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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恤刑因鸦咒鸣冤

魏恤刑因鸦咒鸣冤

武昌府江夏县民郑日新,与表弟马泰自幼相善。新常往孝感贩布,后泰与同往,一年甚是获利。次年正月二十日,各带纹银二百余两,辞家而去。三日到阳逻,新曰:“我与你同往孝感城中,一时恐难收多货,恐误日久。莫若二人分行,你往新里,我去城中,何如?”泰曰:“此言正合我意。”二人入店买酒。店主李昭乃新平日相熟者,见来而迎接,即唤酒来,虔诚劝曰:“新年酒一年一次,盛饮几壶。”二人皆醉,力辞方止。取银还昭,昭亦退让而受。三人揖别,新往城中而去,临别嘱泰曰:“随数收得布匹,陆续发夫挑入城来。”泰应诺而别。行不五里,酒醉脚软,坐亭暂息,不觉醉睡卧亭。正是醉梦不知天早晚,起来但见日沉西,忙行数里,地名南脊,前无村后无店,心中慌忙。偶在山岗遇吴玉者,素惯谋财,以牧牛为名。泰偶遇之,玉曰:“客官,天将晚矣,尚不止宿。近来此地不比旧时,前面十里孤野山岗恐有小人不等。”泰心已慌,又被玉三言四语说得,越不敢行,乃问曰:“你家住何地?”玉曰:“前面源口就是。”泰曰:“敢来庭上借宿一宵,明早就行,即当重谢。”王佯辞曰:“我家又非酒馆客铺,安肯留人歇宿?况且床铺不便,决然住不得。”泰曰:“固知府上非客店,但念我出外辛苦,亦是阴骘。”玉佯转曰:“我见你是忠厚之人,既如此说,收牛与你同回。”二人回至家中,玉谓妻龚氏曰:“今日有一客人来我家借住,可整酒来吃。”母与妻皆恶玉行此事,见泰来甚是不悦。泰不知,以为怒己,乃曰:“小娘休恼,自当厚谢。”龚氏睨视,以目一丢。泰竟不知其故。俄而玉出,妻乃趋入设酒。玉再三劝饮,泰却情不过,饮至甚醉,却不知杯中有朦药在内。泰昏昏不知人事,玉送入后小房安歇。候至夜静,将泰背至左傍源口,又将本身衣服裹一大石,推入荫溏。泰之财尽得之矣。所害者非一人,所为非一次也。新到城三日,货已收二分,并未见泰发货至。又过十日,新自往新里去看。到牙人杨清家问,清曰:“今年何来迟耶?”新愕然曰:“我表弟已久来你家收布,我在城中,如何久不发货来?”清曰:“甚表弟?并未有来。”新曰:“表弟马泰,旧年也在你家,何推不知?”清曰:“他几时来?”新曰:“二十二日到阳逻,与我分行。”满店人皆曰:“无有。”心中疑惑,遍问别牙皆无。是夜,清备酒接风,新闷不悦,众人曰:“想往别处收买,不然人岂会不见?”新只得宿过一晚,次日往李昭店问,亦曰:“自那日别后未转。”乃心付:“或途中被劫?”新一路探问,皆曰:“新年未见打死人。”又转新里问众客是几时到,皆说二月到的。新乃心付:“此必牙家见他银多身孤谋死,亦未见得。”新谓清曰:“我弟有银二百两,来你家收布,必是你谋死。”清曰:“我家满店客人,如何干得此事?”新曰:“你店中客俱是二月到的,我表弟想或夜到,故受你害。”清曰:“既有客到,邻里岂无人见;街心谋人,岂无人知?平白黑心说此大冤。”二人大讲,因而厮打。新写信雇一人驰报家中,次日告于县曰:

告状人郑日新,系武昌府江夏民,告为虎牙谋害事。身与表弟马泰同行买卖,各带本银二百两。前月二十二日阳逻分手来城,泰往新里,店主李昭见证。投入虎牙,杨清顷立枭心,利财谋命。情惨昏天,哀爷作主,究尸究财,断填正法。上告。

知县张时泰准状发牌。次日,杨清诉曰:

诉状人杨清,系本县民,诉为栽祸抵饰事。身充牙行,奉公守法。讵恶郑日新,前日飘空来家寻人。马泰到家,岂无人见;屋坐街心,岂敢谋人?切思非途被劫,即恶自谋,患家清究,诳台抵饰。恳天严鞫,泾渭两分,良不遭陷。上诉。

县主准诉,行牌拘审,一干人犯齐赴台前研审。县主曰:“日新,你告杨清谋人,有何影响?”新曰:“奸计多端,弥缝自密,岂露踪影!乞爷法究自明。”清曰:“日新此言皆昏天黑地,昧己瞒心。马泰并未来家,若见他一面,甘心就死。”新曰:“小人分别在李昭店买酒,各往东西。”县主问昭曰:“你实见他别去否?”昭曰:“是日到店买酒,饮罢一东一西而去。小的来得仔细,不敢胡言。”请曰:“小人店中客人甚多,他进店岂无人见?本店客伴邻里可审。”县主拘客伴邻里问曰:“你见马泰进店否?”皆曰:“小的皆未见。”新曰:“邻里皆伊相知,彼纵晚亦不肯说;客伴皆二月到的,二月岂知正月之事?大抵马泰一人先到,彼方起此不良之念,乞爷法断填命。”县主见邻人客人各皆推阻,勒清招认。清本无此,岂肯招认?县主喝令重打三十,不认。又令挟起,受刑不过,乃乱招承。县主曰:“尸在何处,原银在否?”清曰:“实未谋他,因受刑不过,只得屈招。”县主大怒,又令挟起。即刻昏晕,久而终醒,自思不招亦是死的,不若招承,日后或有明处,乃招曰:“尸丢长江,银已用尽。”县主见招,即钉长板扭锁,判曰:审得杨清牙侩作活,引客营生。马泰带银来店,遂起觊觎之想。欺身独自,思为利己之谋。衣半行凶,害其身于非命;更阑抬出,弃其骨于长江。自庆财藏囊橐,岂思冤枉无辜。害命谋财,俱皆招出;极刑大辟,处决秋时。罪已拟定。己及半年,朝廷委刑部主事魏道亨来湖广恤刑,历至武昌府。是夜览案卷,乃见是本年新案,仔细详察,偶尔精神困倦,隐几而卧。梦见一秃头顶一帽,奔于案前。既觉,心中思想,竟不能明。及览张知县审语“冤枉无辜”句,翻然有得,梦见兔顶帽,乃是冤字,想此中必有冤枉。次日单调杨清一起人犯研审,问李昭则曰:“明白分别。”杨清、邻居皆曰:“未见。不知。”心中自思:“此必中途有变。”次日,托疾不出,微服带二家人往阳逻。一路访察,至南脊,见其地甚僻,乃思:“马泰身死,必在上下之间。”细察,但见源口鸦鹊成群,裁啄荫塘岸畔。三人进前视之,但见一死人浮水面上,尚未甚烂。魏公令家人竟至阳逻,讨卒二十名,轿一乘,到此应用。丞知是魏公,同轿夫自来迎接。见毕,即令卒下塘取尸。其深莫测,内一卒名赵忠禀曰:“小人略知水性,愿下取之。”魏公即令下塘,拖尸上岸。魏公曰:“你各再寻,看有何物否?”忠一直钻下,见内死尸数人,皆烂不能得起,禀与魏公。魏公即令卒捉上下十余人家,问曰:“此塘谁的?”众曰:“乃一源灌荫,非一家所有。”魏公曰:“此尸是何处人?”众皆不识。将十余人带至中,路上自思:“这一干人如何审得?将谁问起,安得人人而加刑哉?”心生一计,回坐定,带一干人进。魏公令一班跪下,各报姓名,令丞逐一开其名呈上。魏公看过一遍,乃曰:“前在府中,夜梦数人来台前告状,被人谋死丢于塘中。今日亲来看,果见数尸与梦相应,今又有此人名字。”佯将朱笔乱点姓名,点毕高声喝曰:“无辜者起去,谋死人者跪上听审。”众人心中无亏,皆走起来。惟吴玉唬其心惊胆战,起亦不是,不起亦不是。正欲起来,魏公棋子一敲,骂曰:“你是谋人正犯,安敢起去!”吴玉低首无言。喝打四十,问曰:“所谋之人何方人氏,一一招来,免受刑法。”吴玉不认。令取挟起,乃招曰:“远方孤客,小人牧牛为名,将言语哄他回家安歇,将药酒醉倒,推入塘中,皆不知姓名。”魏公曰:“此未烂者,几时谋死的?”吴玉曰:“今春正月二十二日夜谋死的。”魏公自思:“此人死日正与郑日新分别同期,想必此人。”令将吴玉锁押。次日,起马回府。府中官僚人等,不知所以,出郊迎接,皆问其故。魏公一一道之,众皆叹服。次日,调出杨清等略审,即令日新往南脊认尸。新认尸明白回报,取出吴玉研审。乃问清曰:“当时你未谋人,为何招认?”清曰:“小人再三诉说,缘因本店客人皆说二月到的,邻里皆恐累身,皆推不知,故张爷生疑。苦刑拷打,昏晕几绝,自思不招亦死,不若暂招,或有见天之日。今日幸遇青天,访出正犯,一则老爷明察况冤,次则皇天不昧。”魏公令打开杨清枷锁,又问日新曰:“你当时不察,何故妄告?”新曰:“小人一路遍问,岂知这贼弥缝如此。小人告清,亦不得已。”魏公曰:“马泰当时带银多少?”新曰:“二百两。”又问吴玉曰:“你得泰银多少?”玉曰:“实非小人谋害,前日但畏法乱招。”魏公喝打四十,玉乃招曰:“谋马泰是实,银只用去三十,余银犹在。”魏公即差数人往其家追取原赃。其母以为捉己受刑,乃赴水而死。龚氏见姑赴水,亦同跳下。公差见而救起,搜检原银,封锁家财,令邻里掌住,自带龚氏,出官禀曰:“玉母已赴水死,此妇亦已,小人救起,送台发付。”魏公曰:“这妇人可恶,丈夫为此大恶,怎不谏阻?你与同谋,亦该死罪。”龚氏曰:“屡谏不从,母谏成仇。婆婆今死,妾亦愿随,岂料公差救起。今日夫受极刑,亦愿同死。”魏公曰:“你既屡谏不从,与你无干,今发官嫁。日新,本该问你诬告之罪,但要你搬尸回葬,罪从免拟。”日新叩谢。魏公判曰:

审得吴玉日牧山坞,以险语而诱人借宿;夜陈醉酒,以灌醉而谋人水中。狼虎狠心,使之妻子不相见;虺蜴毒谋,令人财命尽消亡。死不甘心,白兔梦中来诉冤;灵难暝目,乌鸦塘畔哭沉冤。痛此数商,奔走江湖而丧命;惜哉马泰,自投圈囹死无辜。于累日新,为友而深构怨;祸延牙侩,无罪而误遭刑。稔恶贯盈,寸斩难以谢罪;强梁上乘,大辟用正典刑。池内数商,卖玉家货而营棺梓;都中保甲,领尸殡殓而葬山林。杨清无罪,省发宁家之例;日新诬告,谅拟不应之条。搬尸回葬,免作他乡之鬼;原银领去,用为路费之资。龚氏无辜,由伊自嫁;吴玉收监,秋后决裁。张孝感法既不明,粟当暂止。予按:此断魏公之英明如此,上不负朝廷推毂之诚,下不致囹圄覆盆之叹。不然杨清之死几陷于无辜,而马泰之冤终沉于苦海。此冤一白,京师大震,远近知名,而恤刑之任始不虚矣!理刑者可不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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