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之有天下者三十世,而周之世三十有七。商之既衰而复兴者五王,而周之既衰而复兴者,宣王一人而已。夫商之多贤君,宜若其世之过于周,周之贤君不如商之多,而其久于商者乃数百岁,其故何也?盖周公之治天下,务以文章繁缛之礼,和柔驯扰刚强之民。故其道本于尊尊而亲亲,贵老而慈幼,使民之父子相爱,兄弟相悦。以无犯上难制之气,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刚毅果敢之志,故其享天下之,久。而诸侯内侵,京师不振,卒于废为至弱之国,何者?优柔和易可以为久,而不可以为强也,
若夫商人之所以为天下者,不可复见矣,尝试求之《诗》、《书》。《诗》之宽缓而和柔、《书》之委曲面繁重者,举皆周也。而商人之《诗》骏发而严厉,其《书》简洁而明肃,以为商人之风俗盖在于此矣。夫惟天下有刚强不屈之俗也,故其后世有以自振于衰微,然其至败也,一散而不可复止。盖物之强者易以折,而柔顺者可以久存;柔者可以久存,而常困于不胜;强者易以折,而其末也乃可以有所立。此商之所以不长,而周之所以不振也。
呜呼!圣人之虑天下,亦有所就而已,不能使之无弊也。使之能久而不能强,能以自振而不能以及远,此二者,存乎其后世之贤与不贤矣。太公封于齐,尊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太公曰:“后世寝衰矣。”夫尊贤尚功,则近于强;亲亲尊尊,则近于弱。终之齐有田氏之祸,而鲁人困于盟主之令。盖商之政近于齐,而周公之所以治周者,其所以治鲁也。故齐强而鲁弱,鲁末亡而齐亡也。