。此只直觉之知,本能之行耳。自此以上,则非可以征色发声.遽谓之行也。然程说知行,犹有先后。希腊琐格拉底倡知德合一说,亦谓了解善为何物,自不得不行之。并有先后可序。王氏则竟以知行为一物矣。卒之二者各有兆域,但云不知者必不能行,可也;云知行合流同起,不可也。虽直觉之知,本能之行,亦必知在行先,徒以事至密切,忘其距离,犹叩钟而声发,几若声与叩同起。然烛而暗除,不见暗为烛所消。其实声浪、光浪,亦非不行而至,其间固尚有忽微也。要之,程说已滞于一隅,王氏衍之,其缪滋甚)
  其于旧书雅记邪,即言“尧、舜如黄金万镒,孔子如黄金九千镒”,则变形于孔融者。融为《圣人优劣论》曰:“金之优者,名曰紫磨,犹人之有圣也。”(《御览》八百十一引)即言人心亡时而不求乐,虽丧亲者,蓄悲则不快,哭泣擗踊,所以发舒其哀,且自宁也,则变形于阮籍者。籍为《乐论》曰:“汉顺帝上恭陵,过樊濯,闻鸟鸣而悲,泣下横流,曰:「善哉鸟鸣!使左右吟声若是,岂不佳乎?」此谓以悲为乐也。”(《御览》三百九十二引)
  夫其缀辑故言如此众,而士人多震慑之,以为自得。诚自得邪?冥心孑思以成于眇合者,其条支必贯,其思理必可以比伍。今读其书,顾若是无组织经纬邪?守仁疾首以攻朱学,且朱学者,恒言谓之支离矣。泛滥记志而支离,亦职也。今立义至单,其支离犹自若。
  悲夫!一二三四之数绝,而中夏之科举衰。故持一说者,傀卓于当年,其弟子无由缘循干条以胜其师,即稍久而浸朽败。自古皇汉先民以然,菲独守仁一人也。(丘震曰王氏自得之义,独“致良知”说。此固不可推究以极其辞,何者?良知不可言“致”,受“致”则非良知,当言“致可能性”尔。王氏胶于《大学》致知之文,以是傅会,说既违于论理,推究之则愈难通。宜其弟子无由恢广也)
  抑吾闻之,守仁以良知自贵,不务诵习,乃者观其因袭孔、阮,其文籍已秘逸矣。将钩沉捃啧以得若说,而自讳其读书邪?夫不读书以为学,学不可久,为是阴务诵习,而阳匿藏之。自尔渐染其学者,若黄宗羲、李绂,皆博览侈观,旁及短书。然宗羲尚往往以良知自文。章言不饰,李绂始为之。

颜学第十一
  明之衰,为程、朱者痿弛而不用,为陆、王者奇觚而不恒。诵数冥坐与致良知者既不可任,故颜元返道于地官。以乡三物者,德、行、艺也,斯之谓格物。(案:以习行三物为学,无为傅会格物。傅会则“格”宇训诂,终不可通)保氏教六艺者,自吉礼以逮旁要三十六凡目也。更事久,用物多,而魂魄强,兵农、水火、钱谷、工虞,无不闲习。辅世则小大可用,不用而气志日以奘驵,安用冥求哉?观其折竹为刀,以胜剑客,磬控驰射,中六的也;当明室颠覆,东胡入帝,而不仕宦,盖不忘乎光复者。藉在輓近,则骑颿而动旝也。故曰:“勇,达德也。”又数数疢心于宋氏之亡,儒生耆老痛摧折才士,而不用其尚武,则义之所激已。然外敕九容、九思,持之一跬步而不敢堕《曲礼》;自记言行,不欺晦冥;持志微眇若是,斯所以异于陈亮也。苦形为艺,以纾民难;其至孝恻怆,至奔走保塞,求亡父丘墓以归;讲室列弦匏弓失,肄乐而不与众为觳;斯所以异于墨子也。形性内刚,孚尹旁达,体骏驵而志齐肃,三代之英,罗马之彦,不远矣!
  独恨其学在物,物物习之,而概念抽象之用少。其讥朱熹曰:“道犹琴也,(本作“《诗》《书》犹琴也”,与前后文义皆不合,今以意更正)明于均调节奏之谱,可谓学琴乎?故曰以讲读为求道,其距千里也。即又有妄人指谱而曰:「是即琴也,辨音律,协声均,理性情,通神明。」无越于是谱,果可以为琴乎?故曰以书为道,其距万里也。千里万里,何言之远也!亦譬之学琴然:歌得其调,抚娴其指,弦求中音,徽求中节,声求协律,是之谓学琴矣,未为习琴也。指从志,音从指,清浊疾徐有常节,鼓有常度,奏有常乐,是之谓习琴矣,未为能琴也。弦器可手制也,音律可耳审也,诗歌惟其所欲也,志与指忘,指与弦忘,私欲不作,而大和在室,感应阴阳,化物达天,于是乎命之曰能琴。今指不弹,志不会,徒以习谱为学琴,是渡河而望江也,故曰千里也。今目不睹、耳不闻,徒以谱为琴,是指蓟丘而谈滇池也,故曰万里也。”(录颜说)
  夫不见其物器而习符号,符号不可用。然算术之横从者,数也。数具矣,而物器未形,物器之差率,亦即无以跳匿。何者?物器丛繁,而数抽象也。今夫舍谱以学琴,乃冀其中协音律,亦离于抽象,欲纤息简而数之也。算者,谱者,书者,皆符号也。中国自六经百家以逮官书,既不能昭晰如谱,故胶于讲读者,貤缪于古人而道益远。非书者不可用,无良书则不可用。今不课其良不良,而课其讲读不讲读,即有良书,当一切废置邪?良书废,而务水火工虞,十世以后将各持一端以为教。昔管子明《水地》,以为集于天地,藏于万物,产于金石,集于诸生,故曰水神。惟佗流士(希腊人)亦谓宙合皆生于水。海克德斯(希腊人)明神火播于百昌,则为转化,藏于匈中,干暵者为贤人,润湿者为愚人。此皆嵬琐于百物之杪枝,又举其杪枝以为大素,则道术自此裂矣。故曰滞于有形,而概念抽象之用少也。
  颜氏讥李颙不能以三事三物使人习行,顾终身沦于讲说。其学者李塨、王源,亦皆惩创空言,以有用为臬极。周之故言,仕、学为一训。(《说文》:仕,学也)何者?礼不下庶人,非宦于大夫,无所师。故学者犹从掾佐而为小史。(秦法以吏为师,此革战国之俗,而返之三代也)九流所萌蘖,皆畴人之法,王官之契也。然更岁月久,而儒、道、形名,侵寻张大,以为空言者,社会生生之具至爻错。古者更世促浅,不烦为通论。渐渍二三千岁,不推其终始、审其流衍,则维纲不举,故学者有无已而凑于虚。且御者必辨于骏良玄黄,远知马性,而近人性之不知;射者必谨于住镞拟的,外知物埻,而内识埻之不知;此其业不火驰乎?其学术不已憔顇乎?
  观今西方之哲学,不齑万物为当年效用,和以天倪,上酌其言,而民亦沐浴膏泽。虽玄言理学,至于浮屠,未其无云补也。用其不能实事求是,而{角思}理紊紾者多,又人人习为是言,方什伯于三物,是故文实颠偾,国以削弱。今即有百人从事于三物,其一二则以爱智为空言,言必求是,人之齐量,学之同律,既得矣!虽无用者,方以冥冥膏泽人事,何滞迹之有?
  颜氏徒见中国久淹于文敝,故一切以地官为事守,而使人无窈窕旷间之地。非有他也,亦不知概念抽象则然也。虽然,自荀卿而后,颜氏则可谓大儒矣。(案:《荀子·解蔽》云:“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其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则败其思;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是以辟耳目之欲,而远蚊虻之声,闲居静思则通。思仁若是,可谓微乎?孟子恶败而出妻,可谓能自强矣;有子恶卧而焠掌,可谓能自忍矣,未及好也。闢耳目之欲,可谓能自强矣,未及思也。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可谓危矣,未可谓微也。夫微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强?何忍?何危?故浊明外景,清明内景,圣人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强?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无为也。圣人之行道也,无强也。仁者之思也恭,圣人之思也乐,此治心之道也。”据是,则至人无危,其次犹有闲居静思,闢欲远声者。以此思仁,是非李侗所谓默坐澄心、体认天理者邪?故知此事无与禅宗。特以藏息自治,任人自为,不容载诸学官律令,故师保诸职,未有一言及此。颜氏谓非,全屏此功,亦视思仁之道大轻矣,斯其不逮荀子者也)

清儒第十二
  古之言虚,以为两纑之间,当其无纑。(本《墨子·经上》。纑即栌,柱上小方木也)六艺者,(凡言六艺,在周为礼、乐、射、御、书、数,在汉为六经。此自古今异语.各不相因,言者各就便宜,无为甘辛互忌)古《诗》积三千余篇,其他益繁,角触无协,仲尼剟其什九,而弗能贯之以纑间。故曰:达于九流,非儒家擅之也。
  六艺,史也。上古以史为天官,其记录有近于神话,(《宗教学概论》曰:“古者祭司皆僧侣。其祭祀率有定时,故因岁时之计算,而兴天文之观测;至于法律组织,亦因测定岁时,以施命令。是在僧侣,则为历算之根本教权;因掌历数,于是掌纪年、历史记录之属。如犹太《列王纪略》《民数纪略》并列入圣书中。日本忌部氏亦掌古记录。印度之《富兰那》,即纪年书也。且僧侣兼司教育,故学术多出其口,或称神造,则以研究天然为天然科学所自始;或因神祗以立传记,或说宇宙始终以定教旨。斯其流浸繁矣。”案:此则古史多出神官,中外一也。人言六经皆史,未知古史皆经也)学说则驳。
  《易》之为道,披佗告拉斯家(希腊学派)以为,凡百事物,皆模效肤理,其性质有相为正乏者十种:一曰有限无限,二曰奇耦,三曰一多,四曰左右,五曰牝牡,六曰静动,七曰直线曲线,八曰昏明,九曰善恶,十曰平方直角。天地不率其秩序,不能以成万物,尽之矣。(案:是说所谓十性,其八皆《周易》中恒义。惟直线曲线、平方直角二性,《易》无明文。庄中白棫《周易通义》曰:曲成万物,在《周髀》为勾股弦,引伸之为和为较,言得一角则诸角可以推也。《易》不言勾股弦,而言曲成,何也?勾股弦不能尽万物,故一言“曲成万物”,又言“不遗”也。天之运行十二辰,曲成也。地之山川谿涧,曲成也;人物之筋脉转动,曲成也。故言“曲成”可以该《周髀》,言《周髀》不可以该“曲成”也)
  《诗》若《薄伽梵歌》,《书》若《富兰那》神话,下取民义,而上与九天出王。惟《乐》,犹《傞马》(吠陀歌诗)《黑邪柔》(吠陀赞诵祝词及诸密语,有黑白二邪柔)矣,鸟兽将将,天翟率舞,观其征召,而怪迂侏大可知也。
  《礼》《春秋》者,其言雅训近人世,故荀子为之隆礼义、杀《诗》《书》。礼义隆,则《士礼》《周官》与夫公冠、奔丧之典,杂沓并出而偕列于经。《诗》《书》杀,则伏生删百篇而为二十九。(《尚书大传》明言“六誓”、“五诰”,其篇具在伏书。伏书所无如《汤诰》者,虽序在百篇,而“五诰”不与焉。以是知二十九篇伏生自定,其目乃就百篇杀之.特托其辞于孔子耳。谓授读未足遽死者,非也。知杀《诗》《书》之说,则近儒谓孔子本无百篇,壁中之书,皆歆、莽驾言伪撰者,亦非也)《齐诗》之说五际、六情,庋《颂》与《国风》,而举二《雅》。(迮鹤寿曰:十五《国风》,诸侯之风也;三《颂》,宗庙之乐也;惟二《雅》述王者政教,故四始、五际专用二《雅》,不用《风》《颂》。案:刘子骏《移大常博士》曰:“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盖过矣。三家《诗》皆杀本经,而专取其一帙;今可见者,独《齐诗》。《齐诗》怪诞,诚不可为典要,以证荀说行于汉儒尔)虽然,治经恒以诵法讨论为剂。诵法者,以其义束身,而有隆杀;讨论者,以其事观世,有其隆之,无或杀也。西京之儒,其诵法既陿隘,事不周浃而比次之,是故{齿禺}差失实,犹以师说效用于王官,制法决事,兹益害也。
  杜、贾、马、郑之伦作,即知“抟国不在敦古”,博其别记,稽其法度,核其名实,论其社会以观世,而“六艺”复返于史。神话之病,不渍于今,其源流清浊之所处,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则昭然察矣。乱于魏晋,及宋明益荡。继汉有作,而次清儒。
  清世理学之言,竭而无余华;多忌,故歌诗文史梏;愚民,故经世先王之志衰。(三世皆有作者,然其弗逮宋明远甚)家有智慧,大凑于说经,亦以纾死,而其术近工眇踔善矣。
  始故明职方郎昆山顾炎武,为《唐韵正》、《易诗本音》,古韵始明,其后言声音训诂者禀焉。大原阎若璩《古文尚书疏证》,定东晋晚书为作伪,学者宗之;济阳张尔岐始明《仪礼》;而德清胡渭审察地望,系之《禹贡》,皆为硕儒。然草创未精博,时糅杂宋明谰言。其成学箸系统者,自乾隆朝始。一自吴,一自皖南。
  吴始惠栋,其学好博而尊闻。皖南始戴震,综形名,任裁断。此其所异也。
  先栋时有何焯、陈景云、沈德潜,皆尚洽通,杂治经史文辞。至栋,承其父士奇学,揖志经术,撰《九经古义》《周易述》《明堂大道录》《古文尚书考》《左传补注》,始精眇,不惑于謏闻;然亦泛滥百家,尝注《后汉书》及王士祯诗,其余笔语尤众。栋弟子有江声、余萧客。声为《尚书集注音疏》,萧客为《古经解钩沉》,大共笃于尊信,缀次古义,鲜下己见。而王鸣盛、钱大昕亦被其风,稍益发舒。教于杨州,则汪中、刘台拱、李惇、贾田祖,以次兴起。萧客弟子甘泉江藩,复缵续《周易述》。皆陈义尔雅,渊乎古训是则者也。
  震生休宁,受学婺源江永。治小学、礼经、算术、舆地.皆深通。其乡里同学,有金榜、程瑶田,后有凌廷堪、三胡。三胡者,匡衷、承拱、培翚也,皆善治《礼》。而瑶田兼通水地、声律、工艺、谷食之学。震又教于京师,任大椿、卢文弨、孔广森.皆从问业。弟子最知名者,金坛段玉裁、高邮王念孙。玉裁为《六书音韵表》以解《说文》,《说文》明。念孙疏《广雅》,以经传诸子转相证明,诸古书文义诘诎者皆理解。授子引之,为《经传释词》,明三古辞气,汉儒所不能理绎。其小学训诂,自魏以来,未尝有也。(王引之尝被诏修《字典》,今《字典》缪妄如故,岂虚署其名邪?抑朽蠹之质不足刻雕也?)近世德清俞樾、瑞安孙诒让,皆承念孙之学。樾为《古书疑义举例》,辨古人称名牴牾者,各从条列,使人无所疑眩,尤微至。世多以段、王、俞、孙为经儒,卒最精者乃在小学,往往近名家者流,非汉世《凡将》《急就》之侪也。凡戴学数家,分析条理,皆缜密严瑮,上溯古义,而断以己之律令,与苏州诸学殊矣。
  然自明末有浙东之学,万斯大、斯同兄弟,皆鄞人,师事余姚黄宗羲,称说《礼经》,杂陈汉、宋,而斯同独尊史法。其后余姚邵晋涵、鄞全祖望继之,尤善言明末遗事。会稽章学诚为《文史》、《校雠》诸通义,以复歆、固之学,其卓约过《史通》。而说礼者羁縻不绝,定海黄式三传浙东学,始与皖南交通。其子以周作《礼书通故》,三代度制大定。唯浙江上下诸学说,亦至是完集云。
  初,大湖之滨,苏、常、松江、大仓诸邑,其民佚丽。自晚明以来,憙为文辞比兴,饮食会同,以博依相问难,故好浏览而无纪纲,其流风遍江之南北。惠栋兴,犹尚该洽百氏,乐文采者相与依违之。及戴震起休宁,休宁于江南为高原,其民勤苦善治生,故求学深邃,言直核而无温借,不便文士。震始入四库馆,诸儒皆震竦之,顾敛衽为弟子。天下视文士渐轻,文士与经儒始交恶。而江淮间治文辞者,故有方苞、姚范、刘大櫆,皆产桐城,以效法曾巩、归有光相高,亦愿尸程朱为后世,谓之桐城义法。震为《孟子字义疏证》,以明材性,学者自是薄程朱。桐城诸家,本未得程朱要领,徒援引肤末,大言自壮。(案:方苞出自寒素,虽未识程朱深旨,其孝友严整躬行足多矣。诸姚生于纨绔绮襦之间,特稍恬惔自持,席富厚者自易为之,其他躬行,未有闻者。既非诚求宋学,委蛇宁靖,亦不足称实践,斯愈庳也)故尤被轻蔑。范从子姚鼐,欲从震学,震谢之,犹亟以微言匡饬。鼐不平,数持论诋朴学残碎。其后方东树为《汉学商兑》,徽章益分。阳湖恽敬、陆继辂,亦阴自桐城受义法。其余为俪辞者众,或阳奉戴氏,实不与其学相容。(俪辞诸家,独汪中称颂戴氏,学已不类。其他率多辞人,或略近惠氏,戴则绝远)夫经说尚朴质,而文辞贵优衍,其分涂自然也。
  文士既已熙荡自喜,又耻不习经典,于是有常州今文之学,务为瑰意眇辞,以便文士。今文者,《春秋》,公羊;《诗》,齐;《尚书》,伏生;而排斥《周官》《左氏春秋》《毛诗》,马、郑《尚书》。然皆以公羊为宗。始,武进庄存与与戴震同时,独憙治公羊氏,作《春秋正辞》,犹称说《周官》。其徒阳湖刘逢禄,始专主董生、李育,为《公羊释例》,属辞比事,类列彰较,亦不欲苟为恢诡。然其辞义温厚,能使览者说绎。及长州宋翔凤,最善傅会.牵引饰说,或采翼奉诸家,而杂以谶纬神秘之辞。翔凤曾语人曰:“《说文》始一而终亥,即古之《归藏》也。”其义瑰玮,而文特华妙,与治朴学者异术,故文士尤利之。
  道光末,邵阳魏源,夸诞好言经世,尝以术奸说贵人,不遇,晚官高邮知州,益牢落,乃思治今文为名高;然素不知师法略例,又不识字,作《诗书古微》。凡《诗》,今文有齐、鲁、韩;《书》,今文有欧阳、大小夏侯,故不一致。而齐、鲁、大小夏侯,如相攻击如仇雠。源一切掍合之,所不能通,即归之古文,尤乱越无条理。仁和龚自珍,段玉裁外孙也,稍知书,亦治《公羊》,与魏源相称誉。而仁和邵懿辰为《尚书通义》《礼经通论》,指《逸书》十六篇、《逸礼》三十九篇为刘歆矫造,顾反信东晋古文,称诵不衰,斯所谓倒植者。要之,三子皆好为姚易卓荦之辞,欲以前汉经术助其文采,不素习绳墨,故所论支离自陷,乃往往如讝语。惟德清戴望述《公羊》以赞《论语》,为有师法。而湘潭王闿运并注五经。闿运弟子,有井研廖平传其学,时有新义,以庄周为儒术,说虽不根,然犹愈魏源辈绝无伦类者。
  大氐清世经儒,自今文而外,大体与汉儒绝异。不以经术明治乱,故短于风议;不以阴阳断人事,故长于求是。短长虽异,要之皆征其文明。何者?传记通论,阔远难用,固不周于治乱。建议而不雠,夸诬何益?{幾鬼}鬼、象纬、五行、占卦之术,以宗教蔽六艺,怪妄!孰与断之人道,夷六艺于古史,徒料简事类,不日吐言为律,则上世社会污隆之迹,犹大略可知。以此综贯,则可以明进化;以此裂分,则可以审因革。故惟惠栋、张惠言诸家,其治《周易》,不能无捃摭阴阳,其他几于屏阁。虽或琐碎识小,庶将远于巫祝者矣。
  晚有番禺陈沣,当惠、戴学衰,今文家又守章句,不调洽于他书,始勼合汉、宋,为诸《通义》及《读书记》,以郑玄、朱熹遗说最多,故弃其大体绝异者,独取小小翕盍,以为比类。此犹揃豪于千马,必有其分刌色理同者。沣既善傅会,诸显贵务名者多张之。弟子稍尚记诵,以言谈剿说取人。仲长子曰:“天下学士有三奸焉。实不知,详不言,一也;窃他人之说,以成己说,二也;受无名者,移知者,三也。”(见《意林》五引《昌言》)
  自古经文师法散绝,则唐有《五经》《周礼》《仪礼》诸疏,宋人继之,命曰《十三经注疏》。然《易》用王弼,《书》用枚颐,《左氏春秋》用杜预,《孝经》用唐玄宗,皆不厌人望。枚颐伪为古文,仍世以为壁藏于宣父,其当刊正久矣。毛、郑传注无间也,疏人或未通故言,多违其本。
  至清世为疏者,《易》有惠栋《述》,江藩、李林松《述补》,(用荀、虞二家为主,兼采汉儒各家及《乾凿度》诸纬书)张惠言《虞氏义》。《书》有江声《集注音疏》,孙星衍《古今文注疏》(皆削伪古文。其注,孙用《大传》《史记》,马、郑为主。江间入己说,然皆采自古书,未有以意{金+脈-月}析者)《诗》有陈奂《传疏》。(用毛《传》,弃郑《笺》)《周礼》有孙诒让《正义》。《仪礼》有胡培翚《正义》。《春秋左传》有刘文淇《正义》。(用贾、服注;不具,则采杜解)《公羊传》有陈立《义疏》。《论语》有刘宝楠《正义》。《孝经》有皮锡瑞《郑注疏》。《尔雅》有邵晋涵《正义》、郝懿行《义疏》。《孟子》有焦循《正义》。《诗》疏稍胶,其他皆过旧释。用物精多,时使之也。惟《礼记》、《穀梁传》独阙。将孔疏翔实,后儒弗能加,而穀梁氏淡泊鲜味,治之者稀,前无所袭,非一人所能就故。
  他《易》有姚配中,(箸《周易姚氏学》)《书》有刘逢禄,(箸《书序述闻》《尚书今古文集解》)《诗》有马瑞辰、(箸《毛诗传笺通释》)胡承珙。(箸《毛诗后笺》)探啧达旨,或高出新疏上。若惠士奇、段玉裁之于《周礼》,(惠有《礼说》,段有《汉读考》)段玉裁、王鸣盛之于《尚书》,(段有《古文尚书撰异》,王有《尚书后案》)刘逢禄、凌曙、包慎言之于《公羊》,(刘有《公羊何氏释例》及《解诂笺》。凌有《公羊礼疏》。包有《公羊历谱》)惠栋之于左氏,(有《补注》)皆新疏所本也。焦循为《易通释》,取诸卦爻中文字声类相比者,从其方部,触类而长,所到冰释。或以“天元”一术通之,虽陈义屈奇,诡更师法,亦足以名其家。黄氏三为《论语后案》,时有善言,异于先师,信美而不离其枢者也。《穀梁传》惟侯康为可观,(箸《穀梁礼证》)其余大氐疏阔。《礼记》在三《礼》间,故无专书训说。陈乔枞、俞樾并为《郑读考》,江永有《训义择言》,皆短促不能具大体。其他《礼经纲目》(江永箸)《五礼通考》(秦惠田箸)《礼笺》(金榜箸)《礼说》(金鹗箸)《礼书通故》(黄以周箸)诸书,博综三《礼》,则四十九篇在其中矣。
  然流俗言“十三经”。《孟子》故儒家,宜出。唯《孝经》《论语》,《七略》入之六艺,使专为一种,亦以尊圣泰甚,徇其时俗。六艺者,官书,异于口说。礼堂六经之策,皆长二尺四寸。(《盐铁论·诏圣篇》,二尺四寸之律,古今一也。《后汉书·曹褒传》:《新礼》写以二尺四寸简。是官书之长,周、汉不异)《孝经》谦半之。《论语》八寸策者,三分居一,又谦焉。(本《钩命决》及郑《论语序》)以是知二书故不为经,宜隶《论语》儒家,出《孝经》使傅《礼记》通论。(凡名经者,不皆正经,贾子《容经》,亦《礼》之传记也)即十三经者当财减也。
  至于古之六艺,唐宋注疏所不存者,《逸周书》则校释于朱右曾;《尚书》欧阳、夏侯遗说,则考于陈乔枞;三家《诗》遗说,考于陈乔枞;《齐诗》翼氏学,疏证于陈乔枞;《大戴礼记》,补注于孔广森;《国语》,疏于龚丽正、董增龄。其扶微辅弱,亦足多云。及夫单篇通论,醇美墒固者,不可胜数。一言一事,必求其征,虽时有穿凿,弗能越其绳尺,宁若计簿善承展视而不惟其道,以俟后之咨于故实而考迹上世社会者,举而措之,则质文蕃变,较然如丹墨可别也。然故明故训者,多说诸子,唯古史亦以度制事状征验。其务观世知化,不欲以经术致用,灼然矣。
  若康熙、雍正、乾隆三世,纂修七经,辞义往往鄙倍,虽蔡沈、陈澔为之臣仆而不敢辞;时援古义,又椎钝弗能理解,譬如薰粪杂糅,徒睹其汗点耳。而徇俗贱儒,如朱彝尊、顾栋高、任启运之徒,瞢学冥行,奋笔无怍,所谓乡曲之学,深可忿疾,譬之斗筲,何足选也!

学隐第十三
  魏源默深为《李申耆传》,称乾隆中叶,惠定宇、戴东原、程易畴、江叔沄、段若膺、王怀祖、钱晓征、孙渊如及臧在东兄弟,争治汉学,锢天下智惠为无用。包世臣慎伯则言东原终身任馆职,然揣其必能从政。二者交岐,繇今验之,魏源则信矣。
  吾特未知其言用者,为何主用也?处无望之世,衒其术略,出则足以佐寇。反是,欲与寇竟,即罗网周密,虞侯{辶枷}互,执羽龠除暴,终不可得。进退跋疐,能事无所写,非施之训诂,且安施邪?古者经师如伏生、郑康成、陆元朗,穷老笺注,岂实泊然不为生民哀乐?亦遭世则然也。今观世儒,如李光地、汤斌、张廷玉者,朝读书百篇,夕见行事,其用则贤矣。若夫袁宏之颂荀彧者曰:“始救生人,终明风概。”数子其能瞻望乎哉!故曰:“大儒胪传,小儒压顪”,《诗》《礼》之用则然。比度于无用者,孰贤不肖?则较然察矣。
  定宇殁,汉学数公,皆拥树东原为大师。其识度深浅,诚人人殊异。若东原者,观其遗书,规摹闳远.执志故可知。当是时,知中夏黦黯不可为,为之无鱼子虮虱之势足以藉手;士皆思偷愒禄仕久矣,则惧夫谐媚为疏附,窃仁义于侯之门者。故教之汉学,绝其恢谲异谋,使废则中权,出则朝隐。如是足也!借使中用如魏源,能反其所述《圣武记》以为一书,才志悉然,东原方承流奔命不给,何至槁项自絷,缚汉学之拙哉?
  或曰:弁冕之制,绅舄之度,今世为最微;而诸儒流沫讨论,以存其概略,是亦当务之用也。(任幼植箸《弁服释例》。幼植之学,出自东原。张皋文箸《仪礼图》。皋文学出金辅之,辅之与东原亦最相善)

订实知第十四
  号钟,乐之至和也。弹以穆羽,惟中期能辨其律者,非号钟为中期调.为他人流嘶也。千岁之青{目龟},三代宝之,非格人则不兆,是孰为神灵哉?夫孔子吹律而知其姓,占鼎折足而知鲁人之胜越也,亦若此矣。王充曰:“圣人不前知,借于物也。”尝试截解谷之管,使充以中声吹之,能知己姓所出乎?
  夫不借物而知,谓之鬼神;(如童谣鸟鸣之属,皆通言鬼神,非谓天神人鬼)借于物而知,谓之圣人。(《周礼》大司徒:“知仁圣,义中和。”圣本一德,《毛诗·凯风》传:“圣,叡也。”《说文》:“圣,通也。”故昭朗万形、不滞一隅者,谓之圣人,亦犹今言通人而已。春秋时称臧武仲为圣人,非为过情之誉。若后世言神圣者,无所取尔)若上中仁智以下,虽借物犹不知也。(《古今人表》列上中仁人、上下智人。然非以其德慧材性区分,徒以仁智标目而已。今用其义)詹何圣于牛,杨翁仲圣于马,樗里子圣于地,其术皆圣也。抟精壹思,不足以旁通。至于圣人则具矣。虽然,其末也。
  夫三统之复,文质之变,圣人以上知千世、下知千世,则不借于物矣。尧知稷、契后皆王,周公知齐、鲁强弱,孰与高祖之测吴濞犁五十年?故挈万祀之风教,而射之崇朝者,非圣哲莫能也。既知政教,又以暇游艺,借物以诇其姓名人地,则《绿图》《幡薄》自此作。虽然,其粝者在姓名人地,而凿者在政教,则圣人所以作《绿图》《幡薄》者,其本末可知。
  《楼炭》也,《万岁历祠》也,(《隋·经籍志》五行家,有《万岁历祠》二卷)《皇极经世》也,算人之借物,亦以知来,其凿在彼不在此,是以非圣人之知也。今夫荧惑之占,填星之课,无益于民物,而巫咸好之,然其昭朗则不在是。知此者,可以知圣人之知矣!

通谶第十五
  “积爱为仁,积仁为灵。”(《说苑·修文篇》语)夫灵,何眩谲奇觚之有?以其隐衷,人偶万物,而视以己之发肤。发肤有触,夫谁不感觉?是故其疴养则知之,其怖怒哀喜则知之,其微声如蛢如蟋蟀则知之,其积算至不可布筹则知之。
  泰上之谶,运而往矣。其次生于亡国逸民.将冒白刃,湛九族,以赴难而不可集,内恕孔悲,以期来者。惟爱恶之相攻取,而亦诇谍于千年。故史者为藏往,谶者为知来。(凡纬书豫言来事,征验实众.前史所书,不可诬也。然其说经往往讹谬。诚以用在知来,而藏往非其所事尔。近世诸谶,文义鄙倍,多出明末遗贤。其言来事,亦信多验,而往者所不言也)
  其次假设其事,己不知来,而后卒有应者。(如王莽时,道士西门君惠言刘秀当为天子。此非定知为刘秀也。而光武因谶而命名,则应之;刘歆因谶而命名,则不应。佛书言“释迦去后,弥勒出世”。此亦无与中夏革命之事。而凡谋反者,皆喜自称弥勒。及韩山童以是鼓众,其子林儿卒称号十有二年。事虽不集,香军皆奉其正朔。虽明祖亦俟林儿殁后,始建吴元。亦可谓帝王之符矣。良由谶记既布,人心所归在是,而帝者亦就其名以结人望。故始虽假设,卒应于后也)何者?金木、毒药、械用、接构、皆生于恶,恶生于爱,眴栗愀悲,亦生于爱,爱而几通于芴漠矣!(《宗教学概论》曰:热情憧憬,动生人最大之欲求。是欲求者,或因意识,或因半意识,而以支配写象,印度人所谓佗百斯者也。以此,则其写象界中所总计之宗教世界观,适应人人程度,各从其理想所至,以构造世界。内由理想,外依神力,期于实见圆满,若犹太诗篇所载豫言,从全国人心之敬畏,以颂美邪和瓦,每饭弗谖,辄曰“何时得见弥塞亚也”。其在支那,是等宗教观念之豫言,亦甚不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亦冀望成就之辞也。然则世界观之本于欲求者,无往而或异。下逮琐末鄙事,宁能遁是?勿论何人,勿执何时,有不亲历其境者乎?亦有不以神力天助之憧憬佐其欲求者乎?是皆反省而可知也。世之实验论者,谓此欲求世界观与设定世界观,梦厌妄想,比于空华。然不悟理想虽空,其实力所掀动者,终至实见其事状,而获遂其欲求,如犹太之弥赛亚,毕竟出世。由此而动人信仰者,固不少矣)
  爱之精者,口耳勿能谕,假于星历五行以为旌旗。算术之有代数,则然也。好方者滞其名象,欲一切以是推究来者,是以其言凶悍而不娄中。
  章炳麟曰:京房、张衡、谯周、郭璞之伦,僵尸千祀,不再起矣。黄道周哉,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原人第十六
  赭石赤铜箸乎山,莙藻浮乎江湖,鱼浮乎薮泽,果然玃狙攀援乎大陵之麓,求明昭苏而渐为生人。
  人之始,皆一尺之鳞也。化有蚤晚而部族殊,性有文犷而戎夏殊。含生之类,不爪牙而能言者,古者有戎狄,不比于人,而輓近讳之。
  余以所闻名家者流,斥天下之中央,则燕之北、越之南是已。然则自大瀛海以内外,为潬洲者五。赤黑之民,冒没轻儳,不与论气类。如欧美者,则越海而皆为中国。其与吾华夏黄白之异,而皆为有德慧术知之氓。是故古者称欧洲曰大秦,(大秦即罗马。其曰大秦者,明非本称,乃实中国所号,犹彼土以震旦称我也)明其同于中国,异于荤鬻、獂戎之残忍。彼其地非无戎狄也。处冰海者,则有哀斯基穆人。烬瑞西、普鲁士而有之者,则尝有北狄。俶扰希腊及于雅典者,则尝有黑拉古利夷族。夫孰谓大地神皋之无戎狄?而特不得以是杚白人耳。戎狄之生,欧、美、亚一也。
  在亚细亚者,旧国亡。(亚细亚巴比伦、亚述之属)礼义冠带之族,厥西曰震旦,东曰日本,佗不著录。冈本监辅曰:“朝鲜者,鞑靼之苗裔。”余以营州之域,自虞氏时箸图籍矣,卒成于箕子、卫满;文教之盛,与上国同风,宜不得与鞑靼为一族。意者,三韩、濊貉之种姓,羼处其壤,则犹俄之有鲜卑,(西伯利亚,或作锡伯,即鲜卑)奥之有匈牙利欤?(即匈奴)总之,傅于禹籍者近是。其他大幕之南北蒙古戹鲁特之窟,袤延几万里,犬种曰狄,亦自谓出于狼鹿。(凡犬种等名,皆野人自号,及此方以相鄙夷者。然其犷悍蚩贱,不异禽雀,故因其可以非人而非人之说。详《序种姓》上篇)东北绝辽水.至乎挹娄,豸种曰貉。瓯越以东,滇、交趾以南,内及荆楚之深山,蛇种曰蛮、闽。河湟之间,驱牛羊而食,湩酪而饮,旃罽而处者,羊种曰羌。(羯亦从羊,然与羌异义。《日知录》32曰:羯本地名,“上党武乡县羯室,晋时匈奴别部入居之,后因号胡戎为羯。”是羯为地名,非种类名。与羌之言羊种人胻者,殊矣)自回鹘之入,则羌稍陵迟衰微,亦掍殽不得析。是数族者,在亚细亚洲则谓之戎狄。其化皆晚,其性皆犷。虽合九共之辩有口者,而不能予之华夏之名也。惟西南焦侥,从人,长三尺,莫知其谁氏?要之,印度、(印度本白种。自吠陀以来,哲学实胜中夏,而丘冈之族,至今尚称蛮民,亦文野半也)卫藏与西域三十六国,皆犷有顺理之性,则神农、黄帝所不能外。亦其种类相似,与震旦比,犹艾之与蒿,犹橘之与枳。
  夫西徼以外,自古未尝重得志于中国,而南方三苗之裔,尤犷愚无文理条贯。惟引弓之国,尝盗有冀州,或割其半,而卒有居三鬲六釴以临禹之域者。其遂为人乎?非也。其尚人形也,若禺与为也。其能人言也,若狌狌也。其不敢狂惑大倍于人义也,若畁麟也。畁麟虽驯,天禄辟邪虽神,不列于人。吾珍之字之,不獮杀之而止。其种类不足民,其酋豪不足君。
  乌乎!民兽之不秩叙也,千有五百岁矣。凡大逆无道者,莫勮篡窃。篡窃三世以后,民皆其民,壤皆其壤,苟无大害于其黔首,则从雅俗而后辟之,亦可矣。异种者,虽传铜瑁至于万亿世,而不得抚有其民,何者?位虫兽于屏扆之前,居虽崇.令虽行,其君之实安在?虎而冠之,猿狙而衣之.虽设醮醴,非士冠礼也。夫龙举于华甬之下,乘云瑕,负凌兢,霖雨注天下,号令非不施也,吾不事之以雨师之神。民兽之辨,亦居可见矣。(案《海内南经》云:“枭阳国,在北朐之西。其为人,人面长唇,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寻枭阳即狒狒,乃亦称人称国。盖人兽之界限程度,本无一定,予之过滥,则枭阳尚以人言,况戎狄邪?若专以文理条贯格之,则戎狄特稍进于枭阳,未云人也)不以形,不以言,不以地,不以位,不以号令,种性非文,九趠不曰人。(惟行进乃自变耳。《旧唐书·突厥传》:颉利部落来降,温彦博请置于塞下,曰:“古先哲王,有教无类。突厥以命归我,教以礼法,尽为农民。”是说以类为种类,能奉教则种类自化。然虽进于戎狄,而部族与中国固殊云。)种性文,虽以罪辜磔,亦人。
  若夫华夏而臣胡虏之酋者,宁自处于牧圉,操箠而从之,则谓之臣矣。虽然,德之不建也,民之无援也,以大人岂弟,其忍使七十二王之萌庶戕虐于诸戎,而不抍其死?不人兮其生也?故假手于臣异类,以全泰氏之民。既臣矣,仁故不代王,义故七十而致政,臣道也,不持以例民。民力耕冥息,珍食美衣,老幼以相字,夫妇以相驩,朋友以相掖,其名与实,未尝听命于戎人。强与之以听命之名,则犹曰“听命于龙”。其何不辨?辨之而不遰,弹之而不设隐括。惟政令之一出一入,曰以是分戎夏。
  乌乎!民兽之不秩叙也久矣。辨之而不遰,弹之而不设隐括。曰:彼抚有九域,自吾祖祢至今,世以食毛践土。(据流俗语)是则未谛于北山之雅人、楚之芋尹之言也。彼周世也,井田未废,则天子经略,诸侯正封,九畡之土,莫不曰王田,而置农官以督之,则民犹赁而耕者也。其言若是,岂不中哉!自秦汉以后,井田废,约剂在民间。(后魏至唐,虽有均田,然无公私之别,又世业在口分外。此终与井田异旨也。)民归德于君,文饰其辞,则亦曰食毛践土,此非事实也。譬则以重华之圣颂其君,铜印以上皆习之为恒言,而心知其夸诬也,亦明矣。当秦汉以后,中国之君而犹若是,况异类乎?彼弃其戈壁,而盗居吾膏腴,则践我土也。彼舍其麋鹿雉兔,而盗食吾菽粟,则食我毛也。彼方践我土食我毛,而曰我践彼土食彼毛,其言之不应其肺肠欤?不然,何其戾也!
  希腊之臣服土耳其也,数百岁矣。一昔溃去,而四邻辅之以自立,莫敢加之叛乱之名者,无他,种族殊也。意大利初并于日耳曼,逾年百五十,而米兰与伦巴多人始立民主。斯其为殊类也,间不容翲忽耳,然犹不欲以畀他人。繇是观之,兴复旧物,虽耕夫红女,将有任焉。异国之不忍,安忍异种?异教之不耦俱,奚耦俱无教之狼鹿?君子观于明氏之史,如刘基者,其于为震旦尽矣!
  难者曰:淳维之祖,犹吴之祖;今兽匈奴而民泰伯,悖。
  曰:匈奴之犬种,先淳维生矣。已夏王之胤,娶胡牝以为妇,而传胄焉。其胄非人也,岂直淳维?鄋瞒在三季矣,苟效吴泰伯,虽被发文身以奔杨州之域,地故无异种,孰不曰人?若种类非也,蒲石之入帝,蒙古之全制,其犹是封豕巨鱼也。(凡虏姓,今虽进化,然犹当辨其部族,无令纷糅)且夫《春秋》以吴越从狄者,谓其左衽同浴,不自别于异类,故因是以贬损之,不谓其素非人。若赵盾、许止之弑,被之空言而不敢辞,非曰其以刃剚也。今蛮闽广东、福建之域,宅五帝之子姓矣。其民有世系,其风俗同九州,其与沙漠之异族,舞干戚而盗帝位者,其可同乎?故曰五者不足言,而种姓重也。
  难者曰:必绌亚洲之戎狄,而褒进欧美;使欧美之人,入而握吾之玺,则震旦将降心压志以事之乎?曰:是何言也!其贵同,其部族不同。观于《黄书》,知吾民之皆出于轩辕。余以姜姓之氏族上及烈山,与任宿之风自苍牙,则谓之皆出于葛天,可也。(说详《序种姓》上篇)海隅苍生,皆葛天之胄。广轮万里,皆葛天之宅。以葛天之宅,而使他人制之,是则祭寝庙者亡其大宗,而以异姓为主后也。安论其戎狄与贵种哉?其拒之一矣。
  余秩乎民兽,辨乎部族,故以《云门》之乐听之,(《大司乐》注:“黄帝曰《云门》《大卷》。”黄帝能成名万物,以明民共财,言其德如云之所出,民得以有族类)一切以种类为断。是以综核人之形名,则是非昭乎天地。

序种姓上第十七
  凡地球以上,人种五,其色黄、白、黑、赤、流黄。画地州处,风教语言勿能相通。其小别六十有三。(西人巴尔科所分)
  然自大古生民,近者二十万岁,(近世人类学者以石层、槁骨推定生民之始,最近当距今二十万年,其远者距今五十万年。如《旧约》所述,不逾万年,其义非是)亟有杂淆,则民种羯羠不均。古者民知渔猎,其次畜牧,逐水草而无封畛;重以部族战争,更相俘虏,羼处互效,各失其本,燥湿沧热之异而理色变,牝牡接构之异而颅骨变,社会阶级之异而风教变,号令契约之异而语言变,故今世种同者,古或异;种异者,古或同。要以有史为限断,则谓之历史民族,非其本始然也。
  言人种学者,一曰:太初有黄、黑二民,或云白、黑;又曰:生民始黄。人各异议,亡定说。
  方夏之族,自科派利考见石刻,订其出于加尔特亚,东逾葱岭,与九黎、三苗战,始自大皞,至禹然后得其志。征之六艺传记,盖近密合矣。其后人文盛.自为一族,与加尔特亚渐别。其比邻诸部落,有礼俗章服食味异者,文谓之夷,野谓之狄、貉、羌、蛮、闽,拟以虫兽,明其所出非人。
  自贵其种而鸟兽殊族者,烝人之性所同也。然自皇世,民未知父,独有母系丛部。数姓集合,自本所出,率动植而为女神者,相与葆祠之,其名曰托德模。(见葛通古斯《社会学》)遭侮嚷嘲,有以也。何者?野人天性阔诞,其语言又简寡,凡虚墓间穴宅动物,则眩以死者所化。故埃及人信蝙蝠,亚拉伯人信海麻。海麻者,枭一种也。皆因其翔舞墓地,以为祖父神灵所托。其有称号名谥,各从其性行者,若加伦民族,常举鹭、虎、狼、鹿自名;达科佗妇人,或名白貂,或名鼱鼩足,或名鼬鼠,箸其白皙轻趫;马廓落民族,以师子祝其王;亚细亚、埃及诸国,以金牛祝其王。仍世而后,以语简弗能达意旨,忘其表象,鸟兽其祖,则自是举以为族名矣。故排鸠亚尼民族,有巴加多拉者,猿族民也;有排鸠衣尼者,鳄族民也;有巴多拉西者,鱼族民也。因忒安种,有虎族、师子族、马爵族、鸠亚尼廓(兽名)族。其属科伦克多民族,崇信狼及白项乌,其传为造种者。是故狼为大族,其下小别,则有熊族、鹫族、海豚族、亚尔加(海鸟名)族。白项乌为大族.其下小别,则有鹅族、虾蟆族、蛙族、枭族、海师子族。狼、白项乌为全部神祖,其小别诸近祖次之。植物亦然。加伦民族,常以絮名其妇人;亚拉画科民族,常以淡巴苽名,久矣为祖。剖哀柏落人,有淡巴苽、芦苇二族,谓其自二卉生也。其近而邻中夏者,蒙古、满洲推本其祖,一自以为狼、鹿,一自以为朱果,藉其宠神久矣。中国虽文明,古者母系未废,契之子姓自玄鳦名,禹之似姓自薏苡名,知其母吞食而不为祖,亦犹草昧之绪风也。
  夏后兴,母系始绝,往往以官、字、谥、邑为氏,而因生赐姓者寡。自是女子称姓,男子称氏,氏复远迹其姓,以别婚姻。故有《帝系》《世本》,掌之史官,所以辨章氏族,旁罗爵里,且使椎{髟介}鸟言之族,无敢干纪,以乱大从。及汉、魏世守其牒,则时以门资勋伐援傅。要其大体,未尝凌杂也。拓跋氏始变戎姓,以从汉氏。唐世诸归化人,或锡之皇族,以为殊宠。明太祖兴,令北虏割裂姓氏,与汉合符,则统系樊然棼乱矣。
  懿!亦建国大陆之上,广员万里,黔首浩穰,其始故不一族。太皞以降,力政经营,并包殊族,使种姓和齐,以遵率王道者,数矣。文字政教既一,其始异者,其终且醇化。是故淳维、姜戎,出夏后、四岳也,窜而为异,即亦因而异之。冉駹朝蜀,瓯越朝会稽,驯而为同,同则亦同也。然则自有书契,以《世本》《尧典》为断,庶方驳姓,悉为一宗,所谓历史民族然矣。自尔有归化者,因其类例,并包兼容。魏、周、金、元之民,扶服厥角,以奔明氏,明氏视以携养孽子,宜不于中夏有点。若其乘时僭盗,比于归化,类例固殊焉,有典常不赦。善夫,王夫之曰:“圣人先号万姓,而示以独贵。保其所贵,匡其终乱,施于孙子,须于后圣: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异类间之。”不其然乎!
  方今欧美诸国,或主国民,或主族民。国民者凑政府,族民者凑种姓。其言族民,亦多本历史起自挽近者。中国故重家族,常自尊贤。自《世本》以后,晋有贾弼《姓氏簿状》,梁有王僧孺《百家谱》,在唐《元和姓纂》,宋而《姓氏书辨证》,皆整具有期验。唯《广韵》犹箸录汉虏诸姓,其重种族如是。元泰定刻《广韵》,始一切刊去之,亦足以见九能之士,不贵其种而甘为降虏者,众也。顾炎武遭东胡乱华,独发愤,欲综理前典,为《姓氏书》,未就。其目曰:姓本第一,封国第二,氏别第三,秦汉以来姓氏合并第四,代北姓第五,辽金元姓第六,杂改姓第七,无征第八。其条贯度齐至明。乌呼!正大夫君子、邦人诸友之知方而治国闻者,户言师顾君,顾弗师其综理姓氏。余于顾君,未能执鞭也,亦欲因其凡目,第次种别。体大,宜专为一书,今以粗觕,就建姓本氏及蕃族乱氏者,为《序种姓篇》,以俟后王之五史。
  宗国加尔特亚者,盖古所谓葛天,(《吕氏春秋·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古今人表》,太皞氏后十九代,其一曰葛天氏。《御览》七十八引《遁甲开山图》,女娲氏没后有十五代,皆袭庖牺之号,其一曰葛天氏。案:自大皞以下诸氏,皆加尔特亚君长东来者,而一代独得其名,上古称号不齐之故。其实葛天为国名,历代所公。加尔特亚者,尔、亚皆余音,中国语简去之,遂曰加特,亦日葛天)地直小亚细亚南。其人种初为叶开特亚,后与西米特科种合,生加尔特亚人。其《旧纪》曰:先鸿水有十王,凡四十三万二千年;鸿水后八十六王,凡三万三千九十一年;其次有米特亚僭主,八王,二百二十四年;其次十一王;其次为加尔特亚朝,四十九王.四百五十八年;其次为亚拉伯朝,九王,二百四十五年;其次四十五王,五百二十六年。(其书为巴比伦人披落沙所纪。披落沙,共和纪元五百八十年人)然始统一加尔特亚者,为萨尔宫一世,当共和纪元以前二千九百六十年。(共和纪元与欧洲邪稣纪元相差八百四十一筭)其后至亚拉伯朝,以巴比伦为京师,当共和纪元前七百四年。其后二百五十年,为小亚细亚灭之。
  萨尔宫者,神农也,(或称萨尔宫为神农,古对音正合)促其音曰石耳。(《御览》七十八引《春秋命历序》曰:有神人名石耳,号皇神农)先萨尔宫有福巴夫者,伏戏也;后萨尔宫有尼科黄特者,黄帝也。其教授文字称苍格者,苍颉也。其他部落,或王于循米尔,故曰循蜚;或王于因梯尔基,故曰因提;或王于丹通,故曰禅通。东来也,横渡昆仑。昆仑者,译言华(俗字花)土也,故建国曰华。昆仑直栢米尔高原,栢米尔者,波斯语,译言屋极也。故曰:“天皇被迹于柱州之昆仑。”(《遁甲开山图》语,极与柱,皆状其山之高)其旁行者自卫藏。卫藏昔言图伯特,故曰:“人皇,出刑马山提地之国。”(《遁甲开山图》语。提地与图伯特一音之转。《华阳国志》谓巴、蜀本人皇苗裔,是人皇由卫藏入蜀也。二事皆元和汪荣宝说,义证确凿。特未知天皇、人皇,其时代于太皞前后何如?纬书或以伏戏、女娲、神农为三皇,如《保乾图》言:天皇“斟元陈枢以立易威。”则天皇即太皞。如《命历序》,人皇九头纪以后有五龙纪,始渐及伏戏,则天皇非其人矣。古事芒昧,难尽明也)君长四州,故有四岳。长民十二,故有十二牧。民曰黑头,故称黔首。文字如楔,故作八卦。陶土为文,故植碑表。尊祀木星,故占得岁。异名纪月,(如《释天》“正月为陬”以下十二名,巴比伦亦有之)故贞孟陬。故曰,中国种姓之出加尔特亚者,此其征也。
  上古亚衣伦图,有亚柏勒罕法典。其言部酋之富,亡于土地,视牛羊繁殖耳。凡他部罪人,因事脱窜,或以同部争战,人人离散,将入竟,牝牛贵人登高陵而集合之,编其牧竖为一队,介以征伐,略夺他部畜产。被略夺者又贷之牝牛贵人,贵人则定其赁借贡纳。希腊初世及加尔特亚、罗马、沙逊、佛朗哥、斯拉夫人,皆然。加尔特亚鸿水前第一皇,以牝牛兽带为统治符号,斯其所谓牝牛贵人者哉!上世畜牧善豢者强,《易》曰:“离,丽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其卦言:“畜牝牛,吉。”此谓牝牛贵人集合逋逃以编军队者。(《周易》错综前史而书其成事.若帝乙归妹、高宗伐鬼方等语,皆非臆造。牝牛事特稍隐耳)唐、虞州伯称牧、牧亦视牛。及夫赁借贡纳,悉自贵人定之,则井田食邑自此始矣,
  文明之民,战胜之国,大氐起自海滨,为其交通易也。独中夏王迹,基陇坻、华山间,非自殊方东度亡繇。《五帝本纪》曰:“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次曰昌意,降居若水。(《索隐》曰:“江水、若水皆在蜀,《水经》曰:水出旄牛徼外,东南至故关,为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是为帝颛顼。帝喾高辛者,“父曰蟜极,蟜极父曰玄嚣。”若然,黄帝葬于桥山,地在秦、陇,而顼、喾皆自蜀土入帝中国。其后喾子放勋,以唐侯升帝位,稍东。及舜之生,《世本》言在西城,所谓妫虚。(或作西域,大误)西城于汉隶汉中,而《公孙尼子》曰:“舜牧羊于潢阳”(《御览》八百三十三引)。潢阳者,汉阳之伪。(汉阳,凡汉水之阳皆得称之。此所指自在汉中,非《左氏传》“汉阳诸姬”及今汉阳地也。)《六国表》曰:“禹兴西羌,汤起于亳(《集解》:徐广曰:京兆杜县有亳亭)周以丰、镐伐殷。”《蜀王本纪》言:“禹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然则舜、禹皆兴蜀、汉,与顼、喾同地,即上世封略,舒于西方,蹙于东南,审矣。《传》称大皞都陈,神农、少皞都曲阜,颛顼都卫,舜、虞邑实河东地,禹父曰崇伯鲧,后为夏室,在阳城中狱下。是五都皆偏东。亦其征伐所至,则留戍之,而帝者因以为宅。若周作雒邑以为天下大凑,非其本都。察其本都,奥区阻深,以丽王公,西方之人欤?
  自黄帝入中国,与土箸君长蚩尤,战于阪泉,夷其宗。少皞氏衰,九黎乱德,颛顼定之。当尧时,三苗不庭,遏绝其世,窜之三危。其遗种尚在,“三苗之国,左洞庭,右彭蠡”,不修德义,“外内相间,下挠其民,民无所附,夏禹伐之,三苗以亡。”自是俚、繇诸族,分保荆、粤至今。
  自禹灭三苗,而齐州为宁宅,民无返志,与加尔特亚浸远。察彼土石刻:契者,亚细亚人,卒居商邑,未闻其归也。至周穆王,始从河宗柏夭,礼致河典,以极西土。其《传》言西膜者,西米特科,旧曰西膜,亚细亚及前后巴比伦(前巴比伦即加尔特亚)皆其种人。膜稷者,西膜之谷也;膜拜者,西膜之容也;膜昼者,西膜之酋也。其训沙漠及南膜拜,皆非是。又言“至于苦山,西膜之所谓茂苑”,此以箸东西同言。“至于黑水、西膜之所谓鸿鹭。”鸿鹭者,神坛也。加尔特亚人所奉最上神,命曰衣路,其名与希伯来人所奉哀路西摩,亚拉伯人所奉亚拉,声皆展转相似,则鸿鹭其近之矣。又西膜种事亚普路神,义曰上天之子姓;转入希腊,变音曰亚泡路,而为光明洁清之神,声类皆似鸿鹭。大氐其神坛在黑水云。当穆王时,盖先共和纪元二百余岁,即加尔特亚既灭于亚细亚矣。然犹览其风土,省其士女。庄周曰:“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其后《邶风》思西方美人,而《小雅》言:“彼都人士.台笠缁撮”;“彼君子女,卷发如虿。”台笠野服,不可施于都人。缁布冠者,始冠,冠而敝之,后不竟箸。(《正义》亦设此疑,而云:“士以上冠而敝之,庶人则虽得服委貌”,“而俭者服缁布。”案:《诗》明言“彼都人士”,何得以为庶人?)且妇人敛发无髢.即孰睹其卷者?(《正义》谓:“长者尽皆敛之,不使有余;而短者若鬓,旁不可敛,则因曲以为饰。”尤迂)明其非周宗法服,而念在西膜旧民也。
  《穆传》又曰:“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壁以见。”案《释地》以西王母为四荒。西母与西膜同音;王,闲音也。西膜民族,始见犹太《旧约》,本诺亚子名,其后以称种族。迻名其地。穆王见其部人之大酋。大酋者,复以地被号。若《书》有将蒲姑,齐桓之斩孤竹,皆以国名名其君也。古者人君执神权,常自谓摄天帝。是故《西山经》言西王母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头戴胜;宜即加尔特亚所奉尼加尔神,其形半如人半如虎者,非大酋形体然,其所摄之神则然也。《汉·地理志》言:“临羌西北塞外,有西王母石室”,及弱水昆仑山祠。此其寝庙适在,而地绝远矣。
  《穆传》又曰:“至于群玉之山,容成氏之所守”,“先王之所谓册府。”此亦信矣。自萨尔宫一世,已建置书藏。其书皆陶瓦为之,而雕刻楔文于方面,其厚三寸,其长三寸或至三尺六寸。宝书复杇,陶土于外,更刻其文。故历五千余祀以至今日,外虽毁剥,内书尚完具可读。中国初为书契亦然。观《说文》训“专”为“纺专”,又训曰“六寸簿”,足明古者以纺专任书。其后有簿、忽,(今字作笏。笏也,簿也,手版也,三者异名同实)书思对命,亦以“专”名。最后称诸册籍曰簿,其义相引申矣。夫上世无竹、帛、赫蹄,独取陶瓦任文籍之用。其山产玉,则亦因而采之,足以摄代,故群玉为册府,宜也。萨尔宫之在中国,斫木为耜,揉木为耒,不举文学,而亦无教令,独为书藏于其故国。后王怀之,知其自来,称之曰先王。穆王既西狩,因纪铭迹于县圃之上,弁山之石。亦以西膜民族,本以瓦石为书,则而效之,所以崇法先民,则刻石纪功自此始。
  章炳麟曰:尚考方复种族所出,得其符验,而姓氏次之。
  古者“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官有世功,则有官族。邑亦如之。”其后亦或以官赐姓,故曰彻官:有百,“物赐之姓,以监其官,是为百姓。姓有彻品,十于王谓之千品,五物之官,陪属万,为万官。官有十丑,为亿丑。”自品以下,皆称曰氏,而得氏者亦多术:“五帝三王之世,所谓号也。文、武、昭、景、成、宣、戴、桓,所谓谥也。齐、鲁、吴、楚、秦、晋、燕、赵,所谓国也。王氏、侯氏、王孙、公孙,所谓爵也。司马、司徒、中行、下军,所谓官也。伯有、孟孙、子服、叔子,所谓字也。”巫、祝、匠、陶、段、梓、仓、庾,“所谓事也。”。东门、西门、南宫、东郭、北郭,所谓居也。三鸟、五鹿、青牛、白马,所谓志也。”
  然上世自母系废绝.诸姓会最而为父系同盟,则邦邑、种族、姓氏三者.时瞀乱弗能理。何者?大上,民各保其邑落,百里之国,而种族以是为称。其后稍有蹊隧,乃更以王者之都为号。故舜称其民曰庶虞,(《大戴礼记·四代篇》“于时鸡三号以兴庶虞,庶虞动,蜚征作”;《千乘篇》“祈王年,祷民命,及畜谷,蜚征,庶虞草”是也)禹称其民曰诸夏,(《说文》:“夏,中国之人也。”)周称殷民曰庶殷,(《书·召诰》:“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皆以京师迻言民种。近世四裔或称吾民曰汉,亦或曰唐,则邑居种族,其弗辨哉。姜,姓也,逋子为氐、羌。(《后汉书》曰:“西羌之本,盖姜姓之别。”)马氏也,援之溃卒为马留。(隋唐时称马留,今曰马来由)其种族又因姓氏起云。
  自《帝系》《世本》推迹民族,其姓氏并出五帝。五帝之臣庶,非斩无苗裔尔。《晋语》曰:“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河图》亦言庆都生尧于伊祁(《御览》一百三十五引)。然则豪右贵种,因其邦贯为姓;细民无姓,而亦从其长者。黄帝十四子,分长一部,则因之姓其国地,与民盟誓,合符同徽,不得异志。亦犹北虏乌桓,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后汉书·乌桓传》)。援之遗卒,隋末孳衍至三百户,而皆从其故帅,同氏曰马矣。当是时,史籍较略,民无谱谍,仍世相习,则人人自谓出于帝子,稷、契之托高辛是也。又上世习于战斗钞暴,而拥众多者常胜,其遇外族亡命,常尉荐拊循之,以为己子。希腊古史有言,受诺神以赫乔里神为养子,而罗马尼尔巴帝之世,其俗日浸。惟中国亦然,《离》言牝牛则详矣。又曰: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说文》曰:突者,{亠厶}也,倒子为{亠厶},“不孝子突出不容于内也”。然则异族亡命,倍其家长,而畜逋逃者,方昫妪之,其后亦共为一姓。所谓技工兄弟者矣。(社会学以技工兄弟别于天属兄弟)
  近在明世,荐绅之家,苍头百人。是时承平亡战,特以饥寒质鬻,然犹舍其氏族以从主人。况于五帝,部落至强,攻伐所至则摧破,以术招携,而他族革而从之也则宜。及夫分气受形,正体于上,以守宗祊者虽多,亦十而一已。若纬书《苗兴》之说,恒以帝者受命,功在远祖,虽起自草茅,必其前世尝为贵种,陵夷而在早隶者。以实推之,不亦远乎!(谱系至周世始确凿可信,夏、商犹惧未谛,前此多乱,纬书尤甚)
  上世同部男女旁午交会,无夫妇名。战胜略他族,女始专属,得正其位号。故败则丁壮旄倪悉戮,独处女被矜全,使侍房闼。蒋济《万机论》曰:“黄帝不好战,四帝各以方色称号,边城日警,介胄不释。黄帝叹曰:「主失于国,其臣再嫁,厥病之由,非养寇邪!」遂即营垒,以灭四帝。令黄帝不虎变,与俗同道,则其民臣亦嫁于四帝矣。”(《御览》七十九引,案蒋济魏人,其言必有所据)繇是言之,师失其律,则弱女远嫁,彰也。
  其次不以累囚衅器,使服力役,于是有厮养隶圉。则胜者常在督制系统,而败者常在供给系统。一部悉主,一部悉伏地为僮仆。转相掍淆,同处一域,犹不能废阶级。印度《摩尼法典》,制国人为四阶,累世异礼。中国亦云:“天有十日,人有十等。”“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以共百事。”隶僚以下.,其始皆俘虏,而后渐以惩谪罪人。一人一族,升降不恒,则阶级自是废也。然其贾贩齐民,犹以财力相君,江左区区,旅寓苽苇。“一婢之身,重婢以使;一竖之家,列竖以役;瓦金皮绣、浆酒藿肉者,故不可胜纪。至有列軿以游敖,饰兵以驱叱。”(《宋书·周朗传》朗上书语)痛夫!十等之法,隶以下迭相君臣,其名则丧,实故在也。
  夫妃匹亚旅,始皆略自他族,而与玉石重器金布蓄产同俘,故一切资产视之。后世传其遗法:帑者,金币所藏也,(《说文》),则称妇子曰帑;臧(藏本字)者,文书器物之府也(《周礼·宰夫》注),而婢仆以臧获称。《书序》有俘宝玉,《春秋传》言内实四好,明其所克获抚有,则人与资产不殊也。其次,怯懦者亡所略取,而歆专有,故勼合部人,相为盟誓,使凡略于他部之妇,其息女皆从母姓,则无嫌于内娶。自是一部得并包数姓,而多县属母系。及父系既盛.谣俗未变,犹丈夫称氏,女子称姓,然其名实愆矣。
  父系之始造,丈夫各私其子,其媢妬甚。故羌、胡杀首子,所以荡肠正世。(汉王章对成帝语)而越东有輆沐之国,其长子生,则解而食之,谓之宜弟(《墨子·节葬下篇》)。何者?妇初来也,疑挟他姓遗腹以至,故生子则弃长而畜稚,其传世受胙亦在少子。至今蒙古犹然,名少子则增言斡赤斤。斡赤斤,译言“灶”也,谓其世守父灶,若言“不丧匕鬯”矣。中国自三后代起,宗法立长,独荆楚居南方,其风教与冀、沇、徐、豫间殊,时杂百濮诸民种,其俗立少。故《传》曰:“楚国之举,恒在少者。”(《左氏》文元年传文。户水宽人《春秋时代楚国相续法》曰:案楚熊渠卒,子熊挚红立。挚红卒,其弟代立,曰熊延。又熊严有子四人,长子伯霜,次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熊霜卒,三弟争立。是亦未尝立少,盖楚国民间之法也)其成法然也。
  宗法虽萌芽夏、商间,逮周始定,以适长承祀。凡宗,别子为祖,继别者为大宗,继高曾祖祢者为小宗。大宗百世不迁。小宗四,亲尽,缌服竭,而移矣。婚姻则别以姓,宗法则别以氏。置司商以协名姓,而小史掌奠系世,辨昭穆,瞽矇鼓琴瑟以讽诵之,故能昭明百姓,无失旧贯。遭战国兵乱,官失其守,人知氏而忘系姓,赖有《世本》公子谱等,识其始卒。然弗能人人籀读,故自周季歪今,宗法颠坠。豪宗有族长,皆推其长老有德者,不以宗子。婚姻亦以氏别,虽崔、郭、唐、杜,灼然知出于一姓,犹相与为匹耦。礼极而迁,固所以为后王之道也。
  凡姓世世不易,然其缘因母族,不废父系者,或一人二姓。故舜姓兼姚、妫,越为禹后则姓似,为楚族则姓芈。锡土因生而各统其德者,父子则亦殊姓。咎繇偃姓,其子伯益而嬴;唐尧祁姓,其子丹朱而狸矣。及夫异系同姓,惟部落杂厕,更迭雄长,以为故然。则黄帝十四子,其一釐姓(釐亦作僖),其一依姓。(《晋语》)禹生均国,其后为毛民,亦以依姓。(《山海经》)长狄氏亦以釐姓。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犹釐姓也。(《山海经》。凡《山海经》姓氏世系之说,多有淆乱,姑依用之)
  凡氏数传则易。有支庶别氏於大宗,孟孙之有子服,季孙之有公鉏,荀氏之有中行也。有亡逃惧祸而更氏.夫概王奔楚为堂谿氏,伍员属子于齐为王孙氏,智果别族于大史为辅氏也。有兼官、邑字而为数氏,士又曰随、范,荀又曰智,郤又曰冀也。夫氏于国、邑者,封君以为恒义,及汉未绝,故赵兼因国以氏周阳(《汉书·酷吏周阳由传》),而折像者,其先折侯张江(《后汉书·方术折像传》)。然氏王父字者竟亡。其以事志,则久更踳驳丧实。晋之羊舌大夫者,或传说李果事,夸矣。中行穆子,尝一相投壶,因以事氏。(《风俗通义》。案相投壶事在《左氏》昭十二年)而投氏亦言本之郇伯,以投策称,此其割裂而成讹者。(《广韵》十九侯:汉有光禄投调,本自郇伯,为周畿内侯;桓王伐郑,投先驱以策,其后氏焉。寻郇伯投策,史传无征。而中行本分于荀氏,则知投壶氏变为投氏,其人尚自知荀氏苗裔,然已忘得氏所由,遂造投策之说。凡姓氏书多展转传讹,而变复为单之氏,尤易傅会。所谓割裂成讹也)
  姓氏之大别,炳炳如此。其失,男子犹或称姓。当周时,楚有彭、仲、爽、於、郑、姚、句、耳也,而汉有东、平、嬴、公;姜姓箸者尤众,宜慕本返始者所为。观晋士氏出于刘累,绝迹千年,不称其族,及士会蘖子在秦,则复故为刘氏。氏有返始,其或返而称姓,宜矣。亦有姓氏同言,弗能审别。若僖姓、任姓出黄帝,祁姓出尧,曹姓出祝融。其在周世,曹有僖负羁,晋有祁奚,(《潜夫论·志氏姓》云,晋之公族郤氏班有祁氏,是也。其于黄帝子祁姓下亦引晋祁奚,则非也)皆以其谥号封邑氏。风姓之任,周之曹叔末裔,并氏其国,与彼四姓者绝异。故彭、姚、嬴、姜,或其氏族适与古姓同言,不诡自更也。独汉子南君嘉、褒鲁侯公子宽,用奉二王先圣祠祀,返姓曰姬(《汉书·恩泽侯表》),是乃为慕本耳。氏同者,公孙、桓、穆之伦,国有而非一姓。及夫夏出陈之少西,齐出卫之齐恶,秦出鲁之堇父,非伯禹、尚父、非子之裔。以故国为氏者,其不可同,亦犹负羁与僖姓之别也。夫王基产东莱,与太原王沈为婚。孔思晦祖尼父,而与孔末之后别族。(见《元史·孔思晦传》)虽在叔季,犹知其文字适同,其系世则不一祖。古之人乎,宜睹于是察矣。
  章炳麟曰:余以姓氏分际,贞之《世本》,旁摭六艺故言,而志姓谱。盖《尧典》言“百姓”,今可箸录者五十有一:
  大皞风姓。炎帝姜姓。黄帝姬姓,其子青阳、苍林因之。其一亦称青阳,是为少皞,与夷鼓同为己姓。余子为酉姓。祁姓,滕姓,(《晋语》作滕,《潜夫论》作胜)葴姓.任姓,苟姓,(《晋语》误为荀,从《广韵》正;《潜夫论》作拘)僖姓,(《潜夫论》作釐)姑姓,儇姓,依姓。而尧亦为祁姓。高辛之子弃,亦为姬姓。高辛为房姓,(《古史考》,见《御览》七十八引)子契为子姓。尧子丹朱为狸姓。虞舜为姚姓,亦曰妫姓。夏后禹为似姓。(《诗》亦为弋)颛顼孙吴回为火正,亦曰回禄,有子陆终,生长子樊,为巳姓,其后董父,别为董姓;三子籛,为彭姓,后复别为秃姓;四子求言,为妘姓;五子安,为曹姓,后复别为斟姓;六子季连,为芈姓。咎繇,颛顼裔子也,为偃姓.子化益为嬴姓。此三十姓,皆有谱谍系世,出于帝王。
  夏时有仍曰缗姓,(《左》哀元年传:“后缗方娠。”女子举姓。故贾侍中曰:“缗,有仍之姓也。”)周以前霍国曰真姓。(《史记·三代世表》索隐引《世本》)殷遗民在晋者曰怀姓。(《左》定四年传)樊氏、尹氏曰庆姓。(《潜夫论·志氏姓》)春秋时四国:胡曰归姓;邓曰曼姓;狄曰隗姓;阴戎曰允姓。此八姓者,不知所自出。而《山海经》复有句姓,(似即苟姓,疑不能明也)於姓,阿姓,朌姓,桑姓,幾姓,鼬姓,威姓,销姓,烈姓,气姓,或系神圣而分在夷狄之域:《说文》有好姓、{女然}姓、娸姓,(《说文》又云:“姺,殷诸侯为乱,疑姓也。”《春秋传》曰:“商有姺、邳。”洪亮吉曰:‘姺、侁、{新女}、莘,并同音.盖即有莘国也。”则《说文》言疑姓者,不为定据。又曰:“{亻军},人姓。”段氏据《广韵》,知出何承天《纂文》。又曰:“{西圭},姓也。”亦属妄增。是等皆后世掍氏为姓者,故皆不录)皆史官所不载者。
  《山海经》虽夸,其道神巫,有巫咸,巫即,巫肦,巫彭,巫姑,巫真,(《水经·涑水注》作贞)巫礼(亦作履),巫抵,巫谢,巫罗,(《大荒西经》)巫阳,巫相,巫凡。(《海内西经》)咸、彭、肦、真,(咸即葴)姓也。其他九巫,宜皆以姓箸者。疑事之不可质,尚已。
  其国:
  风姓,任、宿、须句、颛臾、巴、流黄辛氏、流黄酆氏。(见《海内经》、《海内西经》。巴、酆与姬姓之巴、酆异国。周之辛甲,盖出太皞。酆舒则不知何别也。凡《山海经》不尽可信,节取其雅驯者如此)
  姜姓,有逢、齐、纪、焦、申、吕、许、向、州、莱、姜戎。
  姬姓,黄帝子,绝。
  己姓,沈、似、蓐、黄、郯。
  酉姓,白狄。(《潜夫论·志氏姓》作犹。犹即酉)
  祁姓,黄帝子,绝。
  滕姓,绝。
  葴姓,滑、齐。(《潜夫论·志氏姓》。非周时滑、齐)
  任姓,谢、章、薛、舒、吕、(与群舒、姜姓之吕异国)祝、终、泉、毕、过、挚、畴。
  苟姓。栖、疏。(据《潜夫论》有之,然其为国为氏未谛,姑据为国)
  僖姓,长狄。(作漆者,由来误“桼”也)
  姞姓,南燕、密须、偪。
  儇姓,依姓,绝。
  尧之祁姓,唐、杜、铸。
  弃之姬姓,周也。分为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邘、晋、应、韩、凡、蒋、邢、茅、胙、祭、吴、虞、虢、东虢、郑、丹、(《郑语》桓公取十邑中有丹国。《吕览·直谏》:荆文王得丹之姬。故《潜夫论·五德志》姬姓有丹)燕、隗、杨、芮、彤、贾、耿、魏、滑、密、沈、唐、随、息、巴、方、养、(《潜夫论·五德志》有)刘、单、召、荣、甘、鲜虞、骊戎、大戎。
  房姓,绝。
  子姓,殷也。分为来、宋、空桐、稚、髦、(一曰北殷)时、萧、黎、小戎。
  狸姓,房,傅氏不知其国也。
  姚姓、妫姓,虞、遂、陈、庐。
  似姓,夏也。分为有扈、有南、斟灌、斟寻、彤城、费、杞、鄫、褒、莘、冥、越、匈奴。
  己姓,昆吾、苏、顾、温、董、莒。
  董姓,鬷夷、豢龙。
  彭姓,大彭、豕韦。
  秃姓,舟人。
  妘姓,鄢、邬、桧、路、偪阳、鄅。
  曹姓,邹、莒、(《郑语》明言莒为曹姓,韦解又言莒为己姓,大史公又以莒为嬴姓,是三姓也)郳。
  斟姓,绝。
  芈姓,楚、夔、罗、越。
  偃姓,六、蓼、舒庸、舒鸠、桐、许、英氏。
  嬴姓,秦、徐、梁、赵、葛、郯、莒、(郯二姓,莒三姓)钟离、运奄、菟裘、将梁、江、黄、修鱼、白冥。
  缗姓,有仍。
  真姓,霍。
  怀姓,国绝。
  庆姓,尹、樊、骆越。(《潜夫论》言:“庆姓,樊、尹、骆。”案:骆宜即骆越。《越世家》正义引《舆地志》:“交趾,周时为骆越,秦时曰西瓯。”“南越及瓯骆,皆芈姓也。”言姓氏者古今不一,此无多怪)
  归姓,胡。
  曼姓,邓、鄾。
  隗姓,赤狄也。分为洛、泉、徐、蒲、甲氏、留吁、铎辰、廧咎如、皋落氏。
  允姓,阴戎。
  句姓以下,国在《山海经》者,皆不能正言其地。姬{女然}、娸亦然。惟威氏有南威.不知其女出何国也。(《战国策》:“晋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朝。”女子举姓,南之威犹《庄子·齐物论》言“丽之姬也”。寻《说文》:“威,姑也。”《汉律》曰:“妇告威姑。”然威姑即君姑。《说文》:“莙,读若威。”则威可借为君明矣。训威为姑,殊非本义。《广雅·释亲》:“姑,谓之威。”亦承其误。窃以威本人姓,故其字从女尔。南威之国,尚无所考。至《广韵》引《风俗通义》云:威姓,“齐威王之后。”此则男子系氏而非姓)而周封黄帝之后于蓟,重黎之后有程伯,高辛之后有商丘、大夏,不识其姓,以一人苗裔分数姓故。
  凡此有姓之国,大略具矣。其支庶分析,各为氏族,则不具记。曰:芟夷其伪者,而本氏可睹也。

序种姓下第十八
  尧、舜、彭铿虽在世,古之名族,箸于《世本》《潜夫论》者不二三,而在亦未能指其庐井、识其乔木也。大人不悲故姓之雕.而悲夫戎部代起以滑吾宗室者。明大祖革虏姓,令就汉族。汉族文二者削其一。自是系谍凌杂,不可斠理。顾炎武尝愤痛之。
  然夷汉之殽,何渠自明世?当晋之衰,而拏错相乱者.既有萌矣。若渊、勒称刘、石,与赤县箸族相掍,非独一二。独孤曰刘,而相似者三。杜伯自尧,独孤浑曰杜,而相似者四。房自丹朱,屋引曰房,而相似者五。
  世皆曰中夏无金氏,尽金日磾裔也。至《广韵》则本其出于白帝金天之胄。又复姓有金留氏,其后削一不可知。隋文帝时,新罗王金真平谴使入贡。隋《东蕃风俗记》曰:“金姓相承,三十余叶矣。”(《通典》一百八十五引)新罗本辰韩种。辰韩耆老,自言秦时亡命至此。自隋而上,三十余叶,则金氏故秦族也。今在中国者,日磾与金天,亦不知何别也。
  齐大夫有长孙修。《世本》曰:食邑于唐,其孙仕晋,后号唐孙氏。汉世治《孝经》者,犹曰长孙,(见汉《艺文志》。)晫晫自神明出。拓跋之部,亦有长孙氏,若无忌等,粲然为索虏。其沦隐者,未能明也。叔孙亦然,与鲁三家同号。
  周,姬姓也,魏献帝次兄普氏署焉。宿,风姓也,宿六斤氏署焉。梁,嬴姓也,拔列兰氏署焉。周之单子自文、武,魏之单氏自可单。上党之黎自黎侯,河南之黎自素黎。凡朱氏自邾娄,索头之朱自渴独浑。于之鼻祖自邘叔,其在东海,有定国,为汉丞相;北庭之于自万忸于。
  更氏曰侯,侂本于宣多,自贺吐。更氏曰窦,侂本于广国,自没鹿回。
  鲍氏箸者,于汉有宣,在齐曰叔牙;窃之者自俟力伐。寇氏在汉,恂最卓荦,为大官,本苏忿生,为周司寇,后以官氏,窃之者自若口引。羽之颉,为大夫于郑,窃之者自羽弗。连之称,齐臣也,窃之者自是连。费之长房,在汉为方士,祎于蜀执国兵秉,一曰自大费至纣臣费仲,亦曰自夏禹出于江夏,一曰鲁季孙后也;窃之者自费连。田千秋者,以乘小车称车丞相,子孙氏之;窃之者自车煜。黄帝之师,或曰封钜者,实受族曰封;窃之者自是贲。云敞,或曰祝融后也,又曰缙云氏者,受族曰云;窃之者自有连。
  毕公之子曰季孙,食采于潘,楚则有潘崇;破多罗氏摭之。共叔与段干木后,皆曰段;檀石槐之后匹磾摭之。扬之在晋,食于步以为族;步鹿根氏摭之。汉之兴,而有陆贾、娄敬:陆者,步六孤氏摭之;娄者,伊娄氏、匹娄氏摭之。汉之亡,而王莽有臣曰甄丰,郁原甄氏摭之。
  丘林氏曰林,错于放。丘敦氏曰丘,错于丘明。俟伏斤氏曰伏,错于博士胜。贺儿氏曰儿,错于御史大夫宽。可地延氏曰延,错于京兆尹笃。如罗氏曰如,错于陈郡丞淳。
  汉之守巴郡者鹿旗,(见《风俗通义》)戎乱之自阿鹿桓。庞俭母曰艾,(见《风俗通义》)戎乱之自去斤。齐建之后曰王家,戎乱之自阿布思。(此惟安东王氏。唐成德节度使王庭凑,即胡种也)
  且拓跋曰元,齐欢曰高,尉迟曰尉,胡瑊曰浑,则元咺、高傒、尉缭、浑{罒干}之裔,殆替绝矣。
  汉詹事有蒲昌,(见《风俗通义》)武都之氐而有蒲洪。洪更氏曰苻,今迁讹为符云。中古鲁顷公孙雅,仕秦为符玺令,以得符氏,望于琅邪,此故有符也。汉大尉曰桥玄,望于梁国,其后书不正为乔。乔者,匈姓贵姓,而世为辅相,箸于前代,录汉则不蔇。是其父籍踳驳,以乱官族,亦以悲矣!何氏亦有庐江、东海、陈郡三望,本韩灭,子孙分散江淮间,音讹变而为何。武仕晚汉为名臣;妥父以细脚胡入郫,而窃其宗。吴公子柯庐,其后为柯;利用于柯拔袭有之。
  独《风俗通义》言吴夫概奔楚,其子在国,以夫余为氏;其后百济王亦氏夫余,世莫知其同异。汉则有鲜于妄人,荐第五伦者鲜于褒也,应氏以为箕子之世;今在朝鲜者.尚氏鲜于。二国与神州故同柢。
  同柢者,其玉步同;异柢者,其玉步异。是以有黄中而无阴血,无所析也。非是,则羼于石民,烝尝于炎虑者,谓之沴气。自江左及唐,既有贩鬻图谱,自傅甲族者,北人尤嗜进,不耻腥羶,若元、高、长孙、尉、浑之属。虽一二出炎黄,亦自引致于近贵,明矣。
  上世戎狄有树惇者,其享觐共主,白鹄之血以饮之,牛马之湩以洗之,鱼鞞鲛瞂以卫之,翠羽菌鹤以观之,白旄纰罽以荐之.内向非不诚也。报之,则胙以侯王,隆以大长,明有旌节,幽有玉匣,独氏族未尝锡之以为宠。至唐,则有赐姓,蛮夷降虏,或冠以李氏。阿史那之削,上羾佚、籀。重胤故乌石兰氏,自更曰乌,以援枝鸣。虽韩愈依违其间。夷汉互贸,伪辞兹沓,昭穆无质,官氏启此而庙濯自彼。其不蘖芽于豪州受命之世,灼灼也。
  然犹幸有高俭、柳芳、林宝之伦,辨伦脊,察条贯,成周小史之职,未废于地。先是贾、王诸钜人,多有撰录;其后虽邓名世、王应麟,皆章章有功。自永嘉丧乱以至晚宋,更九百年,戎夏捽久矣,犹有畛略,不即于汗漫无纪.亦二三明哲辨章之力哉!
  蒙古入,遂放纷无次。至明大祖以行乞致南面,李善长、宋濂、王祎并起自蒿莱,不睹金匮,古学废秏,而姓氏失其律度,兹无谪焉。今又有忙氏、完氏、黏氏诸族,皆金元遗裔.遭明时未北徙。此其略可辨程者。其余回种.亦日以蕃息,不可究度。
  万物莫不知怀土,而乐归其本。不知地望,不能推陵谷;不自知其气类,不能观庙怪。故思古之情弛,合群恩国之念亦儽儽益衰。古者贞系世,辨乡望,皆树之官府,铭之宗彝,誓之皇门,然则其民重弃种类。当其流散,而魂魄犹斟酌饱满,永怀其故老,至于台笠杂佩,一簪一履,悽悽怆怆;有事则率其类丑,以赴亟难。自荆翼之亡,赖三闾,九宗得复存立。江左衰微,其民挟注本郡,而不土断;闾伍不修,赋无所出,亦以爱类,得不沦于艽野,有以也。间者经纬诸子,历算、地形、六书、彝器诸艺,所在匡饬,而谱学不绍,旷六百年。故王道日替,民以风波,悲夫!
  议者欲举晋衰以来夷汉之种姓,一切疏通分北之,使无干渎。愚以为界域泰严,则视听变易,而战斗之心生。且其存者,大氐前于洪武,与汉民通婚媾。婚至七世,故胡之血液,百二十八而遗其一。今载祀五百矣,七世犹倍进之。与汉民比肩,若日本之蕃别,则可也。
  要之,无旷谱官,使流别昭彰。诸夷汉部族,其物色故不相掍者,董理则易也;相掍者,虽微昧不可察,或白屋无乘载,宜诹其迁徙所自,递踪迹之,以得其郡望,必秩然无所遁。虏姓则得与至九命,而不与握图籍,以示蓺极。国之本干,所以胙胤百世而不易矣。巴、僰、賨、蜑吊诡之族,或分于楚、越,亦与诸华甥舅,宜稍优游之,为定差等,勿使自外。独有满洲与新徙塞内诸蒙古,今在赤县,犹自为妃耦,不问名于华夏。其民康回虐饕,墨贼无蓺。有圣王作,傥攘斥之乎?攘斥而不殚,流蔡无土,视之若日本之视虾夷,则可也。

原变第十九
  人谓紫脱华于层冰,其草最灵。(《文选》王元长《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注引《礼斗威仪》:“人君乘土而王;其政太平,而远方献其珠英、紫脱。”“紫脱,北方之物,生植紫宫”。按:紫宫,即北极。今北冰洋亦有浮生之草,斯即紫脱矣。本非奇卉,以致远物为奇尔)紫脱非最灵也,其能寒过于款冬已。鼠游于火,忍热甚也。海有象马,嘘吸善也。物苟有志,强力以与天地竞,此古今万物之所以变。变至于人,遂止不变乎?
  人之相竞也,以器。风胡子曰:轩辕、神农、赫胥之时,以石为兵,断树木为宫室,死而龙臧。黄帝时,以玉为兵,以伐树木为宫室,死而龙臧。禹穴之时,以铜为兵,以凿伊阙,决江导河,东注于东海,天下通平,治为宫室。当今之时,作铁兵,为龙渊、泰阿、工布麾之,至于猛兽欧瞻,江水折扬,晋、郑之头毕白。(见《越绝书·外传·记宝剑》)石也,铜也.铁也,则瞻地者以其刀辨古今之期者也。惟玉独无所见于故书轶事。
  章炳麟曰:阖胡观于鞞琫瓃具之用?以知璋之邸射,古之刀也;圭之上郯,古之铗也;大圭杼上而终葵首,古之铁椎也;琮之八隅,古之矛与戟也。及玉,不足以刃人,而仅存其璏珌以为容观。武库之兵,出之典瑞,以为聘祭之币,斯无以竞矣。
  竞以器,竞以礼,昔之有用者,皆今之无用者也。民无兽患,则狩苗可以废。社无鬼神,则朱丝、攻鼓可以息。自是以推.坐不隐地而跪稽,(按:坐不隐地者,多不欲拜稽。《元史·宪宗纪》禽钦察部酋巴齐马克,命之跪。曰:“身非驼,何以跪人为?”此其一事,其详在《礼俗篇》),庙不揆景而刻石,大臣戮者不赐盘水而拜恩,名实既诡,则皆可以替。
  竞以礼,竞以形,昔之有用者,皆今之无用者也。冰期非茸毛,不足与寒气格战。至于今,则须发为无用,凑理之上.遂无短毳矣。太古之马,其蹄四指,足以破沮洳。今海内有大陆,而马财一指。然则沧热燥湿之度变,物之与之竞者,其体亦变。且万族之相轧,非直沧热燥湿之比者也。
  若是,人且得无变乎?浸益其智,其变也侗长硕岸而神明。浸损其智,其变也若跛鳖而愚。其变之物,吾不能知也,要之,蜕其故用而成其新用。
  吾不敢道其日益,而道其日损。下观于深隧,鱼虾皆瞽,非素无目也,至此无所用其目焉。鲸有足而不以厹,羖有角而不以触,马爵有翼而不以飞,三体勿能用,久之则将失其三体。故知人之怠用其智力者,萎废而为豦蜼。人迫之使入于幽谷,夭阏天明,令其官骸不得用其智力者,亦萎废而为豦蜼。防风,釐姓也,后为侨如。马留,天汉之士卒也,(《唐书·南蛮·环王传》:“又有西屠夷,盖马援还,留不去者,才十户,隋末孳衍至三百,皆姓马。俗以其寓,故号马留人,与林邑分唐南境。”按:今马留遍殖南洋,孳乳固广,而彼土故种,亦沿其称号也)今其颜色苍黑,其思虑不徇通。自亚洲之域,中国、日本、卫藏、印度有猿,其他不产。澳洲无猿,亦无反噍之兽。其无者,化而为野人矣。其有矣,庸知非放流之族,祷杌、穷奇之余裔,宅岫窟以御离鬽者从而变其形也?以是为忧,故“无逸”之说兴,而“合群明分”之义立矣。
  章炳麟曰:物不知群,益州之金马、碧鸡。大古有其畜矣,沾沾以自喜,踽踽以丧群,而亡其种,今仅征其枯腊。(凡僵石,皆生物所化,亦有本是金石,而生物留其印迹者;又有生物已化去,而他金石之质往代其壳,与原式无异者。是盖鸡马枯壳已化,而金碧代之也)知群之道,细若贞虫,其动翃翃,有部曲进退而物不能害。山林之士,避世离俗以为亢者,其侏张不群,与夫贪墨佣驽之役夫,诚相去远矣。然而其弊,将挈生民以为豦蜼。故曰:鸟兽不可与同群。
  合群之义,其说在《王制》《富国》;知人之变,其说在《八索》。

族制第二十
  形天无首而舞,跋难陀龙无耳而听,阿那律陀无目而见。(见《楞严经》)藉弟令非诬,其抑者若珊瑚与水母,动物而虚其脑也。若夫五凿异处,而视听之舍殊.此奚足眩矣?思士不妻、思女不夫孕也,舜若多神之无身触也,(亦见《楞严经》)此非殊舍也,而犹若是。意者其犹电鱼之储气,将不行而至者邪?以电卧人,能使前知若远游,所睹星辰、水波、山谷、人物、虫兽、车马,诡谲殊状,皆如其志。(瑞典人箸《催眠术》.言以电气使人熟睡,能知未来,及知他人所念,或见异物殊状,有千里眼、梦游诸名。其原出于希腊。晚有《曼司莫立士姆》及《汉坡诺忒斯没》诸书。今皆命曰精神学。盖列子西极化人、易人之虑、谒王同游诸事,皆非诬也)要之,万物莫神于辟历,苟非骸质,犹无以觉无以传矣。圣王因是以却鬼神,而天所生。
  上古受姓皆以母,而姬、姜、姞、姚从女。自黄帝子为十二姓,箸之图录,冀统以父,然不能无棼乱。是故嬴氏之祖不章,而秦之先乃谍系颛顼,以出于其孙女脩故。(《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脩。女脩织,玄鸟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索隐》曰:“秦、赵以母族而祖颛顼,非生人之义也。”“《左传》:郯国,少皞之后,而嬴姓盖其族也。秦、赵宜祖少皞。”案:少皞,已姓,《索隐》误)且诸侯皆一本,惟六、蓼,则并祖咎繇、庭坚。庭坚者,颛顼之才子。(《古今人表》列高阳才子八人,以咎繇代庭坚,竞谓一人二名,此误)女脩于庭坚,盖姑姊妹。母系者传甥,是以舅甥两名其祖。(《族制进化论》曰:世有不传官位于子,而传姊妹之子者。此由女系亲族法。故拔德儿曰:罗安高之市府酋长四人,皆国王甥也;王子不得嗣位。海衣说中部亚非利加之俗亦然。佗斯佗士史载日耳曼古代风俗曰:舅与从母之爱其甥,犹父之爱其子;甥爱舅与从母,或过其父;敌国交质,不取子而取甥,独财产传之其子耳。印度之连波人,夫以财物少许与妇,买其子归,冠以己族,始得专有;其女则必归妇家,而夫不得有也。班古罗夫之书所载亚美利加之其尼路人,传财产于女系子孙;初克佗人,儿童将入学校,父不命而舅命之。皆重甥之征也)传称咎繇子为皋子。(《列女·辨通传》。皋即咎)惟咎繇亦称陶叔,(《易林》需之大畜)而许由者实咎繇之异称。(后有附说)以是知繇者其名,咎则犹咎犯也。(舅犯,古多作咎犯)咎繇既传于母系,己亦从其宪典而授之甥;自甥称之曰咎,其后遂以为成俗习言,犹咎犯也。故化益虽以繇子,而别其姓曰嬴,独国邑未蔇以授人耳。(见后附说)胥臣曰青阳,方雷氏之甥也;夷鼓,彤鱼氏之甥也;方以明彰族姓,而亟言甥,即黄帝子犹有母系,无疑也。嗟乎!核丝之远近.蕃萎系焉。(传称“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故父党母党七世以内,皆当禁其相婚,以血缘大近故也)遗传之优劣。惷智系焉。血液之袀杂,强弱系焉。(言人种改良者,谓劣种婚优种,其子则得优劣之血液各半;又婚优种,其子则得优种血液6/8;至七世,则劣种血液仅存1/128,几全为优种矣)细胞之繁简,死生系焉。(生物学之说,谓单细胞动物万古不死,异细胞动物则无不死。然其生殖质传之裔胄,亦万古不死)民之有统也,固勿能斥外其妣矣。观于深山大泽,而知其将生龙蛇,素成之道,书之玉版,其慎始敬终也。民之蔡哉!
  平等之说盛,而第高下者,持其故以相诘,曰:女智必不如士,胡蝶以争女也,而华其羽毛;鸡以争女,故生冠距;师子惟争女,故修项被鬣。其丽且武,皆以争而擅于其牡。虽人,亦动物也,自大上而静嬺者不增其材力,又常迫妊娠,至不能事事,是以《梓材》怜之,曰媰妇也,鳏寡也。妪之必厚,其权则必不得均于士矣。圣王因是以贵世适而尊祢庙.天子则及其大祖,虽文母犹系之子,世适之贵也,亦曰遗传尔。其敝至于任用一姓,而贵戚之卿守其胙。守胙者.诚宵其祖父,不丧蝉嫣,世卿奚讥焉?夫遗传,若冰之隐热矣,隐于数世,越世以发,以类其鼻祖,不必父子。故商均不宵舜,而宵鼓叟;周幽不宵宣,而宵汾王。
  且性犹竹箭也,括而羽之,镞而弦之,则学也。不学,则遗传虽美,能兰然成就乎?登齧肥乘坚之童,而摈羊裘之骏雄于椓杙,其道莫颇。圣王因是以革世卿而官天下,曰:弗乎弗乎!白雉不贡,泗水不出鼎,吾已矣夫!仲尼之遏于季孙、田成子,而不得进;子弓之骍角,而不得十二游以南面。遏之也力,故创之也甚。
  虽然,使上古无世卿.又安得仲尼、子弓也?彼共和而往,其任国子者,非以贵贵,惟竞存其族故。不然,今吾中夏之氏族,礧落彰较,皆出于五帝。五帝之民,何为而皆绝其祀也?是无他,夫自然之洮汰与人为之洮汰,优者必胜,而劣者必败。叡哲如五帝,氓固奔逐,喘弗能逮矣,则又封建亲戚以自屏翰,迫劫其异族使为一宗;不宗者以律令放流,屏于大荒深阻丛棘白草之间,以伍戎狄。繇轩辕以至孔氏,{豈幾}二千年,其名子姓者至于百姓千品万官亿丑.非其类者,又安所容其趾乎?
  且古之洮汰,亟矣!故戚施直镈,蘧篨蒙璆,侏儒扶卢.蒙叟修声,聋聩司火,有时而用之。若夫童昏、嚚瘖、焦侥,官师之所不材也,以实裔土。夫屏之裔土者,惧其传疾以败吾华夏之种,故蹙蹙焉洮汰之也。(凡负伤遗传,如狸犬或失其尾,则所产者亦无尾;人或堕指,其子亦无指;又骈指至六七者,或数代皆同。此则形骸疾眚,皆有遗传矣)古之人,未尝不僭滥于赏罚。欲良其种也,则固弗能舍是。
  比端门之有命,而种既良矣,尽天下而皆出于厉山有熊,则孰为其优?而孰为其劣?于是废世卿,释胥靡,与天下更始。三古之世卿,若执桃茢以赤发其不材之种,然后九州去其狼扈,而集其清淑。虽竞存,非私也。今至于桓、文,四裔之孤偾,其有以千吾族纪乎?其皆吾昆弟与皇之耳孙矣。虽不竞存,无进于其公也。自非前世之竞存,则仲尼、子弓雕额冒耏也久矣,又安得渊圣之材,而制是法乎?
  制法有程,而种之日进也无程。使人人之皆角犀丰盈者.必革其恒干。革干之道,非直严父,亦赖母仪焉。《十翼》以《归妹》为天地之大义,(上《系》:“《易》有大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虞注:“四象.四时也;两仪,谓乾坤也。《乾》二五之《坤》,成《坎》《离》《震》《兑》。《震》春,《兑》秋,《坎》冬,《离》夏。故两仪生四象。《归妹》卦备,故《彖》独称天地之大义也。”此则《风》始《关雎》,《书》首“厘降”,义皆该之矣。又案:自大极而两,而四,而八,则自八而十六.而三十二,而六十四,自可比类,非邵雍之私说也。今生物学家谓细胞极球,一裂为二,二裂为四,自此为八,为十六,为三十二,为六十四。是即《归妹》之旨)其成绩究乎“使跛能履,使眇能视”:(《集解》本“能”作“而”。《履卦》亦然。然《释文》不出异文。据虞注,则作而;据《履》卦侯果注,则作能。案:废疾负伤,若夫妇同病.则必为遗传;若妇非跛眇,则幸可改良。凡改良之说,视此)乌乎,民之蔡哉!

附:许由即咎繇说
  唐、虞以贵族行禅让。瞽叟者虞君,而舜其世适也,不欲以天位授庶人。
  大史公称“尧让天下于许由”,宋氏《尚书略说》以为伯夷。其义曰:“《大传》「阳伯」,郑谓伯夷掌之。《左》隐十一年传:「夫许,大岳之胤也。」《墨子·所染》《吕氏·当染》皆云「舜染于许由、伯阳。」伯阳,阳伯也。故知许由即伯夷矣。史言尧让许由,正傅会咨岳巽之文也。”此其说知放勋之不禅布衣,其实犹未审谛。
  案,《吕氏》高注,谓“伯阳即老子”。说诚诬缪,然《尸子》言“舜得六人,曰雒陶、方回、续耳、伯阳、东不识、秦不空,皆一国之贤者也。”(《御览》八十一引)是固别有伯阳,非许由矣。
  余以许由即咎繇,《古今人表》书作许繇,正与咎繇同字。《夏本纪》曰:“封皋陶之后于英、六,或在许。”(皋陶即咎繇)古者多以后嗣封邑逆称其先人,以其子姓封许,而因称咎繇曰许繇,亦犹契曰“殷契”,(盘庚迁殷,始有殷名。契始封商,不曰殷也。而《殷本纪》亦称“殷契”)弃曰“周弃”,(大王迁岐,始有周名。弃始封邰,不曰周也。而《鲁语》云“夏之兴也,周弃继之”。)不一一曲譬也。禅让之说,本在夏世。《夏本纪》言“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后,乃展转讹迁,以为尧让。古事芒昧,未足怪也。
  《伯夷列传》云,“余登箕山,其上有许由冢”。《夏本纪》言“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益固咎繇子也。高注《吕氏·当染》,以许由为阳城人。箕山者,下临阳城。(《括地志》曰:阳城,县在箕山北十三里)由冢在是,归葬故里也;益辟在是,誓守父墓也。亦犹禹辟商均于阳城,阳城以北为崇伯之国,将守故封,而视终身不奸天室之政矣。(《夏本纪》正义:阳城县在嵩山南二十三里。案:嵩本作崇,即崇伯鲧所封。禹、繇封邑相邻.特分南北耳)若《皇览》言咎繇冢在庐江六县,与许由箕山不相应。此犹尧葬济阴,(《五帝本纪》集解引刘向及《皇览》)而《墨子·节葬》以为蛩山,《吕氏·安死》以为穀林。舜葬九疑,(《五帝本纪》)而《孟子·离娄》以为鸣条。古事芒昧,亦未足怪也。
  又,《御览》一百七十七引戴延之《西征记》曰:“许昌城,本许由所居。大城东北九里,有许由台,高六丈,广三十步,长六十步。由耻闻尧让而登此山,邑人慕德,故立此台。”是说则后起者。然许昌即许县,与阳城同属颍川。(《续汉·郡国志》)则意咎县封邑,本自阳城达许,其后世封许者,亦即守其故土,未可遽定也。
  或曰,墨、吕既箸舜染许由之文.又言禹染于皋陶、伯益,诚使许由、咎繇为一人,何故变名更举?是则以尧让之謣言,远起三季,墨、吕固习闻焉,而不察其为异称也。

民数第二十一
  阴阳之气,发敛之度,无古今一也。丛林乔木,不一日而兹,惟蠛蠓醯鸡欤?蠕动群飞,其卵育亦不迮。人者独异是。
  自嬴氏以前,里闾什伍之数,尚已。盖汉平帝元始二年,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后汉和帝永兴元年,口五千三百二十五万。(此据《续汉·郡国志》注引伏无忌所记。东汉户口,此为最盛)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口四千八百一十四万。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口五千八百八十三万。明神宗万历六年,口六千六十九万。清兴以来,康熙四十九年,口二千三百三十一万;乾隆五十九年,口三万七百四十六万;道光二十八年,口四万二千七十三万。其辜较如此。
  夫自元始以来,至于康熙,千七百年,民数不相越。及乾隆之季,相去财八十年,而民增十三倍。此何说也?借曰天下久无事,民不见水火蜂刃,故日以孳乳。然自建武以逮和、安,由天宝溯贞观,中原无狗吠之声者,其距年亦相等,而倍不至是。借曰疆域袤延,前代所未有。未有者,即回部耳。汉尝开朝鲜、高句骊,以为乐浪、玄菟,今亦未能郡县之也。蒙古今为汗,羁属理藩。唐时则且灭突厥,以置刺史。较其长短阔陿,亦略相当。且沙漠之地,固稀人而旷土,其户口何足选?天府所登,未越九州也。
  章炳麟曰:均庸调于地者,始自康熙朝。自康熙而往,上蔇秦、汉,民皆有口赋。有口赋。则民以身为患,虽有编审,必争自匿矣。有司惧负课,会计其数,又十而匿三四。口赋既免,贫优于富厚,游惰优于勤生。民不患有生,虽不编审,而争以其名效于上矣。故乾隆之民数增于前十三倍者,曏之隐窜伏匿者多也。且升平之世,疆吏喜以膴盛媚于上。彼将曰:“袲益民数,既不足以累郡县,圣灵斐然,宜有所润色,以乐主听,则虚增之可也。”非直虚增尔,户籍属草稿,多受成于保甲。一人而远游,地既鬲越,有司不相知,榜其名家,复榜其名在所。及要最既上,无校雠者,卒不为删除緟复。若是,则以一人为二人也。一隐之,一增之,故相去若丘谷,至十三倍其旧。然则元始以来,民必有盈万万者也。乾隆、道光之世,民不过倍万万也。
  虽然,古者乐蕃遮,而近世以人满为虑,常惧疆域陿小,其物产不足以袭衣食。今淮、汉以南,江皋河濒沮洳之地,盖树艺无瓯脱矣。东南之民数,宜必数倍前代。使闢地于巨岛灌莽间,则邻国先之。使从事于河、雒,昔之膏腴.今乃为沙砾。地质易矣,不可以植稻粱,而犹宜于嘉卉,莫挈之则窳也。故弱者道瑾,强者略夺。终则略夺不可得,而人且略夺之。章炳麟读《小雅》,至于“螟蛉有子,蜾赢负之”,欳然叹曰:乌乎!后司农见之矣。言有万民不能洽,则能治者将得之也。

封禅第二十二
  乌乎!后世之封禅.侈心中之,而假于升中燔柴以恣其佚乐,斯无足论者。
  夫古之升中燔柴者,曷为者也?封大山,禅梁父,七十有二家,以无怀为最近。当是时也,天造草昧,榛薄四塞,雄虺长蝮.尽为颛民害。人主方教民佃渔,以避蜚征之螫,何暇议礼?然则其所以封禅者,必有所职矣。
  吾尝以为古之中夏,赢于西极,而缩于东南。东南以岱为竟。徐扬淮海,禹迹之所蹈,同于羁縻,有道则后服,无道则先强,故《春秋》夷吴、越。成周之盛,淮夷、徐戎,其种族犹吾人,而以其椎{髟介}之俗,憬然犯南甸。若然,自岱而南,王教之所不及。
  帝王治神州,设险固守。其封大山者,于《周礼》则沟封之典也。因大麓之阻,累土为高,以限戎马,其制比于蒙古之鄂博。是故封禅为武事,非为文事。彼夷俗事上帝,故文之以祭天以肃其志,文之以祀后土以顺其礼,文之以秩群神以扬其职。是其示威也,则犹偃伯灵台者也。
  三王接迹,文肆而质陿,而本意浸微。丧其本意,而曰行以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者为“仁物”也。
  夫国有峤嶞.不崇其高,堑之凿之赭之荡之,以为魁陵粪土,即有大寇,其何以御侮?为封域计,土石可伤邪?
  古者野庐几竟,宿息井树。单襄公有言:“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故至于侠沟丛树,而戎车疐矣,为封域计,草木可伤邪?
  然则所以恶伤土石草木者,在彼不在此;所以用蒲车者,在彼不在此。先王以“仁物”叫号于九围,而实阴收其利,故封禅可尚也。
  嗟乎!嬴、刘之君,南殄滇、粤,而北逐引弓之民,其所经略,则跨越乎七十二家之域矣。去病以武夫,知狼居胥之可封,而人不以僭越罪之也。使汉武寤于此,则岱宗之彻迹可以息矣!

河图第二十三
  亡人至于五鹿而得块,以为天赐,其实野人也。虙牺之王也,其形龙蛇,不知所自始。传者以为出于加尔特亚,隩矣!枳棘之未伐,九有之未列,虽趋中夏,无以知中夏之形也。
  《河图》者,括地者也,获于行迷,而以写青黑黄赤,虽腐败则珍之。吾安知夫矍骇《河图》以为天赐者,非亡人之块邪?
  蛴螬化而为复育,复育化而为蝉,物之更迭生也。惟人亦然。昔者美洲有红人,当明中世而驱,人以其前为蛟螭紫贝之族也。然而今之竁地于美洲者,得华屋焉。吾安知夫前乎虙牺者,非有圣哲之士邪?彼且仪其地之象而沦于河,虙牺得之而以为陈宲,斯犹萧何之收秦图籍,以知地形阸塞也。夫何瑰佹矣哉!
  禹之《雒书》,其犹是图。夫有周行于裨海以立髀者,迻书其度剂,票忽遇而拾之.宠灵其书以为天赐也亦宜。
  乌乎!夏氏所以为四国缀游者,其地形吾见于书矣。大焱之爁,蛰地中而发,浸假而积沙与泞以阏巨流,则山川之变,曾不镕金与埴之在陶若?当夏氏之未奠,吾未之睹也,吾观于江。今之潮薄乎广陵,而古之潮上薄乎武昌。王仲任曰:江汉朝宗于海,唐虞之前也。(《论衡·书虚篇》)繇是言之,当虙牺之时,则吴干舒桐尽瀛海矣。惜乎吾不得《河图》而读之也!(《潮汐致日渐长论》曰:古月离地十二万里。时摄潮之力.大今二百十六倍)

方言第二十四
  中国之燕乐,輓世以南曲为安雅。而宛平成都会六百年,趋市朝者习其言,其乐浸隆。今南纪诸倡优,皆效幽、冀为杀伐悲壮矣!
  章炳麟曰:格以声音之伦,而燕、赵间多清急,(陆法言曰:吴、楚则时伤轻浅,燕、赵则多伤重浊。此以纽切言之.燕、赵多以轻唇为牙音,故云重浊。若音响之缓急刚柔,则反是)所谓噭音也。且京师者,有时而为陵谷声乐之大凑,必以水地察其恒为都会者。齐州以河、汉分南北:河卫之岸,谓之唐、虞;汉之左右,谓之夏、楚。舜以南风,纣以北鄙,刘向辨其违矣。周人作“四始”,而音流入于南,不归于北。(取《说苑·修文篇》义)古者北方有五声,至文、武始增和穆二变,明南音独进化完具。故《韩诗》之说《周》《召》,以为其地在南阳、南郡间。大史公曰:颍川、南阳,禹之所都,至今谓之夏人。南郡固全楚时郢都也。孙卿有言:君子居楚而楚,居夏而夏,居越而越。夏之与越,相为正乏;夏之与楚,相为扶持。故质验之以地,二南如此。质验之以水,沔、汉之川,下流入荆州,而命之曰夏水,其国曰楚。若然,夏、楚者,同音而互称。(楚从疋声,声本同夏,其说详后)晋名于晋水,齐名于天齐,楚名于夏水.其比类一也。毋其南阳、南郡者。故为二夏,若镐池、伊雒之为二周,与殷之有三薄邪?齐州之音,以夏、楚为正,与河卫绝殊。故曰能夏则大。然犹谓楚声南蛮侏离。此河卫之间,里巷妇子之私言,未足以为权量也。察文王之化,西南被于庸、蜀、濮、彭,而江汉间尤美。故克殷之役,史岑称之曰:“苍生更始,朔风变楚。(《出师颂》)审师文王者,必不夷俗衺音楚矣。二南广之以为“雅”。雅之义训为乌不反哺者,而古文为疋。疋者,即人腓胫,乐府无所取其度。此以知雅则同夏,而疋与楚同声,其文皆叚借。故二雅者,夏、楚之谓也。二雅张之以为“颂”。颂者,在《周官》则隶九夏。故金奏肆夏者,颂之《时迈》也。繇是言之,四始之声,惟楚夏以为极。
  十三国独楚无风。儒者皆言以僭王不贡包茅摈弃之,失也。元气广厚而物博,而用者当其无有。黄钟小素,不以名宫;元音含少,惟同律则不专其月。何者?以十二调所公也。《诗》三百,皆以楚言为中声,尚安取楚风矣?今夫种族之分合,必以其言辞异同为大齐。故自变楚以更始,则殷薄之族为顽民,自此始也。
  天之草昧,大陆之先民,必宾巨川以为宅。舟楫既盛,资其流衍,溯之洄之,厉之杭之,然则百货殷赈,市里良奥,方五千里之间,而都会山出棊置矣。惟齐州人自西方来,一自秦,一自蜀,北宾河卫而居之,南宾江淮而居之。然先周帝王之宅,东南以大山、梁父为畛略,岱南徐、杨,羁縻不绝,于汉若有朱厓、九真矣。帝王者乐得殖民之地,从其喜好繇俗甘食宴居,而憎故都僻隘,故蜀亦浸废。荆州处徐、杨、蜀间,则终古沦为要服。周而始有楚声,而非莫也。熊严之作,与上国抗衡,诸吴、越复继起。及孙氏王于武昌、金陵,讫晋之东,冠带在是矣。(案:《抱朴外篇·审举》曰:“昔吴土初附,其贡士见偃以不试。今太平已近四十年矣,犹复不试。此乃见同于左衽之类。”据此,晋初中原人士,犹贱视吴楚。至东晋,始翕合无间也)
  然至唐世,仕宦者犹不欲得南方;扬诩以为乐土亡与比畴者,其在雒师邺下。是何也?王景之治河,功施千年。始永平,卒之开运河,无邕溃。是故砥柱可漕,孟津可下.商旅骈阗,亭候修饬,都邑士女芋以闳,其气不彫益皈。南方者,卑湿陿促,得与比邪?熙宁以降,河则岁岁横决.水门崩圮,堤繇不息;下自勃碣,上至二陵,三千里间.水道所在埂塞。故其榜船绝迹,化居邕滞,民日蔽幪,亡职业,而犷不狎,非独被金、元之杀掠为然也.河之不治则有焉。当是时.南方江汉之水,其波沦如故。以是使其行旅日通,俊民日蕃,乃几与北方异气。中国谓谿谷诸苗蛮,满洲谓汉人蛮,(见《扬州十日记》。)淮北人谓淮南人蛮。距鬲川渎耳,而相鄙贱若异种矣。
  迹江汉之盛,有轮郭于春秋,张于吴、晋,弸于宋,以至今。然其萌芽,即自变楚始。夫声乐者,因于水地,而苍生当从其文者以更始。幽、冀之音,其道不久矣。
  凡今语言,略分十种:
  河之朔暨于北塞,东傅海,直隶、山东、山西,南得彰德、卫煇、怀庆,为一种。纽切不具,亢而鲜入,唐、虞之遗音也。
  陕西为一种。明彻正平,甘肃宵之,不与关东同。惟开封以西,却上。(陆法言曰:“秦、陇则去声为入,梁、益则平声似去,至今犹然。”此即陕西与关东诸部无入者之异也)
  汝宁、南阳,今日河南,故荆、豫错壤也;及沿江而下,湖北至于镇江,为一种。武昌、汉阳,尤啴缓,当宛平二言。
  其南湖南,自为一种。
  福建、广东,各为一种。漳、泉、惠、潮,又相軵也.不足论。
  开封而东,山东曹、沇、沂,至江、淮间,大略似朔方,而具四声,为一种。
  江南苏州、松江、大仓、常州,浙江湖州、嘉兴、杭州、宁波、绍兴,为一种。宾海下湿,而内多渠浍湖沼,故声濡弱。
  东南之地,独徽州、宁国处高原,为一种。厥附属者,浙江衢州、金华、严州,江西广信、饶州也。浙江温、处、台,附属于福建,而从福宁。福建之汀,附属于江西,而从赣。然山国陵阜,多自鬲绝,虽乡邑不能无异语,大略似也。
  四川上下与秦、楚接,而云南、贵州、广西三部,最为僻左,然音皆大类关中.为一种。滇、黔则沐英以兵力略定,胁从中声,故其余波播于广西。湖南之沅州,亦与贵州同音。
  江宁在江南,杭州在浙江,其督抚治所,音与他府县绝异.略似中原,用晋、宋尝徙都故。
  夫十土同文字,而欲通其口语,当正以秦、蜀、楚、汉之声。然势不舍径而趣回曲,观于水地,异时夏口之铁道,南走广州,北走芦沟桥,东西本其中道也,即四乡皆午贯于是。君子知夏口则为都会,而宛平王迹之磨灭不终朝。是故言必上楚,反朔方之声于二南,而隆《周》《召》。

订文第二十五
  泰逖之人,款其皋门而观政令,于文字之盈歉,则卜其世之盛衰矣。
  昔之以书契代结绳者,非好其繁也,万事之{笞心}萌,皆伏于蛊。名实惑眩,将为之别异,而假蹄迒以为文字。然则自大上以至今日,解垢益甚,则文以益繁,亦势自然也。
  先师荀子曰:后王起,“必将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是故国有政者,其伦脊必析,纲纪必秩,官事民志日以孟晋,虽欲文之不孟晋,不可得也。国无政者,其出话不然,其为犹不远,官事民志日以呰偷,虽欲文之不呰偷,不可得也。
  吾闻斯宾塞尔之言曰:有语言然后有文字。文字与绘画,故非有二也,皆昉乎营造宫室而有斯制。营造之始,则昉乎神治。有神治,然后有王治。故曰:“五世之庙,可以观怪。”禹之铸鼎而为离鬽,屈原之观楚寝庙而作《天问》,古之中国尝有是矣。奥大利亚与南亚非利加之野人,尝垩涅其地,彤漆其壁,以为画图。其图则生人战斗与上古之异事,以敬鬼神。埃及小亚细亚之法,自祠庙宫寝而外,不得画壁,其名器愈陖。当是时,布政之堂,与祠庙为一,故以画图为夬之政,以扬于王庭。其朝觐仪式绘诸此,其战胜奏凯绘诸此,其民志驯服、壶箪以迎绘诸此,其顽梗方命终为俘馘绘诸此。其于图也,史视之,且六典视之。而民之震动恪恭,乃不专于神而流貤于图,见图则奭然师保莅其前矣。君人者,借此以相临制,使民驯扰,于事益便。顷之,以画图过繁,稍稍刻省,则马牛凫鹜,多以尾足相别而已,于是有墨西哥之象形字。其后愈省,凡数十画者,杀而成一画;于是有埃及之象形字。凡象形字,其沟陌又为二:一以写体貌,一以借形为象,所谓“人希见生象,而按其图以得仿佛”者也。乃若夫人之姓氏,洲国山川之主名,主形者困穷,乃假同音之字以依托之,于是有谐声字,则西域字母根株于是矣。人之有语言也,固不能遍包众有,其形色志念之相近者,则引伸缘傅以为称。俄而聆其言者,眩惑如占覆矣,乃不得不为之分其涂畛,而文字以之孳乳。故数字之义,祖祢一名,久而莫踪迹之也。今英语最数,无虑六万言,(斯氏道当时语)言各成义,不相陵越。东西之有书契,莫繁是者,故足以表西海。
  章炳麟曰:乌乎!此夫中国之所以日削也。自史籀之作书,凡九千名,非苟为之也,有其文者必有其谚言。秦篆杀之,《凡将》诸篇继作,及鄦氏时,亦九千名。衍乎鄦氏者,自《玉篇》以逮《集韵》,不损三万字,非苟为之也,有其文者必有其谚言。北宋之亡,而民日呰偷,其隶书无所增;增者起于俗儒鄙夫,犹无增也。是故唇吻所偫,千名而足;檄移所偫,二千名而足;细旃之所承,金匮之所藏,箸于文史者,三千名而足;清庙之所奏,同律之所被,箸于赋颂者,四千名而足。其他则视以为腐木败革也已矣!若其所以治百官、察万民者,则蔇乎檄移之二千而止。以神州之广,庶事之博,而以佐治者廑是,其庸得不澶漫掍殽,使政令逡巡以日废也?
  且夫文因于言,其末则言揫迫而因于文。何者?文之琐细,所以为简也;词之苛碎,所以为朴也。刻玉曰瑑,刻竹以为书曰篆。黑马之黑,与黑丝之黑,名实眩也,则别以骊、缁。青石之青,孚筍之青,名实眩也,则别以苍筤、琅玕。耦怨,匹也;合耦,匹也;其匹同,其匹之情异,则别以逑、仇。马之重迟,物之重厚,其重同,其重之情异,则别以笃、竺。本木曰柢,本厓氏曰氐。仰视苍也谓之天,发际曰颠。此犹单辞也。
  辞或冗矣,而进言动辞者勿便。使造字无神、祗,则终古曰天之引出万物、地之提出万物者尔。斯则剧口,且烦简书也。故号以神、祗,而一言赡矣。此犹物名也。
  历物之意,志念祈向之曲折,其变若云气,而言或以十数。莫曰辍,则终古曰“车小缺复合”也。莫曰毋,则终古曰“女欲奸,诃止之勿令奸”也。其冗曼勿便也尤甚,故号以辍、毋,而一言赡矣。然则名之箸者,文从其言也不可知。苟纡于祈向,而馔具一名以引导之,其必自史官之达书名,使民率从以为言,无疑也。
  今自与异域互市,械器日更,志念之新者日蘖,犹暖暖以二千名与夫六万言者相角,其疐便既相万,及缘傅以译,而其道大穷。今夫含生之属,必从其便者也。然则必有弟靡以从彼者。虽吾文字,亦将弃不用矣。
  孟晋之后壬,必修述文字。其形色志念,故有其名。今不能举者,循而摭之。故无其名,今匮于用者,则自我作之。其所称谓,足以厌塞人之所欲,欲废坠得乎?若是,则布政之言,明清长弟,较然如引绳以切墨,品庶昭苏,而呰偷者竞矣。吾闻古之道君人者,曰:审谛如帝。

附:正名杂义
  《管子》曰:“义也,名也。时也,似也,类也,比也,状也,谓之象。”(《七法》)其在七法,以为一官。覃及异域,言正名者众矣。夫三段之条,五旌之教,是有专家,不得采摭。今取文字声音,明其略例,与夫修辞之术宜审正者,集为《杂义》。非诚正名而附其班,盖《匡谬正俗》之次也。
  西方以数声成言乃为一字,震旦则否。释故、释言而外,复有释训。非联绵两字,即以双声叠韵成语。此异于单举者。又若事物名号,合用数言。岁阳、岁阴,义则难解。放勋、重华,古圣之建名;阿衡、祈父,官僚之定命;是皆两义和合,并为一称。苟自西方言之,亦何异一字邪?今通俗所用,虽廑跂二千,其不至甚忧困匮者,固赖以转移尔。由是言之,抪于文俗者,亦逾万字。然于理财正辞,其忧不逮甚矣。若有创作,用缵旧文,故(一字)训(数字)两端,皆名一字。是则书童竹笘,数必盈亿也。
  “六书”之从形声,十固七八。自叔然、弘嗣,则有切音。其后或以婆罗门法贯之,宜若调瑟有准,观其纽切而知其音读者。然抽讽《广韵》,则二百六者勿能辨也。其能辨者,而九服又各异其敛侈也。音不吊当,彼是不明.人各相非,孰为雅言?察此其所由生,则尝正字母之读,以贯双声,未曾正二百六部建首之读,以贯叠韵。故呿、唫同概.而韵不可知。袭孙、韦切音之术,而弗整理,其切则杂举散字以为用,未尝一用字母部首,故枢轴繁乱而读不可知。世言汉文杂识,不若欧洲之易简。若专以字母韵首为纲,上、去傅于平声,加之点识,以示区别,所识不过百名。而切字既有定矣,虽咳笑鷇音之子,使无歧声,布于一国,若乡邑相通,可也。
  上世语言简寡,故文字少而足以达旨。及其分析,非孳乳则辞不计。若彼上世者,与未开之国相类,本无其事,固不必有其言矣。
  案:柏修门人种,以同部女子为男子所公有,故无夫妇妃耦之言;妇人、处子,语亦弗别。征之《说文》:“妇.服也,从女持帚洒扫。”《曲礼》:“士曰妇人,庶人曰妻。”斯适人之定名可知也。然《士丧礼》:“妇人侠床”,注谓“妻妾子姓”。语无区别,与柏修门种勿殊。盖虙牺俪皮以前之遗语尔。
  又父子、君臣、夫妇、朋友各有正文,而昆弟独假于韦束之次弟,其后乃因缘以制“{罣-土+弟}”字。《说文》兄虽训长,毛公故训义实为兹。盖繇兹长而为长者,亦犹令长之引伸矣。斯则兄弟、昆弟,古无其文,盖亦无其语也。大宗嗣始祖,小宗嗣四亲,族人为宗服齐衰三月。宗之重于家族政体,久矣。其始鉴于立少,惧其动摇,而尊之使峭不可登;族人不得以其戚戚君,亦不得以其戚戚宗子。故余子于适长,无敢有兄与昆之称。虽适长亦以臣庶视余子,未尝言弟也。其诸庶相谓,则孟、仲及季而已。本无兄弟、昆弟之名,故亦不制其字。及其立名借字,则社会已开,必在三王之际也。
  又加路脱称:达马拉人,以淡巴苽二本,易羊一匹;淡巴苽十本,易犊一头。然其算术,知五而止。自五以上,无其语言,亦无会计。故见淡巴苽十本者,扩张两手,以指切近,略知其合于二五之数.而不知其十也。又其嚚顽者,识数至三而止。及奥大利亚人,则三数犹不能憭。夫世无衡量筹算,人之纪数,固以指尔。以五指为极数,而不能使左右相代以定位,则五以上,宜不能知也。汪容甫作《释三九》篇,遍征古籍,凡欲甚言多数者,或则举三,或则举九。余以为举九者,在社会开明而后;若举三,则上古之遗言也。当是时,以为数至于三,无可增矣。且虙牺已有十言之教,而《易》言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律历志》言五六“天地之中合”。其他五行、五色、五声、五味之属,大氐以五为度。盖当时亦特虙牺知十耳。元元之民,则以为数至于五,无可增矣。后世虽渐文明,而数极三五之说,传之故老,习于胲颊,故亦相引而弗替乎?
  又古之言人、仁、夷同旨。案,《说文》古文仁字作{尸二}。而古夷字亦为{尸二}。(《汉书·樊哙传》“与司马{尸二}战砀东”,注:“{尸二},与夷同。”《孝经·仲尼居》释文:“{尸二},古夷字。”)此假仁为夷也。《海内西经》:“百神之所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仁羿者,夷羿,《传》云“夷羿收之”是也。《说文》言夷俗仁,仁者寿。故夷与仁,声训本通,脂真之转,字得互借。《表记》《中庸》皆云:仁者,人也。《表记》曰:“以德报怨,则宽身之仁也。”《韩敕碑》:“有四方士仁。”皆借仁为人矣。乃知人与仁、夷古只一字。盖种类之辨,夷字从大,而为人。自禹别九士,始以夏为中国之称,制字从页,臼、攵以肖其形。自禹而上,夷、夏并号曰人耳。夷俗仁,故就称其种为人,以就人声,而命德曰仁。仁即人字。自名家言之,人为察名,仁为玄名,而简朴之世未能理也。古彝器人有作“仌”者。重人则为仌,以小画二代重文,则为仁,明其非两字矣。自夷夏既分,不容通言为人.始就人之转音而制夷字。然《说文》儿字下云:“仁人也,古文奇字人也。”夫古文与小篆一字耳,何故别训为仁人?则知左史官之制儿字.盖专以称东夷,以别夏人。夷俗仁,故训曰仁人。(此义治小学者多不瞭,非深察古今变故不知)《白虎通义》谓夷者蹲夷无礼义,故儿字下体诘屈,(《说文》儿字下引孔子曰:“在人下.故诘屈。”)以象蹲夷。且《海内西经》:“仁羿”,《说文系传》儿字下注引作“人羿”。是儿、夷一字异读之明征。通其源流正变言之,则人、儿、夷、仌、仁、{尸二}六字,于古特一字一言,及社会日进,而音义分为四五。夫语言文字之繁简,从于社会质文,顾不信哉!
  六书初造,形、事、意、声,皆以组成本义,惟言语笔札之用,则假借为多。小徐系《说文》,始有引伸一例。然鄦君以令长为假借,令者发号,长者久远,而以为司命令位夐高者之称。是则假借即引伸,与夫意义绝异,而徒以同声通用者,其趣殊矣。
  夫号物之数曰万,动植、金石、械器之属,已不能尽为其名。至于人事之端,心理之微,本无体象,则不得不假用他名以表之。若动静形容之字,诸有形者已不能物为其号,而多以一言概括;诸无形者则益不得不假借以为表象,是亦势也。
  姊崎正治曰:表象主义,亦一病质也。凡有生者,其所以生之机能,即病态所从起。故人世之有精神见象、社会见象也,必与病质偕存。马科斯牟拉以神话为言语之瘿疣,是则然矣。抑言语者本不能与外物泯合,则表象固不得已。若言雨降,(案:降,下也。本谓人自陵阜而下)风吹,(案:吹,嘘也。本谓人口出气息)皆略以人事表象。繇是进而为抽象思想之言,则其特征愈箸。若言思想之深远,度量之宽宏,深者所以度水,远者所以记里,宽宏者所以形状空中之器,莫非有形者也,而精神见象以此为表矣。若言宇宙为理性,此以人之材性表象宇宙也。若言真理,则主观客观初无二致,此以主观之承仞,客观之存在,而表象真理也。要之,生人思想,必不能腾跃于表象主义之外。有表象主义.即有病质冯之。
  其推假借引伸之原,精矣。然最为多病者,莫若神话,以“瑞麦来牟”为“天所来”;而训“行来”,以“{丿乙}至得子”为“嘉美之”,而造“孔”字。斯则真不失为瘿疣哉!
  惟夫庶事繁兴,文字亦日孽乳,则渐离表象之义而为正文。如能,如豪,如群,如朋,其始表以猛兽羊雀。此犹埃及古文,以雌蜂表至尊,以牡牛表有力,以马爵之羽表性行恺直者。(嗀利亚《英文学史》)久之能则有志,豪则有势,群则有宭,朋则有倗,皆特制正文矣。而施于文辞者,犹习用旧文而怠更新体;由是表象主义日益浸淫。然赋颂之文,声对之体,或反以代表为工,质言为拙,是则以病质为美疢也。杨泉《物理论》有云:“在金石曰坚,在草木曰紧,在人曰贤。”(《艺文类聚》人部引)此谓本繇一语,甲乇而为数文者。然特就简毕常言,以为条别,已不尽得其本义。(紧,本义训缠丝急,引伸施于草木)斯义益衰,则治小学与为文辞者,所繇忿争互诟,而文学之事,弥以纷纭矣。
  如右所述,言语不能无病。然则文辞愈工者,病亦愈剧。是其分际,则在文言质言而已。文辞虽以存质为本干,然业曰“文”矣,其不能一从质言,可知也。文益离质,则表象益多,而病亦益笃。斯非直魏、晋以后然也,虽上自周、孔,下逮嬴、刘,其病已淹久矣。汤武革命而及“黄牛之革”,皿虫为蛊而云“干父之蛊”。易者,象也,表象尤箸。故治故训者,亦始自《易》,而病质亦于今为烈焉。
  虽然,人未有生而无病者,而病必祈其少。瀸污渍染,宁知所届?荀氏有言:乱世之征,文章匿采。(《乐论》)焉可长也?近世奏牍关移,语本直核,纯出史胥,其病犹少。而庸妄宾僚,谬施涂塈,案一事也,不云“纤悉毕呈”,而云“水落石出”;排一难也,不云“祸胎可绝”,而云“釜底抽薪”。表象既多,鄙倍斯甚。夫言苛则曰“吹毛求疵”,喻猛则曰“鹰击毛鸷”,迁、固雅材,有其病矣。厚味腊毒,物极必反,遂于文格,最为傭下。是则表象之病,自古为昭。
  去昏就明,亦尚训说求是而已。自昔文士,不录章句,而刘彦和独云:“注释为词,解散论体,杂文虽异,总会是同。”(《文心雕龙·论说篇》)斯固文辞之极致也。若郑君之谱《毛诗》.公彦之释《士礼》,武子之训《穀梁》,台卿之读《孟子》,师法义例,容有周疏,其文辞则皆惑然信美矣。当文学陵迟,躁人喋喋,欲使渐持名实,非此莫由也。有通俗之言,有科学之言,此学说与常语不能不分之由。今若粗举其略:炭也,铅也,金刚石也,此三者质素相同,而成形各异,在化学家可均谓之炭。日与列宿,地与行星,在天文亦岂殊物?然施之官府民俗,则较然殊矣。夫盘盂钟镈,皆冶以金;几案杯箸,皆雕以木;而立名各异,此自然之理。然苟无新造之字,则器用之新增者,其名必彼此相借矣。即如炱煤曰煤,古树入地所化,亦因其形似而曰煤,不知此正宜作墨尔。曩令古无墨字,则必当特造矣。
  有农牧之言,有士大夫之言,此文言与鄙语不能不分之由。天下之士大夫少而农牧多,故农牧所言,言之粉地也。而世欲更文籍以鄙语,冀人人可以理解,则文化易流,斯则左矣。今言道、义,其旨固殊也。农牧之言道,则曰道理;其言义,亦曰道理。今言仁人、善人,其旨亦有辨也。农牧之言仁人,则曰好人;其言善人,亦曰好人。更文籍而从之,当何以为别矣?夫里巷恒言,大体不具,以是教授,适使真意讹殽,安得理解也?昔释典言“般若”者,中国义曰智慧。以般若义广,而智慧不足以尽之,然又无词以摄代,为是不译其义,而箸其音。何者?超于物质之词,高文典册则愈完,递下而词递缺,缺则两义掍矣。故教者不以鄙语易文言,译者不以文言易学说,非好为诘诎也,苟取径便而殽真意,宁勿径便也。
  志念之曲折,不可字字而造之,然切用者不宜匮乏。如此直行曰径,易言也;一曲一直曰迂,若不特为之名,则于言冗矣。如物有大小,易言也;自圆心以出辐线,稍前益大曰耎,若不特为之名,则于言冗矣。如形式之分合,易言也;望两物平行者,渐远而合成交角曰{日匕},若不特为之名,则于言冗矣。古义有精眇翔实者,而今弗用,举而措之.亦犹修废官也。如火车中止,少顷即行,此宜用辍字古义。如铁路中断,济水复属,此宜特为制字。雷霆击物,昔称曰震。火山之发,上变陵谷,下迁地臧,今宜何称?釜气上烝,昔号曰融。既烝复变,既烝复凝,今宜何号?南北极半岁见日,半岁不见日,昔名之暨。赤道下昼夜平等者,今宜何名?东西半球两足相抵,昔为之僢。(正当作舛)东西背驰,终相会遇者,今宜何谓?以此比例,不翅千万。择其要者,为之制字,则可矣。
  故有之字,今强借以名他物者,宜削去更定。若鎕锑,本火齐珠也,今以锑为金类元素之名。汽,本水涸也,今以汽为烝气之名。名实掍殽,易令眩惑。其在六书,诚有假借一科,然为用字法,非为造字法。至于同声通用,盖不可与造字并论矣。是故锑、汽等文,必当更定。
  官吏立名,疆域大号,其称谓与事权不同者,自古有之。如秦以御史为三公,于周特簪笔之吏;唐以侍中为宰相,于汉则奉壶之役也。然封驳之官,谓之给事;一萃之长,号以千总,则已甚矣。若夫展转沿袭,至不可通者,则始于元后。如升州为府,而府仍号以某州,最为无义。今官书文牍,辄言各直省,此复袭明而误。彼时有南北直隶,故曰各直;有十三省,故曰各省。今直隶非有二也,且亦一行省耳。然则称各省以足;(省当称司,或当称部,前人已言之,此姑从俗)仍言各直,所指安在?乃观于日本之官号,何其剀切雅驯也?近法东邻,庶几复古哉!
  转译官号,其事尤难。盖各国异制,无缘相拟。或谓宜一切译音,如汉时且渠、当户例。然左右贤王、僮仆都尉,则固译义矣。要之,中国当自定官号,名实既核,则相切者多,必不能比傅,然后如贤王、仆射,非汉所有,而特为作名可也。并不能为之作名者,然后从且渠、当户例可也。
  人名地名,虽举音而当知其意。
  从说之,苫越生子,命曰阳州,人以地名也。蒲姑,东土奄君之号,人地互称也。怀坏,汜汎,由事得称;仲中,屔和,义事兼具,此其模略可知也。
  横说之,释典言世间名字,或有因缘,或无因缘。其大齐曰:有因缘者,如舍利弗,母名舍利,因母立字,故名舍利弗;如摩鍮罗道人,生摩鍮罗国,因国立名,故名摩鍮罗。无因缘者,如曼陀婆,一名二实,一名殿堂,二名饮浆,堂不饮浆,亦复得名为曼陀婆;如萨婆车多,名为蛇盖,实非蛇盖。然则渠搜以罽毳名,支那以蚕丝名,(世谓震旦、支那,译皆言秦。今人考得,实为蚕义)域多利以英吉利主名,非律宾以西班牙王名,是亦地名之有因缘者也。若能蒐集故言,如昔儒之为《春秋名字解诂》者,其于古训当愈明也。
  狗有县蹄曰犬,(《说文》)犬未成豪曰狗。(《释畜》)通言则同,析言则异。故辨于墨子者曰:“狗,犬也,而杀狗非杀犬也,可。(《经下》)鸟白曰{白隺},霜雪白曰皑,玉石白曰皦。(《说文》)色举则类,形举则殊。故驳于孟子者曰:白羽之白,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告子》)中夏言辞,有流貤而无疑止,多支别而乏中央。观斯二事,则可知矣。《释故》以三十余言总持一义,谅以八代殊名,方国异语,靡不集合,非一时能具数词也。《方言》列训“大”者十二语,列训“至”者七语,而云别国之言,初不往来。旧书雅记,俗语不失其方,今则或同。是知闭关裹足之世,人操士风,名实符号,局于一言;而文辞亦无俪语也。
  若《史通·杂说》载姚最《梁后略》述高祖语曰:“得既在我,失亦在予。”以为“变我称予,互文成句,求诸人语,理必不然。”由俪辞盛行,语须耦对故也。此于俪辞固伤繁郑,抑观庄周《山木》已云:“吾无粮,我无食矣!”(近世多读“我”为“饿”。从《释文》所举,一本也。然使辞避繁复,则但云“吾无粮”,足矣。《齐物论》云:“今者吾丧我。”吾、我互举,则此亦未必非互文)使只有“我”字,而无同训之“予”,则斯语不得就也。臧洪《与陈琳书》:“足下徼利于竟外,吾子托身于盟主。”许靖《与曹公书》:“国家安危,在于足下;百姓之命,县于执事。”寻其辞例,是亦同揆。使称人者徒曰“足下”,莫曰“吾子”、“执事”者,则斯语亦不得就也。爰在《柏舟》,则“顜闵既多,受侮不少”,义趣两同,而表里各异,非一训数文之限。若乃素王《十翼》,史聃一经,捶句皆双,俪辞是昉,察其文义,独多对待。然老云“为天下谿,为天下谷”,豁、谷大同,(《释水》:“水注川曰谿,注谿曰谷。”此广陋之异。《释山》:“山豄无所通谿。”《说文》:“水出通川为谷。”此通塞之异。而《广雅·释山》则直云:“谿,谷也。”故谓大同)直取相变;孔云“危者使平,易者使倾”,义有正负,文实互施;(《晋语》韦解:“倾,危也。”《释故》:“平,易也。”陆绩说此,即云“易,平也”)非有一训数文,亦不得为斯语矣。
  虽然,俪体为用故,繇意有殊条,辞须翕闢,孑句无势不可已。所以晋、宋作者,皆取对待为工,不以同训为尚,亦见骈枝同物,义无机要者也。(明张燧作《千百年眼》十二卷,有《说古人文辞》一条,曰:“「修禊序丝竹管弦」,本出《前汉·张禹传》。又如《易》曰「明辨晰也」,《庄子》云「周遍咸」,《诗》云「昭明有融,高朗令终」,宋玉赋云「旦为朝云」,古乐府云「莫夜不归」,《左传》云「远哉遥遥」,《邯郸淳碑》云「丘墓起坟」,古诗云「被服罗衣裳」,《庄子》云「吾无粮,我无食」,《后汉书》云「食不充粮」。古人文辞,不厌郑重,在今人则以为复矣。”案:张氏所举,非必同训,若云“明而未融”、“墓而不坟”,则明、融、墓、坟,自有辨也。然析言则殊,通言则一,用之文辞,固取大同而遗不异,则虽谓一训,可也)
  夫琴瑟专一,不可为听,分间布白,乡背乃章。故俪体之用,同训者千不一二,而非同训者擅其全部矣。辞气不殊.名物异用,于是乎辞例作焉。
  辞例者,即又不可执也。若言“上下无常,进退无恒”;(《易·文言》)“处而不底,行而不流”;(《左》襄二十九年传)一则同趣,(谓“上下”与“进退”、“常”与“恒”皆同趣)一则僢驰。(谓“处”与“行”、“底”与“流”,义相反对)要其辞例则一,词性亦同,义有正负,而度无修短者也。至如《墨子·经说下》云:“白马多白,视马不多视。”(视马,谓马之善视者)白马、视马,辞例一也。而白为全体,视为一部,观念既殊。则词性亦殊矣。谢惠连《雪赋》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夺鲜、失素,辞例一也。而素为举性,鲜为加性,(《黑子·经上》有“移举加”之文,谓言词分移、举、加三性。《经说上》释之曰:“狗犬,举也;叱狗,加也。”盖直指形质谓之举,意存高下谓之加。如素,即白色,是为直指形质。如鲜.《方言》训好.《淮南·俶真训》注训明好。好者,繇人意好之,是为意存高下。如平气称狗,是为直指形质;如激气叱狗,是为意存高下。同一言狗,而有举、加之别,是犹长言短言,固不系文字之殊矣。至如鲜、素之属,皆形容词也,而当定其科别。故今取《墨子》语,命之曰举性形容词,加性形容词)观念既殊,则词性亦殊矣。
  推是以言,春为苍天,秋为旻天;(《’释文》)仁覆愍下而言旻,远视苍然而言苍;函德与表色不同也。天子曰后,庶人曰妻;(《曲礼》)君母得言大后,民母不得言大妻;尊号与常名不同也。且元年一年,其实同也。递数之始,于一曰元;骈列之举,其一不曰元。故孔子书“元年”,子夏问曰:“曷不起初、哉、首、基?”(张揖《上广雅表》引《春秋元命苞》)若言一人,不得言初人、哉人矣。中国、内国,其实同也,在外而正亦曰中,在内而倚不曰中。故惠施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庄子·天下》)无外者,尺度绝,而亦无中,然未尝无内。若胶执辞例,而谓准度两语,分刌无差,至于白、视、素、鲜,亦必为之穿穴形声,改字易训,则是削性以适例也。
  近世作者,高邮王氏实惟大师,其后诸儒,渐多皮傅。观其甚者,虽似涣解,方更诘鞫,宜有所杀止矣。
  古人文义,与今世习用者或殊,而世必以近语绳之。或举《孟子·万章篇》“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谓“之”、“其”同义,而用之不得不异。野哉!其未知,盖阙也。《康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朕其弟”,即“朕之弟”也。《书序》;“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即“尧闻其聪明”也。《左》定二年传:“夺之杖,以敲之。”“夺之杖”,即“夺其杖”也。夫何不可代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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