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友方思曾之殁,适岛夷来寇,权厝于某地。已而其父长史公官四方,子升幼不克葬,某年月日始祔于其祖侍御府君之墓,来请其墓上之文,亦以葬未有期,不果为,至是始畀其子升,俾勒之于石。
盖天之生材甚难,其所以成就之尤难。夫其生之者,率数干百人之中得一人而已耳。其一人者,果出于数千百人之中,则其所处必有以自异,而不肯同于数千百人之为。而其所值,又有以激之,是以不克安居徐行,以遽入于中庸之道,则天之所以成材者,其果尤难也。
思曾少负奇逸之姿,年二十余,以《礼经》为京闱首荐。既一再试春官不利,则自叱而疑曰:“吾所为以为至矣,而又不得,彼必有出于吾术之外者。”则使人具书币,走四方,求尝已得高第者与夫邑里之彦,悉致之于家而馆饩之,其人亦有为显官以去者。然思曾自负其材,顾彼之术,实不能有加于吾,亦遂厌弃。
方其试而未得也,则愤憾而有不屑之志,其后每偕计吏行,时时绝大江,徘徊北岸,辄返棹登金、焦二山,徜徉以归,与其客饮酒放歌,绝不与豪贵人通。间与之相涉,视其龌龊,必以气陵之。闻为佛之学于临安者,思曾往师之,作《礼赞叹》,求其解说。自是遇禅者,虽其徒所谓堕龙哑羊之流,即跪拜施舍,冀得真乘焉。而人遂以思曾果溺于佛之说,不知其有所不得志而肆意于此,以是知古之毁服童发,逃山林而不处,未必皆精志于其教,亦有所愤而为之者耶?以思曾之材,有以置之,使之无愤憾之气,其果出于是耶?然使假之以年,以至于今,又安知其愤憾不益甚,而将不出于是耶?抑彼其道空荡脩然,不与世竞,而足以消其愤憾之气耶?抑将平其气,无待于外,安居徐行,而至于中庸之途也?此吾所以叹天之成材为难也。
思曾讳元儒,后更曰钦儒。曾祖曰麟,赠承德郎、礼部主事,祖曰凤,朝列大夫、广东金事前监察御史;父曰筑,今为唐府长史侍御,与兄鹏同年举进士。侍御以忤权贵出,而兄为翰林春坊,至太常卿,亦罢归。思曾后起、谓必光显于前之人,而竟不得位以殁。时嘉靖某年月日也,春秋四十。娶朱氏,福建都转盐运使司判官希阳之女;男一人,升;女三人,皆侧出。
思曾少善余,余与今李中丞廉甫晚步城外隍桥,每望其庐,怅然而返,其相爱慕如此。后予同为文会,又同举于乡。思曾治园亭田野中,至梅花开时,辄使人相召,予多不至,而思曾时乘肩舆过安亭江上,必尽醉而归。尝以予文示上海陆詹事于渊,有过奖之语,思曾凌晓乘船来告。予非求知于世者,而亦有以见思曾爱予之深也。
思曾之葬也,陈吉甫既为铭,予独痛思曾之材,使不得尽其所至,亦为之致憾于天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